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团簇簇的假山后，一袭水蓝色交领长裙，发间随意别了支白玉莲簪，衬得面容清丽出尘的顾青芸正将先前所见尽收眼底。
昨天在她离开马车后，她有过懊悔自己说的话是否太重了，便想着寻个机会同她道歉，没想到会撞见她相看夫家的场景。
因离得远，她虽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但能看见他们二人离得极近，姿态中隐约透着亲密。
若对方只是第一次相见，未免过于亲昵孟浪了。除非，不是第一次见面？
白芷顺着姑娘的目光望过去，等了一会儿才出声，“姑娘可要过去打招呼。”
手上搬着一盆百合的顾青芸摇头，随后问起正事，“他可有说过何时回来？”
“爷说明日会回来。”白芷说完，忍不住松乏的笑起来，“婢子就知道姑娘在爷心里的位置不一般，要知道之前哪怕是侯爷找爷有事都不一定能见到人。”
“他和宋挽竹的关系如何？”
“爷同大小姐并没有任何往来，往日里两人要是不小心遇到了，大小姐都会像见到猫的老鼠一样迅速避开。”白芷想着姑娘不久后会成为当家主母，犹豫了一会儿，也没有顾及的把大爷和崔姨娘，挽竹小姐之间的事细细说来。
没想到他们之间还有这样一层关系，难怪她前面死活不愿意让自己告诉她兄长的顾青芸又问，“她平日里，有和其他外男接触吗？”
她回来后细细想过，对方不一定是夜夜翻墙过来的梁上君子，有可能就是在这深宅大院里的人。
白芷先是摇头，但头刚摇到一半后猛地想一拍脑袋想起来，“崔姨娘娘家的表少爷倒是同大小姐交好，之前还有人看见表少爷出入过大小姐的院子，但这件事大家也只是私底下说说，并没有证据。”
“私下往来吗。”细眉微拧的顾青芸轻喃两声，很快就随着风吹散了去。
今天的日头好似格外的晒，连园中青荷都被晒得蔫儿无力挂枝头。
对于孙宥维前脚刚走，后脚姨娘遣人让她过去时，宋挽竹破天荒的借口说身体乏了，想明日再去见姨娘。
“娘子不愿过去，难不成是想要让姨娘亲自过来请娘子不成。”胡妈妈笑起来的时候只有外面那层皮在动，眼睛黑漆漆的，给人的感觉很是诡异。
明月第一次听到娘子拒绝姨娘，瞬间腰杆子也硬挺起来，双手叉腰挡在她面前，下巴扬起如骄傲孔雀，“娘子说了身体不适，所以麻烦胡妈妈告诉姨娘一声，娘子只怕不能过去了。”
胡妈妈没有理会胡搅蛮缠的明月，而是直勾勾地盯着宋挽竹，用着完全不容置喙的口吻居高临下的命令着，“娘子，你还是尽快过去为好，莫要让姨娘等久了。”
在萃华院里伺候的婆子们都懂得如何拿捏宋挽竹，也知道就算是她不愿意妥协之事，只要搬上姨娘的命令，她都会乖乖顺从。
明月以为娘子还是会同前面那样意志坚定的拒绝时，看见却是娘子妥协的画面。
“娘子！”急得嗓音都拔高了的明月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既希望娘子能硬气的直接拒绝，但她又很清楚娘子的性格，以至于她有时候自己说生气了，娘子都仍是无动于衷。
因拒绝孙宥维，从而揣揣不安的宋挽竹来到萃华院后，发现周围并没有丫鬟在伺候，她原以为姨娘还在午睡时。
冷着脸的胡妈妈就拿着个笤帚和簸箕过来后扔给她，“劳烦娘子在姨娘午睡时把院里清扫干净，记住，声音不要太大，以免扰了姨娘的午睡。”
胡妈妈在她开口前，就已经堵住了她的话，“姨娘说了，她此举是为了磨磨娘子的性子，免得往后嫁了人后因不懂规矩惹得婆家不喜。”
“趁着姨娘还没醒，娘子最好快些干活。”
手中被强赛了把笤帚，心口如垒石块的宋挽竹长睫垂下的轻抿唇角，最后仍是没有说什么地拿起笤帚打扫着院里的落叶。
