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薄云浮动。
杨闵举起酒碗,与杜仲对碰。偌大的寨子坐满了人,野兽肉在火上炙烤,散发出阵阵香味,土匪们团团围坐在篝火周边,举杯痛饮,笑声喊声不绝。
那个叫苏韵的女人抱着苏小宝坐在人群中,旁边是二当家,以及那个眼神如鹰隼般的男人。今日他来,见到这些土匪凶狠的一面,以为这就是他们真正的样子,今晚看来,似乎并不完全是这样。
得知自己身份后,这群杜仲口中从不低头的土匪,对自己甚是尊重,但并无谄媚之姿,而是发自心底的敬佩。此刻他们饮酒作乐,好不痛快,时不时便会发出吼声,畅意至极。
“这让我想起了那年,和你一起并肩作战的时候。”杨闵仰头将酒饮尽。当年攻打西北蛮族,取下一次次胜利的当晚,他们也会和众将士围绕火堆庆祝,热酒入喉,欢闹不止,“如今都过去了快八年,当时就属你小子最扫兴,大家都在欢呼,就你自己跑到角落里闷声喝酒。”
那时的杜仲可不是现在这样,他年纪虽小,却稳重,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跟了个不靠谱不着调的师父的缘故。跟随自己战场厮杀,话也不多,一副安安静静的模样,然而和他那张平静且略带稚气的脸不同的是,他杀敌时干脆利落,杀伐果断,又是沉稳冷静,绝不手软。只有与空虚道长相处时,他话才会多些,也是如此,他才能发现杜仲真实的那面。
“人越来越少了。”这是杜仲说的话。他一直都有留心军中的情况,每一次战役都会有人死去,今晚还能聚在一起饮酒欢乐的人,可能明日就会战死沙场。
杨闵出身将门,早已习惯生死,他的祖父,他的父亲,一生都在守护大燕疆土。他以后也会如此,护佑西北,死在西北。
死亡,是战场上司空见惯的事。
他不知该如何安慰杜仲,才能让他坦然接受面对。这个比他还小三岁的少年,他的任务是上阵杀敌,他要做的,就是杀人,他也很好的做到了。可每每看到战役结束后的杜仲,持刀沉默站在血海尸堆中,杨闵总会心头一震。特别是杜仲仰头看向天际,眼里的悲悯和无助,让他克制不住心疼。
杜仲并非不懂大燕不能被外族入侵,否则国将不国。再者,是别人先挑起战争,他们被迫卷入这场祸事中。他只是不明白,为何不能友好相处,为何要有战争,为何,就一定要死人。
他天性纯良,跟随空虚道长生活,日子简简单单,虽被仇家追杀,可空虚道长教给他的是能逃就逃,不必与之纠缠,迫不得已要迎敌,也是打完就跑,留人一条性命。说起来,若不是自己强行把他拉上战场,杜仲这辈子可能也不会有杀人的一天。可国之间,少不了利益争夺,不可避免就会产生战争,与战争如影随形的,是死亡。杜仲所期待的安稳,这也与他生活经历有关,也就难免他会不理解。
一向不关心战事,但一到庆功宴必定会出现的空虚道长喝得醉醺醺,满脸通红,一身酒气晃到杜仲身边,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杜仲像是早已习以为常,淡淡看一眼,摸摸被打的位置,继续低头沉默。
道长一句话都没问,却是一眼看透杜仲的内心,他醉得厉害,连连打着酒嗝,说话倒是清晰:“小鬼,人哪有不死的,今天不死明天也会死,早死晚死都得死,还真想当神仙长生不老啊,呃,我告诉你,这,这是做梦。”
“他们本来可以不死,如果没有战争的话。”杜仲还是接受不了,两人云游多年,虽说经常被人寻仇,可空虚道长从未取人性命。若非被迫跟随杨闵杀敌,他不会见识到那么多伤亡。尸山血海,他原只是听过,现在是亲眼所见。
而且,他很害怕,害怕那种杀人过后的麻木和习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在他刀下死去,他不想杀人,但他不得不这么做,他不杀,反过来这些人会杀他,杀大燕的百姓,妇孺老少,很多无辜之人都会成为刀下冤魂。这就是战争与争夺,他明白,可他还是无法忍受。每次战场杀敌,他冷静的面孔下,是杀掉人后内心的不安和恐惧。
“师父,我不喜欢这样。”
“小子,你说的对,如果没有战争。”空虚道长蹲在他身侧,眼神迷离,指着篝火旁的人群,“你看那边,这些人,今晚他们还坐在这畅快喝酒,明天可能就会横尸沙场,一命呜呼。你觉得这事,他们会不知道吗?”
