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堂内,卢沅芷身着房玄龄送的珍珠半袖衫及湘妃色襦裙。听见卢夫人的喊声连忙起身行礼。“阿娘。”
女郎身姿娉婷,气色红润,一看便知过得不错。
一旁房玄龄也跟着卢沅芷行礼,夫妻俩琴瑟和鸣。
卢夫人终于放下悬了许久的心。
碍于礼节,她不好在房玄龄面前跟女儿过分亲近,只能说两句吉祥话,吩咐膳房加几个菜,尽快开餐。
而正在衙门的卢赤松,得知女儿回归,迅速请假回家,一点没耽误。
众人有序的分餐入席。
席间,菜品丰盛,飘香四溢。
卢家人习以为常。
而卢沅芷在路上和罗川待久了,异常挂念这人间美味,瞳孔微微闪烁。
唯独房玄龄一人,神色有些古怪。
这种古怪不是那种有怨气,摆脸色的感觉。反倒像带着淡淡的无奈,难以明说。
卢家人不熟悉房玄龄,从面上看不出来,但卢沅芷视线扫过去,很确定房玄龄面上虽笑着,实际心情低落。
莫非是那个卢家人偷偷说他什么了?
卢沅芷想不通,一口鹅肉嚼了数口还没咽下去。
卢赤松开口,问起回门一事。
虽说有李渊写信在前,但延误回门时间让卢家面上很不好看。
两人心里都有数,这个问题肯定会被念叨。
卢沅芷噎了噎,将嘴里东西咽下去,刚准备解释,房玄龄已经一五一十说明情况。
连罗川时疫都没隐瞒。
所有人都震惊得不行。谁能没想到短短一天时间,卢承基刚走就发生了这种事。
罗川可以说是天翻地覆。
卢承基懊恼地喝了盏酒。“小妹糊涂!应该趁时疫没发酵前就回河东来的。”
卢沅芷悻悻的笑着,没吭声。
卢赤松位在上首,眉头皱得死紧,越想越觉得不行,开口道:“其实想挪动一下还是可以的,就是罗川那地方,又小又落后。改日我和亲家一起研究研究。”
卢沅芷一听,这不就是要给房玄龄安排工作,与房彥谦想法一样了吗?当日请安,房玄龄因为这码事,可是跟房彦谦吵得不可开交。
她阿耶还不如房彦谦关系亲呢!只是个丈人。
卢沅芷视线紧张地扫过房玄龄,生怕他下一秒揭竿而起。不曾想,竟然意外发现另一件事。
房玄龄案几上菜肴动得很少,尤其浑羊殁忽,一口没动过。
房玄龄平日没什么忌口,住在官舍时更是给东西就吃。伶仃看见美食,不说像她一样激动,这也太淡泊了。
一道灵光蓦地闪过脑海,卢沅芷猛地想到,自己应该是猜到房玄龄为什么神色古怪了。
浑羊殁忽做法复杂,需先在鹅腹内填入香料,胡椒、豆蔻,调料好的肉丁、香菇、冬笋和糯米饭,再把鹅塞进羊腹中,封好烤制。
羊肉烤熟后,直接弃之不用,只把鹅取出来,切片食用。
河东同为受灾地区,卢家和官舍内的房玄龄,完全是两种作风。
卢沅芷心里咯噔一下,真怕房玄龄会跟卢赤松吵起来。说什么绝不做官,否认功名,批判卢家作风。那样她会很难做,而且怎么做都足以让人诟病。
毕竟,她没办法要求娘家人跟他们一样行节俭作风,也不能说房玄龄是没苦硬吃。一个是自来的生活习惯,一个是为自己所思之事奋斗。
谁都没错。
好在,事情没有按照卢沅芷所想的那样发展,房玄龄委婉地拒绝。“议亲之时,小婿便阐明过心愿。如今时候未到,并无此意。”
这回轮到卢赤松面色不好看了。
不过他到底心疼女儿,不会在这时候给房玄龄脸色看。接下来筷箸声涌动,却没了一开始热络交谈的热情。
这简直是卢沅芷吃过的最尴尬的一顿饭。
饭后,卢沅芷带着房玄龄回自己闺房。
房玄龄好似知道自己说了不好听的话,低垂着头,声音闷闷的。“对不起娘子,你期待那么久的回门,因为我变得没那么完美。”
此时,阳光正好,一簇簇阳光从窗棂的雕花中透过,洒在两人的衣襟上。珍珠半袖衫上的珍珠颗颗圆润光泽,在光的映射下泛起点点星河。
卢沅芷看着华美的衣衫,不禁展颜。
面对房玄龄的道歉,心里未起波澜,早就不像一开始那么惶恐。
“郎君多虑了。”
话罢,房玄龄依旧垂着头,兴致不高。
基于卢沅芷对房玄龄态度的揣测,她思索半刻,组织语言。“郎君是觉得河东正逢灾年,卢家生活太奢靡了吗?”
