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云曦来之前,祁云照在读史。
书已经翻了大半,此刻正好在讲李魏末年的事。
彼时三位辅政大臣共同当政,却党同伐异,彼此对抗。少帝年幼,毫无根基,只能任凭摆布。
但没多久,其中一位辅政大臣便打破平衡,召了一位边将入京。她的本意是要引这支骑兵为己用,彻底扳倒两位同僚——怎料引狼入室。
这位来自西北的边将以雷霆手段掌控了京城,自封太师,此后鸩杀太后,屠杀朝臣,放任手下抢掠物资、虐杀平民。
连少帝也不能幸免于难。先是被废,后来又被毒杀。
整个朝堂,皆是人心惶惶。不管是新立的小皇帝,还是底下的朝臣,都担心明日性命不保。
这时,一位侍中挺身而出,设计杀了乱政之臣。这人原本便以学识渊博、人品贵重闻名天下,立此功绩后,更是受天下推崇。
事情发展到这里,本该皆大欢喜。但当这位侍中凭功绩做了宰相之后,便渐渐失了本心,妄自尊大、独断专行,俨然又是一位乱政的太师!不过几月,便失尽人心。
江山四分五裂,陷入又一轮的争夺战。
……
“权力果然腐蚀人心。”祁云照合上手里的书,轻轻叹息。
放在以前,柳卓如是不会这么浮躁的。在她还只是个门下侍中时,这位出身显贵的大儒也以为人谦和、行事谨慎闻名。
可她的对手刚刚倒台,她便将往日的思虑丢了一干二净。
——比祁云照设想得还要得意忘形。
“陛下,已经将小帝姬护送回璇玑殿了。”
祁云照点头:“没遇到什么人吧?”
“不曾走露风声。”
“好,退下歇息吧。”
祁云照盯着屋里的屏风,微微出了神。
她又想起了刚刚坐在这儿的祁云曦。
她的小妹妹。
她设想过很多可能性,猜测过很多后果。她甚至想过自己兴许斗不过柳卓如那个老狐狸,会就此葬送一切。
但祁云照从没想过,那个年幼的孩子,会跑到这里来,告她喜爱的姑母的密。
她哭得那样伤心,却还是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天家没有蠢人。她虽然只有六岁,但肯定也知道自己这样做的后果。
……所以,是选择了她吗?
祁云照一时心情复杂,但很感激她的小妹妹。
她原本的打算,是继续等待。她还是要等,要等柳卓如更加猖狂,等她露出更多把柄,等她声名狼藉、走到人人得而诛之的地步。
但这样是很冒险的。
祁云照固然筹谋多年,准备了很多人手,可刺杀这种事情,是防不胜防的。柳卓如也不是坐以待毙的小绵羊。漫长的博弈,会带来更多的危险,乃至死亡。
——她不用再等待了。
王朝尊贵的帝姬,柳卓如的亲侄女,主动揭发了姑母谋逆。
没有人能再指摘皇帝,说她杀害老臣,滥杀无辜,是不仁之君。
祁云照微笑着侧眸,对身后突然出现的侍从说:“准备吧。”
她要动手了。
明日,意图谋逆的门下侍中柳卓如,和她的党羽,会死于谋逆弑君。为了报答她的小妹妹,柳卓如对外可以是畏罪自尽,死得体面一点。
被政敌诬陷入狱的丞相秋凝雪,会在逆臣的教唆下被人毒杀,不幸遇难。
被奸臣蒙蔽的天子会平定叛乱,然后幡然醒悟,为自己的太傅痛哭平反——年轻的天子有什么错呢?她只是听信了柳逆的话,才会将太傅下狱,可这也仅仅是想查清事情真相。天子没有对太傅做过任何处置,甚至还因此病了一场呢。
