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回銮(重生)》
1. 牵机引
落日熔金,暮云似血,一如长坤宫日薄虞渊之景。
“娘娘,您再吃点吧,不吃东西身子怎么熬得住……”阴冷的暗室里,紫珠捧着粥碗,心疼地劝道。
“冷宫清寂,熬下去又如何……不过是一直冷着罢了,有何意趣?”洛嫣和侧头避开汤勺,苦笑几不可闻。
“娘娘您在说什么呢,您是大应的皇后,这里是皇后所居长坤宫,哪里是什么冷宫?”
紫珠还想再劝,却见洛嫣和摇了摇头:“皇城宫苑深深,向来没有哪个地方名叫‘冷宫’。被皇上冷落遗忘之处,便是冷宫。”哪怕那个地方,是皇后所居的长坤宫。
自温承延登基后,他便时常以国事繁忙为由,少往后宫走动,平日只召药门长使岳碧萱近前伺候。后来,岳碧萱怀了身孕,皇上不顾礼制,越级封妃,日日看顾,更是没往长坤宫来过一次。
皇宫上下,谁不知那岳碧萱与洛嫣和一同在药门长大,情如姐妹。后来洛嫣和被先皇接入宫里,封号清晏郡主,恩宠无限。是她一手提拔了岳碧萱做药门长使,可如今这宫里,最炙手可热的,不是这正宫皇后,而是她岳碧萱。
“出去吧,我想睡一会。”洛嫣和轻轻合上眼,临了又补了一句,“替我把香焚上吧,没我的命令,都不许进来。”
“娘娘,这……”
“去吧。”
“是……”紫珠端着餐盘的手一颤,犹豫片刻,最终还是依言而行,将香炉里的伽罗香焚上,退出暗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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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冬时节,寒风刺骨,紫珠站在院子里,双手紧握,焦急地等待着。
云实走过来,将一件斗篷披在她肩上:“紫珠姐姐,进屋等吧,若吹风冻着了,谁来照顾娘娘?”
“你进去吧,我实在坐不住。”紫珠摇了摇头,眉头紧锁,心中焦灼难安。
先帝在时,洛嫣和是大应最受荣宠的清晏郡主,药门之主,陛下御封的护国药师。
新皇登基,她是大应尊贵无比的皇后。
可如今,她却被关在阴冷无光的暗室里。
数月前,南方阴雨连绵,闹了时疫。朝廷刚平定了几场战乱,国库空虚,赈灾事宜未能及时,死伤枕籍。
被废的前太子——蛰居钦州的怀王温知崇亲往赈灾,一时深得民心。
有人捧怀王,斥新皇。流言传入京城,怀王被构陷散播传言,藐视当今天子,居功自傲。
新天子震怒,处置了一批禀明怀王之功的大臣,还褫夺了怀王封号。
洛嫣和身为皇后,谏言求情,却被皇上以“后宫干政”之名,关入了她长坤宫的暗室里思过,无旨不得擅出。
可笑他作亲王时,为了夺嫡,蒙她相帮,还常赞她聪敏过人,颖悟无双。如今却说她干政。
整整七日过去了,洛嫣和始终不肯低头认错,宽恕的旨意也迟迟未到。婢女们只能在洛嫣和用膳时送些吃的进去,其余时间一概不许她与人接触。
因幼时中毒之故,洛嫣和向来畏寒。那暗室里阴冷潮湿,普通人尚且难熬,更何况是她。
于是紫珠自作主张,遣人去告知皇上,可等了半天,却迟迟没有回应,不由心焦不已。
“紫珠姐姐!”
甫一见去传话的小太监回来,紫珠连忙上前,急切地问道:“皇上可有旨意?”
“旨意到了,但……”小太监面色发白,欲言又止,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
“你倒是说啊,急死人了!”
“皇后娘娘到——”传旨太监紧随其后,声音洪亮,却让长坤宫众人一愣。
皇后?
这长坤宫才是大应皇后所居宫殿,如今洛嫣和还在暗室里,哪来的皇后?
众人目光不由望去,只见步入长坤宫的,是新晋的昭贵妃岳碧萱,曾经的药门医女,被洛嫣和一手提拔起来的长使。
原来通传太监口中的皇后……是她。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坤仪载物,中宫攸系。皇后洛氏忽染沉疴,药石罔效,朕抚膺摧心。然凤仪失序则宫阙不宁,后位空悬则六宫无主。昭贵妃岳氏柔嘉成性,淑慎持躬,册为继后,择吉日行册封礼,告祭太庙,赐居碧宸宫,授金册凤印,母仪天下。布告中外,咸使闻知。钦此。】
“胡说,你们胡说!什么忽染沉疴药石罔效?我们娘娘没有死!你们胡说!”紫珠听闻圣旨,心底涌起深深的绝望。
旨意中的意思再明白不过——皇上要杀了洛嫣和。
“皇上,我要见皇上!”紫珠不肯磕头领旨,便有人上来强行按住。她拼命嘶喊,“皇上,您这般狠心,对得起先帝吗!”
“来人,把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给我拖出去!”太监啐了一口,“别污了皇后娘娘的耳朵!”
“是。”侍卫将人拖走,紫珠的声音渐远。
“娘娘,暗室里阴气重。剩下的,就交给奴才吧。”太监低眉顺目,堆笑讨好。
“不必,姐妹一场,本宫想送送她。”岳碧萱嘴角噙着淡淡笑意。
“那娘娘您这边请。”
吱呀一声,暗室的门被缓缓推开。
屋内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香炉倒在一旁,即便焚过名贵的香料,也遮掩不住那股呛人的气息。
岳碧萱在鼻前轻挥丝帕,眉间微蹙,面露嫌恶。她环顾四周,确认了香炉中的香料无毒,才挥了挥手,示意随从退下,但不必关门,好让这难闻的气味散一散。
在暗室中关了七日,骤然见光,洛嫣和抬手挡了挡眼睛。她半卧在榻上,形容消瘦,昳颜苍白,唯有那双眸子依旧清冷如昔。
“几日不见,姐姐憔悴了不少。”
传旨太监将一壶酒放在桌上便退下了。屋内只剩她们二人。
洛嫣和抬目看向眼前人,身着凤袍的岳碧萱轻抚自己微微隆起的腹部,眼中闪着轻蔑的冷意,仿佛在看一个将死之人。
岳碧萱拿起酒壶,斟了一杯酒:“陛下体贴,姐姐这几日思过清苦,特命我送一壶酒来,给姐姐暖暖身子。”
洛嫣和看着递过来的酒,轻笑出声:“身怀有孕,却行杀人之事。看来皇上还是不够体贴。”
她是先皇的御用辨毒师,自然一眼看出此乃剧毒鸩酒。
其实洛嫣和早就料定会有今日,因为只有她知道温承延这皇位是如何得来的。
弑君篡位,她是帮凶。她若活着,终究是隐患。没什么比死人更能保守秘密。
“皇上本不欲我来,但毕竟姐妹一场,我还是想来送送。”岳碧萱说着,将酒杯递到她面前,语气中带着几分虚伪的温柔。
洛嫣和接过酒杯,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可鸩酒连饮三杯,她却没有死。
“姐姐还真是令人惊叹,这样都死不成。”歹毒隐藏在清灵的声线中,岳碧萱看着鲜血从洛嫣和嘴角流出,装出一丝惊奇,眼中却满是冷意。
幼时洛嫣和曾中了奇毒“彼岸”,侥幸活下来后,便有了这百毒不侵的体质。
说是百毒不侵,其实毒性于她并非没有损伤,只是她对毒的抗性比寻常人要高些。
毒物入体会让她感到疼痛,根据毒性的大小,疼的程度也不同。
比如眼下,致死毒酒带来的便是生不如死的剧痛。
下毒之人完全知晓此事,所以才在皇上赐她自尽后,从白绫、匕首、毒酒中,故意替她选了毒酒来。
又咳出一口血,洛嫣和看向岳碧萱,语气冷冽:“孕身杀人,损阴煞生。即便我死,你也不会好过。”
岳碧萱忽然笑了起来:“本宫是大应皇后,自有天子恩泽庇佑,何惧你将死之言?”
“是么……”
洛嫣和话音刚落,岳碧萱腹部忽然传来一阵剧痛。她本是医女出身,立刻惊觉不妙:“你下毒了?”可她进来时分明检查过,屋内并无异常。
视线落到屋里那倒下的香炉上,岳碧萱心里忽然明白了什么:屋里那霉味并非发霉的味道,而是她调制的毒!洛嫣和焚香也不是为了遮掩霉味,是为了迷惑她,让她以为安全。她早料到若陛下赐死她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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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往……糟了……
“啊……”岳碧萱的痛感愈发剧烈,连呼吸都带着灼烧之感,仿佛五脏六腑都在被烈火炙烤。
洛嫣和虽然体质特殊,但她虚弱太久,又被两种剧毒同时侵损,已经无药可医。感受着死意降临,她忽然笑了起来:“药门门规,医者不可杀人,岳碧萱,你被逐出药门了……”
“来人,来人啊!”岳碧萱顾不上理会洛嫣和,疼得捂住腹部,连忙叫人进来。
宫女见岳碧萱倒在地上,脸色惨白,立刻上前问道:“娘娘,娘娘您怎么了?”
“快把本宫扶出去,叫御医,快!”岳碧萱声音颤抖,额上冷汗直冒。
“是!”宫女们手忙脚乱地将岳碧萱扶了出去,四周顿时乱作一团。
“嘭——”洛嫣和想要起身,却因虚弱无力,从榻上摔了下来。
“娘娘!”趁乱挣脱的紫珠不顾自己受伤,冲了进来。她扶起洛嫣和,满眼含泪,“娘娘……”
“别进来……”洛嫣和刚说完,便不住咳嗽起来,嘴角鲜血涌出。可紫珠不肯放手。
“娘娘,我没事,我没有吃云丝糕,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想着我,呜呜呜……”紫珠泣不成声,紧紧抱住洛嫣和。
其实她一早就知道,洛嫣和焚香是想用毒。今早送膳时,她只吃了两块云丝糕,故而嘱咐焚香,紫珠便已经明白了。
云丝糕与紫金伽罗香,这二者并无毒性,结合在一起也无关碍,但若在焚香时,再添上洛嫣和所制雪蝅,便是剧毒牵机引。那是她给自己准备的。她想杀的是自己,并不是针对岳碧萱。
知晓她的用意,紫珠自作主张去请旨,想阻止洛嫣和。不成想皇上这般狠心!岳碧萱封后,晓谕六宫。她小人得志,前来赐死,而她平日最爱的点心,便是云丝糕。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可报复的快感并未让她心里的疼缓解半分,紫珠抱着奄奄一息的洛嫣和,泪流不止:“娘娘,您这是何苦呢……”
“岳碧萱违反门规,她杀我,被逐出药门。可我又……何尝不该被逐出药门……”毒性蔓延,除了腹内剧痛,眼睛也灼烧起来。血泪滑落脸庞,即便是死,她心里的痛苦也无法消减半分。
世人只知她是药门之主,护国药师,哪知治病救人者,却以鸠弑君。身为先帝的辨毒师,她却亲手毒死了最疼爱自己之人。而她当年毒害先帝,用的便是这牵机引。即便当年她是被温承延蒙骗,误以为先帝是灭门仇人,也无法抹消她医者杀人的罪过。
“娘娘,我们快叫御医吧,或许还来得及……”紫珠苦苦哀求。
“不必了……”身为医者,她知道自己已经无药可医,也不愿再治。
从知道真相的那一天起,她就陷入了无尽的自责与悔恨之中。她不是被这毒杀死的。
疼得有些麻木,洛嫣和眼前逐渐模糊。
迎着光看向暗室门外。浮光溯影间,她仿佛看到了十九岁大婚那年的自己。
红鸾天喜,华堂筵庆,椒房凤冠,良缘夙缔。
可惜害人终害己,他执她手写下山盟海誓时,笔锋游走处亦皆是算计,就连那句“死生契阔”,都淬着前朝最阴狠隐秘的毒。
一切都只是他想利用她夺得皇位罢了。
他真正心悦之人……是岳碧萱。她一手教出的药门医女。
浮生回望,她人生的欢愉美好,竟皆在十九岁大婚之前。自青庐合卺,红烛泪尽,余岁皆如长夜独行。
素衣染血,血意冰凉,剧毒蔓延全身,极痛裂心碎骨。
眼中天地朦胧褪色,耳畔喧嚣渐远如尘。洛嫣和神思涣散,一息奄奄……
“娘娘,娘娘!”紫珠的声音慢慢变淡,变远。
洛嫣和嘴唇翕动,但发不出声音。
“娘娘……”
洛嫣和后悔了,她不想做什么娘娘。
“不要叫我娘娘……”
她不要做什么皇后,她只想做洛嫣和。
“叫我郡主吧……”
“我只想做大应国的……清晏。”
2. 重生
“郡主,郡主……”
杏花风暖,拂过睫毛微动。刺骨的寒意寸寸剥离,耳畔遥遥传来心焦的啜泣,混着朱檐下新燕的呢喃,将飘远魂魄从忘川彼岸生生拽回。
洛嫣和缓缓睁开眼,便见紫珠眼中含泪,发间还沾着几片花瓣。
“郡主,你终于醒了!”紫珠急得直掉眼泪,“想摘花就吩咐我们做啊,吓死奴婢了!”
“紫珠,你没事……”洛嫣和气息微滞,眼眸惊睁,欣喜之余又有些害怕。她分明记得她死那日,紫珠也随之而去了。
这是怎么回事?
眼前的一切是幻象吗?就像那些在午夜梦回时反复纠缠的残影,每每以为可以挽回过错时,便会于冷夜清醒,尖锐地提醒她犯过的错无法弥补,死去的人永远无法复生。
洛嫣和觉得,她大抵是被这样的悔恨折磨而死的。
可如果是梦,这里似乎又太真实了一些。没有冷宫幽彻,寒意刺骨。四周日暖风煦,鸟飞虫鸣。
犹豫着伸手捏了捏紫珠的脸,温的,软的。
“奴婢当然没唔事了,方才摔下来的呜……是郡主啊。”被洛嫣和揉着脸,紫珠说话呜哝含混。
“我怎么了?”洛嫣和身体一阵阵刺痛,死时的痛感尚未完全消散,她脸色苍白,忍不住皱紧眉头。
“郡主不记得了吗?听闻承王殿下今日回京,你便跑到药园里,非要上树摘花,结果摔下来了。”
承王……三皇子温承延……
想到他,胃里一阵翻腾,她忍不住干呕。
紫珠不知道她怎么了,轻抚她的背:“郡主,你怎么了?别吓紫珠啊……”
“没事……”洛嫣和缓了一会,身上的疼痛慢慢消散,昏沉的头渐渐清明。
初春的风动,药田里飘散着令人安心的药香。
侧目看了眼身旁的树。那是她曾经为了温承延亲手种下的虞萝树。但这树应该在几年前就被烧毁了。随着她的药田一起被烧了。
可此时,树还在,药田也在。这满庭春色竟不是血泪与悔恨凝成的幻境,一切逐渐有了实感。
脑中纷繁过往浮现,一幕幕如画卷般铺陈开来。那些本该湮在孟婆汤底的旧影,化作万点流萤,回归心海。
她死后,好似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她看到邻国的铁骑踏破边关,旌旗猎猎,刀光如雪。烽火连天处,内乱又起,哀鸿遍野。大应的山河在铁蹄下支离破碎,瘟疫肆虐,尸横遍野。
曾经繁华的街市化为焦土,熟悉的故园沦为废墟。这场梦太长太长,长得让她分不清是真是幻。她想要醒来,却发现自己早已化作一缕游魂,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
大应的百姓流离失所,混乱中,是前太子温知崇寻到了治瘟疫的药,救治百姓,抵御外敌,平定内乱,最终重回帝位。
他回宫那日,第一件事,便是命人将她的尸骨收殓,让她这个死于暗室,只得一卷草席裹覆之人,不至于曝尸荒野。
她的葬礼,是按照最高规格的皇后礼制进行的。言官曾提醒他这不合礼法,因为她毕竟是前朝皇后……但温知崇执意如此。棺椁停放在长坤宫内,迟迟没有下葬,圣旨延了七日,又七日。
温知崇白天为了扫除叛党余孽辛劳,为恢复百姓生计竭力,夜里却无法安眠,只能在停放着棺椁的长坤宫里小憩片刻。
想到他为自己颓废数月的模样,洛嫣和还有些不可思议。
一向温和雅致的太子,连在被废黜时都是波澜不惊,却抱着她的棺椁哭了那么久。
以前为了帮温承延,她没少和太子作对,如今忆起往事,心中五味杂陈。
生前她痴恋温承延,没有发觉对方狼子野心,昧地谩天。细数下来,她真是罪孽深重。她帮他谋害过先帝,构陷过太子,还害死了忠于自己的紫珠,以及药门众人。
她恨温承延对自己的狠绝,更恨自己眼瞎。若能重来一次,她绝不重蹈覆辙。
然而上天真的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
她不可思议地抚摸着身旁的树:“紫珠,现下是什么年份?”
