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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第八章

作者:楚济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几日后,徐公公捧着紫绶铜符,乘轿到了禁军校场,头一回见到传闻里的裴将军。


    裴靖逸穿着一袭文雅的宽袍大袖,但不见半点儒雅之气,身量过于高大俊挺,官袍显出宽肩窄腰的好身段,一瞧便知行伍出身,属于穿龙袍都不像太子。


    长得眉眼深邃,挺鼻薄唇,不像宸朝翩翩公子那般面如冠玉,常年在边疆风吹雨打,皮肤透出阳光沉淀的色调,更显得轮廓清晰锋锐,极具男人味的长相。


    他坐在闲处看兵书,副将疾步走到他身边,低语了几句。


    裴靖逸随手将兵书塞进怀里,站起身来道:“公公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徐公公笑得亲切,双手将托盘一举,“裴将军客气了,我是来代陛下传旨的。”


    按照规矩,接旨的官员应当跪下恭迎圣旨,可裴靖逸站得笔直,毫无下跪之意。


    徐公公知道裴靖逸是个武人,不太懂这些朝廷礼数,便也不与他计较,“陛下听闻将军战功赫赫,箭术精湛,英勇无双,特意请将军入宫,授陛下骑射之术。”


    裴靖逸眉梢微挑,还未开口,副将已按捺不住,上前一步怒道:“裴将军的骑射乃是杀敌之术,岂能——”


    “无妨。”


    裴靖逸抬手摁住副将的肩膀,瞧着徐公公轻笑道:“臣领旨,谢陛下厚爱。”


    副将咬了咬牙,终究退到一旁,眼神依旧如刀般盯着徐公公。


    徐公公将托盘递过去,笑意不减:“裴将军随我进宫吧,陛下在宫里候着您呢。”


    裴靖逸倒是气定神闲,抄起铜符系在腰间,拍拍副将的肩膀,“好好练着,等老子回来。”


    副将神色稍缓,但仍旧冷冷地盯着徐公公。


    徐公公被那目光盯得背后一凉,面上依旧笑意盈盈:“裴将军果然是军中砥柱,难怪连相爷都对你青眼有加。”


    “顾相?”


    裴靖逸轮廓分明的下颌线绷紧一瞬。


    徐公公有意提点他知恩图报,故作惊讶地道:“难道裴将军不知道?是相爷亲自向陛下举荐了你,说你箭术无双——”


    “是么?”裴靖逸打断他,半笑不笑地说:“荣幸至极。”


    徐公公见他这么上道,不禁再提点他几句:“日后裴将军便是相爷的人,在朝中节节高升,我还要你多多关照呢!!”


    裴靖逸微微眯起眼,似是揶揄道:“我是大宸的臣,怎会是顾相的人?”


    徐公公被这话噎住,干笑两声:“将军说笑了……相爷如此看重……”


    “公公。”


    裴靖逸忽然转身,高大的身影投下压迫感十足的阴影,“不是说陛下等着?”


    徐公公被他盯得脊背发凉,连忙点头:“是,是……”


    不多时,徐公公带着他来到演武场。


    明黄御辇高高立于台阶之上,四周侍卫环伺,御辇纱帘遮遮掩掩,隐约见其中坐着两道人影。


    裴靖逸撩袍屈膝一叩首,扬声说道:“臣裴度见过陛下。”


    御辇里无人应答,脚步声从台阶上方响起,丝绸的靴底轻盈踏在石阶,仿佛来人踩在云端般轻柔。


    人还未至跟前,裴靖逸灵敏的鼻子已嗅到袭来的香气,熟沉香的气味柔润甘洌,夹杂着药草的清冷,莫名地很好闻。


    一双绣金鹤纹的官靴尖落在他眼前,紫绫织金锦衫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衣袍下摆轻轻拂过他的脸颊,一丝若有若无的温腻触感。


    来人脚步一顿,随后坐到华盖之下的椅子里。


    明黄的登龙靴跟在后头,噔噔噔地跑下阶梯,跟在前人的身后。


    一道少年的嗓音响起,“卿的大氅不在,可是觉得冷了?可要朕派人去取?”


