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深秋。
下午五点二十分，微风将晚霞吹进亿通集团总部大楼。
赵渊随谢承舟走出电梯，门厅内喧闹嘈杂，人头攒动。
二楼门廊上，白裙女孩抓起一沓纸抛向高空。
大字标题：设计部周以航：实习期为获转正机会和领导聊骚陪睡。
正值下班时间，动静闹得大，同事们三五成群私语。
赵渊捡回两张纸，一张递给老板。
纸上印满周以航和女领导的聊天记录，和打满马赛克的私密照。
其中一页，女方向周以航解释转正的真实原因
——长相英俊，身材倍棒，情商高会说话。
最重要的是，活好。
紧接着是开房记录，和他们对性/爱过程的回味讨论，内容十分低俗。
吃瓜群众不约而同散开，空出一个圈，围住当事人周以航。
在他身边的恰好是两位直系领导，一男一女，出轨对象一目了然。
男领导急忙远离瓜田中心，女领导张宜趁机跟上，女孩一股脑扔完所有的纸。
“有脸睡没脸认？”
张宜皱眉，转身仰视女孩，“这位小姐，侵害他人名誉权是要承担法律责任的。”
女孩单手托腮，无辜地挑唇，“说你了么？急着对号入座？”
“神经病。”张宜骂骂咧咧远离漩涡，独留周以航面对群众审视。
保安赶来拿人，周以航假意阻拦，安保进退两难，看向他们请示。
女孩侧目看来，赵渊自知看的不是自己，往旁边让了让。
想象着谢承舟不屑一顾的样子，赵渊余光瞟过去求证。
出乎意料，谢承舟微抬起下颌，嘴角噙着戏谑笑意，正以一副看热闹的姿态，打量那女孩。
眼神满载探究，像自诩高等的人类，观赏猴子耍杂技一样，傲慢和轻蔑不加掩饰。
“有意思。”
闻言，赵渊打个手势，安保们迅速退后待命。
周以航往前走两步，仰望女孩说：“湘湘，只是闹点小矛盾而已，有事我们回家说。”
“周以航，你真恶心。”
气急攻心，那女孩一口气没喘上来，当场昏倒。
*
惨白灯光直射眼睛，云湘下意识抬手挡。
手背忽地刺痛，输液管中涌现一段暗红色血柱。
“你是谁？”云湘警惕地盯着病房里西装革履的男人。
听到动静，他回头看一眼，举起手机晃了晃，示意他在打电话。
“她醒了，您放心，我会处理。”
男人挂断电话朝她走来，按下呼叫铃。
十几秒后，医生护士近十人涌进病房。
护士处理吊瓶，两名主治医生轮番检查，三名住院医师抓着签字笔刷刷刷写病历。
医生们检查完，向西装男汇报，“赵特助放心，病人是因为手臂活动幅度过大导致血液回流，没什么问题。但是她……”
“医生。”云湘出言打断，“我不认识他，关于我的病情，请和我沟通。”
“云小姐，我是亿通集团总裁助理，你在我们公司昏倒，我们需要了解你的情况，以便协商赔偿问题。”
医生白大褂上绣着“利康医院”，钱江市内以日销斗金著称的私人医院。
云湘冷不防一怵，看见床头牌子上VVVIP五个字母，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她在心里暗暗算了笔帐。
月薪八千，银行余额一千八，是上个月工资剩下的。
医生知晓她患病，一定给她做过血检，还送她到VVVIP病房挂水，这一套流程下来，少说也快十万。
入职一个月，一天花掉一年工资。
云湘伸手拔掉点滴，“你们把医药费结了，我不需要别的赔偿。”
赵渊阻止她说：“医药费由我们一力承担，你安心输液，等结束我送你回去。”
铃声突兀响起，一串陌生号码打在蛛网似的屏幕上，云湘拿起手机接听。
“您好，请问是《重生后我嫁给男主他爸》的作者云岫吗？”
“我是，你是？”
“云岫老师你好，我是星恒娱乐影业负责人王刚，现在正和您的责编谈影视化签约，碰到一些问题无法达成共识，得知老师你也在钱江，请问你方不方便到场面谈？”
云湘望着天花板回想好半天，才想起这本书签在哪个网站。
这篇文两年前发表在土豆文学网，连载期间数据惨淡，还因为某天赶作业忘记发布痛失全勤，最后三十多万字完结，只拿到1200元。
不想时隔两年，乘上了影视化的东风。
但是，谈到签约这一步了，为什么她没收到一点消息？
为什么网站不先和作者联系，直接和影视公司谈上了？
云湘抛出几个问题，对方回答验证了她的猜想。
“我不同意。”云湘斩钉截铁，“我不同意授权。”
此言一出，在座之人皆是一怔。
名不见经传的小作者竟能拒绝“影视化”大饼？
王刚腆着笑脸，“既然意见存在分歧，请你们内部先商量好，再谈签约的事。”
“二位留步！”责编苦苦挽留，“依据我们网站与作者签订的合同，我方有权决定签约作品的授权。”
稳住王刚，责编把云湘拽到一边，“你疯了吧？我们小网站作品，被星恒娱乐这样的大公司看上，报价两千万，你说不卖？”
云湘甩开她的手，“这不是价格问题，是身为作者，我的作品授权影视化，而我却一无所知。”
责编避重就轻，“那你现在知道了，自己好好想想吧，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我的祖宗。”
