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个初出茅庐的举子,可知顾相是谁?他是先帝托孤之臣,朝中无人敢轻犯其锋,你以为弹劾就能除奸?”
沈郎压冷着脸斥道。
顾相的恶名无人不知,世人皆知他阴险狡诈,手段毒辣,但私下咒骂与在朝堂之上当众弹劾是天壤之别。
毕竟,有些事不上秤时轻如鸿毛,上了秤便是千斤之重。
梅公子玩味地瞥沈郎一眼,又瞧着意气风发的少年郎道:“好志气,我看你诗里写顾相心胸狭隘,容不得异议,你若当庭弹劾他,就不怕死么?”
谢少陵颔首嗤笑一声,再抬头时目光炯炯,“朝与仁义生,夕死复何求?”
梅公子却不认同地摇头,勾着唇边一笑置之,“傻。”
“傻?”
谢少陵自小便以聪慧著称,从未有人用这个字评价过他,
梅公子慢条斯理地道:“顾相如今权势滔天,你当庭弹劾只能伤及他的皮毛,反倒你自己送了命,实在是不值当。”
谢少陵冷笑一声,“为国锄奸,有何值当不值当?”
他心中有些后悔与梅公子坦诚相见,这位梅公子一开口便显得贪生怕死,实在是个俗人。
梅公子却并不恼怒,反而轻声道:“好,既然你不怕死,那你就不怕活着么?”
谢少陵不知他意图,却隐约察觉到其中不怀好意。
梅公子轻轻一笑,“我听说顾相手腕了得,擅长将忠臣良将变成他门下走狗,你若侥幸活命,就不怕成了顾相的走狗?”
谢少陵眉眼陡然冷下来。
这一点他当然清楚,顾相门下不乏曾经的“清流”,如今像是被打断脊椎的狗,跟在顾相身后摇尾乞怜,苟且偷生。
他缓缓地攥住了手中折扇,只听“咔哒”一声脆响,檀木扇骨被他硬生生捏断。
少年像是踩到了什么污秽的东西,嫌脏似的拂了一下袖口,“顾瑜的走狗?”
“他也配?”
闻言,沈郎眉头蹙起,瞥向身旁的公子。
梅公子倒是面不改色,似笑非笑问:“嗯?若他将你爹娘打入诏狱,用烧红的铁钎一根根碾碎手指,你会如何?”
谢少陵瞳孔骤然一缩。
梅公子笑意不减,悦耳的嗓音似沁着毒液,“若他将你的姊妹送入勾栏,逼良为娼,你也不从?”
这一刀直剜心脏。
谢少陵忽地上前一步,气势凌厉逼近梅公子,“你以为说这些,我就会怕?”
“放肆!”
沈郎厉喝一声,便要上前阻拦。
梅公子睨了沈郎一眼,不慌不忙拍拍谢少陵绷紧的脸颊,低声哄慰道:“别怕,好孩子。”
谢少陵满鼻尽是他掌中的幽香,那香泽叫人莫名舌根生津,口舌发麻。
一时间竟有种不可名状的羞耻。
他当然是怕,不怕死,却怕牵连无辜,下意识舔一口唇角,“以你之意,我岂不是坐视豺狼当道?不管不顾?”
梅公子似被他这个问题气到了,无可奈何笑道:“风物长宜放眼量,你比顾相年轻,先保住自己的命,日后有的是机会对付他。”
谢少陵呼吸间尽是他掌中残余香气,竟有几分心猿意马。
“咳!”
沈郎重重地咳了一声,将谢少陵从恍惚中惊醒。
沈郎冷瞥谢少陵一眼,随即对梅公子说道:“公子,时间不早,我们该回了。”
梅公子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步履悠然向东阁门口走去。
谢少陵愣在原地,鬼使神差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心头默念:“风物长宜放眼量……”
他猛地回过神来,快步追上梅公子,“公子留步!我还未知晓公子姓名!”
梅公子回头轻轻一笑,那笑容仿佛带着三分碎玉溅雪的清冽,让人移不开眼。
“你会知道的。”
谢少陵心头猛地一颤,有些怅然若失。
许久之后,暮色西沉,谢少陵的同伴许鹤声来到东阁,瞧见他独自坐在茶桌前。
“少陵?少陵!”
许鹤声连唤三声不见应答,凑近一瞧,谢少陵指尖握着一方素帕,帕子沾着点点猩红的血迹。
“这谁的帕子?”
许鹤声瞧着血迹晦气,伸手欲夺过来给他扔了,谢少陵却猛地抬起手,将帕子摁在鼻尖,深深地吸一口气。
冷香沁人心脾。
谢少陵闷声喃喃道:“许兄,我遇到谪仙了。”
梅公子一路乘着轿子到了宰执府后门,沈浚骑马紧随其后。
轿子一落地,沈浚立即翻身下马,俯身凑到轿子一侧说:“相爷莫要动怒,和月楼尽是些不长眼的愣头青,不知你的劳苦功高。”
顾怀玉挑起一角轿帘,哪能听不出沈浚是在为谢少陵求情?