紫珠被她的问题吓到了:“郡主,你怎么了?是不是摔坏了头?”
“回答我。”
紫珠一愣,如实回答:“兴乐五年。”
闻言,洛嫣和终于确定,她重生了——回到了十六岁的时候。彼时她还是大应国的清晏郡主,皇上尚未提起赐婚之事,她也未向皇上言明要嫁给温承延。
一切都还来得及。
这一年,三皇子温承延十九岁,英姿飒飒,意气风发。此次外出,他负责安抚予州山火灾情,而她想帮他庆祝,便来药园摘一种特殊的花。
虞萝树的花。
她和温承延初见是在九岁,那一年她从药门被接入皇宫,同众皇子公主们一起长大。
入宫后,她一直得怡贵妃照顾。怡贵妃是温承延的生母,所以从小她就喜欢粘着他。
他曾给她讲过一个故事,是一对青梅竹马在虞萝树下相识相恋,相守一生的故事。
她想和他成为故事之中的人,于是便派人到处打探,最终运回一棵虞萝树,栽在药园里。
虞萝树长于岭南,在京城极难成活,她费尽心思才养活此树。她把这棵树当做他们的定情之物,想把树上新开的花送给他作为贺礼。
可直到很多年后她才知道,岭南霖县,虞萝树下,是岳碧萱与温承延相遇时的地方。
“烧了吧。”
“什么?”紫珠一时没明白她的意思。
“虞萝树,烧了吧。”
“啊?”紫珠大惊,“可是郡主,这虞萝树不是你最心爱的树吗,而且……”
“我说,烧了。”洛嫣和一字一顿,十分认真。
紫珠被她决绝的神情吓了一跳,连忙应道:“是。”
火焰攀上虞萝枝桠,浓烟升腾而起,扭曲着昔日树下缠绕的誓言。灼浪炙得眼眶生疼,她怔怔凝望着跃动的火焰将枝叶一寸寸噬成焦土。
过往种种,随着树皮爆裂声簌簌剥落,竟比想象中更易碎。风起时,衣袖飘动,腕间的鎏夜盈玉镯映着火光,泛起诀别之色。残灰中飘散的,是褪色的诺言,亦是焚尽的前尘。
她将镯子从腕上取下,一动不动站在那里看了许久,心底的情绪一时随着烈焰沸腾翻涌,一时又像寂灭的灰烬般平静。
直至大火熄灭,虞萝树被烧毁,洛嫣和才道:“回去吧。”
“郡主,咱们回哪?”郡主府?还是宫里?
“回宫里吧。”洛嫣和轻声喟叹。
她想皇上了。
回到宫里,洛嫣和算了算时辰,直接去了静心殿。
今日伺候茶水的是她药门的弟子之一,名叫徐彩,是个聪慧内敛的姑娘,见洛嫣和来有些惊讶道:“郡主,您怎么来了?”
“我来吧。”洛嫣和虽然是大应的清晏郡主,但也是皇上的御前辨毒师,只是她和其他辨毒师不同,平日只需陪在君王身边陪同用膳即可,不用做旁的。
但今天,她想亲自侍奉。
接过徐彩手中的奉茶盘,洛嫣和走进静心殿。还未奉茶上前,她便听到宣平帝与太子温知崇议事的声音。
上一世,温承延设计,以假线索和伪证引导她查出灭门仇人是皇上,然后利用她的仇恨,利用皇上对她的信任,将皇上毒害。
因为她百毒不侵的特殊体质,所以她下了毒后,只需像平时那样与皇帝一同用膳即可。
她忍着毒药带来的痛楚假装无事发生,然后亲眼看着皇上吃下了有毒的膳食。
她以为自己大仇得报,却失去了最疼自己的亲人。
想到此处,悔意绞缠肺腑,几乎要将她吞没。指尖生生陷入掌心,她脸色发白,竟不敢再上前一步。
她呆站在不远处的样子引起帝王的注意,宣平帝看向她,眉眼间挂上笑意:“清晏来得不巧,老三可是刚走不久啊。”
话音刚落,皇上便见洛嫣和眼泪簌簌落下。适才正冷面处理政事的帝王一下慌了,连忙问道:“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不成?快过来!”
洛嫣和依言走过去,将奉茶盘放下,擦了擦眼泪。
看着眼前宣平帝安然无恙与她说话,她忽然泣不成声。
皇上以为是他刚才那句玩笑惹她哭,赶紧安慰:“老三回去了也不用哭吗,朕再把他喊回来就是。来人……”
洛嫣和本就不是因为温承延哭,此时也不想见他,于是拦住皇上:“不是,与承王殿下无关,别喊他。”
说话间,她看到了站在下面不远处的太子温知崇,依旧是记忆中温和俊雅,隽逸出尘的模样。
见洛嫣和看太子,皇帝眉宇间多了几丝严厉:“难道是太子惹你不成?”
突然背锅的太子心里一惊,还没来得及解释,便听洛嫣和道:“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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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不是因为太子哥哥。”
“清晏只是……只是昨晚梦到了祖父,他说嫣和平日懒散,没有好生侍奉皇上。今个见到皇上,想起祖父,便有些难过。”
“唉,傻孩子。”皇上拉洛嫣和坐下,心疼地帮她拭去眼泪,“朕何尝不思念老师啊,只是往事已去,不可追之过深。”
“清晏知错,我不该惹皇上伤心的。”
“朕没怪你。”每年开春,临近洛嫣和祖父去世的日子,她都会恹恹的,还容易做噩梦。皇上是知道的。
洛嫣和并非皇族血脉,却被宣平帝封为清晏郡主,恩宠无限,只因她是被誉为上贤之师——洛景中的孙女。
永纪十三年,巫蛊案发,彼时的宣平帝刚刚降生。尚在襁褓中的龙嗣便被烙上凶星命格,钦天监说他七杀犯紫微,有客星威胁帝座之势,犯了先皇忌讳。
皇子体弱,刚出生尚未满月便因染病,奄奄一息。然皇妃几次禀告皇上皆无回应,似有让其自生自灭之意。
身居太傅之位的洛景中着实不忍。因巫蛊之案,京城已经血流成河,他实在不愿见年幼皇子再因星象之说殒命。
于是洛景中夜占天相,后奏禀皇上,说小皇子本命辰星,虽有荧惑守心之变,然凶中藏吉。若使其远离宫廷归位南方,借朱雀星位镇其凶煞,待二九之数尽时,荧惑化禄存,反成助益紫微帝座之象。
洛景中这套说辞玄妙,后来洛嫣和问过祖父,他说是编的。只是洛景中帝王之师,身居太傅,居然如此“欺君”,着实令人惊讶。不过他编得像模像样,当时倒也无人敢质疑。而且从多年后之情形来看,当年他那番话,倒也不算虚言。
先帝听了太傅之言,念及骨肉至亲,最终应允,命人将小皇子送出宫,至南方堇州城中。
小皇子的生母虽不舍,但为保孩儿性命,只得将他托付洛景中。
不久后,皇妃因病殁于宫中,洛景中以年纪老迈为由,辞官回到堇州老家,开设学堂,教养小皇子。
洛景中于宣平帝而言,如师如父。
后来,巫蛊之乱结束,先帝临终前意识到自己的过错也为时已晚。皇上子嗣本就不多,杀了贤名在外的太子,宫中余下的皇子竟都难堪大任。
好在生活在民间的宣平帝有洛景中教导,最终被朝臣接回皇宫,承继帝位。
原本宣平帝是想接洛景中一起入朝堂,但他入宫继位前,遭到了反对者的追杀。洛嫣和的父母兄长为了保护皇上,在那场灾祸中丧生,洛景中带着年幼的洛嫣和,与宣平帝前往药灵谷躲避追兵,却误入了瘴毒弥漫的渊谷之中。
幸得药门出手相救,宣平帝与洛景中二人中毒不深,但彼时洛嫣和尚在襁褓之中,中毒后烧了三天三夜,性命垂危。回宫事宜要紧,洛景中送走了皇上,独自留下照看洛嫣和。
药门门主与洛景中是旧识,他倾全力救治,才让洛嫣和捡回一条命。也是从那时起,她便有了百毒不侵的体质,就是比常人畏寒一些。
后来宣平帝顺利入宫登基,再请洛景中入朝,但他年纪老迈,又恐长途跋涉,最后留在药门照看年幼体弱的洛嫣和。
几年后,洛景中因当年中毒伤了根本,咳疾不愈,离开了人世。洛嫣和成了洛家最后一点血脉。
那之后,洛嫣和拜入药门,成了门主的弟子。
彼时宣平帝在朝中势力不稳,便按兵不动,没有去接洛嫣和。
直至洛嫣和九岁那年,宣平帝稳固了局势,才将洛嫣和接入宫中,如亲生女儿一般疼爱,并封为清晏郡主。
洛嫣和刚入皇宫,便看出了宣平帝茶中微毒,食之无味,难以探查,饮之伤身,故而立下大功。
后来她继承药门,整合了太医院和药门为皇上效力,又被封为大应的护国药师。
她是大应唯一有正式官职的女子。
皇帝对她的疼爱与荣宠有目共睹,比如此时,他语气轻柔地哄着,慈祥得不像个帝王。这样的待遇,便是皇子公主也甚少有之。
看着与她叙话的皇上,洛嫣和重生的实感才一点点抚平心绪。
宣平帝今年四十五岁,上一世,他死于两年后的冬至。是被她毒死的。但这一次她不会再让他出事了,她要看他长命百岁,安乐永康。
一旁,太子看着情绪渐渐平稳的洛嫣和,总觉得她好像有些变了。
太子哥哥……
他有多久没听到过这个称呼了。
3. 东宫
静心殿议事结束之后,洛嫣和也随之退下,追上了温知崇的脚步:“太子殿下请留步!”
温知崇脚步微顿,回身看她:“郡主有事吗?”
“方才在静心殿里,我观殿下似有风寒前兆,最近可有不适?”
温知崇微微一顿:“近日确感喉咙有些不适。”
“风寒不可小觑,不如我随殿下回东宫,替殿下诊治吧。”洛嫣和此话一出,温知崇和他身边的侍从都有些惊讶。
洛嫣和一向与东宫不睦,为了帮三皇子,更是多次与东宫作对,此时她的关心示好,在旁人眼中总显得有所图谋,这让他们心中一阵警惕。
温知崇没有回话,只是兀自看着洛嫣和,她双颊微红,如朝霞映雪,星眸中似是小心翼翼的紧张。
沉默的意味,洛嫣和心知肚明,她知道自己以前做了许多错事,他不信任自己也是自然。
嘴唇微动,洛嫣和停顿片刻,率先打破宁静:“那殿下记得请太医,我先……”
“不叫‘太子哥哥’了吗?”他忽然问道。
“嗯?”温知崇这一开口,倒是让洛嫣和微怔,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个称呼怎么了吗?
随即她忽然明白,是她方才在静心殿那样叫了。
看着他嘴角含笑,她从善如流,试探着开口,唤出许久没对他说过的称呼:“太子哥哥。”
“嗯,我们走吧。”温知崇面上浮现笑意,一如既往的平善温和。
“去哪?”洛嫣和有点懵。
“东宫。”
直到跟上温知崇的脚步,洛嫣和才愣愣反应过来:他同意了?同意她帮他诊治?
就因为她叫了“太子哥哥”?
看着眼前的人,洛嫣和心底有柔软的情愫浮动。以前她从未这样关注过他,只把他当做三皇子至尊之路上的障碍。
她甚至没能发现他的心意。
有些事不知道时无感,一旦知晓,心中就像被扔下一颗种子,越是压抑,越是野蛮生长。
就好像此时她告诉自己要镇定,却总是忍不住想起他因为自己的死颓丧痛苦的样子。她不愿再看到那样的情景。
神思飘荡间,她一时不察,撞上了前方温知崇的背:“哎呦!”
“郡主?”温知崇连忙回身,方才那一下,力道可是不轻。
“抱歉,是我走神,撞到殿下。”
温知崇并未在意,只是拿开她正揉鼻尖的手,仔细看了看她被撞的地方:“可撞疼了?”
“不碍事不碍事。”她尴尬一笑,一股温热却缓缓从她鼻间流出……
她连忙捂住鼻子,更尴尬了。
原本是她来给他瞧病,结果自己先伤着了。
鼻子出血原不是什么大事,只因出血的是洛嫣和,故而东宫上下都跟着紧张忙活。
洛嫣和摆摆手:“没事的,只是我不小心。”她自己就是医者,血很快止住了,只是脸上还蹭了一道血痕,看着有些滑稽。
紫珠见了,忙取来水,将帕巾浸湿:“郡主,奴婢给你擦把脸吧。”
洛嫣和还没应声,却被温知崇抢先一步:“我来吧。”
他接过帕子,将她脸上的血痕一点点擦拭。指尖温热,动作轻柔。
“我自己来就好……”洛嫣和伸手想拿帕子,却听他道,“小花猫就别乱动了。”
柔和的声线让她心底一阵痒痒的温热。
“好了。”温知崇弯起唇角,目光看着洛嫣和,抬手将帕子递开。
紫珠接过帕子,默默退下。
“有劳殿下。”说完见他直直望着自己,又改口,“太子哥哥。”
“郡主是在东宫受的伤,理应好生照顾。”
“流鼻血也算受伤啊……”洛嫣和嘀咕了一句,把话题岔开,“光顾着我,倒把正事忘了。”
她是来替温知崇诊脉的。
温知崇也很配合,见她没事,乖乖伸出手。
一旁的小太监福生照常取过轻薄丝帕打算递过去,却见温知崇一个眼神凌厉扫了过来。
福生连忙退下。
洛嫣和手指搭脉,认真分辨了一会,又询问他咽痛的细节,然后开了药方。
温知崇则静静看着她认真的模样,日光映在她身上,琼姿花貌,妍容昳丽,他其实没太听清她说了什么。
“记得按时喝药,好好休息。”洛嫣和写完药方,发现温知崇又在看自己。
“好,我会记得。”温知崇点点头,侍奉在一旁的福生立刻接过药方。
洛嫣和起身:“那我先走了。”
“郡主慢走。”
直到洛嫣和的身影消失,温知崇才收回目光,看向福生道:“去查查郡主那边发生了什么事。”
“是,殿下。”
.
洛嫣和离开之后,温知崇一直在书房里处理事务。他今日心情不错,即便是枯燥繁琐的事宜,处理起来也更耐心了不少,神情专注而沉静。
忽然,书房外传来一声脆响,像是瓷器摔碎的声音。
屋外的福生见是宫女摔坏了东西,连忙上前,压低声音斥责道:“告诉你们多少遍了,太子殿下在书房时喜静,怎么还这样毛手毛脚?快点收拾了!”
“是,福生公公恕罪,奴婢马上收拾。”宫女竹青吓坏了,手忙脚乱。
温知崇放下手中的笔,眉头微皱,起身走出书房:“发生了什么事?”
福生连忙解释:“回殿下,是宫女不小心打碎了东西。”
竹青见太子走出来询问,连忙跪在地上,脸色苍白:“殿下恕罪,奴婢不是故意的……”
“无妨,尽快收拾了,以后小心些。”温承延并未责罚她,只是淡淡回应。
“是,谢殿下。”竹青如蒙大赦,连忙将碎掉的瓷片收拾干净,迅速退下。
行至无人处,竹青才长舒一口气。她刚被派来东宫不久,听说太子殿下为人温和,但若不守东宫规矩亦有严惩,方才她真是魂都吓飞了。
“你运气不错,太子殿下今日高兴,没有责罚你。以后可要小心些。”她的小姐妹素月走过来,低声提醒。
竹青有些不解:“太子殿下人那么好,也会责罚人吗?又或者,罚人的是掌事嬷嬷?”
素月道:“这我不知,大家平日里都仔细着,很少见宫人被罚。”
“那一定是掌事嬷嬷了。太子殿下那么温柔,定不会那般苛责。”冷静下来,竹青才觉出方才太子语气里的温和,“殿下真是个好人,身为太子,却对宫人那么和善,天底下竟真有这样的男子……”
见她一直夸太子,素月揶揄道:“瞧你这副样子,莫不是惦记上了太子殿下?”
“你胡说什么!”竹青连连否认,脸上却泛起一抹微妙的红晕,“我,我要去干活,不和你说了。”
与此同时,福生步入书房,恭敬禀报:“殿下,太医院的太医来给您请平安脉了。”
温知崇点头:“让他进来吧。”
犹豫片刻,福生又问道:“殿下,要不要让太医顺便看看郡主给您开的方子?”
