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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分手

作者:知岱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老律堂偏院,马棚。


    叶起的眼睛蒙着一条白布,坐在马棚正当中,面前摆着一碗酒。


    粗陶碗里的酒,香气浓烈直往鼻子里钻,靠近时后脑勺像挨了一闷棍,酒色金黄澄澈,好像一面琥珀水镜,倒映出叶飞白兴致勃勃的脸。


    “老刘瞧好吧,我这徒儿七岁就会喝酒,她一准能喝出来!”


    老刘不舍地将酒壶挂回腰间,抱着胳膊靠在马屁股上,斜眼抖腿。


    “我这可是祖传的秘方,就她?哼,上回这么说的,一杯倒。”


    “嘿!这给你得瑟的!”


    两人拌嘴,叶起呆坐一旁。


    白布轻薄,阳光朦朦胧胧在眼前跳动。


    她看着那团光,尚且沉浸在见到叶飞白松了口气的惊喜中,有些迷茫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


    师傅蒙她眼睛的时候好像说,尝不出这碗酒是什么酿的,就要将她逐出师门?


    逐出师门……


    叶起回过神,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一把扯下布条,扭过头去看叶飞白。


    “现在不是玩的时候!你到底是怎么……”


    话音未落,叶飞白身法如电疾奔而来,叶起瞪大眼睛,还没来得及合上嘴,叶飞白抄起碗,捏住叶起鼻子,胳膊一抬灌进去一口酒。


    清凉液体顺着喉咙滑,叶起下意识吞咽,醇厚浓香霎时间溢满唇齿。


    “怎么样怎么样?尝出什么没有?”


    “唔……”


    这一打岔,叶起满腹心事全忘了,不自觉眯着眼,咂摸嘴里的味儿。


    “黍米为主,用的还是秋收后的第一批。”


    叶飞白得意地瞥了一眼老刘,老刘笑道:“便是我那三岁的小侄儿,也能尝出用了黍米。小丫头,没尝出点别的?”


    叶起也不答话,接过叶飞白手中的碗,凑到鼻下,先是轻轻一嗅,接着闭上眼,仿佛在神游。


    “金桂……八月里开得最盛的丹桂,蜜渍封存,取其甜香。”


    老刘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


    叶飞白咧开嘴,一把揽过叶起的肩膀,满脸炫耀。


    “我跟你说什么来……”


    “师傅,别吵。”


    叶飞白声音被截断,下意识要呵斥一声逆徒,可瞧着老刘的脸色,心里一乐,老老实实闭了嘴。


    叶起低下头浅浅呷了一口,眉心微皱,不过片刻又舒展开,睁开眼看向头发花白的男子,笑道:“岭南的荔枝干,去核取肉,与酒同蒸,中和了桂花馥郁,才能有这般醇厚的香气。”


    “这手法,和万年春里的枸杞有异曲同工之妙。”


    老刘眉毛高挑,哈哈大笑。


    “行啊老叶,你这个老酒鬼,带出来的小酒鬼还挺识货!”


    叶飞白昂起头,鼻孔高高在上。


    “她小时候偷腊肉就酒那回,我就知道这丫头是天生的酒腻子!”


    一谈及腊肉,叶飞白打开了话匣子,忙不迭地将叶起幼年因为喝酒的大小事竹筒倒豆子似的倒给老刘。


    叶起回忆起小时候因为偷腊肉吃,屁股被打开花只能趴着睡,再瞧叶飞白张嘴大笑,差点没忍住把酒倒她嘴里。


    叶起将酒喝了,见叶飞白还在得意洋洋夸耀,嘴角也忍不住翘起来。


    就在这时,马粪的气息混合着草料被阳光晒出的味道,似有若无飘在叶起鼻下。


    她环顾四周,发现这是个临时搭起来的马棚,除了踹过叶飞白一脚的那匹棕红大马,还有一匹通身乌黑的。


    两匹马肌肉紧实饱满,毛发油亮顺滑,背上的马鞍搭扣散开,上面镶着指头大小的各色珠宝,在阳光下晃得人眼疼。


    不管是马还是马鞍,一看就不是凡品。


    可珠光宝气的马鞍,绝对不会是道士们养的马。


    那是谁的?


    师傅又为什么跑来白云观了?


    这傻不愣登的模样,是不是还不知道宁王和裴前辈的事?


    一连串疑问浮上心头,叶起刚想拉过叶飞白问清楚,就听远处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叶飞白神色一凛,伸手薅住叶起的胳膊,另一只手揪住她的腰带,使了个千斤坠,两条腿扎在地上,双臂猛抬上半身使劲一转!


    叶起感觉自己仿佛飞了起来,蓝天白云倏然闪过,下一瞬便一头扎进草堆里。


    师傅居然偷袭!


    叶起鼻孔用力将稻草喷出来,正要愤然起身,一声喝斥生生将她钉在原地。


    “叶小白!刘兰花!”