明日之后,她会给秋凝雪最好的谥号,追赠给她最高的爵位。她会将秋凝雪的义妹从牢里放出来,保江佩兰一生荣华富贵,保其门楣百年不衰。
如果人死后果真有灵,如果人间之下,真的有黄泉地狱,将来百年之后,祁云照也会向这位于她有恩的太傅谢罪。
但也仅限于此了。
不管是柳卓如,还是秋凝雪,明日都得死。
明日之后,大齐没有柳党,也没有秋党。
*
于在宫中值守的一些羽林卫来说,这只是仕途生涯中,再平凡不过的一天。
但对她们的某些同僚来说,这却是生命中的最后一天。
不忠的刀剑,只能被折断。
红色的鲜血浸染长阶。血腥气在空中不断弥漫,变得越来越明显。
在宫门处镇守的一名虎贲卫低级将领终于意识到不对:羽林卫内部,现在好像在内乱。便匆匆来请示虎贲中郎将王信。
可她一走进长官的官署,就被甲士捂着嘴按倒在地。她被五花大绑,丢在了角落。挣扎的间隙中,她好像看见了她的长官王信,正狼狈地被押跪在地上。
王信惊疑不定地看着最上首的那个人。
那个扮成寻常虎贲的人也正低头看着她,然后,慢慢摘下头盔,露出一张还有几分少年气的脸。
是本该在清嘉殿的天子。
“陛下!”王信失声惊呼:“臣……”
多说多错,可又不能什么也不说。王信忧心如焚,以至贴身的衣服全被冷汗打湿了。
“王卿,别来无恙?”天子身上只是一套寻常甲胄。也不知是亲自参与进了战斗,还是因为离战场太近,身上甚至还沾染了星星点点的血迹。
她将右手轻轻下压,令护卫暂且将人松开。
王信稍稍心安。她绝口不提此刻的异常,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低头道:“不知陛下驾临,臣有失远迎。”
祁云照微笑着看她,说:“岂敢劳烦呢?”天子起身,向王信的方向走过去,看样子,似乎是要亲自将人扶起来。
王信大松一口气。正要努力挤出一个笑,耳边便突然出现利剑出鞘的声音。她的眼睛被长剑折射出来的寒光刺得生疼。
再一睁眼,锋利的长剑便架在了她脖子上。
天子握着长剑,神情威严而冷漠,居高临下地睨着她:“柳氏卓如目无君上,意图谋逆。王信,你是想压上九族和她造反呢?还是戴罪立功?”
王信脸色唰一下便白了,她仰头望着天子,不住地哭诉:“陛下明鉴!臣从无谋逆之心啊,是柳氏以我家人相迫,臣才不得不假意相从啊!”
祁云照冷冷地看着她,似乎是在审视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王信吓得肝胆俱裂。当祁云照将剑移开时,她整个人都瘫软在了地上。
祁云照以目示意。身边两名士兵立马上前,强硬地将人搀起来,按在椅子上。没多久,一名护卫又不知从哪拿出一粒黑乎乎的药丸,捏着王信的下颌,逼着她吞了下去。
小天子此刻正拿一张帕子擦着手里的剑,此时脸上冷意全无,又换回了那张人畜无害的笑脸,温温柔柔地说:“王卿不用担心,只是颗小糖丸而已,不会要人性命的。”
王信哪里敢信,马上便从椅子上滑了下来,欲哭无泪地喊:“陛下!”
陛下温和地看着她,像看一个吵着闹着非要吃糖的熊孩子。过了一会儿,才说:“王卿,叛贼卢琦擅杀将领、犯上作乱,其罪当诛!你可能为朕除去此獠?”
王信愣了愣,连忙道:“陛下信任,臣不敢辜负!今日,下臣巡视宫防时,恰好发现一名刺客,逃到了长水营营地。臣这便带人去查!”
