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和女人年纪悬殊。
男的上了岁数,看着比她爸小不了两岁,一张老脸颊肿得像是气球,下巴的肥肉,垂进了脖子。
他脖子里挂着一条金项链,链子看起来大概有三金重。
他身边的女人十分年轻,也许比她还小些,她脸上化着浓妆,身上穿着一条轻薄又紧身的旗袍。
安静看着他们,脑海里自然而然地浮现出各种各样的猜测。
譬如男人为了得到女人,涌了多少强取豪夺的手段,又譬如女人实在走投无路,才自卖给男人。
就在她浮想联翩之际,那男人突然转过头,看了她一眼。
安静惊了一下,立刻撇开眼。
就在她撇过去的一刹那,那男人又惊又喜地喊出一句:“安凤,是你吗?”
他认识她?
安静又转过头,扫了男人一眼。
她想不起来他是谁。
“你是……?”
“我是陈凯啊。”
十年前的陈凯是个精瘦的中年人,胳膊上的肌肉强悍地能干死一头野猪,现在的陈凯更像……
一头猪。
时间,果真是一把杀猪刀。
安静一边在心里感叹着,一边卷起一丝淡笑,想要和陈凯问声好,这时,他身边的女人突然说:
“凯哥,我先进去了。”
“不打个招呼吗?”
“不了。”
女人低着头,从安凤身边匆匆擦过。
她走得非常急,似乎很怕被人认出来,她越是害怕,安静越觉得奇怪,她追着她的背影望过去。
女人的背影越看越眼熟。
她应该也认识这个女人。
“她是……?”
“她是李香儿。”
怎么会是李香儿?
安静呆住了。
陈凯看她一副傻了的样子,轻笑着反问:“小安凤,你是不是觉得很意外?”
是有些意外。
李香儿是京北大学文学系的系花,追她的男人能从京大的前门排到后门,她怎么会跟了陈凯?
但紧接着,她又反问自己,为什么不能?
难道陈凯很差吗?
李香儿再漂亮,是一个出生在山里的穷姑娘,不像陈凯,是京北道上有名、有钱、有势的大哥。
她跟了陈凯,至少能少奋斗二十年。
安静收回心神,冲陈凯微微一笑。
“凯哥,好久不见。”
“什么凯哥?”陈凯不高兴地皱起眉毛,“小安凤,你忘了我们拜过把子吗?乖,快叫一声哥。”
她怎么会忘呢?
2006年四月的某个上午,安凤坐在江城高级中学高三七班的教室,低着头,在偷偷开着小差。
突然,有人推开教室门,走了进来。
班主任冯老师皱着眉毛看过去,等他看见打断他上课的人是副校长,又立刻弯起嘴角,露出笑。
“吴校长,您怎么来了?”
“安凤在吗?”
冯老师虽然不明所以,却还是替她问了一句:“吴校长为什么找安凤?是因为她犯了什么错吗?”
“不是。”吴副校长答完冯老师,对着教室大喊一声,“安凤,出来一下。”
“啊?”
安凤一边答应,一边慌慌张张地站起来。
她以为是冯老师发现她在开小差,吓得心脏“突突”跳,谁知一抬头,她看见了吴副校长的脸。
“吴校长,您找我?”
“对,你出来一下。”
“哦。”
安凤连忙把闲书塞进课桌,乖乖地走了出来。
冯老师看她出来,立刻瞪了她一眼。
“我让你出来了吗?”
冯老师是高三七班的班主任,他从高一开始带他们,今年是第三年,带完他们,他就要退休了。
他是个很好的人。
虽然年纪大了,但他从来不喜欢倚老卖老,有些时候,他还格外地新潮。
最重要地是,他对学生特别护犊子。
他这会儿凶她,大概是以为她犯了什么错,要被吴副校长拎出去教训,所以才用这种方式拦她。
果然,冯老师说完这句话,就挡到她的前面。
“吴副校长,现在是上课时间,不管你有多着急的事找安凤,都请等到下课了。
等上完课,我亲自带着她,去校长办公室找您。”
“老冯,你能不能别着急?”吴副校长无奈地摇摇头,“安凤没犯错,我来找她是有别的事情。
是大好事。”
好事?
对于一个即将参加高考的高三学生来说,唯一的好事就是——
“难道安凤被——”
“不一定。”吴校长飞快地打断冯老师,然后靠到他的耳边说,“京大来人了,正在办公室等着。”
“哦,哦。”冯老师连忙让开道,“安凤,赶紧跟吴校长去吧。”
“好的。”
“到了办公室,好好表现。”
表现?
表现什么?
她没有多问,沉默地跟在吴副校长的身后,走出了高三七班的教室。
他们一起往楼梯走的时候,吴副校长笑眯眯地对她说:“小安凤,你挺会藏啊。”
“我藏什么了?”
“到现在了,你还藏着呢!”吴校长哭笑不得地念叨,“安凤,就凭我们的关系,你也不该瞒吧?”
吴副校长原本是溪水一中的校长,她去京大附中做交换生的第二年,他被调进了江城高级中学。
后来,他知道她考进了江城高级中学,就一直很照顾她,她能在假期留宿学校,也是靠他帮忙。
“吴副校长,我真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得,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吴副校长笑笑,没有立刻揭秘。
安凤虽然觉得莫名其妙,但她并没有追问,就像吴校长说得那样,再过一会儿秘密就会被揭开。
她微微侧过头,看向了湛蓝色的天空。
现在是四月,是她回到江城度过的第三个春天。
此刻,微风裹着迎春花的香气,越过白色围栏,像一只温柔的大手,轻轻又柔柔地拂过她的脸。
“阿嚏——”
她鼻尖一痒,打了一个喷嚏。
这一声喷嚏打得有一点响,教室里靠窗而坐的学生听见她的喷嚏声,纷纷转过头,看向了走廊。
他们看着她的眼神,带着三分好奇,三分艳羡,还有四分对于即将到来的高考,而产生的恐惧。
他们既好奇她为什么能在上课时间,出现在走道,他们又羡慕她能在上课时间,出现在走道里。
他们一定也想走出教室,停止日复一日的枯燥学习,结束这场好像漫长的好像没有终点的冲刺。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地是,眼前令他们无比憎恶的枯燥生活,有一天会变成他们最怀念的过往。
可是,等他们开始怀念时,一切又早已回不到最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