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一位嬷嬷教绣花,她觉得很没意思,倒是旁边一个和她年纪差不多的小姑娘,学的特别认真,她拿着针,针上却没有线,也没有布,只是虚空的学针法。
秦茵荣手中自然有备好的针线手帕,自己没用,索性给了她。
那小姑娘立时感激涕零,连连对她道谢,倒是心灵手巧,学了一遍就绣出一朵苏绣小花,还把那块手帕送给了她。
虽然这人绣的比她好很多,可是依旧和王府里绣娘没法比,也比不过外面送来的绣品。可不知道为什么,秦茵荣还是收下了。
休息的时候,她才知道,这位小姑娘这么努力学绣花,是想自己能尽快赚钱,这样就不必被送到别人家做童养媳。
秦茵荣不懂,“什么是童养媳?”
小姑娘很诧异她不知道,把什么是童养媳告诉她后,诧异的人换成了秦茵荣,“那不是要去别人家做奴婢?做奴婢还能赎身,你这是一辈子要做牛做马?!你爹娘怎么忍心?!”
小姑娘垂眸:“就是我爹娘把我送过去的,人家给了银子,我哥哥就能娶媳妇了。”
与其说是送,不如说是卖。
秦茵荣想说要多少银子,她把她买了算了,因着这是她遇到的第一个不与她比吃穿用度,还能和她好好说话送她东西的人。
小姑娘比她开口更快,又期待又高兴地说:“可是等我学会绣花就不一样了,宫里的针法学会了,绣品就能卖很多银子,我娘答应我,只要我每月能赚半两银子,就不送我走!”她捧着脸说:“我隔壁的姐姐也是一样,她奶奶病了,欠了员外家很多银子,员外让她给他家傻儿子做媳妇,那个傻儿子不仅说话流口水,还会打人!她在这里学织布,如果能学会烟霞锦,就能还了银两,就不用嫁人了!”
她满怀感激地道:“端王妃真是个好人!”
秦茵荣没说话,怀疑这是继母的手段。
可她又去了几次,留心之下,总有不同的人却大同小异的故事。
她甚至特意找到小姑娘家,原来距离女学那么远,也是她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家徒四壁。小姑娘惊诧之余,高兴地拿出荷包,掏出藏起来的糖果,递给她,“这是我上次卖手帕时,偷偷买的五颗糖,送你!”
买了五颗,荷包里还是五颗,可见一直没舍得吃,却见到她时分给了她。
秦茵荣吃过很多糖,这颗是最廉价的一颗,且在荷包里放过,外面黑乎乎的,可是她不知为什么没嫌弃,捏起来放在嘴里,觉得是自己吃过最甜的一颗。
后来她与贵女一同上学,一开始又是那些无聊的攀比,她以前很热衷,现在却只觉得无趣。
那些讨好与攀附,也不再让她沾沾自喜,她之所以来这里上学,是因为喜欢听故事。
她们故事里的地方在冀州,她就是从冀州来,可是在她记忆里只有高高的墙,甚至于前两年她还回去过,外祖母把她领在身边,不停地见人,见不同的人,参加宴席,相似的宴席。
在那些聚会宴席中,她被很多人夸赞,自觉十分的了不得。可她竟不知道冀州还有巍峨的边关,关外还有落日余晖的沙漠,她的曾祖,祖父,父亲,便是在铁血狂沙中夺得了这天下!
她心生神往,她的同窗们必定也是。
因为从她们眼中,她看到了同样的渴望。
甚至于,渐渐地,她们不再互相吹捧攀比,她们说的不再是时下最新的首饰与衣衫。她们在其他宴会时也不再写矫情空浮的诗句,花团锦簇的文章,她们会聊夫子某一场仗的得失,揣测边关将士的乡愁,关心边塞百姓的愁苦,书写徜徉万里的心愿。
心胸开阔了,她觉得这个继母,虽然不讨人喜欢,但基本还算过得去。
毕竟若不是这个继母开了女学,学堂那些贵女也不会都唯自己马首是瞻,当然她不承认这是因为她长在冀州的缘故。
——以前她很不希望别人知道她是从冀州过来,她羡慕那些生在京城的贵女,她们说着字正腔圆的官话,优雅而精致,把自己比成了乡巴佬。可是如今她们都来问她,问她冀州的风景,匈奴的模样,她不用再羡慕她们会吟诗作对,而换成了她们要跟着她骑马。
所以,她开了口:“昨日我去外祖家,小姨却不在,往常我过去,都是她陪我,她对我很好很好,好的几乎无以复加。外祖她们也一直对我说,只有小姨做我的嫡母,才会真心待我们,她们也一直说小姨和母亲很像,甚至按着母亲之前的衣裳首饰样式为她装扮。我虽已不记得母亲,可看着画像,何止七八分像,甚至乍一看很难分清。”
她说到这里不再吭声,令仪问:“你想与我说什么?”