温知崇眉头一皱,冷冷瞪了他一眼。福生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低头道歉:“奴才多嘴,殿下恕罪。”
太医进来后,福生将一方轻薄的帕子覆在温知崇的手腕上,这才让太医诊脉。他向来不喜旁人触碰他的身体,即便是太医也不例外。
“殿下有些许风寒之兆,需调理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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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太医言道。
温知崇道:“方才郡主来过,也这般说,已经开过药了。”
“郡主医术高明,既如此,请殿下按时服药即可。”
“有劳齐太医跑一趟。”
“微臣职责所在,应该的。”齐太医说完,行礼告退。
“齐大人请留步。”齐太医刚离开书房,福生便追了上去,取出洛嫣和写的药方,问道,“齐大人,此药方的煎法奴才有些拿不准,还请明示指点,奴才也好给殿下熬药。”
齐太医接过药方:“寻常煎法即可,一副二煎,早晚一次。”
“原来是这样,多谢齐大人。”福生行了一礼。
听他这样说,福生总算松了一口气。虽然太子殿下的意思是不用过问,但他还是不放心。事关殿下安危,他须得谨慎才是。
.
离开东宫后,洛嫣和回到了她的清和苑。
清和苑是她在宫里的住处,宫外她还有一处郡主府。皇上恩准,她可以随意选择住处,若有事留在宫中,亦有休憩之地。
“见过郡主。”此时她在药门的四个下属——岳碧萱、徐彩、翟峰、张铭心,已经齐聚等候。
随温承延一起回京的岳碧萱见到她,连忙请安:“给郡主请安,碧萱回来了。”说着她恭敬奉上了外出予州治疗病患的文书记录。
“放着吧。”洛嫣和不想看见她,没有多做理会。
岳碧萱是她所有下属中最聪慧的一个,这也是洛嫣和悉心教导她的原因。
可如今重生回来,死结在心,她见她只剩厌恶。
“郡主是不舒服吗?”岳碧萱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她一向对她温和,突然的转变让岳碧萱心生疑窦。
洛嫣和没有理会,望向四人道:“明日起,徐彩、翟峰、张铭心轮流随我进习医术,岳碧萱去药田采晒。”
听得如此安排,四人俱是一愣。
药门典籍众多,且从不吝啬,对弟子亦是倾囊相授。但跟着洛嫣和进习医术,意味着可以得到单独指导,以往岳碧萱皆在其列,如今她却被剔除在外,甚至被派去药田做些采摘晾晒之事……
岳碧萱忽然跪在地上:“郡主,是属下做错什么了吗?”
“没有。”洛嫣和语气冷淡,“只是宫中事务繁杂,你刚从予州回来,想让你清闲一阵。刚好庭燕国供奉了一些药草种子,皇上赐予我,命药门种植,如此重要之事,当然只能交给你我才放心。”
其实这批种子之前已经在药田种出来了,洛嫣和不过是找个说辞打发她而已。毕竟岳碧萱此次去予州是代药门行事,连皇上也赞她行事妥当,这个时候,她实在不好明着处置她。
其他人自然也知道这不过是说辞,真正的原因,怕是与岳碧萱和承王殿下去予州有关。
见岳碧萱没有回话,洛嫣和反问:“怎么?不满?”
“没有,郡主一番好意,碧萱明白。”说着她行了一礼,“谢郡主。”
“都下去吧。”
“是,属下告退。”众人依言退下。
眼下虽不能直接处置了岳碧萱,但洛嫣和必须要把她从宫中要职上撤下去,然后找个机会逐出药门。
毕竟,如若温承延仍存谋逆之心,想借药门毒害皇上,而洛嫣和不配合的话,能做此事的便只有岳碧萱。所以她必须把岳碧萱剔除药门,不让他们有可乘之机。
只是洛嫣和不明白,上一世温承延为何一定要铤而走险,谋害皇上夺取皇位?
按照当年的情形,温承延势力不弱,甚至常常碾压东宫一头,长此以往,皇上未必不会改立他为太子,可他为什么会那么心急要动手呢?
此间缘由,上一世洛嫣和也没有答案。
4. 对不起
时值入夜,四周陷入一片寂静,安静得仿佛能听见残雪消融的声音。
洛嫣和推开窗,抬头望向夜空,不真实的感觉再次涌向心头:“梦境原虚幻,情真幻亦真……”
见洛嫣和神色恍惚,紫珠上前轻声道:“郡主,您若是乏了,就早些休息吧。”
“嗯。”洛嫣和确实感到疲惫,点了点头。紫珠和花楹伺候她沐浴更衣后,便准备就寝。然而,洛嫣和躺下后,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她不敢睡,生怕这一切只是一场梦,一觉醒来什么都没了。
脑海中思绪纷乱,她回忆着过往,心中百感交集。
重生回来见到岳碧萱,她心底情愫复杂。一直信赖的人背叛自己,她心底固然恨,但药门规矩,医者不可杀人,所以洛嫣和不会杀她。
当然,除了药门规矩之外,她也怕……怕自己若因为上一世的恩怨,此时就杀了她,那么自己上一世犯下的过错,会否被别的什么“惩罚”,从而无法改变。
比起手刃伤害自己之人,她更希望不让悲剧重演。
上天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所以她也愿意给岳碧萱一次机会。说到底,她们之间的恩怨,不过是为了一个男人罢了。她现在已经不喜欢温承延,若岳碧萱若与他情投意合,她成全他们便是。只要这一次他们没有异动,她并不介意。
胡思乱想着,洛嫣和眼皮渐渐发沉,最终沉沉睡去。
而此时,热闹了一天的承王府终于安静下来。
温承延回京后,陛下封赏,贺喜攀附之人络绎不绝,他忙活到现在,满身酒气,晃晃悠悠回了屋。
甫一躺下,他忽觉今日好像少了什么,连忙问道:“今日怎么不见郡主?”
“回殿下,郡主今日并未到王府。”
听到这话,温承延有些惊讶:“她没来?”这倒是有些奇怪。
以往都是洛嫣和粘着他,今日知他回京,居然没出现?是宫里有事绊住,还是旁的什么?
“算了,爱来不来,落得清静。”说完,他又重新躺下了。
……
第二日一早,东宫。
宫女伺候太子更衣,福生在一旁向太子汇报道:“殿下,郡主昨日在药田烧了一棵树。”
“一棵树?”
“是,奴才打听了一下,说是叫‘虞萝树’,似乎与承王殿下有关,原是郡主最喜欢的树。几年前郡主为了照料那树还淋了雨,病过一场。”
温知崇点点头,这件事他也隐约有印象。
可好端端的为何要烧了?是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吗?
“还有……”
福生话音未落,昨日打翻东西的宫女竹青却不小心碰到了太子的身体。
“放肆!”太子脸色一沉,冷声道,“谁允许你碰孤的?”
“奴婢该死。”竹青听得他厉声训斥,吓得脸色苍白,连忙跪下。
“还不快下去。”福生一边示意她离开,一边递上帕巾,“殿下息怒。”
“都下去。”温知崇让宫女们离开,在身上擦了几下,继续问,“还有什么?”
“还有……”福生谨慎回道,“外面有传言,说承王殿下与药门长使岳碧萱出使予州时……十分亲密。”
“什么?”温知崇眉头紧锁,“郡主可知道?”
“这个奴才不知,但从昨日郡主行事来看……”福生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
“传令下去,东宫上下任何人不得妄议此事。”
福生躬身应道:“是。”
.
天光初透,洛嫣和从睡梦中醒来。她支起身子环顾,窗外照进细碎的光,略微有些刺眼。四周仍是她记忆中郡主府的模样,遥远又真切。
她起身走到铜镜前,镜中人依旧是十六岁时模样,可明明是自己,却又总觉陌生。
或许是十六岁时的光阴已经离她太过遥远,乍然得见,总觉心惊。
披上衣服,洛嫣和推开房门。料峭春风卷着霜气扑上面颊,日光蒙蒙,似轻纱垂落,铺满院中。
步入院内,她伸手抚上刚发芽的老树枝干,粗粝的纹路硌着掌心,却透着鲜活之意。春风的凉意、晃眼的光斑、草木簌动的声响,此刻都化作她与这世间千丝万缕的联系,安抚着她不安的心。
她真的回来了。
“郡主,怎么穿这么少就出来了?当心着凉。”紫珠见状,连忙拉她进屋。
重新回到屋内,紫珠拉着洛嫣和的手,眉头微蹙:“郡主手这么凉,快暖暖。花楹,取些热水来。”说着,她将洛嫣和的手捧在掌心,轻轻捂着。
洛嫣和轻笑:“无妨,近日好像没那么怕冷了。”
“那也要仔细着才行。”紫珠一边帮她暖手,一边叮嘱。
“紫珠,谢谢你。”洛嫣和回握着她的手,望着她道。
“郡主谢我什么?”紫珠有些疑惑。
“没什么,就是觉得……有你们在我身边,真好。”
“郡主,你怎么了?”紫珠有些担心。
“没事。”洛嫣和摇了摇头,“你平日一直跟着我实在辛苦,不如休息几天吧?我再给你些银两……”
“郡主……”洛嫣和还没说完,便见紫珠泫然欲泣,“郡主,是奴婢做错了什么吗?你不要我了吗?呜呜呜……”
“诶?不是……”洛嫣和连忙解释,“我只是怕你辛苦,想让你休息几日,买些喜欢的东西,你哭什么?”
“呜呜,紫珠不辛苦,当年是郡主救了我,我一生一世都要跟着郡主。”
“没说让你离开,那行,不休息,你就跟着我啊。别哭了……”
“嗯……”紫珠点头。
花楹很快端来了热水,见紫珠哭哭啼啼,问道:“这是怎么了?一大早哭什么?”
“没什么……”洛嫣和无奈一笑。
“郡主。”屋外有人轻声唤她。
“何事?”洛嫣和抬头问道。
屋外,洛嫣和的贴身侍卫冯真恭敬回道:“昨日郡主交代的事,已经办妥。”
“嗯,我知道了。”洛嫣和心中了然。
外面温承延与岳碧萱的流言,是她一手安排。既然要“成全”他们,总要找个缘由。
梳妆之后,洛嫣和入宫处理药门事务。
她按照前世的记忆列了一个名单,上面是温承延培植的人手,给他在后宫里传递消息的,还有一些,则是岳碧萱的亲信。
以前太医院里是没有女子的,直到洛嫣和接手药门,整合太医院,医女们才逐渐被人所接受。后宫里妃嫔宫女众多,医女照料反而更方便些。温承延曾利用这一点,让她帮忙在宫里暗中操作,传递消息。
如今既已重生,她断不能为虎作伥,扰乱后宫,所以这些人也需得处理。
“冯雪。”洛嫣和轻唤一声,一个身形干练,面容冷峻的女护卫从暗处闪身出来。
洛嫣和将名单交给她:“名单上的人,寻些错处,打发出宫。”
“是,郡主。”
“不要直接杀。”洛嫣和不放心,又嘱咐了一句。
“是。”冯雪似乎有些失望,但还是乖乖应了一声。
一应事务安排妥当,洛嫣和前往静心殿给皇上请安。
远远的,她就看见太子候在殿外,于是走过去行礼:“太子殿下。”
“郡主。”温知崇微微颔首。
“殿下可好些了?”洛嫣和看着太子身上的衣服,“初春寒意未消,殿下还是应多加件衣服。”
“无妨,只等片刻,不碍事的。”
“殿下本就有风寒之兆,若再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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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只怕会诱发寒疾。”上一世也是这个时候,太子风寒严重,反反复复半月有余,最终错过了皇上意欲委派江北,将功赎过的机会,让温承延得了便宜。她对此印象深刻,故而有些担心。这一次她要先一步把风寒治好,免得误事。
“郡主不必……”
话音未落,洛嫣和便将自己的手炉置于锦袋,塞进了温知崇怀里:“殿下先用这个吧,手炉里新添的炭,很暖和。”
“你本就畏寒,快拿好。”温知崇欲将手炉还回去,但被洛嫣和拒绝,“太子哥哥,你现在是我的病人,就得听我的。我不冷。”
见洛嫣和坚定拒绝,温知崇也不再推辞:“好吧,那多谢郡主好意。”
片刻后,两人被召入内,行礼请安。
皇上喝了口茶,正欲唤洛嫣和近前说话,忽然看到太子怀中鼓起一块,问道:“太子,你怀里那是什么?鼓鼓囊囊的。”
温知崇将手炉取出:“回父皇,是郡主的手炉。方才在殿外,郡主见儿臣衣衫单薄,故而将手炉给儿臣取暖。”
“清晏身子弱,一向畏寒,她给你,你就接着?不过是在殿外候了片刻,哪就需要手炉取暖。储君这般娇气,何以承江山之重?”皇上语气严厉。
“儿臣知错,请父皇恕罪。”温知崇垂首跪地,恭敬神色之下,是看不出悲喜的平静。
“皇上,您误会了。太子哥哥有风寒之兆,我昨日才诊治过,今日在殿外怕他寒症加重,所以才将手炉给他。若皇上怪罪,那就是清晏的错了。”洛嫣和出言解释。
“你不必为他说话。”
“皇上,太子哥哥本不愿接我的手炉,是我硬塞给他的。您知道,身为医者,我最在意医好每一个病人,若太子哥哥昨日才受我医治,结果转日却病得更重,那我这药门之主的医术岂不让人笑话?”
皇上对她向来没法子,听她叽叽喳喳,最终莞尔一笑:“你呀,伶牙俐齿,谁敢笑话你?”
“那皇上权当是维护清晏‘医术高明’的赞誉,不要怪罪太子哥哥了吧。”洛嫣和撒娇恳求。
“行了行了,太子起来吧。”皇上无奈一笑,挥了挥手。
“皇上最好了!”洛嫣和说完,转头看向太子,挤眉弄眼,示意他快起来。
“谢父皇。”温知崇见状,嘴角不由弯出一抹笑意。
离开静心殿,洛嫣和跟上温知崇的脚步:“太子哥哥,抱歉。”
“郡主何出此言?”
“方才在殿内,害你被皇上责骂,我……”
洛嫣和话还没说完,便听温知崇道:“郡主一片好心,怎会是你的错?莫要多心。”
“可……”洛嫣和欲言又止,“不止今日。以前我也……多有得罪。”
知晓她话中所指,温知崇开口:“郡主……”
“对不起。”洛嫣和终于说出了想说的话,她双手攥紧衣袖,目光低垂,不敢看他。
“郡主何来得罪一说?我怎么不记得?”温知崇柔声安慰,“清晏,维护心悦之人,从来不是罪过。”
洛嫣和蓦地一愣,抬头看他。
“我只是……”温知崇脸上泛起苦涩笑意,“有些羡慕那个人罢了。”
“殿下,太子三师已至东宫。”一旁,福生轻声禀报。
“嗯。”温知崇应了一声,看向洛嫣和,“我先走了。”
洛嫣和没有回话,只点了点头。
直至乘上轿撵,温知崇才发现洛嫣和的手炉还在他这里。指尖摩挲着手掌大小的手炉,炭温悄然漫过指节,泛起丝丝的痒。垂目望着锦袋上银线暗绣的纹路,他抬手将手炉放至鼻尖轻嗅,隐隐的栀子沉香,清冽怡人。
他嘴唇微动,原想让福生把手炉还回去,可临要开口,他却改了注意,把手炉重新放入怀里,不想再松开。
5. 不想见他
连续三日没见到洛嫣和,温承延心下有些奇怪。
他外出予州一月有余,按照她以往的性子,这么久未见,即便外面有些流言,她闹别扭,也不会一直不来见他。
派人打听了一下,他这才知道洛嫣和还烧了药田的虞萝树。
那虞萝树是洛嫣和为他栽下的,虽然他心里有借花献佛的意思,但此事除了岳碧萱和他,根本没有第三个人知晓。
不止如此,她还将岳碧萱派去了药田。是她知道什么了吗?
而且这京中流言也颇为蹊跷。温承延回忆着他同岳碧萱外出的这一个多月,于外人面前,他们一向注意分寸,在一起时也都有亲信看守四周,不可能传出什么消息才对。
百思不得其解,他心里一阵烦躁。
若不是因为洛嫣和,他堂堂皇子,区区与一女子相处,这种小事也不至于这么麻烦。
可喜欢他的人是洛嫣和,大应最受宠爱的清晏郡主。只要她喜欢,那么在大应,除了她,没有人能做他的承王正妃。
“你怎么不早说!”朝着下属吼了一句,他急急入宫去了。
温承延直奔洛嫣和的清和苑,可她却不在。
见到温承延到来,正整理药材的徐彩停下手边的事,恭敬行礼:“见过承王殿下。”
“嗯。”温承延随意抬了下手示意免礼,问道,“你们郡主呢?”
“回殿下,郡主去了东宫。”
“东宫?”温承延有些意外。她向来与东宫不睦,怎么会去那里?