这些活计都是她以往做习惯了的，所以她倒是没有旁人所想的悲愤，羞辱，难堪。
姨娘因她自小是在夫人膝下教养长大的，在夫人离世，弟弟出生后姨娘就不在理会她。所以她就想着做些什么来讨好姨娘，想要让姨娘稍微喜欢她一点，在意她一点，哪怕是一点点也好。
但她不知道怎么让姨娘喜欢，想到听到婆子们说大人都喜欢勤快听话的小孩，所以她就跑来姨娘院里帮忙干活，抢着做些下人的活计，姨娘果真夸了她一句懂事。
而那是她那么久以来，第一次听到姨娘夸奖她的话，甜得像在盛夏酷暑里仰头灌了一大碗冰冷的甜甜饮子。
以至于那段时间里，她最常做的就是跑来姨娘院里干活，直到被兄长看见，凶狠的折断了她手中的笤帚，黑沉着脸拉她走后才结束。
后面姨娘每次有不顺心，或是忤逆了她的话就会让自己来她院里，顶着烈日打扫院子，就连石砖缝里的青苔也得要用手指头抠干净。
屋内的崔姨娘并没有睡着，反倒是正端着茶，偶尔惬意地呷上一口。
红鹃在一旁摇着蒲扇小心地伺候着，“姨娘，那么热的天，你就不怕娘子晕倒吗？”
今日这太阳毒辣得像滚烫的辣椒水一样，姨娘还要娘子顶着烈日干活。不过也是她活该，谁让姨娘给她介绍了那么个好男人，她还上赶着挑三拣四，也不撒泡尿照下自己长什么样。
“要是真晕倒了，只能怪她自作自受，明知道忤逆我的后果是什么，她就应该听话。”端起茶盏呷上一口雨前龙井的崔姨娘眼皮半掀，从她的角度正好能看见顶着烈日，晒得脸颊通红的宋挽竹。
但她心里没有一丝心疼，有的只是对她忤逆自己的愠怒，和因她不对话的训诫。
直到见她身形轻晃，似要在下一秒晕倒了，方大发慈悲的让她进来。
进来后，热得头重脚轻，眼前出现大团黑花的宋挽竹还没来得及缓神，姨娘的担心已经把她温柔的包裹了起来，“你这孩子，外面那么热的天你怎么不知道进来歇下脚，要是中暑晕倒了，姨娘可是会心疼的。”
她嘴上说着担心的话，却没有让她坐下，也没有让人给她端来一杯冰冷的茶水驱赶周身暑气，一如她只浮在眼前，却不见底的母爱。
“岁岁，那个孙公子我也见过了，谈吐有雅彬彬有礼，相貌俊朗又是嫡子，除了早年在外面养个外室闹出的名声不好听外，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前面崔姨娘听胡妈妈说那孙公子怒气冲冲的走了后，当即让人喊宋挽竹过来。
此时她应该是愤怒的，偏又挤出满脸温柔来，犹如担忧女儿的慈母站起身来，拍着她的手，“你们前面说了什么，你怎么能把孙公子气走，就算你不满意他，也不能做出这种事来啊。要是传了出去，往后还有哪家公子敢上门求娶你。
缓了好一会儿，眼前黑花才消散去了少许的宋挽竹以为姨娘是在关心她，心里难免泛起一抹甜来，随后把他们之间的对话都说了出来。
她以为姨娘知道那人的真面目后，肯定会和自己道歉，可现实却是姨娘满脸认为她不懂事，原本在外面扫地都没有中暑，为何现在她觉得自己难受得喘不过气来。
“这男人啊，还是得要调教，等你嫁过去温柔小意的捕获着他的心，到时候你在枕边风一吹，甭管什么月娘花娘都比不过你。”崔姨娘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原来不过鸡毛蒜皮，也值得她如此。
“岁岁，你还年轻，不知道男人爱不爱你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身份地位，能给你正妻的体面，这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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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娘，我不喜欢他。”不动声色抽回手的宋挽竹抬起头，这是她第一次直面对姨娘表达自己的不喜。
