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云刚讲完北戎弯刀和南梧地形地貌及作战技巧，一股寒风向帐内撞来，几个脑袋依次冒头钻了进来，最后一个是漏缝。
本就人挤人的营帐更加拥挤，看见来人，大家倒是没多说什么，不少还是邻村的熟人。
营帐昏暗，本就只能看见模糊的轮廓，阿乔坐在最里边看不清来人，也不清楚他们突然闯入要做什么。
漏缝在最后排干笑着解释：“这位军爷方才讲的我们听不太懂，但都是关乎性命的事，我就自作主张去喊了其他人来。”
何老十点点头，意识到确实是自己疏忽了，赶忙吩咐堵在中间的人，大家纷纷挪动勉强让出一条路来，几人走进，她这才看清是其他几个营的营帐、屯长。
沈清云本来还想再多讲一些行军作战的技巧，但这里一没沙盘二没地图，他挠了挠脑袋，也没想明白怎么才能把复杂的理论以最简洁的语言给大家讲透彻。
今日还是当科普好了。
光他前面说的那些，大家都未消化完。讲完敌国，他顺势讲了一下大越的情况。
大越的正规军队是按照营、屯、伍划分。一营五百人，营长统领；下设五屯，每屯一百人，屯长统领；屯之下是伍，十人一伍，伍长统领。
他们这里的人数划分，恰好是大越正规军规制的一半。
月上中天，阿乔困得直打哈欠，沈清云在众人崇拜的眼神中愉快收尾，连把阿乔顺出去都没人提出疑问。
阿乔打了个哆嗦，她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射垛，清亮如水的月光盈满靶场，沈清云右手指向密密麻麻黑洞的射垛，朗声道：“来，阿乔，拿出你的小刀。”
阿乔满脸疑惑，困得想原地晕倒。
沈清云见状直接从她袖子里搂出她藏着的匕首，取下刀鞘，抓着她的手握紧刀柄，目光坚定地对着射垛说道：“阿乔，把它当成敌人，来，对着中间的红圈，狠狠地，狠狠地，狠狠地，不带任何思考地，刺下去！”
“哦。”
阿乔不带任何犹豫的甩出匕首，正中靶心，入木三分。
沈清云瞪圆了眼，倒吸一口凉气，很不确定地问道：“你刚才听清楚我说的是什么吧？”
“当敌人啊。”
“那、那你...”沈清云想了想，觉得这个射垛不够有视觉刺激，所以阿乔能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地轻易出手。他走到射垛前，拔出匕首还给阿乔，指了指自己的头顶，“来，把我头顶上方当成敌人的脑袋，”
沈清云一语未毕，匕首再次精准无误地命中头顶玉冠半寸的位置，阿乔皱眉道：“我好困，可以回去睡了么？”
“等等！你再试试其它地方。我说哪儿你就扔哪儿。”
“哦。”
半刻钟后，人体描边大师沈阿乔彻底得到了沈清云的认可。
他又嘀嘀咕咕婆婆妈妈地叮嘱了一路，身为兄长，他觉得自己真没用，整个军营只有阿乔能趁乱跑出去送信，她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居然要担这么大的责任，在家可连只老鼠都没杀过...
察觉到沈清云的心思后阿乔乖乖闭了嘴，之前的光辉刀人事迹、赫赫“战”功和准备下毒杀死妘繇姘头的事，她并不打算让沈清云知晓，万一吓着了还挺麻烦。
目前完完全全知晓她真面目的，只有江逸一人。
回到房间，对着空荡荡的屋子，她叹了口气，还是有些害怕。
她想帮他们，但好像做不到。
以前只有自己一个人时，一门心思地想着怎么出去就成，然后多了一个沈清云，做事便会有所顾忌。现在要考虑的更多了...她怕自己做错，害了大家，更没想明白要怎么做。
要是他在就好了。
不论阿乔愿不愿意，第二天仍会准时来临。
她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蹦起，照例绕到茅房附近再往回走。
唯一的变化是妘繇回来了。
众人用完早饭，便集合到了校场，她用最激昂的语调讲出最沉重的话语———
北戎和南梧连同周边数个小国，同大越开战了，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
阿乔快速梳理了一下现状。妘氏要谋反，妘氏加葛氏再怎么能藏最多只有五万兵力，大越南、西、北常备军各六万，战时募兵最多可达二十万，五万打六十万大军，怎么看都是以卵击石。
现在局面可算乱了起来，他们手握五万兵力，和周边的蕞尔小国兵力相当，要是把水再搅浑一点，做那只在后的黄雀，确实能成功复国。
但妘繇此时却要求他们以保家卫国的名义出征，则说明他们对搅浑水后还能分一杯羹没有把握，不如帮着大越抵挡南下的北戎蛮子，趁机提出复国做交换，这么做，损失应该是最小的。
大越虽然积贫积弱，世家豪强兼并之举愈演愈烈，以至国库空虚，世家门阀互相举荐提携子弟把控了入仕途径，一群德不配位的人四处敛财、欺压百姓....