徐彩回答:“是,太子殿下身体微恙,所以这几日郡主常去那边。”
“呵……”温承延嗤笑一声。
这几日在朝堂上,他可没看出太子微恙,反而绵里藏针的劲头更胜从前。
他倒要看看,他这是微恙在何处,于是转身离开,去往东宫。
而此时,洛嫣和正在东宫为太子复诊。
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映得室内一片明亮。
洛嫣和收回诊脉的手,嘴角微扬,眼中带着几分欣慰:“看来太子哥哥确实在按时服药,已有好转了。”她喜欢听话的病人。
“郡主亲自开的药方,我自然不会怠慢。”温知崇接过福生奉上的药碗,眉头微微皱起,“就是这药苦了些。”
“这药是苦。”洛嫣和轻声应道,随即转头望向紫珠。紫珠会意,立刻将食盒奉上。
“太子哥哥喝了药,可以吃块点心压一压,这是我做的,酸甜可口,用清凉花蜜代了糖,不会太甜,也不会让喉咙不适。”
盒子里,精致剔透的小点心呈花朵形状,粉嫩的颜色宛如春日绽放的桃花,只看着便觉赏心悦目。温知崇喝了药,用水漱了漱口,随后拿起一块点心尝了尝,入口是绵软的口感,酸甜中透着淡淡的花香,口中的药苦立刻被冲散不少。
“味道如何?”洛嫣和眼含期待,笑意盈盈地问道。
温知崇点头,不吝赞许:“味道确实很好。”
洛嫣和眉眼间满是得意,不由轻笑:“喜欢就好。那我今日就……”
“承王殿下到!”洛嫣和话音未落,便被通报声打断。
听到温承延要来,她原本不错的心情瞬间消散,眉头轻蹙,眼中闪过一丝不悦。
温知崇敏锐地注意到这一点,但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很快,温承延提步进来。他依旧是那副丰神俊朗的少年模样,眉目如画,气度非凡。可洛嫣和却再也不是以前那个眷眷一心的她了。
“见过太子殿下。”温承延朝太子行了一礼,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看向洛嫣和,眼中带着几分探究。
“承王殿下。”洛嫣和装模作样地欠了欠身,语气淡淡的,透着疏离。
“免了。”温知崇开口,目光平静,“三弟过来可是有事?”
“听闻皇兄身体微恙,我过来瞧瞧,没想到郡主也在。”温承延说着,目光再次看向洛嫣和,随即也注意到了桌上的点心。那是洛嫣和做的,他一眼便知,因为以前她也给他做过。
那时王府里来了母族亲戚家的小孩,他随手把点心分给他们,结果那些模样精致的小玩意大受欢迎。他说让洛嫣和多做些,可她却不乐意,说她的手艺金贵,只给喜欢的人做,才不给旁人。
“难得郡主今日雅兴,还做了洛神糕啊,不过我觉得还是你上次做的桂梨酥与清荷酿更可口。”温承延开口道,语气中带着几分炫耀。
“是么,那个只是随便试做的,我觉得不太好。”洛嫣和淡淡回应,神色平静,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我觉得很好。”温承延也不知自己在较什么劲,只是心底涌起的那股似怒非怒的情愫让他不太舒服。
“那就好吧。”洛嫣和敷衍地应了一句。
一拳像是打在了棉花上,温承延心中不悦,转而问道:“不知皇兄身体可好些了?”
“已经好多了,不劳殿下费心。”洛嫣和先一步回答。
“我在问皇兄。”
“我是为他医治的大夫,自然我更清楚。”洛嫣和针锋相对,毫不避让。
“确实好多了。”温知崇微微一笑。
“既如此,关于予州之行,我有些事要请教郡主,可否随我来一趟。”温承延懒得绕弯子,直言道。
“予州之事,岳碧萱文书上记录详细明晰,殿下哪里不清楚大可去问她,想来她应该比我清楚才是。”
“有些事还是要问郡主才行。”
“今日我有事请教太子哥哥,殿下改日吧。”洛嫣和懒得陪他演,直接拒绝了。
“你……”
“今日确是我与郡主有约在先,三弟若不急,改日可好?”一旁的温知崇开口了。
太子发话,温承延也不得不给面子,只得应声告辞:“是,那臣弟……先告辞了。”
等人走了,洛嫣和紧绷的情绪才得到缓和。她没想到重生回来第一次见他,会是这种情形。
温知崇什么都没问,只交待了福生,说郡主在此想做什么都随她,便开始忙公务。
说是忙公务,可折子看了半天却未曾翻动。
洛嫣和看向温知崇:“太子哥哥不问吗?”
温知崇抬眸问她:“你愿意说吗?”
“我不想见他,烦。”洛嫣和撇了撇嘴。
“那便不见。”温知崇嘴角扬起一抹几不可见的笑意,“日后若是想躲清静,便过来。”
语毕,折子才重新开始翻动。
洛嫣和得了太子应允,便也不客气,在他书房里一边嗑瓜子一边看书。
福生有些悬心,太子于书房处理事务时不喜有声响,所以东宫上下都警觉着,不敢疏忽,可现在在书房里嗑瓜子的是洛嫣和,他也不敢言语,一时进退两难。
“太子哥哥处理政事,我在这会不会太吵了?”洛嫣和开口问他。
“不会。”温知崇噙着笑意看她,“若还想吃什么,便吩咐厨房。”
福生一直跟在温知崇身边伺候,对他的这位主子还是有些了解的。他这幅样子,哪里是嫌烦,分明是开心不已啊。
因为洛嫣和的吩咐,温知崇不能着凉,所以书房里加了炭火。洛嫣和烤了一会,不觉困意袭来,打了个哈欠。但这是在东宫的书房,她也不好瞌睡,便起来走动。
温知崇见状,问道:“可是有些无聊?”
“倒也不是。”洛嫣和活动着身体,“昨日梦浅,今日又早起,有些困。”
温知崇思索片刻,言道:“前几日我新得了一弹棋棋盘,清晏可有兴趣?”
“当然!”洛嫣和很喜欢玩弹棋,以前都是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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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延陪她,不过后来,他连长坤宫都不来,遑论弹棋了。
“可是殿下还要处理事务吧?”洛嫣和看着他书桌上的文书,“处理完了?”
温知崇看着太傅要他批注但还未动的折子,太师要他写但还没动笔的文章,回答:“嗯,处理完了。”
“那我们走吧!”洛嫣和兴致勃勃。
二人来到暖阁偏厅,木案上,弹棋棋盘四角微隆,上面点缀着青玉石,棋盘中央隆起,上有孔洞,凹陷处藏了铜簧,棋子坠入会发出嗡鸣,看着十分精美。
“这棋盘真是巧夺天工。”洛嫣和感叹。
“清晏喜欢,可以常来。”说着,他将棋子拿给她。
“好。”洛嫣和戴上指套,接过棋子,“不过棋场如战场,太子哥哥可不要放水。”
温知崇微微一笑:“手下留情。”
棋子划过弧顶,与青玉石子相撞,发出脆响。二人你来我往,旗鼓相当,难分伯仲。
玩了将近两个时辰,洛嫣和才发觉天色渐暗:“已经这么晚了?”
温知崇看了看窗外天色:“是啊,欢愉总易逝,不知不觉天色都暗了。”
“没想到太子哥哥弹棋玩得这样好,以前我竟不知。”洛嫣和莞然一笑,“今日真是尽兴。但叨扰半日,也该告辞了。”
“嗯,我让人送你回去。”
“不必,我还要先回一趟清和苑。”洛嫣和迈步而出,“改日再向太子哥哥讨教。”
“好。”
目送她离开,温知崇直接让福生将晚膳送到书房,自己则先一步回去处理事务。
.
离开东宫时,洛嫣和步履轻快,唇角不自觉扬起一抹笑意。
“郡主今日心情甚好?”紫珠见她眉目舒展,也跟着欢喜起来。
“是啊,今日玩得实在尽兴。”正说着,她远远瞧见了五皇子温玉年。
温玉年比洛嫣和小一岁,个子不高,身形圆润。此时他正一脸颓丧地走着,见到洛嫣和,转身就要避开,结果与跟在身后的小太监撞了个满怀。
“五皇子干嘛见了我就跑啊?”洛嫣和走上前去,笑问。
“谁跑了,我刚才没看你。”温玉年揉了揉被撞疼的下巴,两人相视而立,谁也没行礼。
上一世,两人就是不打不相识的损友,私下见面没那么多规矩。后来温承延登基,他是少数未受牵连的皇子,因为他生来平庸,只是个闲散王爷,对温承延没有威胁。
但他却是个好人。
洛嫣和做了皇后,却处处受冷落。她被孤立,幽禁时,多次蒙他相帮。她一直都没来得及说声谢谢。
“看你愁眉苦脸的,是在尚书堂挨训了?还是被皇上责骂了?”
“都不是。”温玉年矢口否认,一旁的小太监却嘴快,“回郡主,是在尚书堂。”
“就你多嘴!”
“奴才该死。”
洛嫣和笑问:“要不要我帮你?”
“你有这么好心?”温玉年狐疑地哼了一声。
“虽说我们见面就吵,但我可是真心把你当朋友的。”洛嫣和忽然正色道。
“朋友?你……”温玉年本想反驳,却对上她真挚的目光,一时语塞。
“归根结底,我们之间的恩怨,不过是小时候打架,我赢了,你被皇上责骂吗,有什么大不了,我都不计较,你就别计较了!”
他心里刚升起的认真荡然无存:“洛嫣和,我就知道你又在挤兑我!”
“哈哈哈,你别急吗,我这次说的可是真的,我前几日偶然得知了尚书堂的月末试题。”
温玉年顿时安静下来:“当真?”
洛嫣和挑眉一笑:“骗你作甚?反正就算不准,你试试也无碍吗。”
“好像……有点道理。”
6. 还给你
回到清和苑,洛嫣和刚入内,徐彩便连忙上前:“郡主您可回来了,承王殿下在此等了半日呢。”
“他爱等就让他等,慌什么?”洛嫣和满不在乎。
“怎么现在才回来,东宫有什么事要待这么久?”温承延语气里透着不悦。
“这与殿下无关吧。”洛嫣和步入厅内,兀自倒了杯茶饮下,“殿下有事就直说,我很忙。”
温承延看了其他人一眼,紫珠等人自觉退下。
“嫣和还在生气?”他在她身旁坐下,刻意放缓的语气,带着一丝讨好。
“殿下说笑了,我有什么可生气的?”洛嫣和冷言冷语。
“行了,这又没别人,就别装了。”温承延见她没给他倒茶,自己斟了一杯,“还在为岳碧萱同我去予州之事生气?可当时父皇身体抱恙,你必须留在宫里,所以我才带了她,这你是知道的。”
“岳碧萱此次是代药门做事,皇上亦赞她处事得当,我有什么可生气?”
温承延微微一笑:“还说没生气?没生气你干嘛烧了虞萝树,还把岳碧萱派去药田。你是郡主,又是药门之主,行事当公正,免落旁人口实。”
“原来是心疼岳碧萱,难为殿下为她等了这么久。”洛嫣和眉眼疏淡,语气平静。她以为再面对他,她会有很多感触。可事实上没有,她心底无喜无悲,只是深深的麻木。
听到洛嫣和这样说,温承延嘴角笑意更深。
还说不生气。她明明在意得不行。
“我不是为她,是为你。”温承延凑上前去,拉近两人距离,“药门地位特殊,你在宫里行事,位高权重,很多人看着了。”
“殿下可是带着圣旨来的?”洛嫣和忽然没头没脑问了一句。
“圣旨?”温承延不解,“何意?”
“不知道的还以为殿下带着圣旨来接管我药门了。”
“你……”温承延被噎了一下,“好好好,我不说了。上月一别,许久未见,我是专程来看你的。”
“殿下既已看过,可以回去了。”她下了逐客令。
“嫣和,别闹了好不好。”
“殿下,我没有闹。”洛嫣和抬眸直视他,“我是药门之主,此乃我药门之事,殿下若想插手,带着旨意再来吧。”
原本她还想找个理由敷衍解释,可看到他那一刻,便没了耐性。她现在已经不是上一世那个空有皇后之名的傀儡了。她现在还是大应的清晏郡主,想处置个人,还需要什么理由!
“行,我们不说这些。”温承延知道她还在气头上,便不再提及此事。
他拿出一个紫金云纹锦盒递给她:“从予州带回的小玩意,看看喜不喜欢。”
“殿下拿回去吧。”她看都不看,也没打算收。
“嫣和,你就这般信不过我吗?就为了外面那些那些谣言?有什么不满你大可直言。”温承延对于哄人从来没什么耐心,她偏偏一再挑战他的耐心。
可他还不能拿她怎么样。因为她是洛嫣和,皇上最宠爱的清晏郡主。
在通往至尊的路上,洛嫣和的存在几乎等同于圣心,她喜欢自己,温承延便得好好利用,可她这脾气,生起气来软硬不吃,也着实令他头疼。在这一点上,岳碧萱从不惹他生气,温顺熨帖,深得他心。
“我没有不满。”洛嫣和从未如此冷静过,“只是不想再做那个跟在殿下身后喊‘三哥哥’的洛嫣和了。”
前所未有的认真与冷彻让温承延一愣。
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觉得站在他眼前的已经不是他熟悉的洛嫣和了。
“所以改跟在太子身后了是么?”他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
“这就不关殿下的事了。”洛嫣和说着,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被丝帕裹着的鎏夜盈玉镯,“还给你。”
温承延一愣。这是他的母妃怡贵妃送给洛嫣和的传家之物,虽然他们之间并无婚约,皇上也未曾指婚,但这镯子,几乎等同于怡贵妃视她为儿媳之意了。以往洛嫣和再生气,也不会拿它开玩笑,今日这是怎么了?
“你……你当真要如此?”温承延不可置信地问道。
“此去江湖山水阔,同舟岸至不同程。”这镯子的寓意二人心知肚明,他们之间没有婚约,洛嫣和觉得,把镯子还给他,意思已经非常明确了。可洛嫣和伸手递过去,他却退开了。
“嫣和,别说气话。”
洛嫣和神色坚定:“我没有说气话,我是认真的。”
“这是母妃送你的,要还你就还给她。”他们二人闹别扭,那只是他们之间的事。可若真是闹到连怡贵妃都知晓,那他们之间就真的完了。所以温承延料定洛嫣和不会去找他母妃。
“你好好想想吧,我等你冷静再来。”说完,温承延不等她开口,直接起身离开了。
“呵,冷静……”望着他离开的身影,洛嫣和忽然笑了。
他总是叫她冷静。
上一世他为了岳碧萱,把这镯子从她腕上硬生取下,好作为岳碧萱的册封礼时,也说让她冷静。如今她还给他,他竟不要了。
重生归来,她最不缺的就是冷静。
这一次她只想好好活着,看亲眷安乐,时和岁稔。
至于这镯子……温承延说得没错。这是怡贵妃所赐,宋家传家宝物,她理应还给贵妃才是。
.
离开清和苑,温承延脸色难看。
“江顺,去查查我离京这一个多月,郡主那边发生了什么。”温承延吩咐道。
“是。”
“还有,太子那边的情况也给我查清楚。”
离京前一切还好好的,怎么他回来,一切都变了?就算他坚持带岳碧萱一起,但离开前此事也是洛嫣和首肯的,即便要闹,也不会这般决绝要断绝往来。
一定发生了什么。
难道,洛嫣和知道了他与岳碧萱之事?可她怎么会知道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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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温知崇一直在书房做批注,写文章。与洛嫣和玩了一下午,他的功课还没做完。
见福生进来添蜡烛,他问:“郡主那边如何?”
“回殿下,承王殿下一直在等郡主,方才从清和苑离开,脸色难看得很。”福生语气中有几分得意。
“嗯,知道了,退下吧。”
见温知崇没有要休息的意思,福生忍不住开口提醒:“殿下,累了就歇息一会吧,当心身子。”
温知崇摇了摇头:“这些是今日要做完的,不能耽搁。”
“可您才刚好些,若郡主知道,奴才们又要挨骂了。”
温知崇握笔的手一顿,抬头看他:“你真是越发大胆了,竟然敢搬出郡主压我?”
“奴才该死,奴才知错。”见温知崇也不是真的生气,福生笑了笑,“奴才这不是担心殿下的身体吗。”
“我知道了,晚点我会休息,退下吧。”温知崇说完便开始奋笔疾书。
就这样,东宫的烛火,几乎亮了一整晚。
第二日早上,皇上下朝后,洛嫣和前往静心殿。检查过一应茶点后,她奉茶入内。
此时太子刚好也在殿中,洛嫣和见他眼下略有乌青,心下奇怪,但殿中朝臣正在与皇上议事,她便没有问,而是离开后让紫珠去打探一下。
结果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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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听她才知道,太子昨夜在书房里彻夜未眠,处理堆积的事务。
不用想都知道,他肯定是因为昨日陪她,所以才耽误了处理正事。
洛嫣和眉间轻蹙,行至静心殿外,静静等候。
片刻后,太子和几位官员从静心殿出来。洛嫣和走上前,目光落在温知崇身上。几位官员见状,识趣地向太子行礼道:“殿下,老臣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嗯。”温知崇微微颔首。
“臣等告退。”
待官员们离去,温知崇走向洛嫣和,眼中带着几分温柔:“清晏在这里,是在等我?”
