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十样花25
霍危楼本就晦暗的眼轮,如寒墨一般漆黑,“安宁郡主患病已是幼时之事,本侯已见过陛下和太后,证据当前,他们也不得不信。”
冯钦笑着摇头,“侯爷何必自欺欺人,不说安宁县主身份有异,本就不应代替衙门仵作验尸,便是她验得,她自己便是病人,谁知她会不会一时疯傻无状验错了,如今的她有没有病,陛下和太后娘娘稍做查证便知。”
他淡哂一声,“侯爷自小看着长公主,最是知道人在疯傻的时候,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是不能信的。”
长公主和薄若幽是霍危楼至亲至爱之人,若是换了旁人多半要因此大怒,可霍危楼经过多少风浪,如何能被他几句口舌之辩触怒。
“看来你不打算如实招供。”
他缓声道:“你当年谋害安阳郡主和冯钰,为了不让人发现真相,假做情深悲痛之状为她们装殓,后来怕人发现异样,早早装棺,而那时起,你便起了行凶作恶之心,你料到了今日,于是将她们母子遗体藏在地宫之中,你不曾想到,纵然抹去一切罪证,可最关键的证据就在她二人的尸体上。”
冯钦也盯着霍危楼,“我明白安宁县主的痛苦。”
他又绕回了薄若幽身上,“当年她和弟弟一起被歹人带走,可最终回来的只有她一个,虽说她只是个孩子,可她是姐姐,大家虽不怪她,可她自己一定无法原谅自己,也对,那可是她亲弟弟,她怎么能扔下亲弟弟不管?”
牢室内陡然安静下来,其他绣衣使噤若寒蝉,霍危楼摩挲扳指的指节用上了几分力道,可面上,仍似古井一般无波无澜。
看霍危楼沉着脸,却不露喜怒,冯钦继续道:“当年听说她疯的厉害,连父母也不认得,后来父母双亡,也属实可怜,那时我为她卜测过一卦,发觉她竟然命里克父克母,颇为凶煞,我劝侯爷也离他远些,免得将来被她克得丢了权势性命。”
“一家人都因她而死,我若是她,便一辈子疯傻下去,免得自责愧疚,还令人厌弃,可我没想到她竟又回了京城。”
冯钦将手中验状一扔,紧绷的背脊松活,整个人姿态无忌的靠在椅背上,这时他目光一晃,看到了牢室黑漆漆的屋顶,这牢室在地下丈深之处,顶上是一片潮湿黢黑的霉藓,只有见不得光的阴湿之地,才会生出这般腌臜之物。
冯钦移开目光,一副从容模样。
霍危楼这时道:“当年的确有道长说她命格不好,倒是与你卜算的不谋而合。”
冯钦笑了下,“那这位道长一定也是法力高深之人,卜出了真章。”
略一顿,他镇定道:“我要见陛下和太后娘娘,当年诸事,我都可做出解释。”
霍危楼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执掌刑狱数年,再如何嘴硬的贪官污吏和江洋大盗也不是他的对手,而他更深知,审讯之时,最轻而易举从嫌犯口中道出的话,总是最无足轻重。
霍危楼只看到了冯钦对薄若幽的恶意。
当年薄若幽从他手中逃走,本就是个威胁,若非后来薄若幽幼年得病,京城世家皆知她疯傻,或许他不可能那般轻易放过她。
思及此,霍危楼的神色更森严莫测。
他的沉默令冯钦不安,冯钦背脊挺的愈发笔直,“侯爷难道想只凭着这一张验状便定我的罪?安宁县主本是病患,她亦是当年受害人之亲属,侯爷又与她定亲,按理,此案便是侯爷也要避嫌,如今只凭这验状,侯爷难道想夺我见陛下之权?”
霍危楼抬了抬下颌,似乎在等他还有何狡辩之词。
冯钦被他看猎物一般的目光所摄,身子越发往椅背里靠,口中道:“侯爷素有公正严明之名在外,莫非如今为了安宁郡主,要将罪名栽赃于我?我虽并无官职在身,却也是陛下亲封的爵位,侯爷不许我见陛下,只怕不合规矩。”
这些话听得霍危楼意兴阑珊,“说完了?”
霍危楼的无动于衷让冯钦焦躁,他
点头,“侯爷总不可能只手遮天吧?”
霍危楼短促的笑了一声,“那自然不可能。”
冯钦眼底闪过一抹薄光,神态更笃定了些,这世上无人不怕死,知道认罪必死,那冯钦这样心性的人,便不可能在证供上有任何错漏。
咬死不认,凭着世袭爵位,凭着素日太后对他的爱重,或许能还拼出一线生机。
霍危楼看的分明,“修道之人竟也怕死?”
冯钦眯了眯眼,霍危楼道:“你家里世代修道,你更是为了修道无所不用其极,你是想求长生之道?还是想成为天师圣主?天上若有真神,你逞凶为恶的行径也是要下地狱的,地狱里,有你的妻子,你的长子,还有被你谋害过的孩子,他们个个含冤而死,本侯记得道家有怨念太重便不得转生之说,你倒是半分不害怕。”
冯钦戴着镣铐的拳头微攥,霍危楼继续道:“不知冯烨若是知道,他的母亲和兄长是被亲生父亲谋害而死,会如何做想,或许冯烨应该庆幸,庆幸他的生辰并非大吉之日,否则,连他也会成为你手中冤魂。”
霍危楼说完看了他片刻,除了指节紧攥之外,他眼底并无多少情绪波澜,他对这唯一的儿子,竟也颇为淡漠,看清楚这一点,霍危楼知道今日不好办。
他话锋一转,“你家里世代修道,在娶安阳之前,你便投身道门了吧”
冯钦笼络王青甫的时间比想象之中更早,这足以说明他染上也是在那之前,霍危楼继续问:“你父亲冯垣,他的院子形制古怪,似是按照道家乾坤八卦所建,可见,他亦是早早便开始信道,且钻研颇多,本侯说的可对?”
