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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旧事

作者:杳梧杏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一道沙哑的声音响起,饱经风霜的嗓音之中隐隐带着些倦意。


    “林老。”一向顽劣不堪的陆霄逸脸上此时却是难有的正经。


    舒紫玥扯了扯他的衣袖,低声问道:“这林老是何人?”


    “如果说没有时明,那他会是民心所向的县令。”


    陆霄逸还没来得及解释完,门便被打开。


    屋内暖暖的烛光在这位老者身后竟显得他有些圣洁。


    舒紫玥透过缝隙看去,屋内陈设无一不是简陋至极。


    “这么晚了,你们来我这里做什么啊?”林老虽是在问,却无半分防备之意,“可是来到这里没有居住的地方?若二位不嫌弃,老朽屋内还有一张床可以供二人……”


    “林老误会了,我们不是来借宿的。”陆霄逸笑着解释道。


    陆霄逸一副恭敬谦和之态,倒让林老有些迷惑。


    这样的地方何时来了这样一号人物?


    “既如此,那,二位就随老朽进来坐坐吧。”


    舒紫玥微微颔首,跟着他二人进了屋内。


    舒紫玥方才默默听完,心中也明白为何他会是民心所向的县令了。


    面对两个陌生人时,他不以恶意揣测。只是问他二人,是否有地方居住。


    换做是舒紫玥,她扪心自问,自己做不到这个地步。


    就是这样一位待人有礼,温和谦卑的老者,舒紫玥只能说他成为民心所向是值得的。


    “两位,坐吧。”林老手一摊,示意舒紫玥他二人坐下。


    舒紫玥从容不迫落座,眼睛却是未有一刻停歇。


    昏暗的烛火下,能照清的也只有不知何时长在地上的青苔,在这陈旧的屋内,这是唯一的“生机”的颜色。


    入目可及只有一张简单的床,也不知林老方才说的“还有一张床”,是否就是这张?


    这里虽是给人一种破旧之感,却无半分不适。


    若要舒紫玥来形容这样的感觉,则为“枕上诗书闲处好,门前风景雨来佳。①”


    “两位小友,不知深夜造访所为何事?”林老笑得谦和,言语中没有半分高高在上。


    “我二人来是想问林老,关于为官之道的事。”陆霄逸没将自己的目的直接说出,而是拐了个弯问林老。


    “为官之道?”林老那饱经风霜的某种豁然出现一抹亮意,转而又暗淡下去,“这样的东西老朽我怎么会知道呢?”


    “林老,在下只是来探讨而已。”陆霄逸拱了拱手,眉眼间多了几分迷茫不解,“晚辈近日读书,读到一句话叫‘鹦哥漆臼劳炙持,腥飙酒酽养分补。②’晚辈愚钝,不知是何意,不知林老可否解释一二。”


    “鹦哥漆臼劳炙持,腥飙酒酽养分补……”林老呢喃道,“这句诗啊……”


    舒紫玥抬眸望去,却见老者眼中泛起点点泪光。


    “我也……”


    “不知啊。”


    得了这样的回答,陆霄逸也没气馁,而是接着追问道:“可我知道先生才华横溢,是真不知道,还是不愿知道?”


    舒紫玥看得出来,这位林老在逃避。


    她看得出来他内心有一个坎。


    走不过去,也不愿走过去。


    舒紫玥眸光流转,望向陆霄逸。


    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些什么?


    林老嘴唇轻动,半晌未曾吐出一个字。


    舒紫玥柔声道:“林老,我们也是求学心切,并无半分不敬。如若林老实在有口难言,我与他也可问问旁人,只是……”


    舒紫玥故意将话留一半,暗自打量林老的神色。


    林老敛下眼,不知在想什么。


    舒紫玥清了清嗓子接着道:“林老,您不觉得这诗,与当下一般无二吗?”


    舒紫玥用最温和的语气,说出让人不得拒绝的话。


    林老不语。


    “您曾经也有过宏大的志向,对吧,林老?”陆霄逸循循善诱,“但现实却给你狠狠一棒,您只能委身于这样一个陋室之中,整日与那白纸黑墨为伴,这样的生活是您想要的吗?”


    林老怔然抬首,面前这两个年轻人,和曾经的他何其相似。


    “你们想听一个故事吗?”林老没给舒紫玥和陆霄逸反应的机会,接着道,“听完这个故事,你们再说这些话,可好?”


    舒紫玥与陆霄逸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颔首。


    “我曾经啊……”


    半截入土的老者在谈及曾经时,面上却也显露出骄傲与自豪。


    “那可称得上厉害哦……”


    *


    林老,林肖。


    曾是这个地方唯一一个考入乡试的才者。


    只是外面的世界很大,他的满身才华,不过也就帮他走到了乡试。


    但林肖从不觉得这有什么。


    他的满身才华从来不是为了什么“状元、探花”的虚名。


    他要为家乡做出点什么。


    乡试结束后,他便收拾行囊准备回乡。


    有同行者笑问他:“老林,可是三年后还要再来?”


