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讥讽道:“你是想说,像姜黎么?”
看他变了脸色却没有动手的迹象,她愈发得寸进尺,“你一个大男人还扭扭捏捏的?都亲手杀了人家,连个名字都不愿意提?”
她就是要戳他的痛处。
她本就不是什么好性儿的人。
被人打了就要还手,打不过的暗处磨枪戳一下就算赚了;被人骂了更要加倍的还回去,不问候对方祖宗十八代已经算是道德水准很高了。
妘墨踱了两步又回到原地,笑着叹气。
阿乔知道她成功了。
“第三个问题是什么?”
妘墨淡道:“把你藏在车里带你入城的时候,我曾把车停在商会,去酒肆打听了一圈,无意中看到过找你的画像,恰好有几个常年做沈家生意的商人,提起沈家养女,无不夸口称赞,说你知书达理,温婉贤良,这些都不重要,只要是个人去打听哪家闺阁小姐的名声,得出来的结论都是这八个字。”
“我又找了买卖消息的人,收钱办事,他们没有说假话的必要,告诉我的是‘会功夫,脾气不大好,有仇当场报,爱憎分明’,这倒是和我认识的你对上了。”
“但今天,我才发现远不止如此。你够狠,但狠的纯粹,不受任何的约束教化,更不会拘泥于品性的评价。”妘墨毫不掩饰自己的欣赏,“你与姜黎最大的不同在于她是为了权势不择手段,而你,纯粹的让人无法批判,只是为了活下去。”
阿乔头一次听到这种不合常理的赞赏,不知道妘墨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继续催促道:“第三个问题。”
“但这种纯粹,与世俗相悖....所以,我很好奇,要是其他人发现了,会怎么样?”
“知道了又如何?不信又如何?”
她扬起脸庞,即使纱布遮挡了艳丽的容颜,这副理所应当的神情依然动人心魄。
坦坦荡荡。
“三个问题问完了,该你了。”
过长的衣袖之下,纱布缠绕的手掌,因紧握而挤压到伤口,掌心传来的疼痛让她保持着最后的理智,淡道:“下次吧,今夜,我乏了。”
直到妘墨离开,她这才忍不住蹲了下来,双臂环绕住膝盖,脑袋埋进臂弯,这是她最喜欢、最有安全感的姿势。
试问会有人喜欢一个自私卑劣的人么?
不会,就连她也不会喜欢这样的人。
可今晚,她却被妘墨发现了一直小心翼翼藏起来的本性。
沈老爹疼爱她,是因为她生的貌美乖巧聪慧;沈清云关爱她,是因为她是唯一一个理解且支持他追求游侠梦想的人;徐望、南宫傲尊重她,是因为她是沈家的养女,他们的小姐....所有人喜欢她,不过是喜欢那些被世俗赞赏的品质,而她,又恰好具备。
劲风从毡房的一角长驱直入,帘脚被掀开,又快速落下,里头的人习惯的打了个哆嗦,继续沉沉的睡着。
阿乔踢开侵犯她领地的手脚,扯过被角,蜷缩躺了下来。
迷迷糊糊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还闻到了桂花糕的甜味,带着热气。
熏的人想展开四肢,以最安全放开的姿势去拥抱这份温暖。
这个时节哪里来的桂花?
她刚到沈府时,翻过白露,孟氏会领着全府的女眷一起,在桂花快落完前,举着长棍打桂花。
她通常是举棍打花的那个。
碧珠和红玉一边扶着梯子一边喊道:“小姐小心。”
细小的竹棍在叶丛中左跌右撞,一颗颗米粒大小能让人香迷糊的小金粒簌簌掉落进布袋里。
孟氏和她身边的嬷嬷一走,她立马爬上树,换根短竹棍打,比长竹棍省力多了。
整个沈府如同浸在了桂花酒里,每个人都被腌制的醉醺醺的。
秋日高阳,天气爽朗时,沈宜之会携带家眷登高野望,休憩时从食盒里拿出桂花酒、桂花糕、桂花饭....
多的桂花会被晒干封存,留着冬天和来年春夏做糕点用。这样一整年都能享受桂花带来的礼遇。
她是被全熙喊醒的。
“快起来,又没饭吃了。”
阿乔双腿一蹬惊坐起,左右瞄了一眼,还好还好,都在叠被子。
“你怎么在这儿?”
“我...不放心你。”
周围的人对全熙的出现到不甚在意,都是各村子掳过来的,不争馒头冬衣的时候,没人愿意惹事。
犹豫了半天,全熙还是低声道:“跟我回十九营吧,好歹不用挤,你一个....怎么能挤在男人堆里呢。”
全熙倒是比阿乔,更加额外突出的关注性别和礼法问题。
阿乔一骨碌起身,快速拾掇好鞋袜,朝着全熙勉强笑了笑,“走,吃饭去吧。”
被她揍的很惨的那人,正鬼鬼祟祟的和一伙人躲在帐外不知道干些什么。
“我这辈子还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糕点呢。”
“你们说,这是谁放在这儿的?”