    顾相的嗓音清冽柔和,淡淡提醒道:“陛下,裴将军还跪着呢。”


    元琢转向裴靖逸,抬手说道:“裴将军快平身吧。”


    裴靖逸站起身来,拂着衣袖灰尘。


    元琢抬眸瞧他,稍一迟疑:“裴将军如此年轻?”


    元琢听徐公公讲的故事,十年前裴将军三箭平吴山,还以为是个胡子花白的老将,没想到是个青年俊杰。


    裴靖逸目光直视天子,松弛自如回应:“陛下以为臣很老么?”


    元琢打量他一遍,瞧不出他的年岁,“卿年方几何?”


    裴靖逸眉梢微挑,“臣年方二十六,令陛下失望了。”


    元琢眼睛一亮,点头赞赏道:“卿只比宰执长一岁,真是年轻有为。”


    裴靖逸可不愿与某个人相提并论,一笑置之,“臣谢陛下赞赏。”


    话音刚落,那道清冽的嗓音再度从华盖下传来,“本相掌枢密院时读过裴将军的捷报,万敌之中单骑取敌首级,如此杀伐果断,国之栋梁。”


    裴靖逸顺声望去,只见权倾朝野的顾相倚在软椅里,生得一张肌雪明艳的脸,背后木芙蓉花坛开得姹紫嫣红,却被他压得黯然失色。


    顾怀玉把玩着拇指上的青玉扳指,瞧着他一笑,眉间的殊丽夺目。


    裴靖逸曾在校场遥遥一瞥,如今近距离细看,更觉这人美得叫人难以移开眼,他稍怔后淡定从容,“虚词罢了,下官没那般神。”


    顾怀玉白玉似得手指漫不经心转着扳指,“是么?那裴将军箭术通神是真是假?”


    裴靖逸模棱两可地回答:“半真半假。”


    顾怀玉似是来了兴致,突然坐起身子,“今日正逢其会,不如让本相见识一番,裴将军可愿露一手?”


    裴靖逸嗅到其中不怀好意,反倒有几分跃跃欲试,“顾相既然有兴致,下官自然奉陪。”


    顾怀玉料他也不会拒绝,曲指扳指叩响面前案几。


    一个小太监凑到他身边,他偏过头低语吩咐几句。


    片刻后,小太监小心翼翼地牵来一匹威风凛凛的黑马。


    那马通体乌黑,毛发油光水亮,肌肉虬结,铜铃般的眼睛透出野性难驯的光,鼻子喷着热乎乎的气,暴躁不安地甩动马鬃,一瞧便知不好惹。


    另一名太监捧着雕花精致的弓,走到裴靖逸面前,恭敬道:“裴将军,请到前面演武场。”


    裴靖逸目光扫过那匹马,随即转头看向顾怀玉,“下官这身衣裳不便骑射,可否借顾相腰带一用?”


    元琢眉头紧蹙,语气倏地一冷:“那不如借朕的。”


    顾怀玉倒觉得借天子的更不妥,他不在意裴靖逸的挑衅,慢条斯理解开金丝绣鹤腰带,抛给一旁的小太监,“裴将军可别让本相失望。”


    元琢眼神微沉,落在顾怀玉被解开腰带的窄腰,那腰肢没了束缚,广袖如水淌开。


    他袖中指节微曲,语气不由压低:“还不快去给宰执拿条腰带来?”