冯钦眼角诡异的抖了两下,“京城世家信道,不足为奇。”
“是不足为奇,不过你耳濡目染,你之所以信道,定然也是因为你父亲。”
霍危楼言毕,冯钦不再对答如流,而是敛下眸子避开霍危楼的审视。
冯钦信着邪门歪道,为此行凶害人,他心底应当对神道颇为狂热,然而霍危楼问起他入道家的原由,他不再侃侃而谈,表情变得格外的压抑,很显然,入道门是一段不愉快,或者说,是一段他不想回忆的过去。
冯钦不仅害人,对安阳和冯钰下毒手,如今更对唯一的至亲冯烨少有顾及,可谓灭绝人欲,多年来隐藏为恶踪迹,心性亦算内敛谨慎,可就是这样一个人,竟然会有一段不愿提起的过去,霍危楼目光瞬间锐利了起来。
“信道的确是随家里的习惯,这些年我在城外多有布施,也算行善积德,侯爷早前想必做过不少探查。”冯钦再开口时,语声已紧绷起来。
霍危楼便问:“令慈也信道吗”
“信,我母亲也信。”冯钦语速快了些,“这些事,坊间皆知,便是太后和陛下也知道,我信道不过是常事,却只因对安阳和钰儿割舍不下,藏了尸体便被冠上如此大罪,实在是冤枉,而侯爷非要一口咬定我是凶手,那我也无话可说,我要见陛下和太后,侯爷若当真觉得证据确凿,又何忌在陛下和太后面前对峙?”
霍危楼的目光在他身上上下逡巡,而他越是耐着性子,冯钦便越是急躁,他渐渐有些坐立难安,就在这时,一个绣衣使走到牢室门口做了个手势。
霍危楼意会,他看了冯钦一眼,起身出了牢房,冯钦不知发生了什么,可霍危楼一走,室内再度安静的落针可闻,他一颗心狂跳起来,不安盘桓在他心头,此刻越来越浓烈。
霍危楼走出牢门便看到了几步之外路柯站着,他知道有新消息,神色一肃走了过去。
路柯亦迎上两步,“侯爷,道长请过了,那院子的确古怪。”
霍危楼凝眸,“说。”
“道长说,那园子的排布与外头的道观一般,的确如侯爷所言的八卦方位一样,且那上房的位置,乃是道观之中的后殿,寻常后殿中多供奉三清真神,乃是道家最为尊贵的神祇,道长说,原来的主人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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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修道,后将自己视为三清真神一样的人物,在自己的屋子里修道并受供奉,此人多半修的走火入魔了。”
霍危楼面上并无多少意外,今日看到房内布置,他也猜到了三分,“衙门那边可有消息?”
路柯立刻颔首,“有,审问了几个侯府老仆,他们说老伯爷当年并非病逝,而是常年服用丹药所致,只是此事被冯钦压下,不许他们议论,因此坊间并不知此事。”
老忠义伯竟是因服用丹药而亡?
霍危楼狭眸,老忠义伯名为冯垣,霍危楼幼年曾见过,如今已想不起其人模样,修道之人服用丹药不算稀罕,可富贵人家皆懂些药理,极少服用金石所炼之物,冯垣能因服用丹药而亡,可算是狂热之徒,而将自己的院阁修成道宫以真神自居,更是丧心病狂。
“他在自己院内受供奉?受谁供奉?”
路柯看向牢室的方向,“伯府的老仆说从前老伯爷的院子也是禁地,寻常仆从不得进入,只有伯夫人和冯钦能进出,冯钦自从知事以来,便时常跟在老伯爷身边,老伯爷对冯钦管的十分严格,动辄打骂关入暗室,属下猜,受供奉,便是受冯钦和他母亲的供奉。”
“并且那老仆还说,冯钦的母亲在冯钦成亲之前过世,死的时候神志不清,且那院子是老忠义伯独居,伯夫人只偶尔进去住上三两日,谁也不知他们夫妻在园子里做什么,只是府里说老伯爷修道清心寡欲,与伯夫人的感情也颇为淡泊,后来伯夫人和老伯爷先后过世,冯钦替换了许多府内下人,更不许底下人私自议论伯爷和伯夫人的旧事,除却几个老仆之外,众人都以为老伯爷夫妻十分恩爱。”
“属下便想,老伯爷修那道宫,要人供奉,自不敢在京城之中宣扬,也不敢让仆从们知晓,便从伯夫人和冯钦下手,府里的仆人说伯夫人自从嫁给老伯爷之后,便对他言听计从,后来一同跟着老伯爷修道,却不知怎么修着修着,自己先神志不清了。”
霍危楼越听眉头越是紧皱,路柯又道:“冯钦后来修道成魔,说不定是受了老伯爷的影响,至于中间发生了什么,属下不敢肯定,后来冯钦长大成人,外人只知道他时常跟着老伯爷在城外道观佛寺行善,还以为只是寻常修道。”
霍危楼想起吴襄此前在飞云观调查所得,京城世家大都信佛参道,忠义伯更是世代信道之家,可这里面,有多少人家打着行善积德的旗号,背地里却妄念邪欲横生,更有甚者,还心生魔障,为此行凶作恶。
路柯又道:“还有,侯爷离开后,我们的人又在那上房内发现了几张藏在房内四角的符文,适才给道长看过,道长说那符文乃是镇压邪祟之物,并且说那藏着符文之地,便是镇压那院阁原来的主人的,也就是说,是镇压老伯爷的魂魄。”
冯垣修道修的走火入魔,以天师圣主自居,后来食丹而亡,这符文不用多问,自然是冯钦布下的,他为何用符文镇压父亲的魂魄?