“管他呢,吃的都堵不上你这碎嘴。”
三两句话的功夫,何老十掀帘出来时,外头早没了人影。就剩一点几人嘴角漏下的残渣,被风卷了个干净。
冬日太阳起得迟,寒风推背,大家伙都哆哆嗦嗦洗漱完往炊烟燃起的方向跑。
阿乔和全熙来得早,馒头配咸菜,还有米粥,居然还不错。
但放饭时,全熙却推着阿乔去了另一支队伍。何老十和全二也在。
阿乔拿着碗,轮到她才发现不对劲,她指着旁边一个大缸的咸菜,压着嗓子说道:“干嘛不给我咸菜?”边说边要自己动筷夹。
银晃晃的铁长勺啪的往咸菜缸上一扣,“去去去,怎么又是你?皮又痒了?长得跟弱鸡似的,上了战场也是送死的命,浪费粮食,就你还想吃咸菜?”
说罢,丢了半个馒头、洒了一半的汤给她。
全熙的手在她身后慌慌忙忙的绕了一圈,最后落脚在上衣的边边上,用劲扯着她低声道:“千..千万别和他一般见识。”
如果全熙和妘墨认识,时日久了,大概率也会习惯性的喊出“我的姑奶奶啊....”
阿乔却顺从的接过馒头和清汤,也不管厨子说什么,径直找了个僻静处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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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
“为什么?他们又不姓妘。”
阿乔边问边从绷带里抠出一条缝,撕了一小块馒头塞进去,有些涩口,便拿起堪比清水的米汤润了润吼,但也不敢多喝,喝多了要如厕。
全熙立马凑上,“这军营和外面没什么两样,姓妘的吃肉,狗腿子喝汤,其余的就等着捡他们牙缝里掉的。”
“那怎么才能当上狗腿子?”她就着寡汤咽了口馒头,食之无味。
“啊?”
“吃不上肉,总要喝汤吧?天天吃白馒头,不腻啊。”
“你....”
“想说我什么就说吧,不然憋的忒难受了。反正我昨晚也被说过了,不差你这一句两句的。”
“没...没有。”
全熙慌忙低下头,用馒头堵住了嘴。喝了口米汤,便讲解起规则来。
阿乔发现这少年还真是个人才,短短数语便讲透了前因后果,还带出了他自己的观察。
“所以赢了的队伍就有菜吃。”阿乔总结道。
全熙正在喝汤,碗扣在脸上,褐色粗碗跟着脑袋一起点了点,洒出一些汤汁。
这算哪门子狗腿子?
不就是打架么?
她阿乔从被卖进南梧皇宫起,首要任务就是打架。
她打了九年,和人打,和兽斗,输得次数多了自然摸索出一套功夫体系来,加上后来师从一代游侠南宫傲,功夫更上一层楼。
她得意的笑容因绷带束缚变的扭曲,更恐怖的是,她笑了一路,看的全熙一愣一愣的。
上午是基础训练,无非是绑沙袋跑步、俯卧撑一类的,到了下午,是两营对练,每人一根棍,阿乔颠了颠重量,和刀剑差远了,真上了战场再发刀,光不习惯武器这一点,就足够致命了。
休憩间隙,哒哒哒的马蹄声逐渐清晰,妘墨朝后一勒缰绳,枣红色小马停在阿乔身旁,惹得众人侧目。
和地上东倒西歪满身汗渍的人比起来,妘墨看着清爽多了。
他先用手捋了捋鬓角,再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这才徐徐翻身下马。因动作太慢,还未成年的马被他拽着歪了身子,踉跄了几步才稳住。
在一百零八个假动作后,妘墨可算蹭到了她身边,轻飘飘地丢下一句不明所以的话:“记住,任何情况下都别露出真功夫,尤其不能让人看出招式。当然,快被打死了除外。”
休憩结束,训练照常进行,棍子不重,她躲的快打的准,倒也轻松。
心里还在咂摸妘墨那厮的半句话,就听见教头喊话,这里根本没有军纪可言,乱糟糟的,阿乔就听清了一句“演武比赛就是让大家提前适应战场的残酷,任何人不能借机报私仇”。
瞅着大嗓身边几个大汉,阿乔也不知道这句话是说给谁听的。
她被何老十拉进了队伍里,很快,所有的营都分成了两队,内部一次对决,打赢后随机选取一队继续,直至选出最终胜利的一队,胜利的队伍可以享受和妘家军一样的三餐待遇。
想起全熙上午告诉她的规则,她抡圆了拳头,准备为自己的肚子好好奋斗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