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烈走后,赵嬷嬷便要去找神医来调药方。
令仪制止她:“嬷嬷,来日方长,咱们不急。”
便是三四年,她也不过二十出头,那时再生孩子也不算晚。
其实这样最好,秦烈有儿有女,更不会在意这些,况且他现在也没有让她进王府的打算,生了孩子又算什么呢?
这时的她想的很好,来日方长,很多人,很多事,都可以慢慢来。
身为公主,她现在的日子算不得多好,却也说不上差。
只要放低期待,便不会心生失望。
可命运总是在人最猝不及防的时候给人一记重拳,这一夜,她忽然惊醒,睁开眼赫然看见本该在门外守夜的明珠正坐在床边,手中把玩着一把寒光凛冽的匕首。
她大惊,正要叫人,明珠将匕首架在她脖子上,“不许声张!”
此人声音与明珠截然不同,虽也是女声,却偏于喑哑。
“你是谁?明珠呢?”令仪惶然地低声问。
“明珠”道:“我叫谢三娘。至于你那个宫女,正在柴房睡着,明日中午才会醒。”
听到明珠无事,令仪才松了一口气,“只要你不伤我府中之人性命,金银财帛尽可取用。”
谢三娘奇怪地盯着她看,讥诮道:“你这个公主真是有趣,对身边之人颇为维护,却又对命悬一线的太子公主冷血无情,只顾自己荣华富贵,丝毫不管他们的死活。”
令仪道:“你莫要胡说,我太子哥哥乃一国储君,我的姐妹都是金枝玉叶,何来命悬一线?”
谢三娘笑了:“公主殿下,你是装傻还是真傻?太子被废,如今更被困在津州数日,你还跟我说什么一国储君?若不是.......”
她渐渐说不下去,因为看到公主澄澈的眼中满是茫然。
从谢三娘这里,令仪听到了另一个版本。
朝廷从未接到过秦烈的奏章。
七皇子领军平反,只用了月余时间便凯旋而归,在此期间,太子办砸了两桩差事,更被郭相一党抓到其门人在赈灾时中饱私囊,一时间废太子之声沸反盈天。嘉禾帝本还在考虑,恰此时京城通天塔忽然失火,国师称太微衰晦主东宫无德,此火便是天道降下的圣喻。嘉禾帝本就对国师推崇备至,老首辅死后,更对其言听计从,当下便着内阁拟旨废黜太子。
圣旨宣读前,十五公主在早朝上当着众位大臣的面,告发七皇子罔顾人伦,yin乱宫廷。
称自己一年多前,在御花园偶遇醉酒的七皇子,被他拉至亭中强行女/干污,之后更以十五公主生母性命威胁,多次逼迫自己亲妹与他做下乱/伦之事。
七皇子自然矢口否认,骂十五公主乃是受了太子蛊惑污蔑与他。
十五公主当即扯开衣襟,只见那白乳上赫然印着七皇子的私章,特制墨汁渗入肌肤,除非剜掉这片皮肉,否则终生难以消除。
众臣哗然,为十五公主当众袒胸露乳,更为七皇子如此悖逆人伦竟连亲妹亦不放过。
面对如此证据,又是这般骇人听闻的荒唐之举,便是郭相等人亦无可辩驳。
太子党的大臣趁机启奏,为何去年指婚,连十五岁的十七公主亦远嫁冀州,独独略过了十五公主,想来主管后宫的郭贵妃一早便知此事,故意包庇七皇子才会如此。
嘉禾帝修仙问道,是想得天道,却也还在人道中。
听闻这等丑闻立时勃然大怒,将郭贵妃囚禁宫中,七皇子打入天牢。
至此,太子地位稳固,七皇子党已不成气候。
可几日后,郭贵妃与郭相里应外合,赫然发动宫变。谢玉与崔阁老早有提防,本欲将七皇子等人一网打尽,不想永怡公主的驸马,御林军副都统柳云飞忽然倒戈相向。
太子与谢玉等人靠着密道逃至津州方得以松口气,这里州牧乃老首辅得意门生,在朝中也颇有声望,原本任期满了回到京城便能进内阁。
可是他只是文官,声望换不来兵马,津州地方不大,地方兵勇全部加起来也不足两万。
七皇子掌控京城,控制嘉禾帝,矫旨废除太子,更言太子造反,诏令各地将领发兵津州生擒太子。太子这边则是广发檄文,将七皇子禽兽罪行昭告天下。
如此形势,各地将领大都按兵不动静观其变,七皇子只得派御林军副都统柳云飞率兵,如今太子等人被围困在津州。
七皇子怕京中生变,柳云飞只带了不到三万兵马,津州虽粮食充足,却人手不足武器匮乏。
现在两方正在僵持不下。
令仪如听天方夜谭:“我不知你编造如此谎言到底是何居心,可是太子哥哥与我一直有联系,不是你三言两语便能骗得了我的。”
谢三娘问:“你与太子如何联系,难不成是.......陈掌柜?”
密探何等隐秘,令仪不欲说,可那惊讶的表情岂能骗的了谢三娘?
她道:“果然是他,可他几个月前便已失踪,连他好不容易经营起的铺子都已丢弃,显然身份已是无用。”
令仪脱口道:“不可能!前些日子我还见他。”
她好奇他如何一边做密探一边做生意,他答道快要过冬正是铺子好生意自己得忙活好一阵。还说只有生意做得好了才能隐藏身份,否则一个不赚钱的铺子一直开着,旁人定会怀疑。
她福至心灵:“你不需诈我,我再不会与你说关于他的一个字!”