    “不,”林肖笑着摇摇头,“不用了。”


    那人略微惊讶:“老林,我觉得以你的才华,定能在三年后走入会试。何不借此机会……”


    林肖摆摆手,婉拒了那人的好意:“志不同,兄弟。我要做的事从来不是一步一步去考什么会试、殿试。我想要的不过是家乡更好。”


    “这样啊……”那人释然一笑,“也好也好,林兄能有此想法,何尝不是一种‘学有所用’。我没什么能给林兄的,只能祝林兄得偿所愿!”


    “好。”正值壮年的林肖满怀激情,他朝那人拱拱手,言语间的豪迈是藏不住的希望与期待,“那也祝王兄,早日入会试!”


    “好!”


    青年之间的欢乐,也是简单至极。


    一杯酒,三两人。举望月,道一声祝贺。


    此后桥归桥,路归路。


    深秋的夜是冷的,但林肖从不觉得这样的天有多冷。


    他在求学这条路上遇到了许多志同道合的人,他们支持、理解自己的想法。


    而他身后是家人的挂念。


    他背上行囊,翻身上马。


    这几年外出求学,家书也是一封又一封写满了思念。


    他想要是爹娘还有妻子看到自己回来应当会非常欣喜吧。


    不知院子里那棵枇杷树长得可还好?


    不知爹娘吃得可好,穿得可暖?


    不知……


    他的妻子可曾在夜里思念着他默默流泪?


    他纵马而去,心中念着的是家与前路。


    *


    不过几日的路程,林肖却觉十分漫长。


    一别经年,原已过去这么久了。


    他到了城门之下,望着那熟悉又陌生的城门。


    此刻天光破开一道云雾,映射在斑驳的石板上。


    岁月的痕迹丝毫不吝啬地展示在众人眼中。


    他紧捏手中的缰绳,在乡试中都从容不迫的他,此刻近乡情怯不忍局促起来。


    “站住!”


    林肖还未进城门便被人拦住。


    他往后退了两步。


    “可有文牒?”


    林肖闻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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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怀中将自己的文牒拿了出来:“给。”


    那士兵接过文牒,上下打量了一眼,面露古怪地望向林肖。


    林肖见状,心头一紧,连忙追问道:“可是有什么问题?”


    那士兵将文牒还给了林肖,摆摆手道:“没有,你进去吧。”


    林肖拿稳文牒,连连颔首:“好,好,谢谢。”


    他牵着自己的马,一路疾步走到自己记忆之中的那个“家”。


    但当他真到了自己家前,却是呆愣在原地。


    记忆中那棵枇杷树早已干枯,那温馨的院子也被火烧过,断壁残垣。


    灰烬随一道风吹起,落到游子面前。


    手中文牒不知何时落在了地上,溅起灰尘。


    这……


    是他的家吗?


    他的家何时成这样了?


    他不可置信地推开柴门,走入院落之中。


    秋日,本该是硕果累累。


    那个充满回忆的家,却是满目萧条。


    “爹,娘。秀娘?庆宝?”


    他轻声呼唤,生怕惊动了什么东西一般。


    但又隐隐渴望着,有个小人儿会从身后窜出来,奶声奶气地唤他一声“爹”。


    直到他将院落里里外外走了几圈,才说服自己接受一个现实——


    他的家没了。


    他的家,化作了灰烬。


    他跪地,掩面而泣。


    细微的呜咽声在喉咙处打着转,细微的声音从唇齿间溢出。


    终而,他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


    “这林家怎么还会有人在啊?”


    有人疑惑的声音传来。


    “你忘了这林家没被烧之前好像还有一位才子在外来着……”


    “是吗?”


    林肖闻言,抬首看向那两人。


    他连忙起身,踉跄两步冲到那两人面前问道:“你们是不是知道林家发生了什么?”


    被林肖抓住的大娘脖颈往后缩了缩:“知道,也不知道……”


    “那您能告诉我吗?”


    青年殷切的目光让大娘心生疑惑。


    她上下打量林肖一番,问道:“你是……”


    林肖赶忙自我介绍:“我是林家在外求学的林肖。”


    “林肖啊。”


    大娘旁边那位妇人叹道:“这么多年不见,你倒是变得越来越好咯……”


    妇人的语调上扬,不知是真的在感叹林肖变得越来越好了,还是在感叹其他什么东西。


    林肖哭红的眼蕴着泪珠,他吸了吸鼻子,追问道:“你们可是知道林家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不知道。”那大娘连连摆手,“有些事说不得,说不得啊。”


    说着就要拉妇人的手一同离开。


    林肖拦在两人跟前,竟是直直跪下。


    男儿膝下有黄金,向来骄傲的青年弯下膝盖,低下头颅,只为求一个结果。


    “还请两位行行好,告诉我。”


    “这……”大娘面露难色。


    她和妇人不过是偶然经过,谁知还能闹这一出啊。


    终归还是妇人不忍心,她扶起林肖道:“有些事情我们不能告诉你,但是你可以去陈大夫那里看看,那里会有你想要的。”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拉着大娘离去。


    只留林肖一个人在原地。


    陈大夫?


    这个人是他父亲的好友,去找他,倒也是在情理之中。


    林肖摸了摸脸。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


    去见父亲的友人,总归不能太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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