祁云照点点头,说:“王卿忠义,若能助朕平定叛乱,当封万户侯。”
“谢陛下隆恩。”王信说完,便抱拳一礼,要往外走。而左右护卫,都没有拦她。
“且慢。”祁云照突然出声,说:“险些忘了,我还有个礼物没有送给王卿呢。”
她拍拍手,便有一人双手抱着个匣子走到王信面前,而后轻轻打开盖子。
浓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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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王信顿时大惊——她好歹也是名将领,当然见过死人,可是……这好像就是柳卓如的头颅啊!昨天,柳卓如还请她赴了一场宴会,今日……
陛下到底藏了多少后手?她是怎么做到的?
王信更加后怕,惊慌之下,竟失手打翻了匣子。圆球一样的东西骨碌碌地滑了出来,在地上不断翻滚。黑色的头发凌乱地缠在一起,只露出一双大睁的眼睛,死不瞑目,好像正直直地盯着她。
王信强忍住干呕的冲动,下意识地望向天子。
祁云照好像很不理解她为什么会吓成这样,但十分善解人意地放她走了:“王卿快些办差去吧,朕等你的好消息。”
“是、是,陛下。”王信落荒而逃。
柳卓如当然还没死,这只是牢里一个死囚的头。那死囚跟柳卓如长得有几分相似,再派人拾掇拾掇,拿头发挡挡侧脸,便看上去和柳卓如差不多了。
——不过那厮马上就要死了。
祁云照望向身后的人。护卫应声而跪。
“羽林右丞已死,你便是新的右丞。朕命你领一□□林,去取柳卓如项上人头。若有阻拦之人,全部格杀勿论。”
“臣领旨。”
一切都要结束了。
*
没有草木馨香,也没有哪怕一丝一缕的阳光。
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以及,仿佛能刺进人骨子里的,阴森森的冷风。
哪怕护卫已经提前添了不少油灯,但祁云照仍然觉得这里实在是太黑了点。
天子已经换下了那套染血的甲胄,但身上依然不是绣着龙凤暗纹的天子常服,而只是一身平常的丝质袍服。看着就和一个普通贵人一样。
祁云照微微提着衣服下摆,沿着潮湿的台阶,接着往地牢深处走。
她其实不该来这儿的。即便侍从已经做了周密的布置,即便外面那些小吏不可能认识天子的脸,她也不该来这儿——万一哪里就突然出了纰漏呢?
她应该老老实实地待在清嘉殿,等一切都尘埃落定,然后,她就可以放心地出行了,不管是为了吊唁故人,还是为了收买人心。
可是她还是来了。她坐在往日最喜欢的西暖阁里,却总是心神不宁。不知怎么的,便问起了刑部大牢里的布置,然后,她便对侍从说:
“让她们等一等吧。”
“……我去见太傅最后一面。”
但见秋凝雪最后一面有什么用呢?难道要问她,事到如今,后不后悔将她扶上皇位吗?
那就太卑劣,也太无耻了。
……可祁云照真的有点儿想知道,她会不会后悔,更想知道,自己在她心里,到底是个怎样的皇帝。
忘恩负义的笑面虎?还是狼子野心的伪君子?
罢了,应该不是什么好话。
祁云照接着往前走。
那间关押着秋凝雪的牢房就在眼前了。
三五名侍从走在前面,给她打开了牢房的门,将手里的托盘依次放在牢房的地上,然后便退到了五丈之外。
祁云照往前迈了几步,停在门口往里面看。
听说秋凝雪府上曾有个小郎,在她入狱之后也一直不离不弃,在刑部求了好多天,将头都磕破了,就是坚持要入狱照顾旧主。很多官员都深受触动,但是没人愿意多管闲事。
还是祁云照知道后,暗中让人将他放进去了。
其实祁云照对那个小郎还挺感兴趣的——士人饱读诗书,整日将礼义廉耻放在嘴边,但恐怕一半的人,都不如他有情有义呢。
但很可惜。祁云照今日没有见到那个小郎。估计是侍从知道她要来,提前将人清走了。
这样也好。
“太傅。”祁云照站在门口,轻声喊了一句。
缩在角落里的人没有理她。
她也不在意,像往常一样浅躬垂首,行了一个学生见老师的礼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