霍危楼本不解冯钦行凶动机,可听到此处,却看见了些许踪迹,早前怀疑凶手沾染邪门歪道,众人都往飞云观怀疑,却忘了之初,大多从亲属教化,而适才问起冯钦少年入道的缘故,他的异样也说明了当年定然发生了令他不快之事。
痴迷修道成仙的老伯爷,言听计从亦一同修道的伯夫人,那么当年还是少年的冯钦呢?
霍危楼眼神微变,终于窥见了突破冯钦的天机。
他带着路柯转身回到牢室,刚坐定,便对上冯钦戒备的眸子。
霍危楼讥诮的冷笑了一声,“你幼时一定过得很苦吧?”
作者有话要说:qaq没错这章被我大修了,其实昨晚这章写了两版,但是都不完全满意,于是今天继续推倒重来,终于觉得这版本还不错,可能还会精修一些细节,但是大体就这样啦。
到结尾了想把每个章节都写完美一点,请大家多多体谅。
第212章 十样花26
冯钦不知霍危楼出牢室后听了什么,可这一问,却令他强撑着镇定的眼神闪了闪。
霍危楼不等他回答,继续问:“你的母亲是如何死的?”
冯钦混浊的眸子半狭,枯槁的面皮因咬紧牙关,轻微的抖动起来,他换了个姿势坐着,双手交叠在身前紧握住。
霍危楼死死盯着他,“你父亲修道得道,在府中自封天师圣主,你母亲对他言听计从,把他当做真神一般供奉,而你小小年纪也跟着他修道,便得了他的真传,本来你们一家三口修道也不算什么,可后来,你母亲死了。”
冯钦艰难的吞咽了一下,微眯着的眸子生出恼恨,十分不愿听到这些。
霍危楼语声越发兴味,似在说十分有趣之事,“听闻你母亲死前亦曾神志不清过,你应当十分明白神志不清的人是哪般言行,是以当你知道安宁县主幼时归府后得了疯傻之症,你便松了一口气,本侯猜,你母亲的疯傻,多半和你脱不开关系。”
这话不知何处戳中了冯钦的痛点,他双手抓住了膝头的袍衫,拖的镣铐一阵脆响,手背上青筋隐现,似在奋力克制。
霍危楼话语愈发尖锐,“你父亲虽觉自己是天师真神,却不曾行凶为恶,你得了他的真传,却比他更恶毒,你对你母亲做了什么?第一个被你取血献祭的人,可是你母亲?”
听到这话,冯钦眼底的怒意再也压不住,一字一顿的道:“侯爷可知自己在说什么?弑母之罪,我可承担不起!”
霍危楼毫不在意,神色更为轻蔑,“你能对结发妻子和长子下手,又如何能顾惜你母亲,你父亲对道学颇有深究、甚至想开宗立派,你跟着他修行,见他得了大道,心生嫉羡,为了早日修成真神法身,便开始涉猎歪门邪道!要么是你哄骗你母亲献祭自己助你修道,要么,便是你母亲知道了你有此行凶为恶之心,阻你不成,郁郁寡欢得了疯症。”
霍危楼所言自然只是话术,冯钦能以符文镇压老忠义伯的魂魄,必定是对其憎恶甚深,而伯夫人过世时冯钦还不至双十之龄,多半与他关系不大,他要冯钦自辩。
“可笑,因为我?!怎会是因为我?”冯钦瞪着霍危楼,眼底血丝满布,尤显得怒意勃然,“我母亲她根本是”
几欲脱口的话戛然而止,冯钦在溃败边缘找回了自己的神志,他警惕的望着霍危楼,忽然反应了过来,将前倾的身子靠回椅背,他又将面上怒意压了下去。
“侯爷在套我的话。”
冯钦的敏锐并不让霍危楼失望,他知道这个方向是对的,他的理智能帮他一次,还能帮他第二次吗?
于是他淡声道:“你只否认你母亲不是因你而死,却不否认你谋害了安阳郡主和冯钰,让本侯来猜一猜,你母亲不是因你而死,那一定是因你父亲。”
冯钦唇角紧抿,眼底还是通红一片,却不再说话。
“你在你父亲的院子里留下了镇压亡魂的符文,按照道家的说法,你是不想让他往生投胎,可见你对他颇为忌恨,再让本侯猜猜,你自幼跟着他,被他掌控,你母亲同样如此,更有甚者,你父亲或许对你母亲颇为残忍,你目睹你母亲被他折磨,自己也在他手中吃了不少苦头,因此对他生恨”
“后来你眼睁睁看着你母亲神志不清,重病亡故,恨自是更深。”他望着冯钦,“你未曾护住你母亲,更有甚者,你畏惧你父亲,不得不站在你父亲那边,看着你母亲受苦。”
冯钦纵然打定主意不再言语,可霍危楼这些话还是牵扯出许多前尘往事,他不愿想,可霍危楼每多言一句,便有更多的回忆纷至沓来,令他又生出噩梦般的恐惧。
他骤然抬眸,“你不是也不曾护住定国公吗?”
霍危楼的父亲定国公被长公主逼死,这在世家间多有流传,冯钦做为皇亲国戚之一,自然也常有听闻,他定定的盯着霍危楼,想看霍危楼露出愧责的表情。
可霍危楼眉梢都未抬一下,“你承认了。”
愤怒和恐惧会使人失去理智,冯钦无法做到滴水不漏,愤怒到了一定的地步,便会想反击,可眼前这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心志手段不凡,几乎无懈可击,于是他想到了他同样可悲的家事。
他的话的确变相承认了不曾护住母亲,可母亲又何曾护住过他?