秦茵荣的心在挣扎。
她已经明白外祖家打的主意,可她又在外祖家长大,被算计的痛苦与亲情纠结,让她再说不下去。
还好令仪除了一开始问了一句,并未逼她,甚至不再看她,恍若她从未开口一般。
秦茵荣想起她的新朋友,想起夫子教过的道理,到底还是再度开口:“我有一个表哥,嘴上没个把门儿的,最为狂妄。昨日他见到我,得意洋洋地与我说,小姨昨日不在府中是为了去见父王,还说以后........”她有些难以启齿地道:“再过不久我便该叫小姨王妃了.......我怕她们有什么算计,想着你若知道,能提防一二。”
一切反常果然都有缘由。
令仪默了片刻,道:“不必提防。”
秦茵荣问:“你就这般自信?”
令仪微微一笑:“她应该已经得手了。”
秦茵荣恍如被人打了一闷棍:“那.......”
令仪嘱咐她道:“你既然来告诉我,想必还是满意我这个母妃的。天要下雨,男人要变心,谁也管不了。可有些窗户纸,不戳破便不漏风,戳破了,便什么也藏不住了。所以这件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谁也不要告诉,你可能做到?”
这是将她看做了大人,秦茵荣郑重点头,忽然觉得不对,“你.......不伤心吗?”
她虽然年纪小,也听过痴心女子负心汉的故事。
更知道舅舅有新女人的时候,舅妈虽然不敢言语,可是表姐说舅妈私底下哭了好几夜。
可为什么父王变心,这个继母这般冷静?
令仪怔了下,露出一个难过的表情来,“我自然是伤心的,只是伤心也无用,你若为我好,便记住我刚刚说的话,此事谁也不要告诉,万不能让人知晓我已知道。”
明明刚刚继母交代自己时,她还有些骄傲,觉得自己终于变成了大人,可是这一刻,秦茵荣又觉得自己还是有些看不懂。
尤其是散学后,秦茵荣见到过来接王妃的父王。
王妃依旧笑容满面,被父王扶上马车的时候,秦茵荣又觉得自己还是太小了。
。
转眼便要到年底,皇上着令端王代他去冀州祭祖。
秦老将军当日遗愿,身埋冀州,死也要守望边关,因此新帝登基后并未迁移其棺木,每到年关需要人回去祭祖。
往年新朝初立,江山未稳,皇上不可擅离京城,都是由冀州族人代为祭拜。如今新朝已稳,这是初次由新帝祭祖,他派去的竟不是太子,而是端王,其间怎不耐人寻味?
秦烈又想带令仪一起走,令仪却不愿,冀州苦寒,他这一行匆匆,来回不到一个月,路上势必要快马疾驰,且万一他回不来,过年时总要有人去宫中,若她这个端王妃也不在,实在太过显眼。
况且秦烁去年刚与大理寺卿家的二小姐订了亲,过年势必要走动,府中岂可无人?
秦烈思及此,不情愿地答应下来。
临走前一夜,早早地把她拐上.床。
令仪揪着他的衣领喘气,“你最近为何总不脱衣衫?”
