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见喜额头上冒着冷汗,强烈的恨意和爱意占据了她的胸腔,狠狠地箍紧了她。
床上的人早就松开了她的手,额头上沁出大颗大颗水珠,眉头紧皱,一看便是噩梦缠身。
只是文见喜顾不上了,仍然牢牢记着自己要去考试,她临走时嘱咐了闻见棋照顾章来缚。
小雨峰的课堂上零星坐了几个补考的弟子,个个面露愁色。
文见喜匆匆挑了个空位坐下,吐息纳气。
文见喜前座的弟子,反过头来打趣她:“师姐,听说你这是第七次补考啦?”
“啊?”文见喜尴尬抿唇,道:“是的。”
在这清秋门内,与文见喜武力值齐名的还有她这令人堪忧的通识课成绩。
那弟子又问:“师姐,你这次弟子榜超越见夏师姐,变第二了耶。”
“啊?好像是的。”
“师姐可有什么诀窍?”
“诀窍么?”
礼生拿着一叠书本大小的试卷进来,打断了二人的交谈:“安静安静,发考核卷子了。”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文见喜将试卷翻好几个面,又回到第一页。
她在犯难,后面的长篇大论,她尚且可以杜撰一些,前面这些名词解释和填空题,却实在是无从下笔。
于是,她开始了小型祈祷仪式。
她将笔摆放在试卷正中央,双手合十,虔诚闭眼,心道:信女愿用十年桃花,换此次补考一考而过。
人有旦夕祸福,仪式还没结束,她的小腹忽然涌上一股难以名状的疼痛。她用劲儿按着肚子,想要缓解一下疼痛。肚子突然由内发出一股蛮力向外推,她暗道:不妙!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肚子里站起来了。
她“咚”地一声,两眼一黑,一头扑在桌子上,昏死过去了。
文见喜是从众人的簇拥中醒来的,她裹着柔软的绒被陷在床里,对上许多双担忧喜悦的眼睛。
她扣紧被子,道:“我……补考过了?”
喜无“哈哈”笑道:“这孩子,都快当娘的人了,还是如此稚子心性。”
这话如同晴天霹雳把文见喜劈了个外焦里嫩,哑口无言。
她心里着急又疑惑:当娘的人?谁?说谁当娘了?
她扫过这群人,师父、礼生师尊、文见棋、还有坐在她前桌和旁边的两个师妹。
她将目光停在后两人身上,心想:腰肢纤细,看起来不像怀孕啊?也不像生了孩子的人。
她听见自己颤巍巍的声音,仿佛灵魂出窍,捂着自己的唇,道:“谁……谁……当……娘……当娘了?”
喜无像个老父亲,宽慰道:“见喜,你别紧张。你有身孕了。”
文见喜颤道:“我?”
她又重复:“我?”
我!
这不可能!
礼生慈笑:“嗯,是你是你,小见喜。师尊号脉,可没有出错的。”
文见喜心中木讷:不是,这压根儿不可能啊。
她就没有,没有那啥过啊!
“掌门,师尊,先让师妹再休息会吧。”
章来缚温润的声音穿过人潮传到文见喜耳朵里。
喜无侧身,道:“好好,你们都还没有说上话呢。”
人散尽了,章来缚立在她床前,相顾无言。
文见喜扶直后背,垂眉道:“我怀孕了。”
她在梳理自己的思路,因此,也就没有看见那长条匀称的男人手虚虚握拳,拇指和中指相互啃咬,纠缠不清。
“嗯,是我的。”
章来缚轻飘飘一句话,犹如一颗投入湖中的炸弹,水花四溅。
“不可能,我就没有跟你——”
“十月十五日。”章来缚的眼睫异动,他蠕动干裂的唇,道:“你邀请我观井中月那日。”
“你不知道,我送你回的屋。”
“你昏倒了,我却没有昏头,情难自襟——”
文见喜抬手一巴掌扇过去,呵斥道:“无耻!”
章来缚被扇偏了头,闷哼一声,道:“对不起。”
“你竟然是这样卑鄙下作的一个人。”
章来缚被扇的那半边脸见了血,面朝文见喜跪下,道:“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但是,让我来照顾你,好么?”
文见喜胸口突突地跳,她骂道:“滚。”
章来缚却一动不动,固执道:“我不求你原谅我,但是,求你……让我照顾你,好么?”
