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霄逸的声音一如既往那般温和，但若不仔细听是察觉不出他有一丝慌张的。
慌张？
舒紫玥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他不能真的……
“好好好，你们两既然在一起了，那我就不多打扰了，不过……”魏玉对陆霄逸道，“看着她点，她不舒服。”
不舒服？
陆霄逸垂眸望向舒紫玥。
舒紫玥感受到他强烈的视线，她嘴角扯出一个虚浮的笑：“我没事。”
少女眉眼间的强装镇定被陆霄逸一眼识破。
陆霄逸蹙眉：“你不用强撑。”
他不是瞎子，他看得出来她的状况不对。
“该治病治病，该休息休息。”陆霄逸还想说一些狠话，但一看舒紫玥那副状态，他张张嘴，千万话语都只能化为一声叹息，“要不我们回客栈？”
舒紫玥心里清楚，自己最好的选择就是休息。
可她瞌上眼眸，头轻轻靠在陆霄逸的肩上。
舒紫玥嘴角露出一个浅浅的弧度，陆霄逸忽而觉得肩头暖暖的，宛若一颗蜜饯在心中化开。
他听见她的声音轻柔而又带了一丝恳求：“我想在这里过一个完整的渔灯节。”
我已经好久好久没有体会过人世间的情了，可不可以让我任性一回？
陆霄逸怔愣片刻，他指尖微曲。
他看到舒紫玥那副模样，理智一瞬间消失殆尽。
他听到自己说：“好。”
魏玉见两人都这样，忍不住上前道：“你们……”
陆霄逸将舒紫玥搂入怀中，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她的脊背：“放心好了，有我在。”
这句话不知是对魏玉说，还是对舒紫玥说。
但总归给了一个答案。
魏玉：“……”
算了算了，他们有自己的打算，她又何必去添乱？
想到这里，她负手转身离去。
魏玉转身走了两步，又觉不对。
她不放心地转身朝他们喊道：“舒姑娘要是不舒服就来找我。”
声音穿过人群，稳稳落入那两人耳中。
陆霄逸朝她挥挥手，示意自己已然知道。
魏玉瞧这两人，忍不住嘀咕道：“真是一个愿闹，一个愿陪。”
*
风过林梢，给予一方热闹。
陆霄逸看着怀里的人，问道：“你想去哪里逛逛？”
舒紫玥面对这个问题又不知自己该如何回答。
她也不知自己怎么了，许是看到了那木雕，许是太怀念这样热闹的场景，又或许是……
太多太多的心绪让她不想回去，可要她说想去干什么，她也不知道。
“哎，那两个年轻人，要不要乘船啊？”
吆喝声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力。
他们不约而同朝那声音看去，只见一个船夫朝他们招手。
船夫一身蓑衣，头顶斗笠。看不清他的样貌，却能感受到他的热情。
“去吗？”
陆霄逸手指握住舒紫玥的手腕，指尖力道掌握地极好，不重不轻。
“好。”
舒紫玥觉得自己好些了，她缓缓将自己的手从陆霄逸身上移开。
尝试着自己走过去。
船夫也是热情，见舒紫玥过来，他站在岸边喊道：“姑娘可是想在这河上逛逛？”
他的身边便是一只小船只。
舒紫玥看到那船眼中一片温热。
罗盘与海河的链接是它啊。
舒紫玥无声点头。
陆霄逸疾步过去，搀扶住舒紫玥。
两人一道进了船中。
“好嘞！”船夫笑道，眉眼间的褶皱烙印在他的脸上，却是说不尽的喜悦。
船夫见舒紫玥和陆霄逸在船上坐稳，便开口询问道：“两位想去哪里啊？”
船只随着河流轻轻摇晃，水面激起层层涟漪。
船只内的人也随着轻轻摇摆，一种说不出的畅意涌上心头。
陆霄逸垂眸看了一眼身边的女子，只见她一双眼平静地注视着前方的风景。
他笑着对船夫说：“都可以，我们只是出来散散心的。”
偶尔的放松何必给它加上一层圈套呢？
“好嘞！”船夫退了几步，拿上自己的船桨开始划了起来。
秋日的落叶落到水面，水波渐渐散开直至消失不见。
越往里走，河岸边的人也愈来愈多。
两人都很默契地没有怎么说话。
良久，舒紫玥悠悠开口道：
“你说……”
“这样平静的日子还有多久？”
陆霄逸自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她在想自己的家仇，而他也是有要务在身的。
“我不知道。”陆霄逸实话实说，他不知道两人日后会遇到什么。
但他知道——
“但有些事情就应当现在去享受。”
比如事物，比如人。
“是啊。”她的仇，她的恨不应当污染这繁华的景色。
“卖糖人咯——卖糖人咯——”
小贩们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泛舟河上，小贩们也是极为会做生意的。
小摊位于河边，三两成堆。
入鼻的香味夹杂着秋的味道，令人浑身舒适。
舒紫玥下意识朝那边看去。
“想吃？”陆霄逸问道。
“我好久没吃过糖了。”舒紫玥只是说了这样一句话。
“二位可是要靠岸停一会儿？”船夫听到两人的动静热切问道，“今年渔灯节可热闹了，大抵人们都想庆祝吧，好久没看到这么好的东西了。”
至于庆祝什么，舒紫玥和陆霄逸心知肚明。
“好。”陆霄逸微微颔首，“将船停在那处吧，我去买糖人。”
陆霄逸只当舒紫玥那话是想吃了，别无他想。
但他不知道的事，舒紫玥口中的“好久”，是十年。
她已经十年未曾吃过糖了。
在山中“隐居”的那些日子她过得很苦。