杜仲抬起头,这个老是不着调的老道士,喝得就跟要随时要倒下一样,眼下难得正经一回。
“所有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清楚得很,但为什么他们还能这么开心?因为人这一辈子,就讲究个及时行乐。谁也不知道,下一个死的会不会是自己,如果是,那还不赶紧快活一回?小子,要想少死点人,容易,打赢这场战,将那些蛮贼赶得远远的,赢了,你就能说了算,才能让你在意的人活命,输了,你就是阶下囚,任人宰割。小混蛋,懂不懂?”
又是一掌抽在杜仲背上,看他一脸似懂非懂的模样,老道士心里犯嘀咕,自己平日里除了教授武功,是不是没怎么跟这小子说过什么大道理?仔细想想,好像还真没讲过。
“人自有定数,该活的死不了,该死的活不了。小鬼,记住了,人一辈子,就要看开了活,潇洒自在的活,而不是把自己困在一个笼子里,你不累,我看着都累。”
空虚道长拍了拍杜仲的头,难得的,带上几分温柔,说完后,往旁边一躺,彻底睡死过去。
杜仲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后来的日子,他仍是跟随杨闵,话也没多两句,但能感觉到他眼神的变化。他不再迷茫犹豫,理解不了这场战争为何会发生,也不明白为何一定要打仗和死人。他眼里只有坚定,对胜利的渴望与追求,他要助杨闵赢下这场战役,不仅是为了减少军中战士的伤亡,也是为了不让大燕的黎民百姓落入蛮族手中。
杨闵再次见到杜仲,是一年后,空虚道长回了道观,杜仲独自来到西北。而他也真如他师父所愿,放开了活。
“那时候不明白,就想着为什么人要去送死。”杜仲抬起头,清风寨顶上的天空和西北塞外夜晚很不一样。那一年,他总是喜欢仰头望向天际,因为那时,只有天空是干净的。
“就如你所说,他们以自己的生命,护住身后的大燕以及大燕的黎民百姓。”杜仲回眸,看向身侧的杨闵,“有些人死,是为了别人能活。”
后来,杜仲明白过来,他所期待的安定平和,是西北无数死去的将士和百姓用生命换来。
“有人宁愿跑到山里当土匪,也不愿入朝为官,为大燕贡献才能,替百姓谋福祉,与心意相通的爱人在一起。”杨闵扯起嘴角,露出无奈的笑。
要说年少时的杜仲一脸懵懂,很多事情想不明白,现在的他心智通透,然而做出的选择还不如十五岁的他。至少那时的杜仲,一旦下定了决心,就会放手一搏,有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不会这般犹豫,考虑诸多。
“你若是担心家世门第,身份地位这些,在宫里替你安排个一官半职,对我来说不是事,如今你还是不愿意做出让步吗?”
“你明知我不是当官的料,我闲散惯了,跟老道一样,不愿受官场束缚。”杜仲摇头,“多少学子寒窗苦读,头悬梁锥刺股,为的就是能够在科举上谋取一份功名,我不能这么自私,抢了原本属于别人的位置。”
“那婉儿呢?”杨闵蹙眉,“你总是为别人着想,有想过我妹妹吗?”
杜仲沉默。
杨闵叹了声:“杜仲,你是为婉儿的名声清誉考虑,担心她嫁给你,背后会遭人耻笑,即使你为官,这些闲言碎语仍会存在,你不愿婉儿受半点委屈和伤害。但你可想过,婉儿对你的感情,和她后半辈子的幸福?对她来说,跟你在一起,才是她想要的,她根本不会在意他人的看法,她只在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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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仲:“可对我来说,婉儿最重要。”
杨闵:“……即使她日后嫁与她不喜欢之人,一生活在痛苦中?杜仲,你忍心吗?”