    太监连忙应声,匆匆退下。


    裴靖逸从小太监手里接过紫缎腰带,清幽香气扑鼻而来,与顾怀玉身上气味如出一辙。


    他微微地一眯眼,将挽弓的右手袍袖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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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缚妥当,转身走向那匹黑马。


    黑马躁动不安的马蹄在地面来回踩踏,不耐烦地嚼着嘴里草叶子。


    随着裴靖逸越走越近,它两只耳朵警惕地竖起来,紧张地一抖一抖。


    动物的本能很灵敏,能察觉到人感受不到的危险信息。


    裴靖逸抚一把它的鬃毛,低声赞道:“是匹好马。”


    黑马原本躁动的四肢也安静下来,尾巴不再甩动,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驯服。


    裴靖逸握住缰绳,干脆利落地踩镫翻身,身轻如燕地骑上马背。


    乌云是宫里最烈的马,平日里桀骜不驯,谁都无法驾驭。


    曾多次将驯马官狠狠甩下,咬伤踢伤之事更是屡见不鲜,宫中人都拿它无可奈何。


    但这一次,乌云出奇地温和,突然性情大变,安静得像只温驯的绵羊,任由裴靖逸掌控缰绳,带着它稳稳前行。


    元琢凑近顾怀玉的耳畔,轻声地问:“乌云为何如此温驯?”


    顾怀玉眉尖一挑,连马都会欺软怕硬。


    宽敞的演武场上,随着太监一声高喝,三十只灰鸽振翅飞出,黑压压的羽翼遮蔽天日。


    裴靖逸一夹马腹,玄色骏马如一道雷霆疾驰而出。


    箭筒悬挂在马身一侧,他身形在颠簸的马背稳如泰山,手臂一展从箭筒抽出几支箭来,轻轻松松拈弓搭箭。


    一箭迅如疾风地接一箭,鸽子坠落的“嘭嘭”声接连不断,仿佛天雷震地。


    太监眼花缭乱,匆忙地喊道:“十五!”


    场边侍卫早已目瞪口呆,关于“将军三箭平吴山”的传闻,此刻竟无半点虚假。


    裴靖逸倒是悠哉悠哉,箭和弓在他掌中仿佛具有魔力,举重若轻地一射,便能令满天扑腾乱飞鸽子自己撞上箭头送命。


    元琢目不转睛,终于明白为何父皇将他留在京城——这样的猛将,若不时时刻刻盯着,岂能安心?


    “二十五!”


    太监的声音已近嘶哑,却仍高亢地报着数。


    夕阳的余晖中,裴靖逸一把勒住缰绳,乌云猛然嘶鸣,骤然高高立起前肢。


    就在那一瞬,裴靖逸双腿猛地一夹马腹,身形后仰几乎贴马,全凭惊人的腰力撑住。


    他抽出最后一支箭,箭矢破弦——直指华盖之下!


    “嗡!”


    破空之声如裂帛,刺破满场静寂。


    “相爷!”


    铁鹰卫惊呼出声,潮水般朝顾怀玉奔涌而来。


    顾怀玉正将银盏举至唇边,面前酒壶“砰”然炸裂,鸽血与羊乳酒混作一团,不分冷热泼在他脸上。


    乳浆几滴沾上他微张的唇,像谁不小心在他唇上抹了层脂。


    白玉似的脸上红白交错,荒唐得几乎艳丽。


    箭矢之力将鸽子钉死在顾怀玉的酒桌,只差几寸距离,这支箭能直取权相性命。


    “怀玉哥哥!”


    元琢快步冲来,一把扯过他的手腕,顾不得礼数,抬袖就抹:“伤哪儿了?”


    顾怀玉喉结轻轻滚动,摸摸湿凉的脸颊,“无碍,陛下不必担心。”


    “顾相见谅!”裴靖逸策马而来,翻身下马时潇洒利落,将弓随意挂在马鞍旁。


    他走近几步,神色从容,语气却歉疚道:“这把弓太轻了,下官使不惯,一时失了准头,没吓着顾相吧?”


    说罢,他盯着顾怀玉唇上的乳白的湿痕,目光含着几分难以察觉地戏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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