舒紫玥垂眸望向自己纤细的手，不知何时那手上已然多了许多鲜血。
她只觉自己脑中宛若有千万只蚂蚁啃食。
耳畔吆喝声赫然褪去，只剩人的咒骂声。
——“你个小贱蹄子，我们家好心收养你，你就这样？”
——“要是把你卖了你还能……”
——“什么都不会，你还能做什么？”
是谁？
是谁的声音？
她不记得了。
她手上的鲜血是从哪里来的？
身上火热的灼烧感令她冷汗直流，一股无形的压力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河流、树木、船只一瞬间化为乌有。
她茫然无措。
“这是……”
“什么？”
舒紫玥喃喃出声。
究竟哪个是现实哪个是幻境？
就在她濒临崩溃时，忽而她嘴角边有一种凉凉的触感，随之而来的是甜，沁人心脾的甜。
“喂，怎么呆住了？”
只需一瞬，她便被拉回现实。
那熟悉的声音给了舒紫玥说不出地安全感。
身旁站着的是不知何时归来的少年：“怎么被小爷我的举动感动住了？没事的没事的，不就买个糖人吗？不需要对我感激涕零的。”
舒紫玥凝视着他，迟迟不说话。
陆霄逸以为是自己说的话惹她不开心，他将手中的糖人扬了扬。
细细的木签握在手中，随他的动作晃动。
“你瞧照着你样子做的。”
舒紫玥看过去，陆霄逸手中的糖人晶莹剔透，五官做的极好，那小糖人的发型与她极为相似，不过……
“你确定这是我吗？”
陆霄逸闻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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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过脸，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手一直保持着递给她的姿势：“是，是啊，怎么了？不喜欢？”
舒紫玥见他这样噗嗤一笑：“那捏糖人的人是如何瞧见的我？”
“就……”陆霄逸想了想，“看着船里的你做的呗。”
舒紫玥眉梢弯弯，没有说话。
她接过陆霄逸手中的糖人一点儿一点儿吃起来。
大理寺少卿也学会骗人了。
她分明从未出过船只，那小贩如何看到她的模样？
嘴里的甜化在心头，那是时隔多年未曾尝过的味道。
上一次还是她的祖父买给她的……
陆霄逸见舒紫玥吃得开心，暗自在心头松了口气。
他知道那小贩看不到舒紫玥的模样，所以他是一字一句指导着小贩做的。
耗了好些时间。
好在她喜欢，那便不是白费。
“二位还有什么想玩的吗？”船夫问道。
这年头，如他二位这般如胶似漆的小年轻不多了啊。
“好玩的？”陆霄逸摇头，“我们不知道渔灯节还有什么可玩的，不知伯伯您可否给我们推荐一二？”
船夫闻言，放下船桨，望了望天：“眼下快到日落了，你们可以等等晚上，晚上会有灯火。渔灯节可不就是有个‘灯’吗？”
“想看看吗？”陆霄逸轻声问道。
“好。”反正今日也是出来游玩散心的，舒紫玥自是对这些安排没有任何异议。
“那我们便等着夜晚吧。”
“好。”
两人亲密的互动全被躲在暗处的人尽收眼底。
“老大原来你说的都是真的啊？”一个身着劲衣的人问道。
“那是自然，”岁一扬了扬鼻子，“岁二你老大我何时看错过？咱们公子绝对喜欢上这姑娘了。”
岁二略微存疑地瞟了岁一一眼：“那公子怎么还不把她娶进门？”
岁一抬首给岁二的头上拍了一巴掌：“你傻啊，追姑娘就要慢慢来。”
“是，是吗？”岁二捂着头道，“那你追紫熙姐怎么不慢慢来？一天一情话，两天一表白，但是从未成功。”
岁一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你懂什么？紫紫就喜欢这样！”
“哦。”
两人眼看着就要争吵起来，便被一个女子打断。
“你们两不老老实实地看着公子，在这里嘀嘀咕咕什么呢？”
岁一岁二回首，一袭红衣映入眼帘。
那女子腰间的长鞭在阳光下露出些许锋利。
“嗯？哑巴了？”紫熙轻问道。
岁一支支吾吾说不出话，他一把将岁二推向前。
岁二：“……”
这才是真怂。
“你说？”紫熙问道。
岁二眼睛一闭，张口就来：“是大哥跟我说咱们公子有心上人了，所以让我过来看看。”
“公子有心上人了？！”紫熙惊讶道，“这事夫人他们知道吗？”
一问到这个，岁一一把把岁二推开。
“早就飞鸽传书告诉夫人他们了。”说罢，岁一用手指了指河上的那船只，“那，你看公子他们还在甜蜜约会呢。”
紫熙上前一步，瞭望着那摇摇晃晃的小船只。
只可惜什么也看不到。
“真好。”紫熙叹道。
可算是铁树开花了，不枉他们跟了这么久。
不过这姑娘人如何，长得怎样她还不知道呢。
但想来公子喜欢的当也不差？
“紫紫，你要看吗？”岁一热情邀请道。
“看！”
当然要看她家公子是如何开窍的。
紫熙不知为何有一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感觉。
“好，紫紫你站这里。”岁一热情邀请道，顺便给自己身边让出一个位置。
被晾在一边的岁二：“……”
所以活该他多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