“不会,婉儿对我的喜欢,只有短短三个月。”杜仲苦笑,两人之间唯有一次拥抱,再无其他,日后杨婉儿会忘了他,会遇到比他更好,更懂得疼爱呵护她的人,“对不起,杨闵,是我不该,让自己无法回头,又伤害了婉儿。”
他留下一封信,毅然决然离开,不能再让这份感情继续,直至无法收场。他已回不了头,但婉儿还可以。
杜仲这是不会回去了,以他的性子,他会尽其一生去喜欢婉儿,但不会和她在一起。为了婉儿,他仍是选择放手,杨闵无声叹气。
“带话,婉儿不会相信,再写封信吧,我会转交,免得她继续等。”杨闵拍着杜仲的肩膀,这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也是他唯一能想到的结局。从收到郑钰的信那刻,得知杜仲当了土匪,他就知道,杜仲这是下定了决心,“杜仲,空虚道长跟你说要放开了活,你还是没能放开。”
杜仲笑了笑,没说话。
“我宁愿你自私任性一回,而非如此理智。”
“我挺自私的,不然不会跑来这当土匪。”杜仲道,“杨闵,你骂我懦弱也好,胆小也罢,我是逃来这里,躲着,我甚至不敢当面和婉儿说。我怕,你懂吗?”
不敢面对婉儿,就怕亲口和她说,会让自己无法离开,因此,他自私地逃了,只留下了信,即使信中已说清楚,但终究不是当面说开。说到底,是他对不住杨婉儿。
“不懂,我就不会坐在这里听你讲,而是强行押你回去。想想,又替我妹妹不值,喜欢上你这么个混蛋。”杨闵看着篝火,许久,轻声道一句,“可是,如果是你的话,我很放心。”
“抱歉。”
次日清晨,寨子里的人难得早起,杜仲牵起苏木,和众人一起与杨闵道别。
杨闵走前,蹲下身,轻捏苏木的脸,这个小姑娘倒是可爱,一点都不怕生,昨晚跟她玩了会儿,没多久就和自己熟络起来。他道:“小宝,杨伯伯要回去了。”
“杨伯伯,你什么时候再来?”苏木问他,“我等你回来抓小鸟。”
杨闵跟她许诺,下次来,会带她去山里抓小鸟,苏木记住了。
“不知道,但杨伯伯答应你,有空一定会来。”杨闵笑了笑,起身跟寨子里的人道,“昨日是杨某冒犯了,昨夜承蒙厚待,杨某在此多谢各位。”
“杨将军您客气,若不是您带领杨家军镇守西北,护住大燕国土,我们可不能这么自在潇洒,在这山里快活。”卫老抱拳回礼,甚是恭谨敬佩,“昨日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是将军亲临,还对将军您大打出手,更是不敬。将军不但不责备,还不计前嫌与我们共饮,清风寨人感激不尽。”
清风寨的土匪不服人,但服杨闵。
“二当家言过了,杨某只不过是身在其位,护国守疆是职责所在。”杨闵翻身上马,抱拳,“各位,我还有事,日后再见。”
“杨将军走好。”苏韵带领众寨子,齐声道。
杜仲上前交给他一封信:“有空常来玩,路上小心。”
“下次我可不会手下留情。”杨闵把信收好,“小宝,再见。”
“杨伯伯再见。”苏木笑起来,跟他挥手道别。
杨闵很快扬鞭离去,马蹄声渐远。
从这一刻起,杜仲和杨婉儿此生不会再有联系,他不会再去见婉儿,她也不会来清风寨。
“杜仲,杨伯伯走了。”苏木抓了抓杜仲的手,仰起小脸,“杜仲,你怎么了?”
“我没事。”杜仲将苏木抱起,转身回寨子,“小宝,咱们去厨房,看看今天弄了什么好吃的。”
“小宝想吃蛋羹。”
“那我们吃蛋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