像什么浑羊役忽,一口都不吃。好不容易吃顿好的,结果根本没动几口。
房玄龄抬起头,落坐于塌上,视线瞥向窗棂外,感慨道:“我只是在想,人的命运,如果生来就注定了,那,何必委屈鞭策自己呢?”
卢沅芷一怔。
房玄龄继续道:“娘子知道,我为何会有此心吗?”
此心,是改朝换代,灭帝改革之心。
房玄龄知道卢沅芷听得懂,他苦笑一声。
“我少时游学,曾去过二宝的家乡——黄淮。”
黄淮地区气候温暖湿润,土地肥沃,自古以来就是整个国家的重要粮食产区。但有利必有弊,它能有如此地貌,是因为位于黄河与淮河之间。
此地,每逢夏日降雨,极易起洪涝灾害。
那时的房玄龄只有十五六岁,身体健壮,满心正义。
他得知灾害,义无反顾加入当地救灾行动。一心以为当地衙门,一定会竭尽所能救济灾民。
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他因为出身清河房氏,读书识字,直接被招进衙门处理户籍。
洪涝之下,死的人不计其数。
而县令第一件事想的不是帮百姓重建家园,是怎样才能既不影响政绩,又能将拨过来的债款,最大程度踹进自己兜里。
最后主簿说了一个方案,堤坝重修,将死去的人硬签卖身契,转成奴隶。这样,不算死很多人,影响自己的政绩。还可以借着堤坝的借口继续要钱。
两人为这个计策赞叹,并认为他作为世家子弟,一定很会处理这种事情。
殊不知房玄龄听到时,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怒火噌噌往上冒,愤怒的神色怎么都压不住。
他不明白,这些人到底在想什么?
一条条人命,尸体都没找全,死了还要被强迫签卖身契,由良民转向奴隶,这不纯纯作践人吗?
而且堤坝重修有什么用?年年修,真的好用怎么还会有洪水?不就是为了贪那点钱。
国不将国,君臣不宁。
他坚持拒绝这件事,顶着所有人不理解的目光,真正下到洪涝区,去帮助那些百姓。
河床膨胀,淹没庄家和房屋,自愿救人的百姓,浑身泡得肿胀。
自然面前,人类弱小的要命。
尽管他一人,能做得有限。但房玄龄还是义无反顾去做了。
他就近帮一位老妪抢救出一个金镯,得到了所有人由衷地称赞。
他站在众人中接受夸赞,眼眶渐渐发酸。
因为一个金镯只是他一支宣笔的价格。却是家园尽失之人,唯一的保障。
遭受灾害的百姓,甚至没时间怀念逝去的亲人,他们抢救完自己的财物,还要去抢救被水涝了的麦子。
那些官员乡绅不心疼粮食,因为他们从没缺过粮吃,从未耕耘过一分田地。百姓心疼粮食,因为那是他们保命的东西,是他们辛苦劳作的产物。
房玄龄想不明白,一些人,可以仗着祖辈的功绩,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便轻松夺走所有辛苦劳作百姓的东西。
凭什么?
到底凭什么?
如果人生来便分了三六九等,那还有什么努力的必要?辛辛苦苦结出的果实,最后都是被他人享用,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把树拔了?
他可以接受一个酒囊饭袋的上司,却接受不了整个官场大部分都是酒囊饭袋。
当时的房玄龄,年岁太浅,阅历不深。遇到打抱不平之事,纯粹又愤恨。异想天开要跟县令讲道理,为百姓争取一点利益。
可他差点没活着走出黄淮。
黄淮的水又咸又浑,浸于其中,满是咸涩和泥沙的土味。江上小舟悠悠飘荡而来,捞出生死不知的儿郎。
二宝的双亲用性命换了他一条命!
因为他被带回去没多久,二宝家里就遭到了官府打压,是他阿耶得到官场的人报信,及时派人来,才得以将他和二宝救走。
躺在轿中那一刻,他睁眼看着轿顶,手中还残留温热的血液喷溅上来的腥味。
那一刻,他忽然想通了很多事。
隋朝如同一座危楼,每一块砖瓦经久失修,被岁月啃噬了骨血。不知什么时候便会倒塌,岌岌可危。
房玄龄边说,眼泪边啪嗒啪嗒地往下落,泪眼朦胧地看向卢沅芷。“当时,我差点就活不成了。”
他无声地哭泣,对现实无力,对世道不公。
卢沅芷没多说什么,上前轻柔地将人抱进怀中,感受到灼热的体温,静静搂着,没说任何话。
此时,说什么安慰的话都没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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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的苦难各不相同。谁也做不到感同身受。
身为世家子弟,房玄龄能切实感受到百姓的苦难,已然十分不易。
她在朱家待的三年,能很明确感受到,他们这种贵族子弟,天生只把跟自己同家世的人当作人来看待。百姓,奴隶,下九流,在他们眼中都是死了会再生一批的野草而已。
有谁会去心疼野草的遭遇呢?