“呵呵,想照顾我?”文见喜忽然冷笑,道:“再照顾到床上去么?你配么?”
这个男人甘心被她撒气,低眉顺眼道:“你身边总是需要人照顾的。”
“怎么?你觉得我缺人照顾?”
文见喜心头窝火,梦里用白绫吊死的女人将怨气传染给她似了,使得她将那女人的“刻薄”学去了三分。
“不,是我,是我想照顾你。”
他柔顺的样子完全就是在装可怜,文见喜讨厌这样。
不是所有错误,只要勇于承认,就能得到宽恕。
她默想:现在的章来缚得不到宽恕,也更别想好过。
她突然就偃旗息鼓,靠近眼前的男人,死盯着他这副脸,淡定道:“你,还不配。”
错误,可不能纠结,应该及时删掉。
她道:“我要睡了,你出去吧。”
“好,我就在外面,你有事情叫我。”
文见喜下床,走到烛台边,她将油烛拿掉,拿着烛台快又狠地刺向自己的肚子。
血染红了衣裙,附着在她的手上,在空中游离漂浮,沾染到她的发丝和脸颊。
比失去意识,来得更快地是章来缚着急的眼睛。
章来缚疾步而来,踉踉跄跄跌坐在她面前,环抱着她,喊道:“师妹!师妹!你别睡,你不许睡!”
他后悔了,就算她有了心上人,他也不该骗她。
他了解她,她同样也能看透他。
她强撑着意识,扯出一个得意的笑,抓着章来缚的衣领,附身到他耳边,气若游丝:“我最讨厌你,想靠孩子和我纠缠,做梦!”
她凶悍重复道:“我……最讨厌你!”
眼前的男人眼中蓄满清水,根本听不清她的话,道:“你别说话了好不好,也别睡觉,你不许睡!”
文见喜笑道:“你……放……一万个心,我不会死,等我……醒来,我要……弄死你。”
——————
文见喜又做梦了。
这次,她不是爱而不得的宠妃,而是变成了一个哀怨心机的修道之人。
在梦里,她叫做谢婉婷。
偌大的琉璃观里,谢婉婷是塔主众多子弟中毫不起眼的一个。
她兢兢业业筹谋算计许多年,却得一场空。她明明快要嫁给塔中最强的弟子,却被一个傻子玷污了清白。
可惜又可笑,她疯狂算计好几年,嫁给了一个傻子。
还能让人“感恩戴德”的是,这傻子是塔主唯一的儿子。只要能够忍受别人异样的目光,她就能享受到不少好处。
成亲之后,塔中要求夫妻共同去塔外游历,画出一副宣州大陆图。
她和许流春约定春天出发,往东走,用脚画完一个圆时,便归家。
在塔中,她要亲自照顾这个傻子的衣食住行。
在塔外,她不用再维持端庄的形象,照顾傻子。
她如释重负,自觉轻快极了。再将道德包袱一丢,更是畅享了一把自由自在的生活。
她不再向东走,她卷走了傻子所有的银钱,将傻子卖给了人贩子,买了一栋酒楼醉生梦死。
在这栋自用的酒楼,她买来十多个容色出挑的小倌伺候自己。
这里,变成了她的黄金乐土。
她以为,她这辈子终于逃脱牢笼逍遥自在了。
却没想到,那傻子又找回来了,他赖上她了。
在金碧辉煌的阁楼里,俊秀的男子站了一排,却都比不上这一个傻子。
她脑子里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她心想:她恪尽职守伺候了他那么久,也该他来伺候自己了。
于是,她留下了这个傻子。
她手把手教这个傻子如何讨好她、取悦她,甚至她也手把手教这个傻子如何登享极||乐,她教他如何做一个合格浪荡、无耻下流的小倌。
这个傻子既依赖着她,又畏惧她。
直到有一日,他混迹在那些小倌,高声嚷嚷:“我和你们才不一样,我是婉婷娘子的夫君。”
谢婉婷当即脸一黑,她用鞭子在他背上作画,一遍遍问他:“谁恩准你以我的夫君自居的?你也配。”
许流春痛得直咬牙,背上血痕张牙舞爪。
谢婉婷好几天不再“宠幸”他,她单纯玩腻了。
那些小倌见这傻子被冷落,欺负他的时候,更加肆无忌惮。
短短几天,傻子的头发乱糟糟的,脸上、手上、衣服上黏上了灰,还散发着一股鱼腥味。
谢婉婷见到他这样脏,更是嫌恶,想起那些忍气吞声的日子,对这傻子更没有好脸色了。
可是,人要怎么和一个傻子计较呢?