要是她真的嫁给那种人，落在兄长的眼睛里指定更是讥讽她。
是不是只要是个男人她都能上赶着求/欢，就像条离不开男人的（）。
她不愿，也不想。
没想到她会拒绝的崔姨娘当即冷下了脸，眼神里全是对她不懂事的不赞成，“这成昏，哪里真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还是你嫌弃姨娘给你找的夫君不好。”
随后眸子锐利半眯，带着咄咄逼人的审视，“你看不上那位孙公子，你看上了谁，还是你也学一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同外边的男子下贱得私相授受不成。”
“不，我没有。”嘴唇发白，身体正在直冒冷汗的宋挽竹如今根本听不清姨娘在说什么了，只能看见姨娘的嘴唇正在上下一碰的说着。
眼前黑影扩散的面积越来越大，速度快得让她连姨娘说了什么的嘴巴都要看不见了。
死死咬着舌尖，咬得口腔中都是浓重铁锈味的宋挽竹指甲掐着掌心才换来一丝清明，强撑着没有让自己晕过去。
但凡她晕过去了，姨娘肯定会找来大夫，届时她的秘密肯定会………
所以，拜托了，千万不要晕过去。
见自己说了那么多，她都一个字没有回应的崔姨娘以为她是在用沉默来反对，而这模样像极了当初那个该死的贱人，也在不断提醒着她，自己在她面前犹如跳梁小丑一般可笑，即使清楚她们是两个人。
想到那贱人，崔姨娘难免将火气全撒在了她身上，“宋挽竹，像孙公子这样的看得上你，愿意娶你当妾都属你高攀了，你究竟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你想要攀天鹅，你也不看看你自己配不配。”
“姨娘是我，姨娘会嫁给他们吗？”恍惚间，脑袋沉得快要往地上栽去的宋挽竹听到自己嗓音沙哑的问。
“那种货色怎么配得上我。”意识到自己不小心把心里话给说出来的崔姨娘收回手，故作温柔地讪笑两声，“岁岁，姨娘不是那个意思，也不是我这个当姨娘的总爱说些贬低你的话，只是人要有自知之明，孙公子已经算是你能嫁给的最好的夫君了。”
“既然你不喜欢那位孙公子，我给你约兵部主事的儿子上门为你相看好不好。岁岁，你应该知道要不是他们看在侯爷的面子上，向你这样的庶女如何能当得了那些人的正妻。”打了巴掌后的崔姨娘不忘给上一颗红枣，“岁岁，你要知道姨娘做这些都是为了你好，天底下又有哪个母亲不希望自己的子女过得好的。”
一句为她好，也让宋挽竹未尽的言语都消失在了齿缝间。
哪怕明知姨娘对她的好是有附加条件的，她仍是选择像飞蛾扑火般。
因为她拥有的爱太少了，所以哪怕是虚假的爱，她也想要拥有。
直到走出粹华院，见到等候在外，着急得来回踱步的明月后，随后是那大团大团的黑影将她的视野彻底侵占。
在她视野完全模糊的时候，她看见了有一道身影比明月先一步赶来，并将她打横抱起。
她没有看清抱住她的人是谁，只知道在闭上眼睛的那一刻，感受到了浓浓的心安。
那抹心安，却连她本人都不清楚从何而来。
等醒来后，眼神没有一丝焦聚的宋挽竹看见是的床边垂下的浅青色流苏穗子。
因着天色尚未大暗，屋内并没有点灯，朦朦胧胧得好似什么都带上了一层淡淡柔光。
正当她准备唤明月进来掌灯时，已有人先她一步动作了。
随着屋内点燃蜡烛，泛起光亮后，也照出了来人俊秀雅致的眉眼和那高大挺拔的身姿。
而这，往往都是宋挽竹最惧怕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