“是啊,方才在殿内,我看殿下神色疲倦,想来问候。”她试探道。
“昨日……确实有些累,没有休息好。”
“为什么骗我?”洛嫣和直截了当地问道。
“清晏何出此言?我……”
“事务没有处理完,还骗我说得空,玩了一下午弹棋。太子哥哥,你是储君,本就应以国事为重,想玩弹棋你有空随时可以,何必骗我呢?”洛嫣和有些生气,“若你为了陪我玩,影响正事,不得休息,让我于心何安?”
“并非我有意骗你……”温知崇立即解释,神色认真,“也不是为了陪你玩……你切莫多心。”
“那是为何?你明明就……”
“是我想让你陪着我。”温知崇打断她的话。
“什么?”
温知崇看着她,目光深邃:“不是因为陪你而耽误了正事,是我想让你陪在我身边,所以自作主张。”
洛嫣和一愣,看着他的目光,不禁脸颊一热,没有说话。
“是我的错。”温知崇轻声问她,语气中带着一丝求饶,“可以原谅我的自作主张吗?”
“咳……”洛嫣和下意识避开他灼灼目光,“下不为例……”
温知崇微微一笑:“遵命,郡主。”
.
回东宫的路上,皇后派人传召,温知崇转而来到了长坤宫。
“儿臣给母后请安。”
皇后看向温知崇:“起来吧。”
“谢母后。”温知崇起身,问道,“母后召儿臣,所为何事?”
屏退左右,皇后抬眸问他:“听说,你最近和清晏郡主走得很近。”
“回母后,郡主是来替儿臣医治的。”温知崇答道。
“太医院里那么多御医,何必劳烦郡主?”皇后神色端肃,“有些事不必我说,你也应该清楚。以后与郡主相处,要谨慎些。”
“母后,郡主不是那样的人。”
“她为了三皇子数次针对于你,你还要为她说话吗?”
“郡主品行良善,先前只是立场不同。”
“那如今立场就相同吗?她心里装着谁,你不清楚吗?”皇后反问。
温知崇欲言又止。关于此事,他也不确定。
洛嫣和说不想见温承延,她亲手烧了虞萝树,她因流言气恼,这些都是真的。
可她心里,真的已经没有他了吗……
“你看,你自己都没有把握,何必如此自讨苦吃?”
见温知崇没有说话,皇后轻叹一声:“太子也该收收心了,下月初,本宫会举办一场春日赏花宴,替你择太子妃人选。到时你好好选,定会有如意相配之人。”
温知崇一愣:“母后……”
“皇儿,母后是为你好。”
温知崇神色认真,直言拒绝:“母后,儿臣不需要,也不会去的。儿臣还有事,先行告退。”
看着太子毅然离开,皇后有些惊讶。一向恭谨的太子,第一次这样反驳拒绝她。
7. 沈文彦
洛嫣和原打算去祥英宫,把鎏夜盈玉镯还给怡贵妃。但太后冥诞将至,众嫔妃替太后诵经礼佛,眼下不得空,她只得作罢离去。
想着三月下旬便是皇上寿辰,洛嫣和乘着马车前往京城西街。
马车穿过繁华街市,最终停在一处不起眼的店铺前。这家名为“复回斋”的小店门面陈旧,若非仔细辨认,几乎看不清那斑驳的招牌。
洛嫣和提步入内:“章叔在吗?”
正打盹的学徒猛然惊醒,忙不迭道:“在的,在的!小的这就去请师父!”话音未落,人已跑得不见踪影。
不多时,一位年约五旬的男子快步迎出:“竟是郡主大驾光临。”
章贵连忙躬身行礼:“章贵见过……”
“章叔不必多礼。”洛嫣和笑着打断,扶他起来,然后取出一本书册,“今日前来是有事相托。不知这本书可否修复?”
这“复回斋”专司文玩古籍修复,虽常有投机取巧之徒前来求制赝品,却都被章贵拒绝。而这份拒绝的底气,正是源于他与清晏郡主的交情。
章贵与洛嫣和相识于药门,其父与药门渊源颇深。洛嫣和素来钦佩他的手艺,此次特意前来托付的,正是她祖父遗留的手稿。
章贵小心翼翼地翻阅着泛黄的书页,只见部分字迹已被水渍晕染,有些页面更是粘连在一起。他抬头问道:“这莫非是洛老先生所书?”
洛嫣和点头:“正是祖父遗墨,可惜保存不善。不知章叔可有把握修复?”
章贵眼中闪过兴奋之色:“能修复洛老先生墨宝,实乃三生有幸。郡主放心,我定当竭尽全力。”
“那月底前可完成?”
章贵点头:“可以,请郡主放心。”
洛嫣和闻言展颜,示意紫珠付钱。章贵连连摆手:“郡主平日照拂颇多,这银钱万万不能收。”
“章叔,一码归一码。这是生意。既然是生意,你们就该收钱。”她执意将银两塞给他,“那月底我派人来取。”说罢转身出门,登车离去,不给他推辞的机会。
小学徒望着远去的马车喃喃道:“原来这就是清晏郡主,当真平易近人。”
章贵轻抚书页,郑重道:“既是郡主所托,咱们更当尽心。走吧,开工。”
“是!”小学徒精神抖擞地应道。
……
离开复回斋后,洛嫣和的马车缓缓行驶在熙攘的集市上。她半倚着车窗,望着窗外如织的人流,心底涌起一阵恍惚。这般可以随意出宫,自在穿行于市井的日子,于她而言实在太过珍贵。
“别跑,给我站住!”一阵嘈杂的喊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掀开车帘,只见远处的茗福茶楼前,一个身上打满补丁的灰衣少年正拼命逃窜,手里紧紧攥着一个钱袋。
洛嫣和定睛一看,顿时认出了那张熟悉的面孔。这不是日后富可敌国的沈文彦吗?上一世温承延登基时,此人可是出了不少力。毕竟招兵买马也是需要钱的。
这小子是个经商的天才,温承延发现他了的才能后,有意培养。得知沈文彦有个病重的妹妹,温承延还特意找她来给他妹妹医治,以此拉拢,想不到今日竟让她先碰到了。
“臭小子!看你往哪逃!”少年身后紧跟着几个身强体壮的小厮。
“这钱是我应得的!”少年身形瘦弱,手脚利落,但对方人多势众,他很快就被重重摁倒在地。
“啪”的一声,钱袋掉在地上,袋口崩开,几枚铜钱滚了出来。
“偷钱的臭小子,还狡辩!”为首的小厮提起少年的衣领,抬手就是一巴掌,“今天偷了钱,明儿就偷别的,京城可容不得你这等贼人!”
“我没偷!”少年被几个小厮按着,挣扎喊道,“我替掌柜卖茶,他答应给我酬劳的!”
“胡说!我何时答应过你?”混乱中,一矮个中年慢悠悠走了出来,居高临下睨着少年。
“当时很多人都听到了!”少年急切地环顾四周,希望有人作证,可那些小厮伙计们都避开了他的目光。
掌柜弯腰拾起钱袋,冷笑道:“看你可怜,地上这几枚铜钱赏你了,此事就此作罢。”
看着钱袋被拿走,少年挣扎:“偌大的店家竟言而无信!”
“无凭无据,休要胡言。若你还不肯罢休,便连这几枚铜钱也没了,你可想清楚。”掌柜威胁道。
少年死死盯着被夺走的钱袋,手指深深抠进泥土里,最终颓然松开了拳头。
见少年老实下来,茶楼的人随之离去。
四周人来人往,议论纷纷,少年狼狈地爬起身,一瘸一拐地去捡那几枚散落的铜钱。他用手背抹了抹脸上的尘土,却越抹越花。正要起身时,他一个趔趄险些摔倒,被一双手及时扶住了。
“你没事吧?”洛嫣和轻声问道。
少年看向洛嫣和,见她衣着华贵,便知非富即贵,连忙道:“没事,多谢这位姐姐。”
洛嫣和看向他的腿:“你受伤了,让我看看。”
“不碍事的……”少年局促地搓着衣角,当即往后退了退,“小人身上脏,不敢劳烦贵人姐姐。”
洛嫣和闻言,饶有兴趣地笑问:“你怎知我是贵人?”
少年答道:“姐姐气度华贵,容貌倾城,见小人落魄还肯伸以援手,自然是贵人。”
洛嫣和莞尔:“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道:“我姓王,排行老二,大家都叫我王二。”
洛嫣和知道沈文彦有所隐瞒,但并未戳破:“能和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吗?”
少年踌躇片刻,终是开口道:“前些日子阴雨连绵,茗福茶楼有一批上等茶叶因保管不善受了潮。虽经烘炒未至霉变,却失了原先的滋味。掌柜心疼本钱,又不愿贱卖。我听闻此事,便自告奋勇,承诺可不降价售出。他应允事成后分我三成收益。”
“你做到了?”
少年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得意:“是,我家乡有一种煮茶方法,是在煮茶后加入花朵果皮焖制而成。我用此方法,以花香掩盖了茶叶的涩味,取名‘花见春’,并推出相应点心,限量售卖,将这批茶尽数卖出。”
轻叹一声,少年继续道:“今日到茶楼,我去后堂更衣,便看到我的衣服上放着一袋钱。当时我还以为那是掌柜给我的报酬,却不想……我刚拿起来,他就说我偷钱。一气之下,我才拿了钱往外跑。”
听到这里,洛嫣和大致了解了情况。
沈文彦帮掌柜高价卖掉了要亏本的茶叶,本应有他三成收益,可掌柜不打算认账,并且为了摆平此事,故意将钱袋放到他的衣服上。一旦拿了钱,就认定他偷窃,如此便可以将之前的报酬一笔勾销。
思索片刻,洛嫣和又问:“你那‘花见春’的做法,可有让他们知晓?”
少年回答:“掌柜从旁观摩过,不过我悄悄留了个心眼儿,有一味东西,未曾告知。”
“好,你先在这里等着。”说完,洛嫣和刚要进去,便被少年拉住了衣袖。
“多谢姐姐好意,但她们背后有王家撑腰,姐姐不必为了我招惹麻烦。”
“王家?”京城里姓王的有不少,洛嫣和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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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指的究竟是哪个王家。
一旁,紫珠提醒道:“许是京衙司马令的王家。”
“正是。”
紫珠这样一说,洛嫣和倒是有点印象,先前这王家似乎很想效力太子,但太子一方不曾结党营私,所以他们报效无门,就转到了三皇子那边。只是这王家一直没什么建树,她也印象不深。如今这一提,或许上一世,温承延发现沈文彦的才能,便与他有关。
收回思绪,洛嫣和道:“无妨,你且安心在此等着。”
说完,她安排人看顾少年,随后步入茶楼。
茶楼内陈设雅致,宾客盈门,生意很好。洛嫣和择了显眼处落座,小二殷勤上前:“贵客想用些什么?”
洛嫣和道:“花见春。”
小二面露难色,赔笑道:“不好意思,花见春已经售卖完了,今日……”
话音未落,一锭银子落在案上,清脆作响。不待小二回应,掌柜已快步迎来:“有有有,贵客稍候。”说着便将银两纳入袖中。
掌柜离开后,洛嫣和目光打量四周。这地方她以前来过,只是许久未至,感觉还挺新鲜。
“请问你见过这个人吗?她是我妹妹。”一个佩剑男子手持画像在邻桌询问,见无人理会,又转向他处。
“没见过。”喝茶的那桌人随便扫了一眼,漫不经心回道。
“请问你见过这个人吗?她是我妹妹。”
“哎,走开走开!”小二上前驱赶,“莫要扰了客人雅兴!”
“小二哥,可否借宝地帮我张贴下画像,我可以给钱。”佩剑男子眼下有一道疤,面相凶恶,说话却是极为客气。
“不行,掌柜的不许,快出去吧。”
“不然你叫掌柜的出来,我……”
“不行,你快走吧。”见对方还想说什么,小二直接上手想把人推开,却硬是没推动分毫。
“让我看看。”洛嫣和忽然开口。
佩剑男子连忙绕过小二,走向洛嫣和,举起画像:“这是我妹妹,她叫何小荷,您可见过?”
看着画像上的人,洛嫣和又问:“她出什么事了吗?”
“她不见了。”
“不见了?此话何意?”洛嫣和伸手示意他先坐,又让小二上了些茶点。
“多谢小姐。”佩剑男子连喝好几碗茶,像是渴了许久,“我叫何大勇,与妹妹相依为命,四海为家,卖艺讨生活。上月初三是我生日,妹妹说要去买酒菜帮我庆祝,结果……就没回来……”
画中少女看着约莫十四五岁,容貌清秀可爱。洛嫣和又看了看画像,问道:“可有报官?”
“报过官了,但始终没有音信。”何大勇叹了口气,满面愁容,担心不已。
洛嫣和伸出手:“你这画像留予我一张吧。若有消息,必当告知。”
何大勇闻言大喜:“多谢小姐!”
递过一张画像,何大勇道:“若有消息,劳烦到此处寻我。”说着,他指了指画像背面下方的一行小字。
“好。”洛嫣和点点头,“这些点心你带上吧。”
何大勇摇了摇头:“萍水相逢,得小姐相助已是感激,岂敢再受馈赠。”言罢拱手离去。
洛嫣和将画像拿给紫珠:“让药门留意下,若有消息,去告诉他一声。”
“是。”紫珠收了画像,小声问道,“郡主,你为何要帮他啊?”
“都是大应的子民,能帮就帮吧。况且……一个大活人,怎么会说不见就不见了呢?”
正思索间,一壶花见春已奉至案前。
8. 花见春
花见春茶汤金澄,茶味清幽,混合着花果香气,再配以精致糕点,着实诱人。
洛嫣和轻抿一口,突然将茶盏重重摔在地上,瓷片四溅:“你们竟敢糊弄我!”
掌柜一愣,连忙上前:“这位贵客,小店怎敢糊弄人?此话从何说起?”
“这花见春的味道,与我之前喝的不同。”洛嫣和满脸嫌弃,“若不是以次充好,便是你们偷工减料。”
旁边,一位正在喝茶的男子也道:“确实,我今个尝这花见春,也觉味道和之前不太一样了。”
面对质问,掌柜赔笑解释道:“这花见春本就会随着时节更改配料,各位放心,我们绝对不会偷工减料,以次充好!”
其他人对这个说法还算接受,但洛嫣和却不依不饶:“我今日专程来此,就为品尝之前的花见春。不管你们怎么改,今天我必须要喝到之前的味道!”
掌柜见洛嫣和就是来找茬,虽然依旧赔着笑脸,但语气微变:“姑娘若是来正经喝茶,我们自当迎接贵客。若不然,恕我们无法招待。”
洛嫣和冷笑:“这便是你们的待客之道?”
掌柜上前一步,做了个“请”的姿势,但洛嫣和没有动。
见洛嫣和执意生事,掌柜暗中使了个眼色。小厮立刻会意,悄悄退开离去。
洛嫣和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一幕,小厮这一出去,想必是去找那位王姓靠山。但她并没有阻拦。
其实今日之事并不复杂,但凡掌柜在她找茬后,把少年找回来,将应允的钱财如实给他,让少年告知配料,事情便可了结。
可惜仗势欺人者向来占尽便宜,贪得无厌,面对她的挑事,自然不会轻易低头。
不多时,一个锦衣华服的高个男子大步踏入茶楼。他神色倨傲,一副“让我看看是谁敢在这里生事”的架势。其他客人见状纷纷退避,却又忍不住驻足观望,谨小慎微地看热闹,显然对此等场面习以为常。
“啧啧,王公子来了,这下有好戏看了。”一个中年人压低声音道。
旁边的人用手肘捅了他一下:“小点声!这位王公子可不好惹。”
“看那姑娘的穿着气度,也不像普通人。是哪家的小姐?”
“甭管什么来头,王家都不好惹。小小女子这般生事,真是大逆不道。”
四周轻声议论,猜测着洛嫣和的身份,好奇她和王家哪边更不好惹。
掌柜一见来人,脸上立刻堆满了谄媚的笑容,小跑着迎了上去:“王公子,您可来了!这点小事还劳烦您亲自跑一趟……”
那王公子没理会掌柜的奉承,目光凌厉地转向安稳坐着的洛嫣和:“光天化日,是谁在此扰乱经营?给我站出来!”
洛嫣和依旧没理会。
“不说话,那可别怪我秉公执法了!”他眉头微皱,显然对洛嫣和的无视感到不满。
然而当他走过去看清洛嫣和的面容时,嚣张气焰顿时消散,脸上闪过一丝慌乱:“清……清晏郡主?”
王之桉曾见过洛嫣和一面。与其说是见面,实则不过是去拜会承王殿下时,在府门外遥遥一望。
对于想要攀附温承延的人来说,没人不知道洛嫣和。
其实不止如此,京城里谁人不知,这位清晏郡主是皇上捧在手心里疼爱的掌上明珠。
所以,在王之桉看到洛嫣和的一瞬间,便心头一紧,惊觉不妙。但转念一想,正所谓不打不相识,若能好好表现,这不正是攀附的良机?
心中思绪流转,王之桉连忙上前行礼:“郡主,您怎么在这?”