那不过是自添烦恼罢了。
许流春不知道自己身上有多脏,他只知道要粘着谢婉婷。
谢婉婷赶走他,他便用那双痴傻粘腻的眼睛,锁住这个总让自己魂牵梦绕的人。
那时,谢婉婷对他除了嫌恶,没有一丝多余的动容。
快活的日子总是过不久,谢婉婷的放浪形骸惹来了不少非议。
傻子跟着小倌出去采买的时候,卷入了人命官司。
谢婉婷心想:这事真是好办极了,她不管他死活,便可以一脚甩开这个牛皮糖。
然后,她切身体会到:牛皮糖比起跟屁虫要恶心多了,跟屁虫可以踢掉,牛皮糖却像是上了强力胶,黏在身上甩不掉。
这时,她还不知道,用力撕开的牛皮糖,会在身上留下粘腻的污渍。
许流春虽是傻子,却修了术法。他在牢里搞破坏,非要见谢婉婷一面。
谢婉婷被烦得没有办法,便去了趟牢里。
说实话,看见他的时候,她有一丝丝心软。
许流春那么高大的一个人,头上稀稀落落挂着枯草,他穿着破布烂衫蜷缩在阴暗的角落里,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全是浸血的伤。
她大发慈悲,好心提醒道:“你不是从你爹那里学了术法,连点刑罚都不知道怎样逃脱吗?”
许流春听见熟稔的声音,像看见主人的宠物,摇着尾巴挪过来,兴奋道:“娘子,你来啦。”
一句话剿灭了谢婉婷的慈悲心,这男人对她来说就只是个侮辱,她道:“说了多少遍,我不是你的娘子。”
“好,娘子。”许流春乖乖道:“娘子,你什么时候接我出去啊?”
谢婉婷计上心头,道:“你自己不能出来吗?”
他委屈道:“娘子,我不能。”
谢婉婷却不信,再问他:“你爹没教你如何遁地吗?”
他丧气道:“没有。”
谢婉婷又问:“瞬移呢?”
他没答,只是摇了摇头。
谢婉婷这才放下心来,她到现在还没摸清楚这傻子的底细,不知道他究竟会多少术法,所以如此谨慎是难免的。
她诡异一笑,道:“你乖乖听这些狱卒的话,等到秋天,我就来接你了。”
许流春眼中露出茫然,他问:“狱卒?狱卒是什么?”
谢婉婷循循善诱,道:“就是这些关着你、时刻看押你的人,还有那些打你、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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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人。”
许流春恍然大悟,又道:“我不想,娘子。他们好凶,我好痛。”
谢婉婷知道鱼儿上钩了,她穿过铁杆摸了摸他的头,道:“你乖一点,乖一点,他们说什么你都应下,就不会被打了。”
“我知道了,娘子。”许流春很享受她的抚摸,道:“可是你为什么要秋天再来接我呢?现在不行吗?我好想你。”
谢婉婷已经不耐烦了,她发作道:“哪有这么多为什么?我说了秋天来接你。”
许流春忙道:“娘子,对不起。你不要生气,你不要生气,我相信你。”
“嗯,我走了。”
谢婉婷回到酒楼时,全身畅快,心想:这傻子死心眼,又对她言听计从,这下绝对可以摆脱他了。
哪知道,这傻子只是一个警戒,谢婉婷的酒楼出了事。
一个小倌死了。
其他人报了官,说是她杀的。
他们想侵吞这栋酒楼。
谢婉婷气笑了,骂道:“当初招这些畜生的时候,应该有所防备的。”
有那群下贱胚子的“贿赂”,她在狱中受了极刑,一条命差点就交代了。
是许流春救了她,他告诉她,他在狱中悟出了遁地术。他新婚夜时,在她身上放了半块自己的心脏,会让他对谢婉婷的伤痛感同身受,原本是为了方便自己找她的。
这半块心脏,起到了应有的作用。
谢婉婷仰天长笑,只听到那一句他顿悟出了遁地术,感慨道:“龙生龙,凤生凤。”
他们逃到一个偏僻荒废的草屋里,她伤得很重,只能被他照顾。
在这个草屋里,总能听见谢婉婷的抱怨——
许流春端的热水能烫死人,许流春做的饭特别难吃,许流春洗的衣服总不干净,许流春……
“许流春,我的小衣呢?”
