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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楔子 土中碧

作者:智齿犬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深秋,沈大人埋下一坛女儿红。


    洒下厚土,他郑重地磕了三个头,嘴中念念有词:“老天保佑,愿夫人这胎是个漂亮女儿……”


    云景沈氏,累世公卿,沈大人虽未继承到老祖宗的半分才学,好在膝下子嗣昌盛,也算对得起门楣。


    按理说,他没由头折腾家中夫人来这出“老蚌生珠”,但祖坟冒青烟似的,某日望着千金台上丰腴又婀娜的身姿,沈大人竟头一遭生出了忧患意识——


    我的子孙后代,还能搂到这样的美人儿吗?


    有这个担忧的不止沈氏一族。


    科考新制颁布五年,大焉朝中已有半数士人登科做官。


    贵门世族唯恐祖上余荫的爵位旁落他人,却又畏惧那位杀伐果决的帝王,只能将希冀寄于储君,盼他登基后能重塑门阀旧制。


    沈大人的榆木脑袋不堪用,在扶储大计中滥竽充数,日子久了,自觉没什么大作为,便心生一计:他虽没本事当权臣重臣,但家门贵盛,做个国丈绰绰有余吧?


    趁着储君尚年幼,沈大人准备生个适龄的女儿,届时嫁进宫去吹枕边风。


    可夫人徐娘半老,哪能说怀就怀?沈大人一筹莫展之时,忽然有位“仙人口目”来讨口水喝。


    天下太平久矣,妖、鬼已绝迹,仙者亦不再入俗世,只留女娲后人代仙者言观视听,他们也被称为“仙人口目”。


    仙客来访,沈大人不敢怠慢,好酒好菜全呈上,不过仙人口目只捡了一盅热茶饮下。


    临走时,仙人口目还赠沈家一壶清酒,并嘱咐将酒埋到树下,待十七年后再启封,嘴中念叨着碧玉啊、龙凤什么的,悠哉悠哉地走远了。


    谁人不知这埋女儿红的习俗?沈大人喜得猛拍大腿,成了,这事成了!


    这哪是仙人口目,分明是送子观音!


    不久后,沈夫人被诊出了喜脉。


    一晃数月过去,女儿红已入土,夫人也顺利生产。


    乳娘抱来粉雕玉琢的小娃娃,老脸笑皱成一团,嘴中不断吐出吉祥话:“恭喜大人家门添丁,晚得麟儿,真乃弄璋之喜,后福无量啊!”


    沈大人幼时误饮的二两墨水,不足以让他听懂这文绉绉的贺喜,但剥开婴孩的襁褓时,眼睛不是瞎的。


    我的好女儿,怎么是个长根儿的?


    他的沉默振聋发聩。


    难不成小储君有龙阳之好,仙客这才赐来个男婴?


    哎呦,哎呦,真是家门不幸啊!


    -----------


    又一年深秋,小皇帝将这件趣事讲给了身边的小内侍。


    小内侍笑得前仰后合:“怪不得当年沈大人执意要送沈小郎君入宫伴读!”


    “沈丛这老东西故作聪明,宁愿把朕当断袖,也不想想那酒名为女儿红,可又叫状元红。”小皇帝好气又好笑。


    “沈大人许是也没想到,自家儿郎竟有状元命吧。”


    沈小郎君幼时灵慧绝世,及至少年更是龙章凤姿。


    他三岁通文,五岁能诗,常伴储君身侧侍读。十二岁好编小曲儿,捧红多少名倌,十五岁厌倦读书,孤身闯荡江湖,十七岁风尘未洗入帝城,提笔应试,一举夺魁。


    小皇帝百思不得其解:“难道当年仙人口目将文曲星塞进了沈夫人肚中?”


    小内侍笑嘻嘻地作揖:“陛下昔日与文曲星情同手足,今朝又与文曲星君臣相敬,实乃我大焉之福!”


    步入銮殿时,御阶之下百官列班,满堂亦贺天子得才。


    “宣秋闱状元、探花、榜眼觐见——”


    殿内走进来三个人,其中状元郎身披红袍,头戴簪花,正是小皇帝许久未见的旧友沈昭。


    小皇帝戏谑道:“原以为沈小郎君心在江湖,不愿再回帝城了。”


    群臣皆佝偻着背,独沈昭直面龙颜,微笑着说:“臣与陛下有约在先,不敢忘。”


    “同朕说说,你此番去了哪里游历?”


    “臣先去九霄看了秋月宴,又去云梦洲赏花,一路上结识了不少游侠豪客,再往北走,吃到了邬坡有名的寒羊腿。最后去拜访了‘仙人口目’,不过九重天遍布仙法,足足将我困了十日……”


    小皇帝还是储君时,也曾四处游历过大焉,自然懂得好友心中的不舍。


    不过还没等他出言宽慰,却见沈昭呈上一卷青简,朗声道:“臣行走大焉各地,目睹朝政积弊,百姓疾苦,因此斗胆上疏,匡时献策,还望陛下垂鉴。”


    朝中的世族大臣忙站出来贴金:


    “只有累世簪缨的大族,才能储得如此贤才。”


    “朝中有云景沈氏父子,真乃家国之幸!”