谢三娘冷笑:“陈四那废物,我一早便摸清了他的底细,可我站在他面前他也猜不透我的来历。他店铺就在勺儿街北自西往东第五家,陈记皮商行,门口一棵歪脖子树,一块黑抹布挂在树上便是安全,若是没了便要撤退。这点伎俩,我需要诈你?”
令仪听她所说地址,与陈掌柜与她说的一般无二,不由怔住。
谢三娘嘲讽地问道:“公主如今可相信我了?”
令仪沉默,谢三娘道:“不见黄河不落泪,也罢,过两日我带你自己去看。”
她收起匕首,令仪却无叫人的打算,就那般怔怔看着她。
谢三娘嘱咐道:“你若真的担心太子,今夜之事不许向任何人透漏,尤其是身边人。”
“为何?”
谢三娘道:“若无身边人打掩护,你怎么会被蒙蔽到如此地步?”
谢三娘临走前带走了令仪梳妆台上的所有首饰。
第二日,先是明珠被膳食上的李妈妈发现睡在柴房,接着又是赵嬷嬷和珍珠发现公主首饰不翼而飞,十足江洋大盗的行径。
仇闵过来请罪。
令仪看着他端正憨厚的脸,垂下眼睫道:“还好只是丢了些身外之物,此事并不光彩,还好除了除了咱们几个,旁人无从知晓。依我看,此事不可外传,更不好惊动驸马,将军意下如何?”
外贼闯进公主闺房,此事关乎名节,怎会有男子不在意?
仇闵想到这点立时出了一身冷汗,恭声道:“公主放心,末将定会安排妥当。”
不知他如何安排,此事如同蜻蜓轻点湖面,一点波澜后便毫无声息。
只是公主府守卫不说森严,却也不可同日而语,内院多加了人手,夜间更加派侍卫巡逻。
令仪不希望谢三娘来,那便证明她当日就是故意骗她。
又怕她想来,却来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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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她不仅来了,还是光天化日过来,顶着一张李德的脸。
三刻钟后,两个太监光明正大地走出了公主府。
先去的是勺儿胡同,街北自西往东第五家,歪脖子树后陈记皮商行的招牌已然半耷拉下来,大门更是紧闭,台阶的青苔长了一层,地砖缝隙里杂草已经长得如人小臂那么长,一看便是多日无人打理。
谢三娘双手抱臂,讥讽地看着她。
令仪在街边沉默稍许,道:“我又怎知你是不是故意做了个假铺子来骗我?”
于是又被带到了茶馆。
天高皇帝远的冀州,皇上太子只是个称呼,天家事被人肆意戏说。
说书人如亲眼所见,将一件件一扑扑讲的活灵活现,引得满场客人一声声叫好。
店小二端着托盘来求打赏,谢三娘赏了他一锭银子,笑问:“书说的不错,今日还未过瘾,明日那边贵宾处可能给我留个位子?”
店小二道:“不是小的不给您二位留,实在是大家都爱听,那便位子早半个月就被订完了。就这还是已经不少客人听腻味了,若放在一个月前,单单十五公主金銮殿上状告七皇子那段,想进来这茶楼.......”他右手比了个五“起码得这个数!”
最后去的是一处戏台。
台上一名戏子浓妆艳抹穿着暴露,另一位则身穿蟒袍满面敷白,见到那位戏子便扑了上去,两人一边拉扯一边唱,“十五妹妹,怎地恁个浪,勾的七哥我心发烫,心发烫,掏X棒,一下子杵在你XX上!”
那个戏子嘴里也有唱词,“七哥哥,忒莫慌张,十五妹我早就把你想~深宫待了十八载,就为等你的大x棒,都说公主日子美,可谁知没人愿做那老姑娘~啊老姑娘~”
最下流的戏班,肢体夸张扭动纠缠,唱着最通俗的淫词荡曲。
台下的男人们却疯了一样,拿着碎银铜板往他们身上洒,一边洒一边嘴里发着更下流的指令。
那两个戏子愈发卖力,只看谁洒的银子多,便让怎么摆便怎么摆。引得下面人争抢似的一个比一个洒的多,台上的人演出的越发卖力。
令仪不自觉咬着唇,指甲陷进手心,两边都出了血仍旧不觉疼。
她想冲上去推开那两个纠缠的戏子,想喝止台下起哄的客人,她想一把火烧了这里,可是她能做什么?她其实应该给自己两记大大的耳光!
她的十五姐姐,清高自傲不理俗务一心只钻研医术的十五姐姐。
难怪,难怪她忽然那般暴瘦,难怪她会给自己避孕的药丸。
可是自己呢?明明都看到了,却无知无觉,浑然不知道她在经受怎样的煎熬。
谢三娘把失魂落魄的令仪带出戏院,看这位公主回过神来蹲在地上哭的昏天暗地。
等了许久,见她还哭个不停,谢三娘耐心耗尽,嫌弃道:“事已至此,你便是哭死又能怎样?”
令仪抽噎道:“我要回去.......”
“回去做什么?”
“回去找太子,找十五姐姐,——便是死我也要与他们死在一起!”
谢三娘恨铁不成钢,“我费这么多功夫,难不成就是让你去送死的?”
令仪泪眼婆娑:“那我能做些什么?”
“救他们!”谢三娘斩钉截铁,眼睛落在令仪脸上感叹道:“你看看自己,多么动人的一张脸,哭成这样依然觉得楚楚动人.......就用你这张脸去求你的驸马,用你的身体,你的眼泪,甚至你的命去求他!只要秦烈发兵津州,柳云飞必不能敌,太子乃国之正统,只要脱困又手握兵权,自然一呼百应,即刻便能杀回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