越来越多的回忆潮水一般涌来,压的冯钦控制不住面上神情,这时,霍危楼又冷冷的道:“你护不住母亲,却斗不过父亲,好容易有了心爱的妻子,却亲手了结了她的性命,你的长子口口声声唤你做父亲,
可你杀了他,你比你父亲更为狠毒。”
“我不是!”
这最后一句话令冯钦无法接受,他猛地怒喝一声。
他胸膛剧烈的起伏,眼底赤红一片,唇角抽搐几下,再也忍不住的为自己辩解起来,“你不懂他是怎样的人,他才是世上最绝情寡义之人,我的母亲本是贤良淑德的大家闺秀,却因恋慕他,甘愿随他修道,他要做天师真神,母亲便顺从他供奉他,像对真正的神祇那样跪拜他,可他还是不满足,是他!是他不满足修道家教义,他想集神道佛之大成,是他先用了母亲的血炼那俢死之术,他才是最无情无义的男人,不,他不配做男人不配做父亲,只有最无能的男人才会利用女人的恋慕去折磨她”
“修道得道要了却红尘世俗,可他根本抛不下伯府的权势,他只能折磨自己最亲近之人!我母亲是被他折磨而死,我亦深受其苦,我何罪之有?”
他呼吸凌乱,指尖不受控制的颤抖,明知应该保持冷静,可心智无休止的陷入旧事之中,而霍危楼的指控,好似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他怎么可能比自己的父亲狠毒?
“你何罪之有?你步了他的后尘!”
霍危楼字字铮然,掷地有声,这些话,如利剑一般朝冯钦危在旦夕的心防上扎去!
“安阳颅骨上的裂伤,是你亲手所砸,一击致命,冯钰更是被你编造谎言行活祭之术,他死的时候只有五岁,你说他患了瘟疫,他必定当真觉得自己患了瘟疫,你要用他的血,他或许为了让你高兴,不哭不闹的让你取血,他一定是你谋害过的孩子里面最乖巧的,没有哪个天真年幼的孩子会拒绝自己的父亲。”
冯钦面皮止不住的痉挛起来,霍危楼形容的太过栩栩如生,竟将那些被他刻意尘封的场景牵扯了出来,他肩上好似压上了无形的枷锁,令他难以承受的弯腰下去,他将脸埋进掌心,仿佛如此便能逃避霍危楼的控诉。
“你无法反抗你的父亲,憎恨你的父亲,可你最终成了他,甚至比他还要狠辣无情,亲手杀死自己的孩子,又害死那么多和冯钰年纪相仿的孩子,每杀死一人,便多一对父母陷入苦痛之中,你是嫉妒那些孩子比你幼年过得喜乐吗?你还用孩童的血继续修炼邪门歪道,哪怕这些邪术曾令你和你母亲痛苦不堪,你比你父亲更丧心病狂!”<a href="<a href="<a href=" target="_blank"> target="_blank"><a href=" target="_blank"> target="_blank"><a href="<a href=" target="_blank"> target="_blank"><a href=" target="_blank">
霍危楼望着崩溃边缘的冯钦剑眉紧皱,冯钦对父亲的恨意他明白,可他不解为何冯钦能继续修邪道,还比冯垣有过之无不及。
“他……他纵然死了,可他的鬼魂也不会饶过我和我母亲,而我只有修炼的比他厉害,才能不受他的掌控,我也想保护母亲,我也想护住妻儿……”
冯钦抖抖索索的说着,语声中透着惊心的畏怕,霍危楼剑眉高扬,匪夷所思,再一深想,又觉背脊漫上一片寒意,幼年便被父亲掌控,目睹母亲备受折磨,却又耳濡目染父亲修道入魔,后来虽是憎恶父亲,却竟当真觉得这世上有邪术,还想在邪术上胜过父亲!
这是何等可怕的心魔!
这瞬间,霍危楼不知是该可怜他还是该憎恶他。
“我……我不想杀安阳”
他抬起头来,脸上一片濡湿,眼底空茫又带着祈求,祈求霍危楼相信他。
“是她,是她知道我让钰儿帮我修道,她吓坏了,她要入宫告诉太后……我……我也不想让钰儿死,那俢死之术本该活祭,可我心疼他才只是取一些血罢了,可我没想到他当真病了,病的虚弱,安阳去后,他也跟着去了……”
说至此处,他忽然面露癫狂之状,“一定是他,一定是他知道我用符文镇压着他,是他不让我好过,是他带走了我的安阳,他要带走我身边所有至亲至爱之人,是,我错了……我的确错了,我错在未曾修成大道令他魂飞魄散!”
“是他……是他一直缠着我,我若不一直修炼,他还会带走烨儿,会带走我的一切,我又能如何?”
冯钦年过四十,从前在世人眼前,何等仙风道骨气度不凡,可此刻的他鬓发散乱,满脸泪痕,眼底空茫绝望,似乎再有一句话,他便要彻底的溃败失控。
霍危楼只想攻破他的心防,见他神色越发有疯癫之状,连忙问:“那些孩子,你是如何挑选并行凶的?”
“孩子?”冯钦浑身都在颤抖,闻言做回忆之状,可很快,他煎熬的皱眉,只摇头却不答话,好似神思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拽进黑暗的深渊泥沼,再也回不来了。
霍危楼起身,快步走至冯钦跟前,一把攥住他的领子,”
本侯在问你,那些孩子你是如何挑选且行凶的?明归澜,薄家的薄兰舟,还有后来被你谋害的四人,除了他们,你可还害过其他人?!”
