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云照手上使了力气,慢慢将人拉起来。听到秋凝雪的话之后,眸光微动。
她当然有很多理由,也能想出很多冕冕堂皇的套话,说朝堂离不开秋丞相,说自己永远不会忘记对方的恩情……
但天子沉默一瞬后,露出几分黯然的神情,说:“太傅,我昨夜又做噩梦了。”
对方是知道她梦魇的毛病的。
刚刚登基那会儿,祁云照为了拉拢秋凝雪,表现自己对这位辅政权臣的依赖,有一回做了噩梦,外衣都没穿,便带着一行人乌泱泱地跑到了文华堂,红着眼睛扑进秋凝雪怀里。
正在轮值的秋丞相肉眼可见地不会哄小孩,生疏地摸了摸她的头,便将她请上主位,说:“陛下是天子,要威严庄重,不可……”
小天子微微红着眼睛打断:“可是我想见太傅。在宫里,只有太傅对我好。”
秋丞相张了张嘴,应该是很想反驳这句话的。但最后,到底没有和一个正在闹情绪的孩子讲道理,只是说:“陛下若有诏命,想要见臣,臣一定遵旨。”
后来果然如此。不管小天子多晚让宫人去请丞相,秋凝雪只要在宫中值夜,都会奉命前来。
他平常便不是什么平易近人、喜欢谈笑的人,和小孩子相处的经验也实在乏善可陈。大多数时候,都只是沉默地坐在天子的寝殿内。
一道锦绣帘幕,划开君臣的距离,也无声地给予她陪伴。
小天子原本只是逢场作戏,但却真从秋丞相身上获得了安心感。那些有他在的日子,总会成为好眠的良夜。
但后来她就没再昧着良心干这缺德事了——有一回,秋凝雪在来清嘉殿的路上吹了冷风,第二天便病倒了。
……
知道秋凝雪是男子之后,祁云照再想起从前干的那些事情,总有些尴尬。但她一贯擅长隐藏自己的心思,垂下眼睛,继续说:“我至今仍常常梦见我的父亲死在我面前……我不想再看着重要的人死在我面前了。”
祁云照一直留意着对方的神情。
站在她对面的人没有露出那种感激涕零、铭感五内的反应,但看上去也不是那么无动于衷。
他抿着唇,露出一个非常复杂的眼神,哑声说:“臣谢陛下厚爱,陛下天恩,臣虽肝脑涂地,亦不能报万一……”
他要跪下去,又被祁云照拉了起来。天子不赞同地看着他:“何苦说这样的话?”
男人的发丝垂下来,像羽毛一样,轻轻地祁云照的手背上挠。
她如梦初醒,松开了秋凝雪的手,但眼睛却像自己有意识一样,总忍不住往他垂下来的头发瞟。
——她第一回见秋凝雪,便觉得这个人实在很漂亮。但秋丞相平素总是将自己打扮得一丝不苟,衣服上连个褶皱都没有,远远望去,便觉得庄重威严、凛然不可犯,令人生不出一点儿狎昵之心。
然而此刻,他一改从前的端庄。乌黑的发丝凌乱地散下来,垂在两侧胸前。兴许是因为还在病中的缘故,脸色也不像从前那样苍白,反而透着一股病态的嫣红。
……整个人竟显得出奇的艳丽。不像雪中经霜的寒梅,反倒像清晨时,犹沾着露水的秋府海/棠。
祁云照心中连道罪过,在秋凝雪看出端倪前开口,吩咐身后的郎官:“去拿个手炉来,太傅的头发还没干透呢。”
“是。”
秋凝雪不想让皇帝身边的郎官服侍自己,但更不能当着天子的面,拿手炉给自己烘头发,只能低头谢恩。
他一向不露声色,祁云照也没看出他的窘迫。但她现在有点儿心虚,也就不想多呆,直接干脆地挑明了来意:“我的后宫没有人,太傅就算住在宫中,也不用担心冲撞了谁。”
“但太傅若实在不愿久留,我也不强求。相府已经修缮好了,令妹也已经沉冤昭雪,在贵府养伤。”
秋凝雪郑重谢过,“臣谢……”
他一开口,便被祁云照抬手打断。天子坐在一旁,将目光落在了一旁的药碗上。
她从前与秋丞相接触不多,但也算十分了解他的坏毛病了——药凉了就换一碗热的重新摆着,这就是秋丞相最喜欢的养病方式了。
祁云照用手虚虚指了指那个原封不动的药碗,沉声说:“其他事情暂且放下,太傅要好好养病。”
“这是圣旨。”
秋凝雪对她突然的严肃有些意外,站起来,躬身应是。
祁云照带着郎官离开时,又一次想起了太医令后来悄悄同她说的话:
“丞相天生不足,又久病缠身,大伤元气,恐怕……寿数不永。以臣看来,至多只剩八年了。”
祁云照是知道宫里的太医是什么德行的。
给贵人看病时,她们从来都是慎之又慎,不会轻易下什么断言。即便情况再糟,也会努力粉饰太平。
太医令既然敢和她说秋凝雪活不过八年……那真实的情况,一定比这还要糟糕很多。
*
每年正月,天子都要亲自到田间耕种,再将去年收获的粮食供奉到天坛,以表示重农之意。
今年的亲耕礼虽然迟了几天,但好歹没有再横生什么变故。
亲耕礼成,为此悬心许久的礼部官员总算能松一口气,跟着天子仪仗回宫。
但她们依旧不能得闲。亲耕礼后,朝堂上最大的事情便是三月的恩科。刚刚铲除了权臣的天子,此时正是意气风发之时,摆明了要借今年的恩科,收拢一批得用之人。
世事真是无常!谁能想到,不过一月,朝堂上的局势便天翻地覆,发生这样大的变化呢?
