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五月开始,安凤开始了每天帮着语、数、英三科的老师批试卷,抄板书,监督自习课的任务。
她一连忙了好多天,愣是挤不出一点时间,今天,她早饭都没吃,就跑到办公室批语文模拟卷。
批了两个小时,她总算批完了。
她正准备开溜,英语老师抱着一沓卷子,笑眯眯地走过来。
“安凤,辛苦你。”
“……”
她不好拒绝,又埋首批英语卷,批完了,她悄悄抬起头,看到办公室没人,才轻轻松下一口气。
赶紧溜。
她刚走到办公室门口,数学老师一手托着一沓模拟卷子,一手拎着份盒饭,春风拂面地走过来。
“安同学,是去吃饭吗?”
“恩。”
“不用去了,老师请你吃。”数学老师把盒饭递给她,“吃完了饭,你也替老师批套数学模拟卷吧。”
“……好。”
安凤默默叹了一口气,认命地回进办公室。
这一天,直到高三学生的晚自习结束,安凤才扶着发酸的脖子,浑浑噩噩地走出了教师办公室。
第二天,她甚至没能去出操,就被冯老师抓进办公室改作文了。
“冯老师,我批不了作文。”
“你一个拿了青年散文大赛第一名的作家都批不了作文,那江城高级中学还有谁有能力批作文?”
她或许能批,但她不想批啊。
安凤决定垂死挣扎一下。
“冯老师,你不是说不让别的同学知道我被保送吗?我这天天待在办公室,他们马上就怀疑了。”
“没关系,过几天就高考了,没必要继续藏了。”
就算这样,也不能逮着她一个人往死里薅吧?
冯老师看出安凤不情愿,语重心长地说:
“安凤,老师不是强迫你帮忙,老师只是想在最后一刻,为即将奔赴高考的学生再多做一点事。
你和他们一起在江城高级中学读了三年书,你也希望他们能在最后一战中取得好成绩,对吗?”
“对。”安凤放弃挣扎,“冯老师,我非常愿意帮忙,但是我想先去收件箱,看看有没有我的信?”
“原来如此。”冯老师笑了起来,“你是想去看看京大的录取通知书到没到?”
“恩。”
“我帮你去看,一会儿出操,我顺便拐一趟。”
“麻烦冯老师了。”
“是我麻烦你。”冯老师为她倒了一杯水,“那我先走了,如果收件箱有通知书,我给你送过来。”
“谢谢冯老师。”
安凤低下头,开始批作文。
其实,高中的作文不难写,难得是读透文题,找准主旨,可有些时候,最难地恰恰地找准主旨。
譬如眼前的这一沓作文,只有三分之一的学生找对了文章的中心,剩下三分之二全在胡说八道。
她批着批着,忍不住笑出了声。
“呵……”
“笑什么?”
安凤被惊得抬起头。
“冯老师,您回来了?”
“恩,回来了。”
冯老师双手背在身后,乐呵呵问:“安凤,你猜猜,老师有没有在收件箱找到你的录取通知书?”
“有。”
“你怎么知道?”
“冯老师笑得这么开心,肯定是有的。”
“真聪明。”冯老师把手伸到她面前,“喏,你的通知书。”
安凤立刻接了过来,迫不及待地拆开信封,从里面抽出一张大红色边框,杏色底的录取通知书。
通知书的最上面印着“京北大学”四个深红大字,大字的下面是跟着“录取通知书”五个小字。
再下面,是她的名字,“安凤同学”和一组冒号,冒号后面,跟着一段正文。
“我校决定录取你入文学学院学习,请你准时于二〇〇六年八月十九日凭本通知书到校报到。”
最后是落款、时间和京北大学的红色公章。
“安凤,恭喜你。”
“谢谢冯老师。”
“不用客气,你能被保送,和老师没太大关系。”冯老师边说边递给她一袋子苹果,“这个给你。”
“谢谢冯老师,但我不喜欢吃苹果。”
“你不喜欢?”冯老师显得很惊讶,“这是你父亲送来的,说是你特别爱吃,让我务必交给你。”
她爸?
他怎么又来了?
安凤不想把她爸想得太坏,可不论是在前世,还是今生,她爸都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利己主义者。
他三年都不曾来看过她,最近又为什么一连来了两次?
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冯老师,您是拿信的时候,遇上他的吗?”
“对。”
“您遇上他时,他在干嘛?”
“他就站在收件箱的前面,我问他是不是来找你的信,他说不是,然后他就给了我这袋子苹果。”
信?
安凤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录取通知书,难道她爸听说她被保送的事,特意过来蹲她的通知书?
他为什么要蹲她的通知书?
会是她妈让他来得吗?
不是没可能。
毕竟她妈一点也不想让她离开江城,如果她知道她考上了京北大学,应该又会感到很不安吧?
她派她爸来,是想阻止她去京北吗?
“冯老师,他没看到您取走了我的信吧?”
“没有,他把苹果交给我以后就走了,我看他走得还挺急的,好像有什么要紧事。”
如果真有要紧事,他就更不应该来看他。
也许,她该挑个时间,回一趟家了。
安凤把苹果放到办公桌上。
“冯老师,我不吃苹果,这袋送您了。”
六月三日傍晚,江城高级中学的高三老师结束了最后一天的授课。
他们在课堂的最后,祝愿考生们高考旗开得胜,然后在他们惴惴不安中,兴高采烈地念了一句:
“下课!”
华灯初上时分,江城飘起微雨,高三生背起书包,提着行李,像是刑满释放的犯人,涌出学校。
安凤背着行囊,撑着蓝色雨伞,走过校门时,门外马路上排起了一条看不见尽头的私家车长龙。
长龙尽头,是更多辆被堵得无法通行,拼命按喇叭的车。
她沉默地穿过车和车之间的缝隙,挤到了对面的公交站台。
风一点点变大了,雨也一点点变猛了,电子牌上显示还有一站路的722班公家车,一直不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