知晓了洛嫣和的身份,又见王之桉行礼问安,态度恭敬,掌柜直接愣住,其他围观者更是不可置信,先前大肆议论之人也连忙闭上嘴巴,不敢再多言。
“来茶楼自然是来喝茶的。”洛嫣和抬眸看他,“你方才说,谁在此扰乱经营啊?”
“这……”王之桉左顾右盼,最后给了掌柜一巴掌,“哪有人扰乱经营,竟敢撒谎报官!该当何罪!”
“上官饶命,小的该死!”知道自己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掌柜双腿一软,当即便要跪下。
洛嫣和眼风一扫,紫珠立刻会意,一把拦住掌柜,语带讥诮,阴阳怪气:“我们主子不过是想再喝一次花见春,这礼,我们可受不起!”
“郡主哪里话,我们……”
见掌柜还在辩解,王之桉厉声打断:“混账东西!还不快去准备!”
掌柜连忙应声:“小的这就去,小的这就去!”
一路小跑,掌柜跑出茶楼,过了好一会,才赔着笑脸,把少年请了回来。看他那副肉疼又不得不强撑笑意的模样,想必是被少年狠狠敲了一笔。
不多时,一壶新茶奉上,茶汤澄澈金黄,花香馥郁,确实比方才那壶要醇厚许多。
“郡主可还满意?”王之桉凑上前,满脸堆笑。
洛嫣和其实从未尝过真正的花见春,今日不过是为少年讨个公道。她浅啜一口,微微颔首:“不错。”
掌柜在一旁战战兢兢,直到听见这声评价才敢悄悄抹去额角的冷汗。此刻他肠子都悔青了,早知如此,何必贪那点银钱?
王之桉见她喜欢,立刻道:“郡主若喜欢,我日日着人给您送去。”
“不必了。”洛嫣和放下茶盏,目光转向少年,“与其日日送茶,还不如直接将这制茶之人带回府中。”
听到洛嫣和直接要人,王之桉二话不说,便替他同意了:“没问题,能为郡主效力是他的福气。”
洛嫣和没有理他,看向少年:“你可愿意同我回府?”
少年攥紧了衣角,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此刻他已知晓眼前人的身份,闻言慌忙跪下,额头抵在地上:“多谢郡主厚爱,只是……”
“郡主赏脸垂青于你,你还有什么可犹豫的?”王之桉见他吞吐,急得直拍桌子,茶盏被震得叮当作响。
洛嫣和温声询问:“可是有什么顾虑?”
“并非是有顾虑,只是小人与兄长和妹妹相依为命,如今妹妹身染重病,恳请郡主施以援手救救她!”少年说完,伏在地上叩首,“小人愿做牛做马,报答郡主!”
“放肆!”王之桉直接喝止了少年的话,“郡主金枝玉叶,岂是你能随意托请?真是不知好歹!”
洛嫣和确实医术精湛,但她是皇上的御用辨毒师,大应的护国药师,身受盛宠的清晏郡主。王孙贵胄都请不动她,或者没人敢提这样的要求,他一个不入流的市井小子,竟敢开口请郡主帮忙医治,这简直是大逆不道。
洛嫣和并不在意这些,问道:“你妹妹是何病症?”
众人闻言俱是一愣,洛嫣和并没有拒绝,也没有生气,反而是询问起了病症。
少年眼中燃起希望,急急抬头答道:“持续低热,咳嗽不止,背生恶疮,现已溃脓见血……”
众人闻言纷纷掩鼻蹙眉,洛嫣和虽也皱眉,却不是因为嫌恶,而是有些着急:“病势如此凶险,怎么不早说,快带我去瞧瞧。”上一世,他妹妹的病也是洛嫣和治好的,但并没有这般严重。如今听闻她病症这般厉害,不由有些惊讶。
堂中霎时鸦雀无声。谁曾想郡主不仅应允,听闻症状后竟无半分迟疑与嫌恶之色。
“是!”少年连忙起身,为洛嫣和引路。
直到他们离开茶楼,王之桉才反应过来,他还没来得及表忠心。
“郡主,郡主!”等他追出去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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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到洛嫣和远去的马车。
“嗨呀,这叫什么事啊!”这千载难逢的攀附之机,竟被个杂役小子搅了。王之桉重新折返回到茶楼,阴沉着脸质问掌柜,“那小子究竟什么来路?”
“这……”掌柜一时语塞,最后道,“什么人也不是啊,就是个干杂活的小厮。”
王之桉又问:“那花见春是怎么回事?”
“说是他家乡的煮茶法。”
王之桉若有所思。
见王之桉怀疑那少年的身份,掌柜觉得或许这人的身份并不简单。刚要开口询问是否要调查一番,便听王之桉道:“看来郡主真的很喜欢这花见春啊……或许,美食可以打动郡主!”
“啊?”掌柜愣了一下。在他看来,这花见春再好,也不至于让郡主如此大费周章。这王之桉想了半天,就得出这么个结论?但既然他这般说了,掌柜一不好反驳什么。
与此同时,洛嫣和乘坐马车,同少年来到了他们居住的巷子。
巷子老旧,道路逼仄狭窄,马车难以通行,几人只得下车步行。巷中偶有行人经过,见到少年归来,皆面露嫌恶之色,纷纷避让,一副怕沾了晦气的样子。
行至巷子深处,未及进屋,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便传了出来。
“就是这里。”少年诚惶诚恐做了个请的姿势。
提步入内,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浓重的药味。破旧的屋里陈设简陋,光线阴暗,一张木床板占据了大半空间,上面躺着一个形销骨立的少女,她身体微微蜷缩,双眸紧闭,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像是耗尽全身力气。
桌上的药碗还残留着褐色药汁,灶台上的药锅里堆积着乌黑的药渣。洛嫣和细细察看药碗,指尖轻蘸药液置于鼻尖。
“她就是我妹妹。”少年见女孩又在咳嗽,倒了半碗温水,小心翼翼托起她的头喂给她。
少女气若游丝,勉强睁开浑浊的双眼,虚弱道:“哥哥,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忽瞥见站在一旁的洛嫣和,她微微一怔,“这位是……”
“妹妹别怕,这位是清晏郡主,她一定能救你的!”
“清晏……郡主?”少女闻言一惊,刚说完便又剧烈呛咳起来。洛嫣和快步上前,扶着她侧卧,三指轻搭在她纤细的手腕上。
少年攥着衣角站在一旁,喉结不断滚动,他心中紧张焦急,但不敢出声打扰。
凝神片刻,洛嫣和眉头轻蹙。她轻轻掀开少女的衣襟,查看了她身上的脓疮,问道:“这病症是从何时开始?”
女孩犹豫开口:“上月初。”
洛嫣和又道:“若你不想死,就不要隐瞒。”
少年闻言失色:“难道不是上月初?小妹,你和我们说实话。”
“我……”女孩有些害怕,这才回答,“大约……去年冬天。”
“去年?!”少年声音陡然拔高,“你竟瞒了这么久!你怎么不早说!”
女孩听完,目中含泪,声音委屈:“我不想让哥哥担心,所以……”
洛嫣和打断兄妹二人的对话:“发病前,你们可曾去过莱州西边的沼林?”
“郡主怎么知道?”少年愕然,“难道和她的病有关?”
“不错。”洛嫣和收回把脉的手,“她这病症,是被沼林里一种毒虫咬伤所致。”
“中毒?那……那可有医治之法?”
不待洛嫣和开口,紫珠已昂首道:“旁人或许束手无策,但既遇我家郡主,自然药到病除。”
少年闻言大喜过望,连忙跪在地上叩头:“太好了,妹妹有救了!多谢郡主,劳烦郡主,郡主大恩!”
“先起来吧。”洛嫣和话音刚落,屋外突然传来兵刃相接的铮鸣声。
9. 救人
“你们是什么人?”
“我家主子有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让开!”
听见外面争吵的声音,沈文彦是第一个冲出去的:“大哥!”
“大哥别冲动,他们是来给三妹看病的!”屋外,沈文彦刻意隐去了洛嫣和的身份,生怕隔墙有耳,只说是寻常医者。
洛嫣和迈步而出,看到了兄妹二人的大哥,上一世对温承延助益最大的肃远大将军——沈元阔。
记忆中的沈元阔沉默寡言,性格孤僻执拗,嗜杀成性,只忠于温承延一人,与她无甚交情。
而眼前,十四岁的沈元阔身形精瘦如有力,虽未长成高大体魄,却自带一股摄人的气势,宛如蓄势待发的猎豹。鹰隼般锐利的双目扫视四周,透露出与年岁不符的成熟与警觉。
冯真的佩刀已然出鞘,闪着凛冽寒光,他全身紧绷地盯着沈元阔,丝毫不敢大意。
洛嫣和静立一旁,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场对峙。能让武艺高强的冯真如此戒备,尚未正式习武的沈元阔,已然展现出不凡的武将气魄。
听到来人是给妹妹医病,沈元阔依旧没有放松:“入京以来,我们遇见多少庸医,你还信他们?”
“这次不一样!”沈文彦连忙上前,附在他耳边悄声解释。
沈元阔半信半疑。堂堂郡主怎会屈尊来这陋巷行医?若她肯来,难保有什么别的目的。他们是罪臣之后,戴罪之身,隐姓埋名逃亡至此,既要保全性命又要为沈家平反。在没有弄清洛嫣和目的之前,他实在不敢冒险轻信。
心中思量,但面上不显,他朝洛嫣和拱手道:“多谢郡主美意,只是我已请了大夫,开了药。偏僻旧街,凌乱污秽,就不劳烦郡主费心了。”
“大哥!”沈文彦显然没想到他大哥会拒绝洛嫣和的好意,急得直跺脚,他既怕得罪贵人,又不敢违逆兄长,一时左右为难。
洛嫣和神色未变,淡淡道:“凭你屋里那些药,怕是救不了你妹妹性命。”
“诶?谁说老夫的药救不了人啊!”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喝问,只见一位年约六旬的老郎中提着药箱蹒跚而来。
老郎中走到洛嫣和面前,将药箱重重一放:“前两日我便来给那小姑娘瞧过病,她服了我的药后已有好转,你凭什么说我的药没用?”
“是吗?”洛嫣和侧身让开路,“前辈不妨进去看看。”
“黄口小儿,口气不小,什么来历?”老郎中问道。
“药门。”
老郎中听完很是不屑:“呵,药门……若是以前的药门,老夫还敬上几分,只是如今药门归于朝廷……不值一提!”
紫珠气不过:“老头,你怎么说话呢!”
“紫珠,不得无礼。”洛嫣和出言阻止。
老郎中并未入内,转而看向沈元阔:“说好今日复诊,这又是何意?老夫行医有个规矩,从不与人共诊。”
“周郎中,您别生气,这位……贵人只是好心帮忙,并无他意。”沈元阔说着,连忙躬身引路,“您请。”
哼了一声,老郎中提着药箱步入屋内,不多时便传来“啧啧”的疑惑声:“怪哉,不该是这般情况啊……”
手指搭在脉上好一会,老郎中面露难色。
“周郎中,情况如何?”沈元阔有些担心,忍不住问道。
“这……你们可有按时让她服药?”
“自然,按照您的吩咐,三碗水熬成一碗药,一副药两煎,早晚服用。”
老郎中捋了捋胡须:“既如此,又怎会这样呢?这小女娃……”
如方才洛嫣和所言,沈家小妹的情况并未好转,老郎中面露难色。
沈文彦心急如焚,开口询问:“大夫,我小妹这病……会不会是中毒?”
“中毒?”沈元阔一惊,“你在说什么?”
听到中毒,老郎中若有所思,看向沈文彦:“为何如此发问?莫非……”他不禁看向站在门口的洛嫣和。
沈文彦点头:“没错。”
思索片刻,老郎中再次诊脉,并观察女孩身上的脓疮。
琢磨许久,老郎中一言不发,最终起身走向洛嫣和:“这位医者同仁。你方才说我的药救不了她,是何意啊?”
洛嫣和反问:“前辈既不与人共诊,叫晚辈如何开口?”
老郎中拱手:“适才是我失言。老夫行医三十载,确实没有见过如此病症。若真是中毒,症状也颇为奇怪,人命关天,还望赐教。”
这老郎中虽有些傲气,但这番话却让洛嫣和有些意外。
走到床边,洛嫣和解释道:“从她的症状与脉象上来看,肝滞肺热,外邪侵体,您以此开药本无不妥。但这是中毒引起的外邪,而非寒气。故,此药无用。”
“这究竟是何毒?老夫竟从未见过,真是怪载!”
“此乃莱州西沼林中一种似蛭的毒虫。此种毒虫吸血,刚叮咬时不觉疼痛,只轻微红肿,遇寒则毒性蛰伏,天暖则扩散蔓延,故而中毒者往往难以察觉病因。那沼林潮湿,夏天多烟瘴,所以当地人很少会在天热时进去。便是不甚被咬,只需连续三天挤出毒血,敷上冰月草即可。”
洛嫣和看向沈家小妹:“若有人被咬,过了三天没有解毒,又恰好从莱州北上,天气凉爽,毒性便会潜藏体内,直至毒发。”
“那过了三天,毒已发作,该怎么办啊?”沈文彦听得心惊。
“每七日施针放血一次,冰月草为引,辅以汤药,一月可痊愈。”说着,洛嫣和着手施针,最后从女孩手臂脓疮处挤出几滴黑血。
一盏茶后,女孩的咳嗽声渐渐平息,沉沉睡去。
老郎中长叹一声:“老夫行医数十载,今日方知天外有天!药门竟有如此高人,先前多有冒犯,还望小友海涵。”说罢郑重地行了一礼。
洛嫣和连忙摆手:“前辈言重了。药门归附朝廷后确有诸多不足,此乃药门失职,您所言并无错处。”
药门原为民间组织,因洛嫣和入宫才为朝廷所用。她久居京城,对药门难免疏于管理。加之药门日渐壮大,鱼龙混杂,难免有心术不正之徒混入。前世记忆犹新,她已派人暗中整顿,只是尚需时日。
老郎中又道:“这位医者同仁年纪虽小,见识却广,施针用药之法娴熟,不知尊姓大名,师承何人啊?”
“前辈谬赞了。”洛嫣和微一拱手,“晚辈洛嫣和,师从卢观澄。”
“你……”老郎中猛然瞪大眼睛,“竟是清晏郡主!药门门主卢观澄的高徒!”
“正是晚辈。”
老郎中闻言便要行大礼,被洛嫣和急忙扶住:“前辈不必如此。”
“药门后继有人,老夫佩服啊!”老郎中感慨万千,看向病榻上的女孩,“这兄妹三人来京求医多时,找过许多大夫,也求了我数次,可这小姑娘却始终缠绵病榻,久治不愈,病症着实蹊跷。今日若非遇到郡主,恐怕她性命不保啊。”
“多谢郡主,多谢郡主!”沈文彦跪在地上连磕三个头。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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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沈元阔听了老郎中之言,也跪在地上叩头:“先前是我有眼无珠,冒犯郡主,愿受惩罚,但请求郡主,救我小妹性命。”
“现在肯信我了?”
“信,小的一直都信!”沈文彦连忙道。
“她的病情拖延不得,你们须得让她随我回府医治。”上一世,温承延要她帮忙医治过这女孩的病,但彼时她的情况并没有现下这般严重。如今既然遇到了,她自当先一步将人接回去。
沈元阔眉间微皱,似有些担心:“要去郡主府?”
“怎么?”洛嫣和打量了着他们居住的破屋,“此处如此简陋,即便她想好好养病也不成吧?还是说你要本郡主每日跑来此处?”
“不敢。”
“那便走吧。”洛嫣和知道,这沈家三兄妹是罪臣之后,又被人追杀,所以此时还不信任她。上一世,温承延也是借着医治他们的妹妹为契机,获得了三人的信任。
此次她先一步遇到沈家兄妹三人,机会难得,她定要借此将其收入麾下,削弱温承延日后的助力。
沈家两兄弟收拾物品,洛嫣和在屋里随意打量。
屋子破旧狭小,但食物药材尚算充足,他们还能有钱请郎中,给妹妹治病,可见生活不算太窘迫。这倒与前世记忆中三人的落魄模样大相径庭。
因为三人本就没什么物品,稍微收拾一番便可出发。
沈元阔站在床边,小心翼翼将她背起来。
洛嫣和见状提议:“此处离郡主府还有些路,让她与我同乘吧。”
“这……”沈元阔有些迟疑。
“无妨,上来吧。”洛嫣和说完,先行登上马车,然后掀开帘子,让他们上来。
“多谢郡主。”为了救妹妹,沈元阔也不再拒绝,乘上马车。
行了约一炷香的时间,马车停在清晏郡主府前。
高大的朱漆门打开,伴随着下人行礼的声音,几人步入其中。
甫一入内,沈家两兄弟便忍不住抬头仰望。厅堂正门上,悬挂着皇上御赐的“护国药师”牌匾,威严无比。府内庭院深深,花木扶疏,虽是郡主府,但观府内陈设,已然是皇家公主之规格。
“郡主,您回来了,浀州与瑛州的长使到了,正在偏厅等您呢。”侍女花楹禀报。
“好,我这就过去。花楹,你安排出三间客房来,好生安顿他们。”洛嫣和说完,看向旁边的药门弟子,“云苓,去煎玉神汤让患者先服下,服药后只能喝水,不可进食,等我回来。”
“是,郡主。”两人应了一声,领命而去。
花楹看向沈元阔三人:“你们跟我来吧。”
沈元阔背着妹妹:“有劳姑娘。”
洛嫣和交代完毕,先去更衣。沈家三人则跟着花楹来到客房。
花楹见女孩病得厉害,言道:“她病得不轻,不宜乱动,你们先在此安歇,且等郡主回来,我先给你们准备饭菜吧。”
“有劳花楹姐姐。”沈文彦行了一礼,送花楹离开。
沈元阔照顾妹妹躺下,等她睡着,才看向沈文彦,压低声音道:“你觉得……郡主可信吗?”
