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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牵机引

作者:风在月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落日熔金,暮云似血,一如长坤宫日薄虞渊之景。


    “娘娘,您再吃点吧,不吃东西身子怎么熬得住……”阴冷的暗室里,紫珠捧着粥碗,心疼地劝道。


    “冷宫清寂,熬下去又如何……不过是一直冷着罢了,有何意趣?”洛嫣和侧头避开汤勺,苦笑几不可闻。


    “娘娘您在说什么呢,您是大应的皇后,这里是皇后所居长坤宫,哪里是什么冷宫?”


    紫珠还想再劝,却见洛嫣和摇了摇头:“皇城宫苑深深,向来没有哪个地方名叫‘冷宫’。被皇上冷落遗忘之处,便是冷宫。”哪怕那个地方,是皇后所居的长坤宫。


    自温承延登基后,他便时常以国事繁忙为由,少往后宫走动,平日只召药门长使岳碧萱近前伺候。后来,岳碧萱怀了身孕,皇上不顾礼制,越级封妃,日日看顾,更是没往长坤宫来过一次。


    皇宫上下,谁不知那岳碧萱与洛嫣和一同在药门长大,情如姐妹。后来洛嫣和被先皇接入宫里,封号清晏郡主,恩宠无限。是她一手提拔了岳碧萱做药门长使,可如今这宫里,最炙手可热的,不是这正宫皇后,而是她岳碧萱。


    “出去吧,我想睡一会。”洛嫣和轻轻合上眼,临了又补了一句,“替我把香焚上吧,没我的命令,都不许进来。”


    “娘娘,这……”


    “去吧。”


    “是……”紫珠端着餐盘的手一颤,犹豫片刻,最终还是依言而行,将香炉里的伽罗香焚上,退出暗室。


    .


    深冬时节,寒风刺骨,紫珠站在院子里,双手紧握,焦急地等待着。


    云实走过来,将一件斗篷披在她肩上:“紫珠姐姐,进屋等吧,若吹风冻着了,谁来照顾娘娘?”


    “你进去吧,我实在坐不住。”紫珠摇了摇头,眉头紧锁,心中焦灼难安。


    先帝在时,洛嫣和是大应最受荣宠的清晏郡主,药门之主,陛下御封的护国药师。


    新皇登基,她是大应尊贵无比的皇后。


    可如今,她却被关在阴冷无光的暗室里。


    数月前,南方阴雨连绵,闹了时疫。朝廷刚平定了几场战乱,国库空虚,赈灾事宜未能及时,死伤枕籍。


    被废的前太子——蛰居钦州的怀王温知崇亲往赈灾,一时深得民心。


    有人捧怀王,斥新皇。流言传入京城,怀王被构陷散播传言,藐视当今天子,居功自傲。


    新天子震怒,处置了一批禀明怀王之功的大臣,还褫夺了怀王封号。


    洛嫣和身为皇后,谏言求情,却被皇上以“后宫干政”之名,关入了她长坤宫的暗室里思过,无旨不得擅出。


    可笑他作亲王时,为了夺嫡,蒙她相帮,还常赞她聪敏过人,颖悟无双。如今却说她干政。


    整整七日过去了,洛嫣和始终不肯低头认错,宽恕的旨意也迟迟未到。婢女们只能在洛嫣和用膳时送些吃的进去,其余时间一概不许她与人接触。


    因幼时中毒之故,洛嫣和向来畏寒。那暗室里阴冷潮湿,普通人尚且难熬,更何况是她。


    于是紫珠自作主张,遣人去告知皇上,可等了半天,却迟迟没有回应,不由心焦不已。


    “紫珠姐姐!”


    甫一见去传话的小太监回来,紫珠连忙上前,急切地问道:“皇上可有旨意?”


    “旨意到了,但……”小太监面色发白,欲言又止,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


    “你倒是说啊,急死人了!”


    “皇后娘娘到——”传旨太监紧随其后,声音洪亮,却让长坤宫众人一愣。


    皇后?


    这长坤宫才是大应皇后所居宫殿,如今洛嫣和还在暗室里,哪来的皇后?