霍危楼疾声厉色,迫使冯钦仰头看他,然而冯钦却好似透过他看到了别的什么,空茫的眼瞳骤然被恐惧替代,他下意识往后蜷缩,根本听不清霍危楼的问题,见他如此,霍危楼既急且怒,抬手便将拳头落在了他颧骨上。
“冯钦,你清醒一点!”
疼痛唤回了冯钦的两分神志,见他瞳孔缩动,霍危楼又问:“你记不记得当年如何绑架了明归澜,又如何害了薄兰舟?!后面的那些孩子,你是如何谋害的?!”
“薄薄兰”
“对,薄兰舟!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冯钦眉头痛苦的皱在一起,听到霍危楼的喝问,神情一时清醒一时茫然,看的霍危楼心焦不已,“我再问你一遍,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那一夜你不止掳走了一人,是所有案子里面,唯一一次掳走了两人,可你却让其中一人逃脱了,你一定记得!”
冯钦被霍危楼的骇人之势所摄,几个片段在他脑海中闪过,他终于模糊想起了那段久远的记忆。
“对,是有个姐弟两,在那破庙里,我……我的目标本就是弟弟,也未想让姐姐活命……后来……后来那个姐姐……”
霍危楼心知冯钰要说“那个姐姐扔下了弟弟”,忍不住面露憎恶,他听到过数次这般说辞,每说一次“扔下”二字,他都能想到薄若幽愧责难当的样子。
“那个姐姐太聪明了”
“她……她将弟弟藏在柜子里,想用自己引开我,我……差点中计,追出去被她刺了一下才发觉不对,我懒得处置她,又回破庙里,我以为弟弟跑了,可谁知……”
“谁知弟弟太害怕了,竟始终躲在柜子里未动……我将他捉住时,他吓得哭都不敢哭出声,口中却一直在喊姐姐姐姐,真是太可怜了,我将他捉回去,再想去找那姐姐时已经来不及了,她……她早不知逃到哪里去了……”
霍危楼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可看到冯钦边说边露出恼恨之色时,他骤然想明白了一切!
握着衣领的五指猛地收紧,霍危楼一把将冯钦提起来,掠倒椅子,直朝着身后的墙面撞去,砰的一声重响令冯钦剧烈咳嗽起来,霍危楼手握在他脖颈上,只要稍一用力便能捏断他的颈骨,“是你让李绅做了假供!”
这话如雷音掷地,他指节一收,牢室内其他人甚至能听到冯钦骨头摩擦的咯咯声,路柯从未见霍危楼如此盛怒,当下上前两步,“侯爷息怒!”
霍危楼的确怒不可遏,薄若幽的病本已见好,却是在听了李绅的证供之后再度复发,薄兰舟的命因那假供压在她肩上,愧责让她神志失常,差点要变成另外一个长公主。冯钦从一开始就忌惮薄若幽,不仅因她当年从破庙外逃走,亦因她如今成了衙门的仵作!
杀死一个人不止要她的命,还可以让她癫狂让她疯傻,到了那时候,谁会相信一个疯子的话?!
杀意在霍危楼眼底一闪而过,这便是冯钦!
行凶为恶只会挑最弱小的孩子下手,为了逃脱罪责,无所不用其极,因冯垣而生的心魔不过是借口,他本就歹毒到了骨子里,便是碎尸万段也不为过!
路柯和绣衣使们没见过这样的霍危楼,他周身戾气横生,所有人都知道他动了杀心,路柯不敢劝,其余人亦大气也不敢喘,而冯钦憋的脸色涨红,奋力挣扎却徒劳无果,就在大家以为冯钦今日必死之时,忽然,霍危楼一把将冯钦掼在了地上。
冯钦如货物一般重重摔了出去,他大口大口的喘气,又咳嗽着蜷缩成一团,霍危楼死盯了眼前的墙面片刻,再转眸时,眼底的戾气淡了三分。
路柯心有余悸的松了口气,“侯爷”
“审,继续审,拿我的令牌去请个太医来,他不能疯不能死,得好好活着将每一桩案子前情后果交代的清清楚楚。”
“是!属下明白!”
霍危楼掏出袖中锦帕擦了擦手,大步出了牢室。
他一路出了天牢,待外头寒风迎面吹来,脚下方才一顿,此时已是后半夜,天穹之上无星无月,外头不知何时开始竟又窸窸窣窣落起了雪,此时去见她,哪里见得到人?
可霍危楼没多停留,他出门翻身上马,直朝着长寿坊程宅而去,纷扬的雪沫打湿了他的鬓发,可他却很急很怕。m.999xs
这样风雪交加的长夜,薄若幽或许正在噩梦里挣扎。
作者有话要说:呜呜呜终于写出来了,亲妈落泪tt
第213章 十样花27
卯时过半,薄若幽忽而从梦魇中醒了过来,她急促的喘着气,心还在狂跳,却想不起梦里场景,只觉急,分外急,好似在催谁在担忧谁。
抹了一把额头的薄汗,薄若幽口干舌燥,掀开帷帐起身,一眼瞧见窗棂上落了个影子,薄若幽惊了一跳,“谁在外面?!”
影子动了,朝门口而来,很快听见霍危楼的声音,“是我。”
薄若幽几疑自己在做梦,她呆了一呆,忙起身更衣去开门,门一开,外头雪絮纷扬,霍危楼肩头覆着层霜雪,人都被冻僵了,可他眉眼温柔,晦暗的瞳底有担忧在涌动。
“侯爷?!”薄若幽连忙将人拉进来。
“天还未亮,侯爷怎来了?”薄若幽替他取下湿漉漉的斗篷,一边挂去屏风上一边问:“是出了什么事不成?”