双方争执不休，王刚忙打圆场，向她介绍星恒娱乐的口碑，再三强调编剧们进行该编时，将尽最大可能尊重原著内容，绝不为了迎合市场风向魔改。
“云岫老师，我们星恒选材只看作品质量，绝不会因为作者名气抬价或压价。我们十分看好您这部作品，刚和徐总也商量过，愿意再加五百万，希望您好好考虑。”
两千五百万，分成扣税之后也能拿到一千万，靠自己的微薄工资，工作一百年才能挣到这个数。
“你还犹豫什么？！”责编猛拽她一下。
不是犹豫，是直觉不对。
网站能一声不吭卖版权，也能使手段让她拿不到分成。而她穷困潦倒，没钱打官司，最后只能忍气吞声。
远在乡下老家的妈一通电话打来，云湘出去接。
洪春华扯着拗口方言嚷嚷：“你外公中风了，要二十万，你快想办法。”
“妈，我刚毕业……”
“嘟嘟嘟……”
电话已挂断。
回包厢途中，她听见责编在通电话，话里话外提到她的名字。
“主编放心，我一定把这事办好。二十出头的小姑娘，没见过什么世面，拿捏她不是轻而易举？要不是星恒审核卡得严，今天已经谈妥了，哪还有她的事。”
“哎我晓得，星恒看上的本，不管能不能谈成，反正噱头有了。实在不行，我们可以稍微降价卖给别的公司，亏不了。”
果然，卖版权解决不了问题，土豆网根本没想过给她分钱。
卖给星恒，她能分到点残羹剩菜，还能保证作品不被丑化。明眼人都知道该怎么选，可这不是一道选择题。
哪怕作品再青涩稚嫩，都是她一个字一个字敲出来的，凭什么她无权做主？
推开门，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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厢里多了两个人。
一个是送她来的赵特助，另一个背对她，看不清长相。
他与星恒徐总看起来颇为熟稔。
“云岫老师，您考虑好了吗？”王刚问。
徐总语气吊儿郎当，“妹妹，最后机会了，快点决定，我承哥等着呢。”
云湘微微张口，话到嘴边却不知该怎么说。
“一句话，卖不卖，给个准话。”
“瑾逸，谈生意不能心急。”被徐总称作“承哥”的人回头。
对上深邃凤眸，云湘一眼认出他——电梯口看热闹的男人。
高定西服笔挺修身，腕表熠熠生辉，皮鞋纤尘不染，通身焕发着贵气。
下颌线棱角分明，面部轮廓锐利，宛如刀削石砌而成，压迫感十足。
刀眉锋利，鼻梁英挺，嘴角微扬，透出似有似无的讥诮。
“又见面了，云小姐。”他说话时，视线直勾勾落在她左眼处。
别在耳后的发丝飘飘落下，云湘微微俯身，头发遮挡大半张脸。
仅一面之缘，便不加掩饰地盯着她胎记看，委实冒犯。
“怎么称呼？”
“谢承舟。”
云湘听过这个名字。
周以航拿到亿通offer当天，曾向她科普过谢家太子爷的光辉事迹及事业成就。
简单来说，谢承舟约等于黄金、房本和资本主义财神爷。
“不认识。”她蚊子似的嗡了声。
谢承舟微哂，举起酒杯示意，“现在认识了。”
“哥，你疯了？？？”徐总惊得从沙发上弹起来，“她……你……？”
谢承舟气定神闲瞧着她，眼神若即若离。
落在旁人眼里，有点暧昧。
“排除私人恩怨，生意谈不成，只有一个原因——钱没到位。”谢承舟问徐总，“报多少？”
“两千五百万还不到位？实话说，是我愿意当冤种，卖给别人，两百万都不见得有人要。”
他边说边向王刚招手，王刚调出电子书，呈给谢承舟。
谢承舟淡淡一瞥，摆手推开，“我不懂文学……”
责编媚笑拍马屁，“谢总您谦虚了，网文就是快餐，算不上文学。”
谢承舟唇畔笑意加深，半阖着的眼眸翕张，眼尾上翘。
他稍稍坐正，两腿交叠，十指相扣搭在膝上，往后一靠。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全程都没给责编一个眼神。
“你呢？也这样认为？”
云湘指向自己，谢承舟点头，“如果回答能让我满意，送你个愿望。”
“什么都可以？”脑子还在思考，嘴先问了。
“当然……不可能。”他有意捉弄，“前提是钱能实现的。”
云湘颔首，问：“您知道什么是网文，什么是文学吗？”
谢承舟嗤笑，“我需要知道吗？”
“您能看懂的叫文学。”
“你在恭维我？”
“不，我在诠释文学。”
精英总裁怎么会看网文呢？他们只会拜读托尔斯泰的作品啊。
试想在名流会集的酒会上，王总说他刚看完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与罚》，择出一两句话夸夸其谈。然后李总说上个月读完维克多.雨果的《巴黎圣母院》并就此高谈阔论。
这时，如果有个人跳出来说“我最近在看《重生后我嫁给男主他爸》”，不用想，所有人都会对这人投去三分诧异三分讥笑四分鄙夷的眼神。
足足过去三分钟，谢承舟回过味来，并未因她的冒犯生气，只饶有兴味睨着她，一笑而过。
“有意思，接着说。”
至于网文是什么东西？
云湘笑了笑，端起酒杯泼向谢承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