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是什么人?”
“我家主子有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让开!”
听见外面争吵的声音,沈文彦是第一个冲出去的:“大哥!”
“大哥别冲动,他们是来给三妹看病的!”屋外,沈文彦刻意隐去了洛嫣和的身份,生怕隔墙有耳,只说是寻常医者。
洛嫣和迈步而出,看到了兄妹二人的大哥,上一世对温承延助益最大的肃远大将军——沈元阔。
记忆中的沈元阔沉默寡言,性格孤僻执拗,嗜杀成性,只忠于温承延一人,与她无甚交情。
而眼前,十四岁的沈元阔身形精瘦如有力,虽未长成高大体魄,却自带一股摄人的气势,宛如蓄势待发的猎豹。鹰隼般锐利的双目扫视四周,透露出与年岁不符的成熟与警觉。
冯真的佩刀已然出鞘,闪着凛冽寒光,他全身紧绷地盯着沈元阔,丝毫不敢大意。
洛嫣和静立一旁,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场对峙。能让武艺高强的冯真如此戒备,尚未正式习武的沈元阔,已然展现出不凡的武将气魄。
听到来人是给妹妹医病,沈元阔依旧没有放松:“入京以来,我们遇见多少庸医,你还信他们?”
“这次不一样!”沈文彦连忙上前,附在他耳边悄声解释。
沈元阔半信半疑。堂堂郡主怎会屈尊来这陋巷行医?若她肯来,难保有什么别的目的。他们是罪臣之后,戴罪之身,隐姓埋名逃亡至此,既要保全性命又要为沈家平反。在没有弄清洛嫣和目的之前,他实在不敢冒险轻信。
心中思量,但面上不显,他朝洛嫣和拱手道:“多谢郡主美意,只是我已请了大夫,开了药。偏僻旧街,凌乱污秽,就不劳烦郡主费心了。”
“大哥!”沈文彦显然没想到他大哥会拒绝洛嫣和的好意,急得直跺脚,他既怕得罪贵人,又不敢违逆兄长,一时左右为难。
洛嫣和神色未变,淡淡道:“凭你屋里那些药,怕是救不了你妹妹性命。”
“诶?谁说老夫的药救不了人啊!”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喝问,只见一位年约六旬的老郎中提着药箱蹒跚而来。
老郎中走到洛嫣和面前,将药箱重重一放:“前两日我便来给那小姑娘瞧过病,她服了我的药后已有好转,你凭什么说我的药没用?”
“是吗?”洛嫣和侧身让开路,“前辈不妨进去看看。”
“黄口小儿,口气不小,什么来历?”老郎中问道。
“药门。”
老郎中听完很是不屑:“呵,药门……若是以前的药门,老夫还敬上几分,只是如今药门归于朝廷……不值一提!”
紫珠气不过:“老头,你怎么说话呢!”
“紫珠,不得无礼。”洛嫣和出言阻止。
老郎中并未入内,转而看向沈元阔:“说好今日复诊,这又是何意?老夫行医有个规矩,从不与人共诊。”
“周郎中,您别生气,这位……贵人只是好心帮忙,并无他意。”沈元阔说着,连忙躬身引路,“您请。”
哼了一声,老郎中提着药箱步入屋内,不多时便传来“啧啧”的疑惑声:“怪哉,不该是这般情况啊……”
手指搭在脉上好一会,老郎中面露难色。
“周郎中,情况如何?”沈元阔有些担心,忍不住问道。
“这……你们可有按时让她服药?”
“自然,按照您的吩咐,三碗水熬成一碗药,一副药两煎,早晚服用。”
老郎中捋了捋胡须:“既如此,又怎会这样呢?这小女娃……”
如方才洛嫣和所言,沈家小妹的情况并未好转,老郎中面露难色。
沈文彦心急如焚,开口询问:“大夫,我小妹这病……会不会是中毒?”
“中毒?”沈元阔一惊,“你在说什么?”
听到中毒,老郎中若有所思,看向沈文彦:“为何如此发问?莫非……”他不禁看向站在门口的洛嫣和。
沈文彦点头:“没错。”
思索片刻,老郎中再次诊脉,并观察女孩身上的脓疮。
琢磨许久,老郎中一言不发,最终起身走向洛嫣和:“这位医者同仁。你方才说我的药救不了她,是何意啊?”
洛嫣和反问:“前辈既不与人共诊,叫晚辈如何开口?”
老郎中拱手:“适才是我失言。老夫行医三十载,确实没有见过如此病症。若真是中毒,症状也颇为奇怪,人命关天,还望赐教。”
这老郎中虽有些傲气,但这番话却让洛嫣和有些意外。
走到床边,洛嫣和解释道:“从她的症状与脉象上来看,肝滞肺热,外邪侵体,您以此开药本无不妥。但这是中毒引起的外邪,而非寒气。故,此药无用。”
“这究竟是何毒?老夫竟从未见过,真是怪载!”