但现在顾不上这个小王八蛋,此刻他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沈浚,再有半个月,江州的灾民应当到城外了。”
沈浚微怔一下,眼中一闪而逝的厌恶被他迅速按下。
他垂下眼帘,语气一如既往地平稳克制:“下官早有部署,四门之外皆设关拦截,灾民不得轻易入城。”
顾怀玉讶异地“嗯?”一声。
沈浚衣袖里的双拳攥紧,说话间依然是目不斜视,看不出半分犹疑或私念,“下官另遣人于西北荒野开辟临时营地,备足火药灰与石灰,若有尸首暴毙,便就地掩埋石灰焚净,以防疫病蔓延。”
顾怀玉不知该夸他考虑周全,还是说他丧心病狂,有些好笑地问:“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法子?”
“下官还有一策。”
沈浚垂眸,声音轻得像在说今日天气,“灾民一路颠沛流离,逃难到京城,怨气如干柴,相爷只需派几个生面孔混入其中,鼓动……待等他们冲击城门,禁军便可名正言顺地永绝后患。”
说罢,他冷冷地抬起眼。
顾怀玉忽然轻笑出声。
沈浚背脊一紧,却见那只白玉似的手从轿帘伸出,指尖在他眉心一弹:“沈浚啊沈浚……”
“本相就不能将灾民放进城中?”
顾怀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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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条斯理问。
沈浚倒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个可能,但一旦灾民入了京城,顾怀玉那恶劣的名声又得再添浓墨重彩的一笔。
若是灾民再闹出些事端,顾怀玉贪赃的事便要摆到台面上。
朝中清流如同嗜血的蚊子,就等着抓顾怀玉的把柄,这种事情必然会大做文章,到时候闹得满城风雨。
顾怀玉见他沉默不语,便说起自己想出的法子,“你今日回去,即刻颁布一道法令,京城里凡占地十亩以上寺庙、道观需腾出半数禅房安置灾民。”
“安置是第一步,若想他们不闹事,得给他们一条活路,灾民大多流离失所,若能让他们自食其力,才是根本。”
“京城中大小作坊、商行林立,若店铺雇佣江州来的灾民,来年可凭据减免一成税银。”
“即将要入冬了,工部库里还有积压数十年的陈年棉絮,与其烂在库里,不如我批个条子,你拿出来送给灾民制冬衣。”
顾怀玉一条一条地说完,不像临时起意,更像是早已谋划妥当。
沈浚盯着轿帘后那半张脸,片刻无言。
七年来,他所熟悉的顾怀玉手段狠辣、目无他人,从未想过这人也会替灾民筹谋。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比平时慢了半拍:“相爷真是菩萨心肠,您施恩布德,灾民定会万分感念,不敢在京中造次。”
顾怀玉一笑置之,“感念?本相要他们的感念做什么?”
说着抽回手,轿帘垂落的瞬间,沈浚听见最后一句话飘出来: “不过是嫌人死在城门口,太碍眼罢了。”
沈浚又是一愣,辨不清他是真是假,转身欲去牵马的缰绳,果不其然听到身后轻唤道:“沈浚。”
顾怀玉淡声道:“不必毁人前程,且让他来罢,本相不惧。”
沈浚满一时没明白过来他的意思,怔怔望着他。
顾怀玉又道:“谢少陵。”
沈浚的瞳孔骤然一缩,身为本次会试主考官,他有一百个办法能让谢少陵名落孙山。
但顾怀玉却要放过谢少陵,这还是那个仗势欺人,睚眦必报的顾相么?
沈浚强压住内心万千思绪,躬身应道:“下官明白了。”
不料他走到马前刚握住缰绳,听见背后又传来一声悦耳的呼唤。
“沈浚。”
顾怀玉忽然掀帘探出脸来,毛茸茸风领衬得他似雪堆的人儿:“本相还有一事——”
沈浚指节捏得缰绳咯吱作响,面上却恭敬如常:“相爷吩咐?”
本以为顾怀玉反悔了,却没想到,顾怀玉眉尖微蹙,非常认真地问道:“他为何称本相为‘顾猫’?”
沈浚情不自禁发笑,朗声说道:“因为相爷令他们捉摸不透,难以揣测您的心思,就像是猫一样。”
“原来如此。”
顾怀玉点点头,懒洋洋地倚回轿椅里。
实际上这个诨名的来由因民间盛传猫是至阴之物,顾怀玉恰恰是一个阴险狡猾的小人,清流便用猫来讽刺他,一来二去这个诨名便传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