    尖利的女声似是气急败坏,失去了往日的冷静自持。


    叶起趴在地上,盯着草堆出神。


    【叶姑娘】


    训斥的声音在耳边恢复了冷淡。


    随久远的声音一同浮现的,是因为能洞察一切所以充满怜悯的眼睛。


    【您不必跪了,娘娘回宫了。】


    叶起眉心微皱,想起来声音的主人是谁。


    以及主人的主人。


    古嬷嬷?


    她怎么会在这?


    “公主带你们来见世面,不是让你们在这喝酒闲聊的!”


    “胭脂和照月的草料抓紧拌,明天公主下山去,还不知道要哪一位呢。”


    “记住了,黄豆和黑豆得狠煮,豌豆和绿豆分开捣碎,它俩口儿不一样。”


    “再像上回那样,走半道窜稀了,我可不保你俩!”


    “都上点心!”


    一说到窜稀,胭脂愤愤喷了个响鼻,一甩头,鼻水全扬在叶飞白脸上。


    叶飞白抹了把脸,点头哈腰,刘兰花垂手而立,低眉顺眼,两人遥遥送走了一脸恨铁不成钢的古嬷嬷,转过头就撇嘴。


    “气性真大。”


    “啧,她这么说,草料还不得在自己碗里拌才放心?”


    “哎——老刘你这话我爱听。”


    “嘿嘿嘿。”


    “呵呵呵。”


    一声质问打破了和谐的窃笑。


    “师傅,你怎么吃上公粮了?!”


    “师傅。”裴序静静看着眼前的人,声音艰涩,“我不能答应你。”


    裴星澜背对着他,站在窗边,似是并不在乎他的回答,过了片刻,抬手示意裴序。


    裴序缓步上前,飞快看了一眼屋内那扇木画屏风,屏风上两道身影,从他进入这间屋子几乎未曾动过。


    一道身影纤细,脊背十分挺拔,似是捧着一卷书,看得认真。


    另一道身影高大,却仿若无骨般依在纤细身影旁,


    “你看她们。”


    裴序收回目光,顺着裴星澜的声音看向窗外。


    树荫团团,笼罩着不远处的两个女子。


    她们身后的高头大马,一红一白,衬着本就爽朗的笑容,更是洒脱不羁。


    裴星澜的视线黏在叶飞白的脸上,轻轻道:“你不想让她一直这样无忧无虑吗?”


    裴序深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渐冷。


    “我和她两心相知,跟您和叶前辈,不一样。”


    裴星澜猛然转过身,眼底闪过一道寒光。


    “香香。”


    慵懒的声音突然从屏风后传来,裴星澜脸上寒意未褪,急切道:“殿下!再等……”


    裴星澜话未说完,屏风后高大的身影突然站起,下一瞬,一个锦衣白发的男子无声无息出现在裴序面前。


    “我早说过,只有用活死符,才能让贱奴乖乖听话。”


    “裴星澜,还不快滚。”


    “星澜不肯跟我走,我有什么办法?”


    叶飞白唉声叹气,揪着叶起的手,将听说裴星澜进了公主府后,自己是如何找机会混进府内,又是如何偷偷溜进面首的院子里,本想带人私奔,结果却被裴星澜赶走的事都说了。


    刘兰花在一旁听着,眼睛越睁越大。


    这位是给公主戴绿帽子来了!?


    叶起眼睛睁得不比刘兰花小,惊道:“公主居然不管你?”


    话一出口,直接被戳得后仰。


    “人家又不知道我是谁!”


    叶起脑门的包还没消,又来这么一下,疼得直瞪眼。


    叶飞白戳完叶起,一脸神采奕奕,拉着她商量下一步是用苦肉计好还是美人计,要不然直接双管齐下,定能让裴星澜回心转意。


    夕阳余晖洒在她脸上,给叶飞白得意的笑容镀了层金光。


    叶起暗叹师傅缺心眼的劲儿,想到裴序还在观外等她,连忙将叶飞白拽到刚才的稻草堆。


    刘兰花瞅着在马棚里交头接耳的两人,一个嘀嘀咕咕,一个时而惊呼,不由心里纳闷,给公主戴绿帽子这种杀头的事都能说,还有什么需要避开人的?


    一路走来事儿不少,叶起只能挑重要的说。


    先是中蛊和上官名。


    大事当前,叶起提到羲和刀法完全忘了害怕叶飞白生气这茬,等说完了,才想起来正儿八经的师傅就在眼前。


    她心下一紧,果然听到叶飞白恼怒叫嚷着。


    “逆徒!”


    叶起忙要解释,脸就被叶飞白扯住使劲往两边捏。


    “限你三日之内,教会我羲和刀法!”


    叶起一呆,下意识道:“那咱俩谁叫谁师傅?”


    “逆徒还想骑我头上?!当然你叫我!你教刀法,完全是在孝顺师傅懂不懂!”