出身显贵、几乎代代封侯的柳氏,一朝倒台,连家族祖地都没有保全;
而在朝中屹立了十数年的秋丞相,也身陷丑闻之中,至今前途不明——秋凝雪原本兼领尚书台,总领六部,但出狱之后,至今不曾在朝堂上现身。说是在养病,但谁知道天子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说不准就永远赋闲了。
被朝臣们怜悯的秋丞相,此刻正坐在花厅,看玉絮在园中侍弄花草。
蕙兰在娇贵的兰草中,已经算是比较好养活的了,但再怎么好养活,也耐不住主人一个月不闻不问。
它的花叶已经干枯得不成样子,蔫哒哒的,毫无生气。
秋凝雪不觉得它还能救活,但也懒得管玉絮怎么做。
“家主……”府上的护卫又出现在了院门口。
秋凝雪不等她开口,便知道是江佩兰派来的人,淡淡道:“不见,东西也不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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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卫便将手上的东西讷讷藏到了身后。她低下头,硬着头皮继续开口:“家主,小姐……”
秋凝雪依然望着那几株行将枯死的蕙兰,打断:“让你们小姐好好养伤,我不曾生她的气。”
“是。”
他确实没有生江佩兰的气,只是觉得很累,什么也不想再管。所以不管是师姐还是义妹,统统都不想再见。
但他再怎么不愿,也还是有人出现在了屋里——那是跟着他一起回府的一名郎官。
起初他并不知道皇帝派这么一个人跟着他,到底是什么意思。直到这个叫青岚的人,一天三次,顿顿不落地出现在他面前。
现在,这名看着年纪并不大的郎官,又板着一张脸,慢慢将那碗汤药推到了秋凝雪面前:“丞相,这是陛下圣旨,还请您不要与仆为难。”
秋凝雪心里很烦地端起那碗药,慢慢喝完了——他曾试过婉拒,然后对方便直接拿出了皇帝的佩剑。剑名含章,是太/祖皇帝的贴身佩剑,后来代代相传,已经成为了一件祭祀的礼器,见之如见皇帝。
他便愈发不知道天子想干什么了。
“仆告退。”这名皇帝身边的郎官从来都不会多话,只要看着秋凝雪喝完了药,便不会再在他院子继续逗留……好像真的只是来监督他喝药的。
玉絮轻轻地笑了起来,将药膳摆在他面前。秋凝雪兴致缺缺,吃了几口,便打算回屋子里睡午觉。
外面又有人求见,是刑部一名主事,说奉上官之命,请丞相过堂一叙。
他的案子还没结束。刑部请人来问话,也是应有之义。
秋凝雪便换上一身整齐的衣服,乘车去了刑部。到了地方才知道,皇帝已经下旨,让刑部、大理寺、御史台共同审理此案,三堂会审,誓要将此事彻查。
但于秋凝雪而言,倒也没什么不同。他站在堂下,将那些和刑部官员、和皇帝都说过的话,又复述了一遍。
坐在堂上的官员也没什么新意,来来回回,还是那几个问题。
直到坐在侧边的一名官员开了口,语气平平,指控却很尖锐。
“屯骑、越骑、射声三营,此时本应奉旨在西北剿匪,日前却提前回了京。三营长官,都称是奉丞相之命提前回京。敢问丞相,私自调兵,是何居心?”
朝廷大员联络武将,还能是什么居心。着话简直就是在指着秋凝雪的鼻子,骂他意图不轨了。
秋凝雪皱眉。那种深重的疲惫,又慢慢顺着身体缠绕了上来。他张了张嘴,却是一连串压抑的咳嗽。
口中又有血腥气爬了上来,他难受地皱起了眉。
问话之人越发得意,以为寻住了案件的突破口,正要乘胜追击,便听外面一阵鼓噪。
全副武装的羽林卫排闼而入,像一柄柄沉默而锋利的刀剑,分列两旁。
郎官高喊:“陛下驾到——”
年少的天子身上还穿着一身紧身的胡服,似乎刚刚结束一场武课,或是刚从猎场上下来。
她悠悠然地走上了台阶,在主位落座,笑着对行礼的众人说了句免礼。
眸光一转,在看到堂下独自站着的秋凝雪后,平静地对身后的侍从官说:
“赐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