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凝雪低头看着那片华贵的衣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举荐合适的人。即便陛下此时不觉得让自己举荐武官有何不妥,焉知来日想起此事时,会不会觉得自己恋栈权势、结党营私。
他起身站起来,在堂下弯腰施礼:
“臣忝列朝堂多年,却识人不明,竟以卢琦为护卫京城之屏障……陛下宽容,不因卢琦之流追究臣之罪责,臣已是铭感五内,岂敢再胡乱建言,有负国家?陛下恕罪。”
天子微微一笑,似乎有些无奈,“人心最是难测,怎么怪得了太傅。”
“谢陛下宽宥。”秋凝雪再次作揖,回:“陛下若一时拿不准主意,不若召兵部和尚书台的几位大人,一同商讨吧。”
“依太傅所言。”祁云照转头让青岫到官衙传了口谕,便重新看向垂首站着的人,本想留他一起用个膳,但话到嘴边,还是看着他苍白的脸色,放他出了宫。
“太傅身份贵重,还是该以身体为重。我会派人知会刑部,不准她们再打扰。”
“太傅早些回府吧。”祁云照看向侍卫官,淡声吩咐:“去安排车驾。”
“臣遵旨,丞相这边请——”
秋凝雪不想僭越,但几次推托都无用,便只能遵旨。
从那以后,刑部果然没再派人来过丞相府。但宫中的羽林卫,却隔上那么七八天,便会造访一次。
天子常常召他进宫,有时是谈论政事、向他问策,有时是探讨经书文章,或者就是单纯地进宫坐坐,寒暄几句,便带着宫中赐下来的礼物回府,但更多的时候,还是受邀到清嘉殿,和天子下棋。
……这便让他有点儿苦恼了。秋凝雪于棋之一道,实在没有什么天分。
小时候,他的父亲拿着诫鞭逼着他学了好些年,他也没开窍。后来遇上老师,也被迫学了一阵,可惜毫无长进——淮阳侯起初还不死心,坚持不懈地要教他对弈,如此过了两天,便彻底死了心,再也没提过这件事。
秋凝雪知道自己的水平,很多朝中大臣也对他这桩轶事有所耳闻,这么多年以来,鲜少有谁邀他下棋。就算有人事先不知道这茬,在与他下过几个回合之后,也会不约而同地找借口结束,此后心照不宣地将棋盘丢在一盘。
但是天子好像完全不介意他的水平有多烂。
哦,倒也不是完全不介意。秋凝雪至今记得第一回到清嘉殿与天子对弈那日,年轻女子那略显古怪的眼神。
她问:“太傅故意让着我吗?”
秋凝雪知道很多朝臣都会在对弈或比武中故意让着皇帝——皇帝开心了,底下的人才会开心。谁给皇帝找不痛快,不就是在给自己找不痛快嘛。
除了初出茅庐的愣头青,没有谁会铆足了劲一定要赢过皇帝。
……但他可以拿已故淮阳侯的名誉起誓,他真的没有刻意相让。
秋凝雪板着脸回:“让陛下见笑了,臣不擅棋艺。”
陛下确实笑了。从那以后,更加热衷于邀请他对弈。他从来就没赢过,往往撑不过多少回合,便已经走向颓势,最后输得一塌糊涂、不忍直视。
许是看他输得太可怜,每日忙着朝政的年轻天子在赢过几局后,还会出言指点指点他——像他的义母和老师一样,非常有耐心地引导他如何走下一步。
但就算是很疼爱他的老师,也会在这种时候露出那种微妙的痛苦神情,天子看上去却始终心情很好,每每结束之后,还要送他几张珍藏的棋谱。
御赐之物不可损坏,也不能转送于人。秋凝雪只能将它们带回去供在书房,每次路过见到,心里总是烦得很。
偏偏他那脑袋不太灵光的义妹还以为他最近迷上了棋道,四处搜罗棋谱棋盘,隔三差五就让人送过来。
他终于忍不住,将人喊到了跟前。
“江佩兰。”
江佩兰听到这个称呼就头皮发麻,要是放到从前,必然已经想着逃跑——她很早就丧母丧父,跟着义姐生活,自然知道阿姐这样喊她的时候,从来没有她好果子吃。
但这会儿听到,却觉得无比亲切,鼻子一酸,甚至有点儿想哭。
“阿姐!”她扑过去,红着眼睛抱住对方的腿,眼泪汪汪地说:“阿姐,我错了。”
秋凝雪微微一愣,但很快脸色便更加难看起来。他低着头,皱着眉头,默默地凝视着眼前的人。
江佩兰乖觉地松了手,低眉顺眼地站起来,退后一步,垂手站着。
“你已经是一军校尉,一言一行,不说为将士之表率,也不该全凭心意,率性而为。整日拉拉扯扯、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秋凝雪坐在紫檀木的椅子上,腰背笔直,神情肃然,藏青色的衣袖妥帖地垂下来。那双黑色的眼睛,深邃而坚定,平静而严厉。
“上有所好,下必效焉。你可曾想过:身上担着淮阳侯的爵位,如此大张旗鼓地搜罗东西,低位之人必然尽心尽力,哪敢让你不如意?”
江佩兰忍不住辩驳:“阿姐,我都付过金银了……”
“你送来的那些东西,有多少是可以按照市价买到的?你今日收了下来,送到我这儿,来日等她们上门讨人情,你又要如何应对?”