    叶起:……


    突然有些想念总被她一句话气得喘粗气的上官名。


    叶起无奈地扒拉开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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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飞白的手,趁气氛被带跑偏之前,赶紧将莫同尘和付懿的事说了。


    叶飞白开始还兴味盎然要叶起耍一套刀法来瞧瞧,等听到这件事,眉毛拧着就没松开过。


    再听宁王要找裴星澜,她的心情反而沉着下来。


    “他不是为了黄金赶走序儿。”


    叶飞白声音异常冷静,叶起不禁抬头。


    叶飞白浓眉大眼,平日里嘻嘻哈哈像是个顽童,此时一脸严肃,才有几分人到中年的成熟。


    叶起抿了抿唇,同样对此事有所怀疑。


    若说之前,她还曾疑心过裴前辈怕是吞金兽成精,但在得知罗挽和付懿一事后,她再看京中那几位,就觉得他们全都披着一张欺世盗名的皮。


    三年前一定有什么事,让裴前辈不得不听从长公主的话,连搬去公主府,怕也是和这件事有关。


    薛鹤年又亲眼得见宁王召集影卫,此举更是叫人疑心。


    裴前辈……莫不是卷入皇权争斗中了?


    “三年前星澜去过一个劳什子百花宴,好像是宁王妃给茂王府下的帖……我去查查这个宁王。”叶飞白眉头拧了半天,使劲揪断一根稻草,迎着叶起不安的眼神,安抚地笑了笑,“你师傅闯荡江湖这些年,若没几个路子,岂非让人笑掉大牙?”


    叶飞白回想方才叶起说的话,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想到她小时候,在外边被人揍了,挂着一脸的青紫还敢梗着脖子,楞说是撞门框上了。


    叶飞白心中一叹。


    这一路……还不知吃了多少苦。


    怜惜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压也压不下的骄傲。


    叶飞白笑道:“你和序儿做得对,但是万事小心,有什么消息一定别轻举妄动。南河那老几位,行走江湖的经验比你们丰富,不能因为人家这会听序儿的,你俩便得意起来。绝不能刚愎自用,记住了吗?”


    叶起虽然不满她这么大个人,还被叶飞白当小孩似的摸脑袋教育,但听到关于南河几位前辈的话,赶忙点头。


    叶飞白见逆徒难得乖觉,笑了笑,继续道:“至于是谁害了……”她突然停顿,仿佛这个“谁”不配出现在那两个名字的前边。


    “不把这个人碎尸万段,我就不姓叶。”


    她声音堪称温柔,只是眼底凝着化不开的冰霜。


    叶起心中不安,忍不住拽紧叶飞白的衣角。


    “小兔崽子,多大人了还这么腻歪。”


    叶飞白眯着眼,咧嘴一笑,刚想戳开逆徒的脑门,手里就被塞进一个瓷瓶。


    “师傅,要是真交待在谁手上,咽气之前赶紧把这个喝了。”


    叶飞白瞅着巴掌大小的白玉瓶,哼道:“都要咽气了,不如喝口酒!”


    说着就把东西往叶起怀里塞。


    “我那还有好几瓶,都是丰前辈给的。瓶子比你这个大多啦。”


    叶起撇撇嘴,飞快上前抱住叶飞白,趁她愣神,推开人就跑。


    “堂堂刀侠,磨磨唧唧能成什么事!”


    叶飞白怔了怔,耳边仿佛还回响叶起嫌弃的声音。


    直到那道身影越过高墙,纵身离去,她才反应过来,笑骂道:“逆徒!”


    夕阳遍撒,草木镀金。


    叶起往观外走,因为见到叶飞白激动的心情,带动脚步都轻快起来。


    方才再三和师傅确认,不管谁有了什么消息,都先在万两钱庄汇合。


    这样就不怕她一个人陷入危险的境地。


    而且还有上小嫣和南河六仙,小白毛和何金……


    叶起走到白云观前的松树下,回望道观大门,仿佛看到了宽阔的行刑场。


    周围百姓的怒骂和诅咒,让行刑场上那个不辨男女、不知年岁的人,低垂下高傲的头。


    那人身后,站着一个堪称冷酷的刽子手。


    刽子手的刀高高扬起,猛然向下!


    “叶起。”


    熟悉的声音制止住挥刀的手。


    叶起转过头,立即笑起来,迫不及待跑向白袍胜雪的人。


    “姓裴的!我刚才见到师……”


    “你让我很累,到此为止吧。”


    裴序避开那双伸过来要拥抱的手臂,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


    叶起怔愣一瞬,恍然大悟道:“是等累了吧,那我背你下山。”


    她转过身,半蹲下,催促道:“小嫣还等着咱们一起吃……”


    “你听不懂我说的话吗?”


    山下炊烟升起,山林晦暗,山鸟沉默。


    叶起蹲得腿发酸,站起来慢慢转过身。


    那张脸在灰暗天色下依然光彩夺目,许久不曾见到的讥笑,爬上他狭长的凤眼。


    “我是说我和你,到此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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