“娘子,是什么颜色的啊?我在学炒菜,你等等。”
“红色,我现在就要!”
谢婉婷很生气,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越来越容易生气。
她目前推测是许流春的锅,因为……她有厌蠢症。
再就是这个草屋条件很差,由奢入俭难,她已经变成一个娇气的人了。
她心想:自古以来,娇气的女子只有和成熟稳重的男子才能把日子过得到一起,哪里能委屈自己和傻子在一起?
所以,谢婉婷不让许流春和她睡一个屋了。她压根儿不想看见这个傻子,看见他就来气。
分房半个月后,谢婉婷差点被强盗掳走了。
许流春拿着锅铲和对方大战三百回合,赶走了强盗。不幸的是,他的肚子被捅了一刀。
谢婉婷很害怕,焦急地替他止血,嘴里不住地骂他:“蠢货,连个强盗都对付不了,我们来这里时从牢里顺走的止血药呢?”
傻子嘿嘿一笑,道:“娘子,在心疼我。”
谢婉婷手一抖,将止血药重重撒在傻子的伤口上,咋咋呼呼道:“谁心疼你了?”
“还有!说了多少遍,不要叫我娘子!”
“我只是怕你死了,没人给我洗衣做饭。”
“再说,你要是死了,我怎么跟塔主交代。”
她在心里给自己重复:对,他死了。到哪里再找一个缺心眼的傻子,给自己当免费奴隶啊!
她说服自己后,又淳淳教诲:“我怕你死,这不叫心疼,这叫怜悯。对!像女神仙一样的怜悯,哪怕路边的野猫受伤了,我也会这样的。”
“这叫怜悯,你学会了没?”
这傻子对什么都懵懵懂懂,认死理,一个道理要教很久才能听明白,而且压根儿不会运用。
他傻笑道:“学会了,我喜欢娘子怜悯我,娘子怜悯我,就不会嫌我脏了。”
谢婉婷心涩,道:“你受伤了,今晚睡里屋吧。”
“我终于能跟娘子一起睡了吗?”
“不——”谢婉婷拒绝的话未完,不忍拒绝他:“嗯……能。”
她知道,她要是拒绝了他,那双狗眼睛一定会黏在她身上,望出血来。
两人同榻而眠,许流春呼吸很快平稳,谢婉婷却睡不着。
许流春做的饭菜并不好吃。
她也不打算回琉璃塔了,没有必要和塔主做交代。
她不是一个榆木疙瘩,因此变得很烦闷,用脚踢开了被子。
这一踢,踢醒了许流春。
谢婉婷暂时不想跟他说话,立刻装睡。
许流春坐起来,替她整理好被子,将她圈在了自己的怀里,沉沉睡去。
谢婉婷睁开眼睛,在他怀里拱了拱。
这拥抱很舒服,他知道谢婉婷总嫌弃他脏,澡洗的很勤,此刻在那股血腥味里隐隐散发着皂角的淡香。
她看见傻子的脸加了刀疤,也黑了。刚从琉璃塔出来的时候,他完全是一个白白嫩嫩的秀气书生模样。现在不光脸糙了,手上也布满了伤茧。
在琉璃塔时,这傻子只知道缠着她玩。今天,却能保护她了。
他们像是玩了角色互换的游戏,从前她只会拍手叫好,现在却生出不忍心。
她抚着他的眉眼,轻声道:“许流春,原来我轻快地活着,总让你受苦么?”
她闭上眼睛,手搭上他的腰,回拥他。
她确定:她完蛋了。
意识到自己对一个傻子动心之后,他们没有再分房。谢婉婷变得爱指挥许流春,还特别爱哭。
不过,许流春乐在其中。
他总爱说:“我希望,娘子,能怜悯怜悯我。”
即使是在房事上,他也总说。这句话每每会将谢婉婷弄得恼羞成怒,恨不能把他那张不在意场合说话的嘴缝起来。
吵吵闹闹地——
两个人,幸福快乐过完了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