沈文彦没有立刻回答,停顿片刻才道:“我不清楚,但现在只有郡主能救三妹,至于其他……”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多提防些吧。”沈元阔始终眉头紧锁。
逃亡的日子仍历历在目,他们为洗冤屈,求告无门,反遭追杀的经历,让他再难轻信权贵。但为了妹妹,他只能冒险试一次。
10. 祭拜
洛嫣和来到偏厅,见到了负责浀州和瑛州事物的药门长使。
叫他们过来,一是为了清理药门中居心叵测之人,二是要让他们在当地暗中屯一些粮食。
明年夏末,浀州与瑛州先是大雨内涝,接着又闹煌灾,粮食短缺,死了许多人。她想趁着今年先囤一些粮食,再让药门将防虫的药分给当地农民。此事还需官府配合,用药方法她也要交代清楚,所以花了一些时间。
直到夜色降临,洛嫣和才来到沈家三人暂居之处。
花楹辟了一处小院给兄妹三人居住,她迈步而入,见沈文彦趴在桌上睡着了,沈元阔则依旧警醒,听到脚步便已起身:“见过郡主。”
洛嫣和摆了摆手,放轻脚步,走到榻旁,见沈月靖正沉沉睡着。
“小妹因病,已经很久没睡得这般安稳了。”
洛嫣和坐在床边替她诊脉,沈元阔跟在洛嫣和身边低声道:“申时小妹用过药后发了很多汗,依郡主所言只喝水,并未进食。眼下热已退了。”
“嗯,今夜依旧不能让她进食,明日一早我会让人熬了药送来,她可先进些米汤流食再喝药,循序渐进。”
沈元阔躬身行礼:“谨遵郡主吩咐。”
洛嫣和起身离开,沈元阔恭送至院口,直到她的身影消失才转身回屋。
沈家三兄妹现在以王大、王二、王三这敷衍的名字自居,洛嫣和也没有戳破。他们要为沈家昭雪,总要找个信得过之人。
回到主院,洛嫣和远远见冯真看着自己的右手,不时活动两下,询问道:“手怎么了?”
冯真连忙行礼:“见过郡主,属下无碍。”
“伸手我看看。”
冯真犹豫了一下,依言伸出手。他手上虎口处有一片淤青。
“何时受伤的?是今日在旧巷那边?”
“回郡主,这点小事不算伤。”冯真收回手,“不过今天那王家老大,着实不简单。虽然他武艺不算精通,但力气却大得很。如此来路不明之人,郡主真的要收入府内吗?”
“王家三人你不用担心,倒是你的手,来涂点药酒吧。”洛嫣和说着便往药房去。
冯真连忙道:“怎敢劳烦郡主,属下自己去就好。”
“废什么话,快过来。”虽然冯真伤得不重,但洛嫣和依旧坚持。
步入药房,洛嫣和取了药酒,冯真却不敢伸手:“郡主,属下自己来,真的不敢劳烦郡主。”
“一个大男人,怎么如此拖沓,伸手!”
见洛嫣和不肯退让,冯真只能伸手。
将药酒涂在伤处,洛嫣和嘱咐:“这几日好好修养,别让伤加重了。明日让林晓护卫吧。”
冯真连忙摇头:“那怎么行?他那么粗心,我不放心。属下真的没事,若需要休息,我定会同郡主说的。”
“好吧,随你。”
“矫情。”一个不屑的声音幽幽从暗处飘来。
洛嫣和四处张望:“冯雪?你在哪呢?”
冯真看向洛嫣和右后方的假山,眉头微蹙:“出来吧。”
冯雪从暗处闪身出来,瞥了一眼冯真所谓的伤,又说了一遍:“矫情。”
“你……”
洛嫣和许久没见过他们兄妹二人吵架了,不由莞尔。
冯真与冯雪虽是兄妹,但并无血缘,二人都是被禁军统领冯钧岳收养的孤儿。他们自幼跟随义父生活、习武,后做了侍卫。
洛嫣和被接入皇宫没多久,皇上便指派他们兄妹前来护卫。冯真比洛嫣和大八岁,冯雪比她大五岁,他们三人也算一起长大了。可上一世,洛嫣和却误信温承延,以为他们是皇上派来监视自己的眼线,所以弄瞎了他们的双眼。
后来洛嫣和做了皇后,却被囚禁长坤宫,盲了双眼的冯真与冯雪仍想要救她,最后双双搭上性命。
每每想起以前自己犯下的错事,她便悔恨不已,气得想给自己两巴掌。
“郡主,你怎么了?”冯雪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异样。
“没什么。”洛嫣和压下心中情绪,抬眸看向冯雪,“天色不早,怎么还没去休息?”
“值夜,巡逻。”
“值夜也用不到你吧?”冯雪是她的贴身侍卫,洛嫣和时常出入后宫,带女侍卫更方便些,平时都是她与紫珠陪在身边,所以值夜巡逻这种事,总轮不到她的。
“不放心,巡视一圈便休息了。”
“嗯,你们都辛苦了,早些歇着吧。”洛嫣和说完,自己也起身回房。忙活一天,她确实有些疲惫,不久便沉沉睡去。
洛嫣和离开后,冯雪问道:“冯真,郡主怎么了?”
“没规矩,叫大哥。”板着脸纠正完,他问,“什么怎么了?”
“方才你没看到吗?郡主眼圈红红的。”冯雪担忧道。
冯真眉头微皱,摇了摇头:“没有。”不是没注意,是他方才压根没敢抬头看洛嫣和的脸,所以没看到。
“总觉得郡主这几日怪怪的……”
“许是因为洛老先生的忌日快到了吧?”冯真猜测。
“或许吧,不过感觉还是和以往不同。”冯雪思索着,“郡主最近对我们格外好,还给我们涨了月钱。”
冯真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郡主一直对我们很好啊。”
“可最近更好了。”
“郡主本来就好吧?”
“也是。”
.
春寒料峭,这几日下了雨,天又冷了起来。
洛嫣和从静心殿出来时,天色已近黄昏。这几日她一直在筹备祖父的忌辰祭祀,眉宇间带着几分倦色。
“清晏。”
刚走下台阶,身后传来温知崇的声音。洛嫣和转身,看见太子快步走来。
“太子哥哥。”
温知崇在她面前站定:“你祖父的忌辰将至,近日父皇提起洛老先生,心里很是难过。你……还好吗?”
“嗯,多谢太子哥哥关心,我没事,祭拜之事也都准备妥当。”
温知崇嘱咐:“郊外山上风大,你一向畏寒,记得多带件衣服。”
“好,我知道了。”洛嫣和点头应下。
迟疑片刻,温知崇喉结微动,又道:“山路不好走,你……小心些。”
洛嫣和抬眸看他,忽然轻笑:“太子哥哥这么担心,不如陪我一起去?”
“好。”他答得极快,又像是意识到什么,轻咳一声,“就是不知……方不方便。”
以往都是温承延陪洛嫣和上山祭拜,但这几日她都不理温承延,所以温知崇才想……来探探她的口风。
“嗯,方便。”话锋一转,洛嫣和道,“不过这一次,太子哥哥可不能耽误功课正事。”
“不会了。”温知崇尴尬一笑,“那二月十六,卯正时分,我在郡主府外等你。”
“好。”
她祖父的墓在京城郊外的一座山上,因其生平性情疏阔,所以皇上特地选了景色很好的风水宝地安葬他的老师。
洛景中除了是两任帝师,门下还培养出了两位宰相,以及数位朝廷要员。他在民间也广设学堂,桃李满天下,所以很多来京城赶考的学子都会来他的墓前祭拜,祈求高中。
不过每年洛景中忌日这天,皇上都会派人封山,以便洛嫣和安心祭拜。
两日后的清晨,天光微亮,洛嫣和便起来,梳洗准备。
温知崇提前半个时辰便到了郡主府门口。他有点紧张,站在石阶下来回踱步。陪同洛嫣和去祭拜祖父,这其中意味着实与众不同,他不得不多想。
“太子哥哥,你怎么来得这样早?”洛嫣和走出府门,见到太子时微微一怔,随即转头看向守门侍卫,“太子殿下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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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不通传?”
侍卫刚要解释,温知崇便已开口:“是我让他们不要惊动你的。我想着时辰尚早,你可以慢慢准备。”
“我也怕太子哥哥久等,特意提前出来看看。”洛嫣和抿唇一笑,“没想到你来得更早。”
“那……我们现在出发?”
“好。”
车夫驾着洛嫣和的马车过来,但因为太子的马车在前,他被挡住了去路,只得停在了后面。
温知崇轻咳一声:“我的马车宽敞些,不如……同乘?”
洛嫣和略一迟疑,点头应下:“好。”
掀开车帘,一股淡淡的檀香迎面而来。车厢内铺着五个软垫,她坐的位置两个,背靠处两个,还有一个显然是留给他自己的。角落里还放着一个手炉,处处透着精心准备的痕迹,显然并非临时起意,而是一早便想邀她同乘。
洛嫣和心头微动。从前与温承延同行时,这些琐事都是她一手操办。如今回想,这样的细心之举,他竟从未替她做过。
坐在太子身旁,洛嫣和觉得两人的垫子实在挨得太近,他们落座后,手臂几乎相贴。洛嫣和想着挪开一些,结果垫子竟是固定的,挪不了。
无奈一笑,洛嫣和没有说话。这么宽敞的马车,两人就这般挨在一起坐着。
温知崇微微侧头看她,嘴角偷偷扬起一抹笑意。这马车是他昨晚亲手布置,垫子也是他绑的。此刻他坐在洛嫣和身旁,嗅着她身上淡淡清香,光是如此,他就觉得心中一片温热。
初春时节,万物复苏,盛清山已披上绿意。
马车刚到盛清山脚下,负责封山的府尹方蕴明便快步迎了上来。
“哎呀,郡主和承王殿下这么早就到了,下官……”话音未落,方蕴明便看到太子从马车上下来。
“这……太、下官参见太子殿下……”方蕴明连忙叩拜行礼。
“起来吧。”温知崇淡淡应了一声,转身伸手扶洛嫣和下车。
洛嫣和走下马车:“有劳方大人一早过来。”
“哪里哪里。”方蕴明额上直冒冷汗,“这是下官应做的。两位请。”
皇上为了保护洛嫣和,此时盛清山来往通行的山路都有士兵沿途看守。温知崇陪着洛嫣和拾级而上,一路上除了府尹,还有几位曾在洛景中门下听讲的官员,以及学士在场。
众人见到太子陪同,都不免露出讶异之色,彼此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这往年都是承王陪她一起,今日却换了太子。再联想起近日京中传闻,氛围颇为微妙。
“前几日下了雨,山路不太好走,郡主小心些。”方蕴明殷勤提醒着。
话音刚落,洛嫣和便踩到一块松动的石板上。那石板表面看似完好,可下方却已塌陷,她一脚踩上去,当即重心不稳。
温知崇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小心。”
洛嫣和稳住身形:“多谢太子哥哥。”
“郡主没事吧?”
“郡主小心啊。”
身后传来一阵阵关怀的声音。
“没事。”
方蕴明吓得魂都要飞了,今日说错话,已经得罪了太子,若洛嫣和在山路上摔了,他这官怕是做不了多久了。
“手怎么这样凉?”温知崇握着她的手,眉头微蹙。
“无碍的,走一走就暖和了。”洛嫣和轻声答道。
“再加件衣服吧。”说着便让人取来提前备好的披风,给她系上。
继续往山上走,他们很快来到洛景中的墓前。
洛嫣和鼻尖一酸,眼眶发红,眼前氤氲一片。
前世做皇后时,温承延为了削弱她的势力,不让她与宫外联系,更不许她出宫,每年她连祖父、父母的忌日都不能来祭拜。如今重见祖父长眠之地,积压多年的思念与委屈再也抑制不住:“祖父,嫣和来看您了。”
11. 墓前雨
见洛嫣和伤心掉泪,温知崇缓步上前,轻抚她的背,无声安慰着。
四周众人亦神色哀戚,纷纷垂首悼念。
洛嫣和拭去泪水,开始仔细清理墓前的杂草,摆好祭品。线香点燃,众人依次上前行礼,酒水洒落黄土,寄托哀思。
礼毕,洛嫣和向众人深深一揖:“多谢诸位今日前来祭拜祖父,清晏感激不尽。”
“郡主言重了。”
“郡主太客气了。”
“老师生前教诲与恩情,我等不会忘记,郡主日后若有差遣,尽管直言。”
“望郡主保重,不要过度哀思才是啊。”
寒暄过后,众人相继离去,只余洛嫣和与温知崇二人。府尹方大人则带着士兵退至远处守候。
按照大应礼制,洛嫣和需守墓至午时。
往年与温承延同来,她总是诵经祈福,与祖父诉说心事,祈求庇佑,直至中午。
今年原也是这样安排,然而没过多久,一直灰蒙蒙的天忽然开始飘下小雨。
温知崇撑起伞站在洛嫣和身旁,有些担心道:“清晏,不如我们先避一避。我想洛老先生在天之灵,定不会怪罪。”
洛嫣和摇了摇头:“这礼我愿意守,无碍的,太子哥哥,你先去避雨吧。”
温知崇没有动,就这样为她撑着伞:“那我陪你一起。”
“太子哥哥……”
“是我愿意陪着你。”
细雨如丝,洛嫣和不时往火盆中添些纸钱,温知崇则静静守在她身旁。
而这一幕刚好被温承延看到了。
远处山道上,温承延僵立雨中。
每年这一天都是温承延陪着她来祭拜,原本他想着洛嫣和总躲着他,今日过来定能遇见她,到时好好哄劝一番,也就没事了。结果卯正三刻,他到郡主府的时候发现洛嫣和已经出发了。
他匆匆赶来,结果就看到了太子陪在洛嫣和身边。
洛嫣和没有发现温承延,但太子看到了。他不动声色地上前半步,将洛嫣和护在伞下的同时,彻底隔绝了温承延的视线。
温承延双手紧握成拳。他没想到,连祭拜祖父这样的私事,她都让太子相陪。原以为她只是因岳碧萱之事赌气,如今看来,怕是在他离京期间,她早已与太子暗通款曲。
怒火中烧,他猛地转身,溅起一片泥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盛清山。
说来也巧,温承延离去不久,雨势渐歇。云开雾散,天空重新放晴,阳光透过枝叶筛下细碎光影。
“天晴了。”洛嫣和望着天空,眉间郁色也随之舒展。
“老天见清晏如此诚心,也不忍让你在雨中久候。”温知崇笑道。
“要这般说,也可能是老天见太子身份尊贵,不愿让你淋雨。”
“太子……”温知崇摇了摇头,苦笑,“无论生前何等尊荣,死后终究要归于黄土,如此看来,世上之人又有何区别呢?”
“太子哥哥此言若是被太保蒲大人听到,怕是又要让你抄《礼论》了。”
温知崇眼中泛起笑意:“你还说我,以前在尚书堂,你不也说过类似的话?”
“我不同啊,我是医者。师父从小就教导我,说人命关天,性命无贵贱。即便是王侯将相,被断荆草所伤,也只需几文钱的桂朝花解毒。病症从不会因身份尊贵,就需更名贵的药材医治。”说到此,洛嫣和又很难过。明明师父的教导言犹在耳,可她上一世,竟亲手杀了皇上……
“此言极是。”温知崇颔首认同。
“可那也只是对医者而言。人生在世,并非时时面对生死。你是太子,是储君,生其位,承其重,受万人仰望跪拜,也要谋万千百姓安乐,自是不同。”
“我不过是侥幸生在帝王家,他们敬我,敬的不过是我太子的身份,并非像今日众人对洛老先生这般。若换个人做太子,他们照样礼敬。”温知崇望向远处山峦,平淡语气下隐隐透着无奈。
“我不这样认为。出身虽不可选,但活着时我们所做之事却是可以自己决定的。太子哥哥不恋权势,一心为民,日后定是兴国安邦的好皇帝。人们记得的,也定是你本身。”洛嫣和曾见过那般盛景,故而语气坚定。
温知崇怔然,他自己都没想到,洛嫣和竟是这样看他。
“清晏对我,倒比父皇还有信心。”
“皇上并非对你没有信心,只不过爱重之心深切,难免显得严厉。”
“哎呦,好香的味道啊……”二人说话时,一道声音忽然响起。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个衣衫破旧的老汉朝他们走来。
老汉满身酒气,身上别着酒葫芦,邋里邋遢的样子。
今日盛清山封路,四处皆有守卫,温知崇见此人突然出现,下意识将洛嫣和护在身后:“你是何人?”