    众人目光不由望去,只见步入长坤宫的,是新晋的昭贵妃岳碧萱,曾经的药门医女,被洛嫣和一手提拔起来的长使。


    原来通传太监口中的皇后……是她。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坤仪载物,中宫攸系。皇后洛氏忽染沉疴,药石罔效,朕抚膺摧心。然凤仪失序则宫阙不宁,后位空悬则六宫无主。昭贵妃岳氏柔嘉成性,淑慎持躬,册为继后,择吉日行册封礼,告祭太庙,赐居碧宸宫,授金册凤印,母仪天下。布告中外,咸使闻知。钦此。】


    “胡说,你们胡说!什么忽染沉疴药石罔效?我们娘娘没有死!你们胡说!”紫珠听闻圣旨,心底涌起深深的绝望。


    旨意中的意思再明白不过——皇上要杀了洛嫣和。


    “皇上,我要见皇上!”紫珠不肯磕头领旨,便有人上来强行按住。她拼命嘶喊,“皇上,您这般狠心,对得起先帝吗!”


    “来人,把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给我拖出去!”太监啐了一口,“别污了皇后娘娘的耳朵!”


    “是。”侍卫将人拖走,紫珠的声音渐远。


    “娘娘,暗室里阴气重。剩下的,就交给奴才吧。”太监低眉顺目,堆笑讨好。


    “不必,姐妹一场,本宫想送送她。”岳碧萱嘴角噙着淡淡笑意。


    “那娘娘您这边请。”


    吱呀一声,暗室的门被缓缓推开。


    屋内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香炉倒在一旁,即便焚过名贵的香料,也遮掩不住那股呛人的气息。


    岳碧萱在鼻前轻挥丝帕,眉间微蹙,面露嫌恶。她环顾四周,确认了香炉中的香料无毒,才挥了挥手,示意随从退下,但不必关门,好让这难闻的气味散一散。


    在暗室中关了七日,骤然见光,洛嫣和抬手挡了挡眼睛。她半卧在榻上,形容消瘦,昳颜苍白,唯有那双眸子依旧清冷如昔。


    “几日不见,姐姐憔悴了不少。”


    传旨太监将一壶酒放在桌上便退下了。屋内只剩她们二人。


    洛嫣和抬目看向眼前人,身着凤袍的岳碧萱轻抚自己微微隆起的腹部,眼中闪着轻蔑的冷意,仿佛在看一个将死之人。


    岳碧萱拿起酒壶,斟了一杯酒:“陛下体贴,姐姐这几日思过清苦,特命我送一壶酒来,给姐姐暖暖身子。”


    洛嫣和看着递过来的酒,轻笑出声:“身怀有孕,却行杀人之事。看来皇上还是不够体贴。”


    她是先皇的御用辨毒师,自然一眼看出此乃剧毒鸩酒。


    其实洛嫣和早就料定会有今日,因为只有她知道温承延这皇位是如何得来的。


    弑君篡位,她是帮凶。她若活着,终究是隐患。没什么比死人更能保守秘密。


    “皇上本不欲我来,但毕竟姐妹一场,我还是想来送送。”岳碧萱说着,将酒杯递到她面前,语气中带着几分虚伪的温柔。


    洛嫣和接过酒杯,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可鸩酒连饮三杯,她却没有死。


    “姐姐还真是令人惊叹,这样都死不成。”歹毒隐藏在清灵的声线中,岳碧萱看着鲜血从洛嫣和嘴角流出,装出一丝惊奇,眼中却满是冷意。


    幼时洛嫣和曾中了奇毒“彼岸”,侥幸活下来后,便有了这百毒不侵的体质。


    说是百毒不侵,其实毒性于她并非没有损伤,只是她对毒的抗性比寻常人要高些。


    毒物入体会让她感到疼痛,根据毒性的大小,疼的程度也不同。


    比如眼下,致死毒酒带来的便是生不如死的剧痛。


    下毒之人完全知晓此事,所以才在皇上赐她自尽后,从白绫、匕首、毒酒中,故意替她选了毒酒来。


    又咳出一口血,洛嫣和看向岳碧萱,语气冷冽:“孕身杀人,损阴煞生。即便我死,你也不会好过。”


    岳碧萱忽然笑了起来:“本宫是大应皇后,自有天子恩泽庇佑,何惧你将死之言?”