秦烈低笑:“不脱衣衫,也不妨碍我将公主伺候的妥妥帖帖。”
令仪翌日醒来时,他已启程,之后每隔三日便收到他的信,也没什么别的话讲,只说他今日到何处,吃了什么,吃到好吃的也会差人随信送过来。这种报平安的信,没什么回复的必要,不想再来信时,他在信中问她府中有何事。
令仪便让秦烁他们三人各自给他写了封信,自己也回了一封,写他送的哪些吃食她很喜欢,回来时可多买些,又写待过几日小年后,学堂休学,她便要带着孩子们去庄子里,让他不要再写信来。
这次的信来的格外快,他说自己写信无非是因为想她,可她的回信字数那般少,显然并不思念自己。
字里行间竟带着几分幽怨,令仪将信收起,只当自己没收到,带着孩子去了庄子。
这次到庄子上,焕儿又大了一岁,不便与她一起住,也单独住了一个院子。
秦烈不在,他们愈发肆意,终日骑马射箭,嬉戏玩闹。只是这次秦茵荣显然认真起来,纵然再度比试落后,也没耍脾气,反而一箭一箭地练,一日不曾停歇。
令仪没去与他们胡闹,往日里过来,身边总有秦烈,今年难得一个人,她独自骑马上山。
京郊并无大山,这片山头都归端王府,并无危险可言,是以只有两名侍卫不远不近地跟着。
她终于到了山顶,之前下了场雪,山下已然融化,只山顶依旧皑皑,呼吸都是白气,她眺目远望,心底一片澄澈清明。
直到感到一人接近,她猛然回头,只见一人穿着侍卫服饰,已来到她身后,身材高大,浓眉压目,依旧气势十足。
她惊呼出声:“你怎么会在这里?!”
宋平寇近乎贪婪地看着她,“我来带你走,同麟儿一起离开中原!”
一提到麟儿,她便泪盈于睫,“他可还好?你救出了他?”
在保下麟儿性命后,她终于让秦烈答应她,由三娘照看麟儿,且每过半年,她要见一见三娘。借此保证麟儿的安全,三娘宁死也不会负她,必然会善待麟儿。可即使麟儿再安全,她也再也见不得他一面。
宋平寇伸手抚去她的泪水,柔声道:“我去看过他,只不敢打草惊蛇,想等救了你,再去找他。到时我带你们去海岛,那里终年没有雪,岛上长着高高的树,树上结着未曾见过的果实,里面有黄色果肉,闻着难闻吃着却美味。还有一种果实,外面坚硬,打开后里面有白色的汁液和果肉,清甜可口,你一定喜欢。”
令仪默了默,道:“你能带麟儿走,我已放下心中大石,带上我,只怕你们也走不脱。”
宋平寇抿起薄唇,“你是怕走不了?还是不想走?你杀了我,却舍不得他,是不是?”
他终于提起那事,令仪问道:“我那般对你,难道你不恨我?”
“我以为你要杀我,自然是恨的。”他慢慢道:“可也不知道为何,最后却放过了你。后来我在船上醒来,发现自己没死,想起来立时后悔不迭,后悔自己没有杀了你。可这次我回来,路过涿州,看着那里安居乐业的百姓,哪怕改朝换代,宋家祠堂前依旧香火不绝,都是他们日常在供奉。我在宋家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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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灵位前跪了一夜,又觉得你做的对。若没有你阻止我,便是死了,我也无颜面对宋家誓死守卫涿州的列祖列宗,对不起视我们宋家为神明的万千百姓。我不恨你,而该谢你,所以我来了,想带你走。”
令仪凝视着他道:“宋老将军去世前,也是如是说。”
宋平寇难掩震惊,“你、你去送了他?”
令仪宽慰道:“他临走前知道你和麟儿都活着,走的很安详。”
宋平寇眼眶泛红,沉声道:“是我不孝。”
风吹起地上的雪沫,迷了两人的眼。
宋平寇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所以,你要不要跟我走?”
令仪坦然地看着他:“我不想瞒你,一直以来我对你不过利用欺骗,并不是出自真心。”
宋平寇平静道:“这些我独自一人在岛上的时候,已经想过千万遍。可你一个女子在那乱世又能如何?你在我身边时也不过为了自保,还有保下承泰帝,可你对我的用心体贴,也半点做不了假。我不怪你,只庆幸,你选择利用的人是我。你说你对我不是真心,可若当真毫无情意,怎会冒那么大的风险救下我的性命?又以端王妃的名分去送父亲最后一程?何况你我还有麟儿,离开这里,咱们便能忘却一切,从头开始。你不必怕咱们走不了,我自会安排好一切,我只问你,愿不愿同我一起走?”