房玄龄从怀中抬起头,瓮声瓮气道:“今日,我没有想拒绝丈人,没有觉得卢家奢靡。只是娘子豁达善良,能培养出娘子的卢家尚且如此,我一心推翻世家,又是不是真的正确呢?”
卢沅芷抚了抚房玄龄的乌发,缓缓靠近房玄龄。苏合香气顿时浓厚起来,两人距离很近,近到能感受到对方喘息的气息。她淡笑一下,轻声道:“郎君,其实你已经做得很好很好了。”
比她见过的所有男子,都好。
在那么小的年纪,便会怜悯弱小,尊重他人。
再没见过房玄龄前,她的印象中根本不存在这样的男子。见到房玄龄后她才明白,一个男子真正吸引人的地方在那。
是他本就良善的品性。请安时维护的姿态;下轿时自动伸出的手;面对不公之事抱有的赤枕之心。
桩桩件件听起来都很简单,但偏偏做到都很难得。
他没有任何错,起码到宋朝,世家的掌控力渐渐消弭。证明在历史洪流发展后,的确会逐步淘汰这个体系。
卢沅芷给出肯定的答案。“我觉得郎君做得很对。”
房玄龄拉下卢沅芷把着他的手,委屈巴巴地问:“娘子说得是真的嘛?”
卢沅芷郑重地点头。“自然。”
话音刚落,她还没来得及反应,整个人被一把搂过去,坐在他腿上。
卢沅芷甚至能感受到房玄龄的用力,勒得她腰都有点不适。
他整个人贴在她身后,体型差导致像是要将她包裹起来一样。
不过这样倒是很有安全感。
温热的体温交融,苏合香气静静在空中蔓延。
房玄龄背对着她看不清神情。“以前娘子虽然赞同我,但我总觉得娘子是不得不赞同,像个小古板。去了一趟罗川,才感觉娘子是个有活气的真人!现在,是真心的赞同我!”
卢沅芷一听,来了兴致,转头询问:“那郎君觉得我现在好还是以前好?”
她是很正经的问,但不知怎的,房玄龄神色一僵,喉结滚动,弱弱回了句。“娘子什么时候都好。”
卢沅芷:?
卢沅芷目前还不理解,有种行为叫言传身教,经历过房彦谦挨说的一些事,房玄龄在这种问题前,本能带着求生欲。
此时此刻,卢家男丁正聚在书房,批判房玄龄的行为。
卢赤松抚了抚自己好不容易留出来的短须,神色不佳。
卢承庆跟房玄龄不熟悉,侧目看向卢承基。“你们回门这一路经历许多,此人到底如何倒是给句准话。”
卢承基弱弱看了眼卢赤松,实话实说。“其实房玄龄平时为人还是挺好的,卢承业那小子这段时间没少得甜头。跟我们说话也很热络...就是思想感觉跟我们不一样。”
卢赤松目露诧异。“思想不一样是什么意思?”
卢承基也说不好那个感觉,但就是觉得房玄龄好像跟他们不一样似的。总能做出别人意想不到的举动。
一时之间被卢赤松给问住了。
卢承庆见状,起身安抚地拍了拍卢承基。“没事,毕竟当初小妹不嫁房玄龄的情况是非要嫁萧铣那个罪臣之子!房玄龄怎么说也比萧铣强,只要不太过分,咱们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卢赤松轻轻嗤了一声,没吭声,显然依旧对房玄龄今天驳了他的话有点意见。只不过种种原因摆在一起,他没计较。
这件事卢承庆也没法劝。
毕竟当不当官是人家个人意愿,成婚前房玄龄也表明过这个问题。总不能因为人家去了一趟罗川,就必须顺从当官的意愿了。他倒觉得房玄龄挺有主见的。
“阿耶,三郎也说他人品没问题。就行了。不好总这么冷着人,回头小妹不好做。您还是趁他在卢家,找他说说。”
回门的女婿跟丈人肯定是要沟通的,赖在女郎屋里算怎么回事?
卢赤松没作声。
卢承庆:“我今日瞧小妹身上的珍珠半袖衫华贵非常,不是我们卢家的东西,想来房家人还是看重小妹的。”
说到此处,卢赤松眉目总算缓和下来。“就依你所言吧。”
话罢,屋内气氛正好,蓦地有仆从通传:“门外房郎君侍从求见自家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