    “是么……”


    洛嫣和话音刚落,岳碧萱腹部忽然传来一阵剧痛。她本是医女出身,立刻惊觉不妙:“你下毒了?”可她进来时分明检查过,屋内并无异常。


    视线落到屋里那倒下的香炉上,岳碧萱心里忽然明白了什么:屋里那霉味并非发霉的味道,而是她调制的毒!洛嫣和焚香也不是为了遮掩霉味,是为了迷惑她,让她以为安全。她早料到若陛下赐死她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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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亲往……糟了……


    “啊……”岳碧萱的痛感愈发剧烈,连呼吸都带着灼烧之感,仿佛五脏六腑都在被烈火炙烤。


    洛嫣和虽然体质特殊,但她虚弱太久,又被两种剧毒同时侵损,已经无药可医。感受着死意降临,她忽然笑了起来:“药门门规,医者不可杀人,岳碧萱,你被逐出药门了……”


    “来人,来人啊!”岳碧萱顾不上理会洛嫣和,疼得捂住腹部,连忙叫人进来。


    宫女见岳碧萱倒在地上,脸色惨白,立刻上前问道:“娘娘,娘娘您怎么了?”


    “快把本宫扶出去,叫御医,快!”岳碧萱声音颤抖,额上冷汗直冒。


    “是!”宫女们手忙脚乱地将岳碧萱扶了出去,四周顿时乱作一团。


    “嘭——”洛嫣和想要起身,却因虚弱无力,从榻上摔了下来。


    “娘娘!”趁乱挣脱的紫珠不顾自己受伤,冲了进来。她扶起洛嫣和,满眼含泪,“娘娘……”


    “别进来……”洛嫣和刚说完,便不住咳嗽起来,嘴角鲜血涌出。可紫珠不肯放手。


    “娘娘,我没事,我没有吃云丝糕,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想着我,呜呜呜……”紫珠泣不成声,紧紧抱住洛嫣和。


    其实她一早就知道,洛嫣和焚香是想用毒。今早送膳时,她只吃了两块云丝糕,故而嘱咐焚香,紫珠便已经明白了。


    云丝糕与紫金伽罗香,这二者并无毒性,结合在一起也无关碍,但若在焚香时,再添上洛嫣和所制雪蝅,便是剧毒牵机引。那是她给自己准备的。她想杀的是自己,并不是针对岳碧萱。


    知晓她的用意,紫珠自作主张去请旨,想阻止洛嫣和。不成想皇上这般狠心!岳碧萱封后,晓谕六宫。她小人得志,前来赐死,而她平日最爱的点心,便是云丝糕。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可报复的快感并未让她心里的疼缓解半分,紫珠抱着奄奄一息的洛嫣和,泪流不止:“娘娘,您这是何苦呢……”


    “岳碧萱违反门规,她杀我,被逐出药门。可我又……何尝不该被逐出药门……”毒性蔓延,除了腹内剧痛,眼睛也灼烧起来。血泪滑落脸庞,即便是死,她心里的痛苦也无法消减半分。


    世人只知她是药门之主,护国药师,哪知治病救人者,却以鸠弑君。身为先帝的辨毒师,她却亲手毒死了最疼爱自己之人。而她当年毒害先帝,用的便是这牵机引。即便当年她是被温承延蒙骗,误以为先帝是灭门仇人,也无法抹消她医者杀人的罪过。


    “娘娘,我们快叫御医吧,或许还来得及……”紫珠苦苦哀求。


    “不必了……”身为医者,她知道自己已经无药可医,也不愿再治。


    从知道真相的那一天起,她就陷入了无尽的自责与悔恨之中。她不是被这毒杀死的。


    疼得有些麻木,洛嫣和眼前逐渐模糊。


    迎着光看向暗室门外。浮光溯影间,她仿佛看到了十九岁大婚那年的自己。


    红鸾天喜,华堂筵庆,椒房凤冠,良缘夙缔。


    可惜害人终害己,他执她手写下山盟海誓时,笔锋游走处亦皆是算计,就连那句“死生契阔”,都淬着前朝最阴狠隐秘的毒。


    一切都只是他想利用她夺得皇位罢了。


    他真正心悦之人……是岳碧萱。她一手教出的药门医女。


    浮生回望,她人生的欢愉美好,竟皆在十九岁大婚之前。自青庐合卺,红烛泪尽,余岁皆如长夜独行。


    素衣染血,血意冰凉,剧毒蔓延全身,极痛裂心碎骨。


    眼中天地朦胧褪色,耳畔喧嚣渐远如尘。洛嫣和神思涣散,一息奄奄……


    “娘娘,娘娘!”紫珠的声音慢慢变淡,变远。


    洛嫣和嘴唇翕动,但发不出声音。


    “娘娘……”


    洛嫣和后悔了,她不想做什么娘娘。


    “不要叫我娘娘……”


    她不要做什么皇后,她只想做洛嫣和。


    “叫我郡主吧……”


    “我只想做大应国的……清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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