可老汉眼里只有丰盛的贡品吃食,完全不在意二人:“这么多好吃的!”
正欲上前,一把匕首已抵住他的咽喉。冯雪无声无息在他身后出现,冷眼盯着这不速之客。
老汉脚步一顿,脸上却无半分惧色,嬉皮笑脸:“老汉我不过是想讨口吃的。”
洛嫣和感觉他并无恶意,于是开口问道:“老伯可是饿了?我这还有吃的。”
闻言,老汉看向洛嫣和:“那就多谢姑娘好意了。”
“冯雪,无碍,退下吧。”洛嫣和开口。
冯雪冷冷扫视对方,收回匕首,却没有如常退下,而是寸步不离地守在洛嫣和身侧。
老汉像是完全不在意刚被威胁过性命,搓着手走过去。洛嫣和准备的贡品充足,墓前只每样摆了一些,所以还有富裕,分给他一些倒也无妨。
老汉也不客气,席地而坐,打开酒葫芦,就着洛嫣和那边的吃食狼吞虎咽。吃了两口,他忽又想起什么,朝着洛景中的墓拜了拜,然后又继续大快朵颐。
“老伯,今日封山,你怎么会在山上?”洛嫣和问道。
“前日与三五好友上山喝酒,老朽观天色有雨,便带了伞。”老汉边吃边答,“起初他们还笑我,结果酒正半酣,果然下了雨。他们狼狈离开,老朽撑着伞慢慢溜达,路遇凉亭小憩,醒来时山路已封。见官兵把守,我不愿与之冲突,便猫在树上睡觉。方才腹中饥饿,闻到酒食之香,我便寻了过来,正巧遇上了好心的姑娘。”
洛嫣和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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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如此。”
又痛快喝了一口酒,老汉感慨道:“早知有雨,携伞而行,结果反倒误事,被困山中。真乃世事难料啊!”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洛嫣和蓦然一怔。
酒足饭饱,老汉打着酒嗝道:“多谢款待。姑娘心善,日后必有善缘。告辞。”
说完,老汉脚步虚浮,晃晃悠悠离开,口中哼着不成调的曲子:“避得山间雨,哪知路尽封,伞底逍遥客,梦醒困郊荒。莫笑天机早,莫嘲他人痴,千般玲珑窍,难逃无常刀。”
洛嫣和望着老汉离开的背影,怔怔出神。
“清晏,清晏?”直到温知崇唤她,她才回过神来。
“啊?”
“你怎么了?”
“没什么。”
“郡主,已经到午时了。”冯雪提醒。
“嗯,我们回吧。”
洛嫣和与温知崇下山,乘上马车,准备回宫。
小雨带来的寒意被隔在马车之外,车内被暖炉烘得温暖。
一路上,洛嫣和都忍不住回想那老汉方才的话。
莫笑天机早,莫嘲他人痴,千般玲珑窍,难逃无常刀。
纵使早早洞察先机,有意避而行之,也未必会有好结果……吗?
她重生归来,自是洞察先机。为了避免前世悲剧,她做了许多改变。
她远离温承延帮扶太子,将岳碧萱赶出药门让她远离宫廷核心,提前拔除温承延的眼线,收归他曾经的得力部下于自己府中……种种行径,皆与前世不同。
可她这样做……会不会在避开旧祸的同时,又埋下新的祸根?她真的能改变这一切吗?
本就不安的心里又蒙上一层阴影,洛嫣和想起上一世的悲惨情景,不由涌起一丝恐惧。
恍惚间,洛嫣和感觉晕晕的。明明车里很温暖,但她仍觉得冷。四肢渐渐失去力气,泛起酸痛,她心道不好,应是方才下雨受了寒气,有些发热,“太子哥哥,我……”话音未落,更强的眩晕感涌上。
“清晏,清晏!”洛嫣和只听到有人在叫她,却没有力气回应,随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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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沌不安的黑暗里,不时有声音传来,挥之不去。
“碧萱于朕有救命之恩,你身为皇后,母仪天下,当有容人之量,而今却屡生事端,致六宫不睦,实非坤德所宜。”
“你久居深宫,知晓什么天下时局,百姓之心?后宫不得干政,朕的话你是丝毫未听啊!”
“你这般维护温知崇,到底是何居心?”
“以前,不是你帮朕把他拉下太子之位的吗?”
“毒是你下的,香是你焚的,是你杀了先帝,怪不到朕头上!若再敢提起此事,别怪朕翻脸无情。出去!”
“传朕的旨意,皇后体弱,需要静养,今日起,闭锁长坤宫,任何人不得出入。”
“温承延……你……”四周一片黑暗,分不清方向。洛嫣和五脏六腑像被烈火灼烧,她只觉满腔悔恨怨愤,可身体却冰冷无力,怎么都挪动不了分毫。
“清晏,清晏……”恍惚间,仿佛有声音穿透梦魇,呼唤她的名字。
12. 生病
床榻上,洛嫣和高热不退,不时呓语,神情痛苦。温知崇心焦不已:“太医,郡主怎么样了?”
“皇上驾到——”
“父皇。”
“好端端的,清晏怎么病了?”皇上匆匆入内,看过洛嫣和后,连忙问道,“太医,情况如何?”
太医道:“回皇上,从脉象上看,郡主应是忧思郁结,惊惧不安,故而夜不安寝,加之最近疲惫,又受风寒,故而高热不退。臣开了药让郡主服下,好好将息便无大碍。”
皇上听完有些诧异:“你说清晏忧思惊惧,夜不安寝?”
“是……惊惧伤及心胆。心气耗散,则气血运行失序。忧思伤脾,而肝主疏泄,调畅气机。郡主肝气郁结,心胆气虚,脾虚湿困,皆有对症。恕微臣直言,郡主医术高明,这些情况郡主应是知晓,然心病还须心药医,若郡主仍忧思不断,长此以往,恐伤及根本,更难调养。”
听完太医之言,屋内一片安静,谁都没敢说话。
皇上眉头紧锁,眼中满是怒意:“她在担心什么,又在害怕些什么?难不成有人要害她?啊?”
“皇上息怒。”
“父皇息怒。”
满屋子人纷纷跪下。
“紫珠。”皇上看向紫珠,“郡主近日可有异常?”
“回皇上……”紫珠回道,“奴婢只知郡主最近总是睡不好,时常梦魇哭泣。但郡主从不向奴婢们言明,故而奴婢也不知缘由。”
原本紫珠还觉得此事和温承延与岳碧萱之事有关,但这些日子,她看郡主对他们二人并不在意,也不伤心,而是在思虑别的什么,故而未敢妄言。
“此事以后再说。”皇上看向太医,“你务必尽心医治。”
“是,皇上。”
“去开药吧。”
太医退下,皇上看向太子:“太子,今日你陪郡主去祭拜,到底怎么回事?”
“儿臣没有照顾好郡主,是儿臣的错。”
“皇上……”洛嫣和迷迷糊糊醒来。
“清晏。”皇上见她醒了,脸上还挂着模糊泪痕,心疼坏了,“你怎么样?”
“皇上,我没事。”说完,洛嫣和用被子挡住半张脸,“皇上您离远些,别把病气过给您。”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考虑这些?”
“皇上,我真的没事,修养几日便好。”说着,洛嫣和看向温知崇,“此事与太子哥哥无关,希望皇上不要怪他。”
“清晏,太医说你忧思惊惧,到底为何?”皇上询问着。
洛嫣和一时不知该作何回答,猛地咳嗽起来。紫珠连忙上前照看。
“罢了,你先好好养病。”
“是,皇上。”
“那你好好休息,朕晚点再来看你。”
“劳烦皇上惦记,恭送皇上。”
皇上离开后不久,温知崇来到她身边:“太医去熬药了,你先吃点东西吧。”
“嗯。”洛嫣和烧得晕乎乎,只应了一声。
温知崇刚扶她坐好,温承延突然冲了进来:“郡主怎么了?”
看到温知崇守在洛嫣和身边,他不禁怒道:“太子殿下,你既陪她去祭拜,就该照顾好她。若你做不到就让开!”
说完,他直接挤开太子,看向洛嫣和,又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这么烫?”
温知崇没有反驳,温承延说得对,是他没有照顾好她。
洛嫣和侧头避开他的手:“别碰我。”
温承延也不在意:“嫣和,就算你生我的气,也等病好了再气如何?”
“我没生气,你别……”
话音未落,福生端着一碗青饮百合粥进来:“殿下,粥熬好了。”
太子端起碗,走到洛嫣和身边,一边搅动汤匙一边道:“太医说你喝药前要吃点东西,我让人熬了粥。”
洛嫣和正欲开口,便听温承延道:“嫣和生病时,只吃桂花蜜莲羹。我已经命人去准备了。”
说着,江顺便在门外禀报,送来了汤羹。
温知崇拿着汤匙的手一顿,僵在榻旁没有动。
此时温承延也拿着碗,对她道:“吃点东西吧,是按你平时的口味做的,来尝尝。”
两人同时端着碗在她榻旁,气氛有些尴尬。
“我不吃。”洛嫣和别开了头,“也不想见你。”
“嫣和,听话。”温承延坐在榻边哄着。
温知崇不由退开半步。他不知道洛嫣和生病时吃什么,也不知晓她的口味,就连称呼……也没有温承延叫得那般亲昵。
将粥放在桌上,温知崇正要悄声离开,却听洛嫣和道:“我想喝粥。”
温知崇脚步一顿,回身看向洛嫣和。只见她脸色因发热而泛红,神色虚弱,却挂着温和的笑意:“可以吗?”
“自然。”温知崇重新端起粥,盛起一勺,待温度适宜便喂给她。
眼见太子喂她,温承延在一旁显得十分多余。他愤而起身,将碗猛地放到桌上:“洛嫣和,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
洛嫣和病着,被他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不甚呛了一口,连连咳嗽。
“放肆!”太子忽然喝道,“温承延,孤在此,你还敢如此呼喝她,可见平日里态度更是恶劣。今日郡主病着,孤不便处置你。若你再敢如此,孤定不轻饶。退下!”
温承延心中气急,但温知崇毕竟是太子,他没有开口,扬长而去。
“清晏,没事吧?”他轻轻拍着她的背。
“没事。”洛嫣和摇了摇头,有些惊讶地看向温知崇。
“怎么了?”注意到她的目光,温知崇问道。
“第一次见太子哥哥生气,好奇。”
温知崇紧绷的心绪稍松,继续喂她喝粥:“味道如何?”
洛嫣和微笑:“其实我现在吃不出什么味道,不过能尝出百合清香,粥也熬得软糯,很是可口。”
“那就好。”说着,温知崇看了看旁边的汤羹,问道,“你生病时,喜欢桂花蜜莲羹?”
“不喜欢。”顿了顿,洛嫣和又道,“已经……不喜欢了。”
“是么……”温知崇眼眸微垂,盯着粥碗,手上动作不停,“可你刚才在梦中,唤了他的名字。”
洛嫣和微怔。她方才确实梦见他了。梦见过去他欺瞒利用自己,又怪在她头上,还要杀了她。
“唤了名字算什么?以前我馋小笼包,也梦中叫过小笼包。”
温知崇被她逗笑了。
“不过……”洛嫣和神情微敛,“梦中唤出的人,有时也并非出于思念。比如梦里被人追杀,唤出仇人之名,也是有的吧。”
这话倒是让温知崇有些惊讶。方才太医说洛嫣和忧思惊惧,皇上怀疑有人要害她。起初温知崇还觉得不可能,但听她方才之言,他又有些疑心。
只是……即便她与温承延断绝往来,温承延也不至于要谋害她吧?
“清晏,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温知崇神情认真,“若你遇到难处,可以告诉我,我定会帮你。”
洛嫣和闻言,心中一暖。虽然不能直言相告,但她还是很感谢:“没有,只是玩笑话。”
洛嫣和不想说,温知崇也就没再询问。
片刻后,太医送来了煎好的药。
洛嫣和服下后,困意袭来,躺下沉沉睡去。
温知崇没有离开,他让福生将需要处理的事务拿到清和苑,然后守在洛嫣和身边处理,一直到她退热才离开。
.
温承延离开后,面色阴郁,心情极差。
以往洛嫣和病了,皇上忧心,都是他留下照顾。虽然他时常嫌麻烦,但此举既能讨圣心欢愉,又能彰显他与洛嫣和的亲密,倒也算得上一举两得。
可如今,守在她身边照顾的竟然是太子!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他们之间为何会变成这样?
回到王府,温承延发现岳碧萱还在偏厅等他。
今日他见太子陪同洛嫣和祭拜,愤而离开,找岳碧萱喝酒。结果突然得知洛嫣和病倒,便匆匆入宫。原本他让岳碧萱先回去,可此时她却还等着他。
“殿下,郡主可还安好?”岳碧萱自被贬至药田,便失了随意入宫的特权,只得向他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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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没回去啊。”温承延眸色一沉,“正好,陪本王饮酒。”
“殿下心情不好?”见他这般情状,定是碰了钉子。
岳碧萱为他斟酒,他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犹嫌不足,索性换了大碗,不断仰头灌下。
烈酒灼喉,却浇不灭心头郁结。
“温知崇他凭什么和我争?”酒碗重重砸在案上,温承延怒道,“给我等着,别让我抓到把柄!等我知道你在背后做了什么,一定让你好看!”
“殿下息怒……急饮伤身。”岳碧萱在一旁劝道。
“洛嫣和,她居然不理我……”没过多久,温承延便有些醉了,“她一定是,故意,故意气我!她和太子串通,气我……”
“殿下,你醉了,我扶你去休息吧。”
“洛嫣和……你别想逃。”他猛地攥住岳碧萱手腕。
“殿下?”
“嫣和是我的,谁都别,别想抢走……”
“殿下……”
温承延睡着了,但岳碧萱脸色却难看得很。
他向来持重,何曾如此失态?更没有像今日这般,烂醉如泥还唤着洛嫣和的名字。
明明是她先遇到温承延,洛嫣和凭什么横插一脚?
昔日在药门亦是如此。是她先拜入门下,可洛嫣和却成了老门主的关门弟子,受药门上下宠爱。
洛嫣和不过是仗着祖父的庇荫,靠着皇上的宠爱,凭什么处处压她一头?她哪里比不上她?
“岳姑娘,时候不早了,我着人送姑娘回去吧。”江顺入内言道。
“不必了,我想在这照顾王爷。”
“可是王爷说了,岳姑娘……不能留宿府内。”江顺只是按规矩办事,外面已经风言风语,这个时候更得小心,所以温承延特意吩咐过,他也没办法。
岳碧萱脸上有些挂不住:“照顾好王爷,我先走了。”说完便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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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洛嫣和悠悠转醒,身子虽比昨日轻快许多,却仍觉四肢绵软无力。
“紫珠,水……”
“郡主可好些了?”紫珠连忙捧来温水,小心翼翼地扶她饮下。
“好多了,有点饿了。”
“奴婢这就吩咐人传膳。皇上着人送来好多东西,药材补品,多得都快放不下了。”
“皇上来过吗?”
“来过,不止皇上,皇后和怡贵妃也来了。皇上来时见你睡着,问了太医几句话,又同太子殿下说了会儿话便走了。”
“太子?”
“是啊,昨日太子殿下一直守着郡主,至晚才回东宫。”
“那岂不是又耽误了功课?”
“那倒没有,福生把折子和功课都拿到咱们这了,太子殿下一边守着您一边批阅,一样都没耽误。”
“郡主府那边可有事?沈……王家小妹的身体如何?”
“郡主,您就别操心了,药门那么多大夫,哪个不能看护他们一下。您还是先养好自己的身体吧。”
“郡主,太子殿下来了。”外面有人通传。
“快请。”洛嫣和说完,突然一顿,“等一下。”
紫珠问道:“郡主,怎么了?”
“我都没梳洗,把铜镜拿来。”
“郡主病中发了汗,奴婢早帮郡主擦拭过的。”说着,紫珠取来铜镜,笑道,“郡主便是病中也好看得紧呢。”
“就你嘴甜。”洛嫣和理了理鬓发,“不过多亏有你。”
紫珠站在一旁偷笑。
洛嫣和问道:“你笑什么?”
紫珠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想起从前,郡主只在承王殿下面前才会这般在意仪容。”
洛嫣和一愣,随即佯怒:“好啊,你笑话我!”
“哪有,紫珠不敢,只是觉得郡主和从前不大一样了。”
“那你觉得这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
紫珠认真想了想:“奴婢说不好。不过只要是郡主选的,都好。”
“好了好了,不闹了。”洛嫣和微笑,“让太子进来吧。”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