令仪垂首:“我这一生命运多舛,唯独在你身边时,有过几年安稳时光。我也想与你和麟儿离开,可是我这里还有一个孩子,我已经舍弃了他一次,断不能再舍弃他另一次。”
他问:“是为了孩子,不是因为秦烈?”
令仪抬头看向他:“从来不是。”
宋平寇如释重负:“那就好。”
他退后一步,一声呼哨另外一名侍卫走上前来,颤巍巍地跪下,行的竟是宫礼,声音带着哭腔:“奴才周传洋见过十七公主!”
已经被尘封的名字忽然唤醒,令仪怔了怔,才想起来这人是谁,——周传洋,昔日太子哥哥身边的心腹太监,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又和宋平寇在一起?
对方已经在地上磕起头来:“求十七公主替太子殿下报仇!替先太子殿下报仇啊!”
周传洋磕的头破血流,跪在地上说了事情始末。
一直以来,令仪都不明白,太子不擅弓箭,更不喜舞刀弄剑,他师从老首辅,学的是治国之道,至于领兵打仗,那是武将的职责。身为太子,未来的皇上,他只需要知人善任即可。
可为何那时,太子不顾众人劝阻,一意孤行,御驾亲征,导致最后身死邙山?
她甚至曾与谢玉来回推敲,也想不明白的问题,今日终于有了答案。
周传洋带来了两封信,一封是她的字迹,另一封或许对许多人很陌生,她却认得。
那是秦烈左手的笔迹。
她字迹那封,前面十分熟悉,是她曾经写给太子的信,只是后面多了一页。
写秦烈如何宠爱她,对她言听计从,还写她已经说服了秦烈,以后冀州军唯太子之命是从。
另一封信上是秦烈的一贯风格,言简意赅,绝不多说一字,写的是冀州军的人数配备,多少人可暂时离营,秘密赶往邙山需要多少时日。
周传洋哭道:“太子他虽早早被立为储君,可前面一直被老首辅压制,他有错便是自己的,但凡有值得让人称赞的地方,众人也只会夸老首辅教导有方。老首辅死后,又有谢玉辅佐太子,又是一个多智近妖之人,唯有两次,太子没有对他言听计从,便出了岔子。是以,太子心中不免憋闷,恰此时,冀州送来了你的信,太子欣喜若狂,当下便与秦烈取得联系。之前还有几封信,秦烈嘱咐太子事以秘成,太子又想一鸣惊人,是以谁也没告诉,连信件也听秦烈所言,阅完既焚,不曾留下。这两封信还是奴才觉得不妥,偷偷藏下的。”
“当日太子来到邙山,便收到秦烈的信,说他五日内必到。太子便想着之前一直被压制,倘若这次又要等秦烈大军赶到再开战,怕是又要多一个压制他的人,是以算准时日提前一日开战,一开始打的有来有回,只要僵持住,等秦烈大军一到,便如摧枯拉朽之势。可是.......”
他呜咽不成声调。
令仪替他说了下去:“只是秦烈大军迟迟不到,太子哥哥独木难支,被困邙山,直至身死。”
她说完,苦笑出声。
是了,这就是秦烈,性烈如火,睚眦必报。
区区七皇子一颗人头,岂能平息他的怒火?
他曾经说过,没有手刃承泰帝便不算复仇,要将承泰帝最亲近之人绑在一起,一刀一个痛快。
实际上,他玩转人心,做的何至于此?
他让承泰帝的太子如他大哥一般,死在援兵不至的欺骗与绝望之中。
自此起,江山四分五裂,大翰名存实亡。
天底下,不会有比这更完美的报复。
那年在黄州,他对她说,待她父兄双亡,秦石岩入主京城,他们两家恩怨一笔勾销。
实则在此之前,他早已完成了复仇。
她认得他的左手字,也见过他不假思索地写出自己的字迹。
算起来,太子哥哥身死之时,正是她怀上他骨肉的前后,他一边阴谋害死她的兄长,一边肆意玩弄她的身体,之后冷眼旁观她为了保住孩子战战兢兢,对他百般示好。
亏她那时还以为能拿捏他,在他看来,宛如飞蛾扑火般幼稚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