江佩兰语塞,又是懊恼又是委屈:“阿姐,我……”
她对上那双眼睛,便说不出辩驳的话了,额头上下意识出了一层冷汗,默默屈膝跪下来,开口认错:“我下次一定……”
“够了。”
这声音听上去仍旧平平,细听却有点儿哀伤。
秋凝雪不再看她。他脸色惨白,身体因为突然的疼痛略微佝偻起来,他别开头,疲惫地倚靠在椅子的扶手上,说:“老师在时,能保你快乐无忧,我在朝中,也能护你平安顺遂。那我走之后,你……”
“阿姐会平平安安的。”江佩兰慌忙打断,急得真要哭了:“别说这样的话。”
秋凝雪在心中叹了口气,轻轻地喊她的表字:“子湘。”
“你好自为之。”
他冷着脸站起来,却被抓住衣袖。江佩兰仰头望着他,像小狗一样,露出可怜又湿漉漉的眼神,“阿姐……”
江佩兰知道阿姐的性子不像外表看起来得那样冷硬,很多时候,甚至堪称柔软。只要自己示弱服软,阿姐总是忍不住软下心肠。
可她无往不利的利器在今日却遇了挫。
秋凝雪低头看着她,残忍又伤心地开口:“子湘,你若一直这样,改不了性子,我死也难以瞑目。”
从前,秋凝雪总是让她背家训,罚她跪祠堂,此刻,却什么责罚也没有,就那么一点点地走远了。
江佩兰难过地爬起来,让人将东西全部物归原主,便准备换身衣服,到祠堂去拜见母亲。
这时,管家却突然急步而入,“君侯,家主呢?有圣旨到,天使已经在府门了!”
整座府邸都动了起来。
秋凝雪也听到动静,又从屋中走出来,若无其事地从江佩兰身边经过,吩咐管家:“香案备了吗?”
“已经备好了。”
秋凝雪点点头,检查了一遍衣服之后,便带着人到外面去接了旨。
出乎意料的是,天子竟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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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了不止一道旨意。
第一道,是说有司已经查明真相,证明秋凝雪清白。天子便赐下诸多药材珍宝,又晋了秋凝雪的爵位封邑,让他好好养病,以后再为国尽忠。
第二道,则是给江佩兰的。天子钧旨已下,任她为长水营主将,接管卢琦原来的职责,护卫京城安全。
秋凝雪本来就担心江佩兰会因为那大大咧咧的性子再出事,已经盘算着将她送进清闲衙门,结果转头天子就下了恩旨。
他的脸上没有什么喜意,正要开口,和前来的天子使者一同进宫面圣。
面前的人就好像预判了他的反应一样,眯起眼睛笑起来,说:“陛下还有一道口谕给丞相。”
秋凝雪便又跪下去,伏地叩首。
“望卿切勿辞让。”
使者说完,便笑盈盈地伸手,虚扶了一把秋凝雪,“陛下特意叮嘱,丞相及将军不必再讲究虚礼,入宫谢恩。”
“下官还有差事在身,便不多留了,这便告退。”
管家忙将人送出去。
秋凝雪看着那两道圣旨,深深叹了口气,转身对江佩兰说:“好好办差。”
江佩兰看到了阿姐苍白的神色,也忧心忡忡起来。
三司会审,已经证明阿姐无罪,陛下却还是让阿姐在家好好养病,没有让她回朝的意思?
*
恩科马上就要开考,因为几番变故而变得有些冷清的京城,也重新热闹起来。
一批又一批赴京赶考的举人住进客栈、酒楼,满怀豪情地谈论起朝廷局势,诉说着心中的壮志。
但已经有了官身的官员们,最近脸上却都没什么喜色,战战兢兢地做着手头上的事,不敢有丝毫懈怠——自从成都王的使者进京朝见之后,朝堂上便是一片风雨,争论不休。
即便秋凝雪没有刻意打探,他也听说了不少消息。
所以,当他接到入宫觐见的旨意时,并没有太惊讶。他知道,天子迟早会就成都王之事询问他的意见。
他跟着羽林卫进了宫,又在郎官的指引下进了清嘉殿,见到了站在窗前的祁云照。
年轻的天子自掌权以来,便是一帆风顺,还是第一次受到这样的挑战。但她看起来依然和往常没有什么区别。
秋凝雪望了一眼,便躬身施礼。不等皇帝免礼,便径直跪了下去,郑重开口:“陛下,臣请战。”
他这些日子进宫觐见,一直穿的都是常服。祁云照已经很久没见他穿朱红的朝服了。
她将目光落在朱红朝服上,看着那只展翅欲飞的白鹤,神色也渐渐变得严肃起来,“太傅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她没有叫起,居高临下地站在原地,目光炯然如电,直直地射过去。
成都王跋扈且有不臣之心,这早已是不争的事实。
但一来,成都王是太/祖皇帝亲封的异姓王。开国皇帝金口玉言:大齐一日不亡,成都王的爵位便一日不撤,世袭罔替,代代相传。甚至为此留下遗旨,要后世子孙善待成都王一脉。
二来,巴蜀之地地势险峻,易守难攻,且巴蜀之地富饶,军备充足,粮草充沛。成都王还一直在封地招兵买马,组建精兵。
朝廷就算大肆出兵,大概也只能无功而返。非但不能铲除成都王,恐怕还要损害朝廷威严,落人口舌。
所以先帝虽然厌憎成都王,却始终没有真正动手。
可现在,秋凝雪却直接表了态,说要开战。
朱衣玉冠的男人深深叩首:“陛下,臣愿领兵出战。不破巴蜀,誓不回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