霍危楼身上尽是冷意,先搓了搓手,等地龙将他身上寒气驱散,方才上前道:“冯钦招了。”
薄若幽眼底微亮,可看了眼窗外,仍觉奇怪,“侯爷这般早来,便是为了这个?”
“当年你和兰舟被掳走,你让兰舟躲在柜子里,想自己引开冯钦让兰舟逃,可谁知兰舟胆子太小不敢跑。冯钦追了你一段被你刺伤,见你只有一人,反应过来中计了,便返回了破庙,如此才将兰舟捉走,你后来淋雨受惊过度,生了大病,也忘了此事。”
霍危楼接着道:“幽幽,你不曾将兰舟扔下,你很聪明,你冒险引开冯钦,若冯钦的目标不是兰舟,那出事的就是你。”
薄若幽愣住,她想起在城外假破庙内所见,当时便想,那柜子那般逼仄,不可能是她们姐弟二人都躲进去……
“李绅的供词是冯钦教授,他这是杀人诛心。”
霍危楼利落的一句废话也无,他想,早一刻告诉薄若幽,她便早一刻从“扔下弟弟”的愧责中解脱。
薄若幽动了动唇,却不知说什么,只觉心底憋闷,似乎也并未轻松多少,真相改变不了弟弟的死,她也还是想不起那夜经过。
她眼底的怔忪令霍危楼动容,他抬手,一把将她揽入了怀里。
薄若幽眨了眨眼,将他腰环住,缓缓地将面颊埋在他胸口,原来当年,她没有因为恐惧将弟弟丢下,她也曾想为弟弟求一线生机。
“冯钦纵然知道你已忘记旧事,可你在衙门做仵作,最有可能重查当年的案子,再加上你病好了,说不定哪一日又想起来,因此,他想刺激你,若你再如幼时那般病的严重,他便可高枕无忧了。”
霍危楼边说边轻抚她发顶,心疼她这月余受的煎熬。
薄若幽慢慢的才觉鼻尖发酸,抬眸时,眼底蒙着些水汽,“冯钦为何作恶?”
霍危楼拉着她的手落座,将冯钦幼时家中乱事道来,末了道:“他生了心魔,又想修炼邪术,想胜过冯垣做那真正的天师圣主,实在令人可叹。”
“原来这便是他的行凶动机。”
真相总是残忍又苍白,冯钦有个修道入魔的父亲,又目睹母亲受折磨而死,的确凄惨,可那又如何,世上比他更悲苦者何止万千。
想到弟弟死在这样的人手中,薄若幽心尖一阵抽疼,修炼邪术之人,心志不比寻常,狠辣时六亲不认,薄若幽实在不敢想弟弟死前遭了哪般罪,而她亦差点死在冯钦手上。
“其他人呢?他可交代清楚了?”
霍危楼摇头,“揭出他父亲母亲的旧事,他神志有些失常,我离开天牢之时,正令路柯请御医来,要全然审问清楚,需得花些功夫。”
薄若幽点点头,又露怔忪之色,案子并未交代完全,可作为薄兰舟在世上唯一的至亲和那夜的受害者,她最想知道的却已经清楚了,凶手就是冯钦,她也不曾抛下弟弟。
又过片刻,她问:“冯钦定是死罪吧?”
“是。”霍危楼握住她的手,“万死难赎其罪。”<a href="<a href="<a href=" target="_blank"> target="_blank"><a href=" target="_blank"> target="_blank"><a href="<a href=" target="_blank"> target="_blank"><a href=" target="_blank">
薄若幽心口又闷痛起来,凶手会惩治,逝者却不能生还,因此而生的伤痛也终究不能平复,她只能求个结果,可即便只是个结果,也极其重要。
薄若幽好一会儿未言语,霍危楼并未立刻出声,安静了片刻,方才将她抱至膝头,“要过年了,改日去凤鸣山,将此事告诉她们,她们泉下有知,能得宽慰。”
薄若幽对上他的眸子,他眼底尽是温柔,看得出,他想给她更多的安慰,可他属实不算个能说会道之人,相比花哨的言辞,他更愿意像哄孩童一般将她抱在怀里。
薄若幽深吸口气,又连着心底的闷痛,尽数呼了出去,她攀住霍危楼肩头,“好,侯爷要陪我去。”
霍危楼薄笑道:“自然。”
冬日天亮的晚,此刻窗外仍是黑漆漆一片,风雪仍在呼啸,薄若幽却安心很多,忽然,她疑惑道:“外头不见光亮,良叔当还歇着,谁给侯爷开的门?”
霍危楼生出片刻的迟疑。
因为,他是越户进来的。
少年时都未做过的荒唐事,今日却做了。
薄若幽何其聪慧,她看向远处屏风上挂着的斗篷,敏锐的想起在斗篷边上看到过一星泥渍,“好啊,堂堂武昭侯,竟做此等不成体统之事,若是让义父知”
霍危楼没给她机会说下去,他轻柔的吻上她,细密缱绻,大掌又在她腰上一带,让她与自己贴的更近,他未带任何欲念,浅尝辄止的吻法,却磨的她面颊绯红,片刻与她分开,才低声道:“想早些告诉你,不想耽误一刻……”
薄若幽笑了一声,“我知道 。”
她环住霍危楼颈子,仰头,主动挨了过去。
霍危楼并未留到天亮,他走后,薄若幽望着书案上的纸舟呆坐了片刻,待天色大亮程蕴之他们起了身,她便去上房,将案子的结果告知。
……
虽请了太医,可冯钦的神志依然在崩溃边缘,霍危楼回天牢,他人还在胡言乱语着,霍危楼也不急,直令太医下重药令冯钦清醒。
如此花了两日功夫,将冯钦绑架明归澜和谋害薄兰舟在内的五名男童的前后经过审了个明明白白,教唆李绅谋害文瑾的命案,亦是水落石出。
此案由直使司主审,京兆伊衙门胁从,又因与佛宝案并案,也算牵连甚广,霍危楼先带着证供面圣,引得建和帝和太后大怒,直令霍危楼严查。
想要将所有关节查个明白,除了冯钦的证供,亦要尽可能的找寻人证物证,霍危楼不急定案,只让直使司和京兆伊衙门继续梳理线索找人证,而此间案情不胫而走,京城世家无人能想到一心修道的忠义伯杀妻害子,还是个专谋害孩童的凶徒!