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么庞大的一个帝国，就算内部千疮百孔，也不是一两场战事就能打倒的。
妘繇在台上点兵点将，突然，她说道：“十九营和二十营，这次便随阖校尉一同抗敌吧。”
她皱眉看向二十营，此前这个营的营长带头叛乱，疯言疯语的蛊惑人心，处理掉后她一直未设新的营长。
她先是看向何老十，此人颇得人心，主意极大，不好掌控。她左思右想之际，何老十突然发难。
“敢问妘大小姐，我们只是世家豪族的佃客，这次出援，以何名义、何身份去？功劳怎么算？”
“自然是保家卫国，以敌人耳数，算军功。”
阿乔捕捉到了一丝不对劲，何老十的三个问题，只回答了一个。
保的哪个国、是什么身份却轻轻揭过。
“战死呢？”
“没杀敌人，有、有军饷吗？”
......
何老十开了头，众人的问题就跟沸水中翻涌的水泡一样，一个接一个的往外冒。
阿乔捏着手，想了半天，就算只是话语机锋，她也想再浅浅地试探一次妘氏的态度。
要真如她所想，妘氏这次站在大越这一边，这群人就不是反贼，她可了无牵挂的离开，去给杨玥送信。
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人物，识得几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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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过几本书，军国大政她压根不懂，判断不了事情深浅。所以尽快给杨玥送信，才是最妥善的做法。
腹中把话滚过一圈，阿乔弱弱出声：“妘、妘大小姐，就算是征战期间，我们也只是义军，由世家统领，家主或统领之人临时授命领军职，既然不是朝廷的正规军，为何要用朝廷的规制？”
妘繇锐利的目光像鹰爪，攫着她的脑袋。
妘繇自持高贵，耐心有限。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她这里不需要太自作主张自诩聪明的人，杀心刚起，站在一旁的妘墨突然出列对妘繇行了一礼，上前解围：“不过就是个名号而已，这里这么多人，总不能大哥二舅三叔四爷五侄六外甥的喊着，你喊一声二舅，怕是下面不少人都要听听声儿，看是不是自家侄儿。”
此话一出，不少人没忍住笑出了声。
半晌，妘繇才幽幽说道：“昔日朝廷启用义军，义军首领拜校尉，旗下将领自然按照军中规制分为营、屯、伍。”
阿乔想追问任命文书，却看见妘墨对她摇了摇头，她更加拿不准妘氏的立场和目的。
他们这次的敌人到底是谁？
难道她想漏了什么？
阿乔胸口快速起伏，掌心渥汗。妘繇在上方一袭秀美华服端庄肃立，眉眼如雪中红梅，神采飞扬，她高高在上的扫过场下的每一个人。
每一个，都会成为她通向权利之路的垫脚石。
阿乔这副模样在妘繇看来是臣服，想起她回营时妘墨无比主动地向她汇报营里两日来的大小事务，一个半带玩笑的小心思浮上心头，她扬起下颌，声线清丽：“你叫什么名字？”
“回大小姐，我...叫阿乔。”
“就你了，”妘繇愉悦地说道，“我任命你为二十营的营长。”
阿乔瞳孔微缩，心跳加速，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上方，赶忙喊道：“大小姐三思！”
妘墨一个转身闪现在妘繇身前，抱拳高呼：“大小姐英明！”
何老十等人也齐声叫好，一下子教她进退两难。
她没办法临阵脱逃了。
桑扬微微皱眉，看向阿乔的目光带了些许深意。这样的任命，随意过了头，就像根本没计划他们能活着回来一样。
可惜了，他其实很想看看，这个女人，长什么样子。
....
军需官昨天下半夜被突然喊起，足足准备了四个时辰的物资，这才把两日的粮草用量和武器铠甲清点出来。
不出阿乔所料，二十营果然分得了环手刀和两当铠，大家都喜气洋洋地摸着武器，十九营只有一半，按照约定，拿到武器的列阵时走在最前，怕死不想立功的就把武器给其他营里想立功的人。
阿乔扫了一眼，没有长矛，此次不会与骑兵交锋，那就不是北戎。仓州西接南梧，和这里隔着十万八千里，大老远的跑来没必要。
万幸没有骑兵，对抗骑兵冲锋要用长柄的矛或者枪，她真不擅长....
沈清云昨日在看过她的训练后，曾摇着头犀利点评：“破绽百出，毫无美感，像在舞着竹竿跳大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