    “寒门学子见识短浅,骤登高位恐误国政,要我说还是废科举……”


    科甲出身的臣子听闻此言,怒斥:“今年万名学子赴考,却仅录几人入仕,折戟者十之八九,已让士人志气折损,怨声渐起!”


    “愿陛下酌增登科入仕之数,宽仕途之径!”


    有人嬉笑反驳:“万名寒门赴考,却无一人能及沈小郎君。”


    这样的争论听得太多,小皇帝耳朵都要起茧子。


    他不理会,专注地看着那青简,上面洋洋洒洒写尽了济世之策,涉及农桑、徭役、吏治、律法……字字珠玑,切中时弊。


    越看,他的表情越凝重,半晌后笑问:“如此事无巨细,莫非沈小郎君打算献策后即刻抽身离去,重返江湖?”


    沈昭说:“正有此意。”


    他这人向来荒诞,又是笑着说的,可见此话无需当真。


    小皇帝听后反倒安心了,揶揄道:“可惜了,你这些宏图谋略绝非一日之功,看来还要再陪朕十余年,方得自由身了。”


    他根基未稳,仍仰仗世家大族扶持,改弊立新不可操之过急,而沈昭初入朝堂,也须学会藏锋敛锐。等日后,日后他们君臣二人再慢慢修正弊端,一展宏图……


    不料沈昭却说:“陛下,不能再等了。”


    小皇帝不明意味,盯着他看——曾经琉璃般剔透的少年,此时却像一块浓墨,化不尽,看不透。


    沈昭忽然讲起了故事:“臣赴考时偶遇一位兄长,他寒窗苦读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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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载,才绝天下,必为国之栋梁。可惜他身体羸弱,若不是考试时突然犯疾,轮不到臣来当状元郎。”


    “世间竟还有令阿昭都自叹不如的人?”


    “正是。纵然有疾,兄长仍考得前二十甲,按理说是可以入朝做官的,哪料……”


    哪料世族侵吞禄位,使得登科入仕的名额骤减,最终能为官者,不过尔尔。


    小皇帝怜才,忙道:“你那位兄长若是栋梁之才,朕破例准他入仕。”


    沈昭摇头:“兄长落榜后心中郁结,且病体每况愈下,不忍拖累妻儿,在几日前自缢而亡。”


    忽听有人笑了:“因为这点儿小事寻死?难堪大用,徒增笑耳。”


    沈昭没听见似的,继续说:“高门世族贤愚不分,以至不肖者高居庙堂,此弊积重难返,久之恐为祸患。臣以为,治国之道首先在于用人得当,取之公允,故变革应从此处始。”


    这正是写在青简上的第一条计策。


    小皇帝突感不妙,阻止他说下去:“阿昭,事关朝廷根本,不急于一时,我们日后再议。”


    沈昭不为所动,且深深作了一揖:“愿陛下废除荫官之制,兴科举,择贤才。”


    废荫官?沈丛沈大人两眼一抹黑,忙跳出来:“小儿妄言而已,还请诸位大人念其初登庙堂,勿与计较!”


    沈昭岳峙渊渟,不再作声,却倏地从袖中亮出一柄短刃。


    侍卫见状,乌泱泱地小皇帝围住,可沈昭的刀刃却对准了自己的脖颈。


    “我那位兄长出身卑贱,故死得‘徒增笑耳’,但我乃云景沈氏之后,状元及第……”他平静极了,“我的死,可否称得上‘血溅五步’?”


    沈丛已然吓得腿软,当场痛哭起来:“我的儿,科举兴废与咱们有何干系,何至于此啊!”


    沈昭置若罔闻,只直勾勾看着台上的帝王。


    小皇帝再笑不出来了:“你这是在逼朕作决断?”


    “臣无能,只能自戕以明志,愿陪兄长同做天下笑柄。”


    “你不无能,你是嫌朕无能!”


    小皇帝怒不可遏——他明明知道自己是何处境,为什么不能再多等几年?等他大权在握后,自然会革弊施新,届时他们再……


    天下黎民到底需要等到几时呢?


    “臣愚钝,实在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了,”沈昭微笑着说,“我死足以。”


    沈小郎君幼时灵慧绝世,及至少年更是龙章凤姿。他身死,足以让天下为之一震,届时世族权势再大,大不过民怨沸腾。


    寒门学子死十人、百人,都不如死他一个沈昭来得划算,他死,足以。


    “你我曾约定做明君贤臣,如今策已献,臣以死为您开明君之路,不算背信弃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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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那日仙人口目离开沈家,嘴里念叨着“天眼”所观得的谶语,可惜没人听清。


    那话说的是:


    土中埋碧,尘里种玉,他日龙凤破云出。


    生死无须惧,自有人叩骨盼君归,翻青简,祭王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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