“此乃莱州西沼林中一种似蛭的毒虫。此种毒虫吸血,刚叮咬时不觉疼痛,只轻微红肿,遇寒则毒性蛰伏,天暖则扩散蔓延,故而中毒者往往难以察觉病因。那沼林潮湿,夏天多烟瘴,所以当地人很少会在天热时进去。便是不甚被咬,只需连续三天挤出毒血,敷上冰月草即可。”
洛嫣和看向沈家小妹:“若有人被咬,过了三天没有解毒,又恰好从莱州北上,天气凉爽,毒性便会潜藏体内,直至毒发。”
“那过了三天,毒已发作,该怎么办啊?”沈文彦听得心惊。
“每七日施针放血一次,冰月草为引,辅以汤药,一月可痊愈。”说着,洛嫣和着手施针,最后从女孩手臂脓疮处挤出几滴黑血。
一盏茶后,女孩的咳嗽声渐渐平息,沉沉睡去。
老郎中长叹一声:“老夫行医数十载,今日方知天外有天!药门竟有如此高人,先前多有冒犯,还望小友海涵。”说罢郑重地行了一礼。
洛嫣和连忙摆手:“前辈言重了。药门归附朝廷后确有诸多不足,此乃药门失职,您所言并无错处。”
药门原为民间组织,因洛嫣和入宫才为朝廷所用。她久居京城,对药门难免疏于管理。加之药门日渐壮大,鱼龙混杂,难免有心术不正之徒混入。前世记忆犹新,她已派人暗中整顿,只是尚需时日。
老郎中又道:“这位医者同仁年纪虽小,见识却广,施针用药之法娴熟,不知尊姓大名,师承何人啊?”
“前辈谬赞了。”洛嫣和微一拱手,“晚辈洛嫣和,师从卢观澄。”
“你……”老郎中猛然瞪大眼睛,“竟是清晏郡主!药门门主卢观澄的高徒!”
“正是晚辈。”
老郎中闻言便要行大礼,被洛嫣和急忙扶住:“前辈不必如此。”
“药门后继有人,老夫佩服啊!”老郎中感慨万千,看向病榻上的女孩,“这兄妹三人来京求医多时,找过许多大夫,也求了我数次,可这小姑娘却始终缠绵病榻,久治不愈,病症着实蹊跷。今日若非遇到郡主,恐怕她性命不保啊。”
“多谢郡主,多谢郡主!”沈文彦跪在地上连磕三个头。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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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沈元阔听了老郎中之言,也跪在地上叩头:“先前是我有眼无珠,冒犯郡主,愿受惩罚,但请求郡主,救我小妹性命。”
“现在肯信我了?”
“信,小的一直都信!”沈文彦连忙道。
“她的病情拖延不得,你们须得让她随我回府医治。”上一世,温承延要她帮忙医治过这女孩的病,但彼时她的情况并没有现下这般严重。如今既然遇到了,她自当先一步将人接回去。
沈元阔眉间微皱,似有些担心:“要去郡主府?”
“怎么?”洛嫣和打量了着他们居住的破屋,“此处如此简陋,即便她想好好养病也不成吧?还是说你要本郡主每日跑来此处?”
“不敢。”
“那便走吧。”洛嫣和知道,这沈家三兄妹是罪臣之后,又被人追杀,所以此时还不信任她。上一世,温承延也是借着医治他们的妹妹为契机,获得了三人的信任。
此次她先一步遇到沈家兄妹三人,机会难得,她定要借此将其收入麾下,削弱温承延日后的助力。
沈家两兄弟收拾物品,洛嫣和在屋里随意打量。
屋子破旧狭小,但食物药材尚算充足,他们还能有钱请郎中,给妹妹治病,可见生活不算太窘迫。这倒与前世记忆中三人的落魄模样大相径庭。
因为三人本就没什么物品,稍微收拾一番便可出发。
沈元阔站在床边,小心翼翼将她背起来。
洛嫣和见状提议:“此处离郡主府还有些路,让她与我同乘吧。”
“这……”沈元阔有些迟疑。
“无妨,上来吧。”洛嫣和说完,先行登上马车,然后掀开帘子,让他们上来。
“多谢郡主。”为了救妹妹,沈元阔也不再拒绝,乘上马车。
行了约一炷香的时间,马车停在清晏郡主府前。
高大的朱漆门打开,伴随着下人行礼的声音,几人步入其中。
甫一入内,沈家两兄弟便忍不住抬头仰望。厅堂正门上,悬挂着皇上御赐的“护国药师”牌匾,威严无比。府内庭院深深,花木扶疏,虽是郡主府,但观府内陈设,已然是皇家公主之规格。
“郡主,您回来了,浀州与瑛州的长使到了,正在偏厅等您呢。”侍女花楹禀报。
“好,我这就过去。花楹,你安排出三间客房来,好生安顿他们。”洛嫣和说完,看向旁边的药门弟子,“云苓,去煎玉神汤让患者先服下,服药后只能喝水,不可进食,等我回来。”
“是,郡主。”两人应了一声,领命而去。
花楹看向沈元阔三人:“你们跟我来吧。”
沈元阔背着妹妹:“有劳姑娘。”
洛嫣和交代完毕,先去更衣。沈家三人则跟着花楹来到客房。
花楹见女孩病得厉害,言道:“她病得不轻,不宜乱动,你们先在此安歇,且等郡主回来,我先给你们准备饭菜吧。”
“有劳花楹姐姐。”沈文彦行了一礼,送花楹离开。
沈元阔照顾妹妹躺下,等她睡着,才看向沈文彦,压低声音道:“你觉得……郡主可信吗?”
沈文彦没有立刻回答,停顿片刻才道:“我不清楚,但现在只有郡主能救三妹,至于其他……”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多提防些吧。”沈元阔始终眉头紧锁。
逃亡的日子仍历历在目,他们为洗冤屈,求告无门,反遭追杀的经历,让他再难轻信权贵。但为了妹妹,他只能冒险试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