建和帝虽然说过不想令坊间生出流言,可霍危楼听闻走漏了消息倒没什么反应,真相既是如此,又为何不能大白于天下?
坊间沸沸扬扬之时,明仲怀父子入了侯府,这日已是腊月二十八,主要案情皆已查明,他们做为受害者之一,自然想了解案子经过。
霍危楼将冯钦行凶动机告知二人,而为何选择了明归澜,正是早前推测的那般,冯钦自从想找三阳吉命的孩童之后,首先目标便落在了相熟世家之中,借着平日里的应酬来往,不留痕迹的打探,他出身尊贵,交情稍好些的,便不加防备,若有探寻不出的,便从下人身上入手,一来二去,自然能套出生辰八字来。
这日林槐和孙钊也在,众人齐聚一堂,孙钊道:“这几日审问了伯府下人,当年冯垣的确颇为痴迷修道,伯夫人虽是病亡,可有嬷嬷说见过她身上满是伤,对冯钦亦是动辄打骂关入暗室,冯钦扭曲的心性,从那时便开始养成了。”
林槐做为刑部侍郎,如今凶手确定,他也颇为唏嘘,“冯垣当年还在吏部为官,面上瞧着也算风仪有度,却没想到他修炼邪术,还在府中这般对待妻儿。”
明家早前和冯氏也算熟稔,再加上明归澜被害的落下残疾,明仲怀自然更为恼恨,问起何时能定案,霍危楼便道:“要年后了,还要找人证,冯烨现在有些疯疯癫癫,许多细节他交代不出,只能让直使司和衙门去查,亦要告知几个被害孩子之亲属。”
明仲怀也知直使司办案自有章程,而如今凶手找出,也算全了他一夙愿,只是明归澜的腿,势必是他们一辈子的遗憾,可想到几个被谋害的孩子早已化为一堆白骨,他又觉明归澜还活着乃是不幸之中的万幸。
离府时,林槐便问:“幽幽那孩子可还好?”
问起薄若幽,霍危楼眸色一柔,“她本就心志坚韧,如今案子真相大白,她也算卸下心间重石,只是想起弟弟的死,总是免不了神伤。”
林槐叹了口气,“眼看着要过年了,等年后我们一家再去探望他们。”
霍危楼未说什么,第二日清晨,他早早赶至程宅,陪薄若幽去城外祭拜父母和薄兰舟,程蕴之因染了风寒,便未曾跟着。
马车上,霍危楼将新得的进展告诉薄若幽,“冯钦清醒之时,能交代的都交代了,按他所言,当初的确找了替京城富贵人家接生的稳婆,只是那稳婆如今还未有踪迹。他从未在自己庄子里行凶过,当年也是在白家村置了宅子,而城内的案子,也是在被拆除的平宁坊内置宅行凶,等于当初他告诉李绅的供词,有大半为真。”
最绝妙的假话,通常都掩藏在真话中,而李绅顶罪,少不得经衙门严查盘问,自然更要九真一假,薄若幽想到此处,便问:“那他是如何认识李绅的?”
“此处说来话长,飞云观和城外的道观,都和伯府相熟,这也要从冯垣说起,他修道入魔前,也有一阵子是真的在修习道法,请道长们讲道家经义皆是寻常之事,后来才渐渐生了想做天师圣主的念头,当时他有官位在身,舍不得抛下,再加上知道自己修炼的是上不得台面的邪术,便遮遮掩掩在府中修建道宫,冯钦自小便被他带在身边,亦算他第一个徒弟。”
“冯钦彼时年幼,又畏惧父亲,自然十分听话,跟着冯垣去城外道观去的多了,便也和道长们颇为熟识,冯垣后来还想集佛神道之大成,便连巫术和萨满教都有涉猎,这些冯钦也是耳濡目染,而李绅品行不端,也在飞云观内究起了邪门歪道。”
“冯钦十六七年前在飞云观供奉香火之时,偶然发现了李绅在看道家禁书,那禁书中便有些邪门的修道之法,他心知李绅并非正道教徒,于是很快笼络了他。”
说至此,霍危楼语声染上了轻寒,“修炼邪术之人本就不多,冯钦不仅想求个知己,更想像他父亲那样,受人供拜,于是他将李绅变成了自己的信徒,李绅彼时只会用些道家禁书修道,用人血活祭之法,他还不敢涉猎,于是冯钦将此法告知李绅,李绅惊骇的同时,只觉冯钦道法高于他,于是甘心听从他的吩咐。”
“李绅求财,他便给李绅钱财,李绅想还俗,他亦帮了不少,李绅更对他言听计从,后来李
绅去益州,却因性子太过狂妄被官府盯上,他心底害怕,向冯钦求救,冯钦虽是恼怒,却也不得不帮忙,再后来李绅得了那血症,冯钦便更是找到了掌控他的法子。”
薄若幽万没想到这二人竟有这般多年的牵绊,这时霍危楼道:“我们当初以为李绅治病的钱财,都是从道观和他坑骗信众而来,可实际上,他那些旁门左道得来的钱财却有限,是冯钦帮了他,冯钦不但给他钱财买药,甚至告诉李绅,只有成为他的信徒,他才能保佑李绅,而此番李绅顶罪,亦是他说李绅的时辰到了,能飞升得道了。”
薄若幽听得匪夷所思,“李绅竟信了?”
霍危楼摇头,“这不得而知,若无冯钦,李绅用不起金贵药材,的确活不到现在,他也没法子不依靠冯钦,至于他是否真的信冯钦为在世真神,那只有他自己知道。”
薄若幽恍然,“难怪,难怪李绅愿意出来顶罪,且他谋害文瑾毫无愧意,只怕真将害人当做了修道之法,他二人本就是一丘之貉!”
说话间马车出了城,凛冬腊月,城外积雪未化,四野皆是漭漭皓然,薄若幽欲掀了帘络朝外看,却被霍危楼抬手放了下来,“天冷的很,当心又染了伤寒,下月如何出嫁?”
薄若幽心头突地一跳,莫名有些羞窘,她与霍危楼的婚仪定在二月初三,算起来,也不过只有一个月了,她轻轻“哦”了一声,老老实实的把手放了下来,“时间过的真快。”
霍危楼似笑非笑的看她,“我觉得慢,你却觉得快?”
薄若幽面上微红,言辞却很坦荡,“侯爷知道,我亦想嫁与侯爷的。”
这话取悦了霍危楼,他将薄若幽的手放至唇边,重重的吻了一下。
马车沿着官道往凤鸣山上去,薄若幽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叹道:“这几日跟着义父清点嫁妆,方才知宝器金贵,尤其得佛门道门加持的,可惜了那些佛宝”
冯钦的确熔了七宝舍利塔,不仅如此,其他被他寻来的佛宝,也熔在了丹炉之中,而那佛骨舍利,早被他炼化在丹药里服下了。
绣衣使后来在从庄子上找回来的金银块里发现了几样不曾熔化的玉髓,又送入相国寺和珍宝司鉴看,果然确定是七宝舍利塔上的饰物,审问冯钦,他亦对此供认不讳。
霍危楼温声道:“往后你喜欢什么,我都为你寻来。”
薄若幽自不是好金银玉石之人,只是霍危楼说的诚恳,她亦知霍危楼定会说到做到,而他自己才是真正坐拥荣华却不恋俗物之人,于是她柔柔应了声“好”。
马车沿着山道而上,没多时便到了薄氏墓园,二人沿着小径至薄景行夫妻墓前,先祭拜了父亲母亲,才去祭拜薄兰舟,薄若幽蹲在墓前絮絮低语,待将前因后果交代完了,方才拿出从府中带来的纸舟。
这些纸舟上有的洁白无瑕,有的写着歪歪扭扭的墨字,她随着香烛祭文烧了,萤萤火光照亮她的眼眸,对那个漫漫长夜的恐惧似也散了一分。
等最后一艘纸舟化为灰烬,薄若幽方才随霍危楼离开陵园。
第二日便是大年三十,薄若幽白日里陪着霍危楼探望了长公主,晚上,则乖乖陪着程蕴之用年饭。
他们父女相依为命几年,这个年过的和在青州一般安稳和乐,而如今是在京城,薄兰舟的案子破了,程家平反昭雪,薄若幽婚期将近,未来都是新气象,程蕴之高兴之余多饮了几杯,不至二更便歇下,薄若幽正在犹豫是否要守岁,霍危楼来了。
除夕夜宫中赐宴,霍危楼身上有淡淡酒气,听闻程蕴之已歇下,他带着薄若幽出了门。
马车一路往未央湖畔去,今夜除夕,家家户户皆要过年,西市反而冷清颇多,只是沿街的酒肆楼舍皆是明灯高挂,萤萤煌煌,如琼楼玉宇。
霍危楼带着薄若幽到了未央湖。
画舫楼台少了酒客笑闹,仍有丝竹管弦之声,霍危楼饮了酒,眸子却十分清明,待马车到湖畔停驻,薄若幽狐疑道:“侯爷带我来此做什么?”
她欲要掀帘下马车,霍危楼却将她拉住,“下去冷,就在马车上。”
薄若幽奇怪的看他,就在这时,一道“咻”的破空声忽而响起,很快,又“砰”的一声炸开,薄若幽正觉意外,便见眼前霍危楼陈墨般的眸子里,倒映出一片流光溢彩!
帘络不知何时被掀起,霍危楼示意她朝外看,待薄若幽转过身,便见已经冻成冰镜的未央湖面上,竟有五彩缤纷的烟火升空!
道道斑斓焰光直蹿而起,又砰然四散,本是无星无月的夜空,此刻凭空生出河汉璀璨,星落如雨,又似绛霞火树,彩絮银花,薄若幽看的一呆,慢慢才生出些惊喜意味,瞳底亦映出潋滟明光,忍不住拉住霍危楼的腕子,“这是侯爷备下的?”
她趴在窗口,霍危楼从后将她揽入怀中,很是足意的道:“宫中行宴上所见,往年不觉什么,今年却觉甚美,便想与你同看。”
他语声有些含糊,薄若幽回头看他,“侯爷醉了?”
霍危楼眸中流光明灭,带着热意,直望入薄若幽心底,见她雪肤花貌近在眼前,忍不住倾近,“幽幽,愿你新年喜乐,与吾常伴。”
霍危楼唇压了过来,薄若幽被他罩在身下,很快二人便拥缠在一处。
建和三十二年,在这漫天烟火里悄然而至。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就结案大婚就完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