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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薄月栖烟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201章 十样花15


    王青甫和岳明全虽与那幕后之人关系匪浅,可他们并未留下任何书信来往,亦无与佛宝失踪有关的直接证据,查二人背景关系,只能将筛查范围缩小,却仍无法定罪。


    只是嫌疑人越少,越有利于用有限的人力物力找到关键线索,霍危楼心中有了计划,便也不耽搁功夫,很快便将孙钊召来。


    孙钊一见又有了新名单,再加上此前顺着飞云观得到的线索,目标已落在这三家之上,也觉精神一振,然而这三家皆是勋贵之家,并非寻常黎明百姓那般好查证,他一时也觉头大如斗。


    霍危楼叮嘱道:“直使司会暗地调查这三家此前修道信佛的古怪行径,再结合几次案发时间,自是查的越详细越好,你们衙门需得重新筛查李绅的供词,他被推出来顶罪,供词定是真真假假,多找破绽出来。另外此事不得大肆伸张,你当明白。”


    孙钊当然明白,更庆幸是直使司去查这三家,又与霍危楼一番合计,方才告辞离府。


    薄若幽听着二人议事,反而觉得形式更为严峻,一来案子过去多年,李绅主动犯案才被抓住,二来这几家皆是位高权重者,能推出一个李绅顶罪,便能想到更多的法子脱罪,要找出与案子有关的直接证据,何其之难。


    连着几日的阴天,积雪未化,寒气逼人,薄若幽推开窗户,唇边的雾气袅袅散开,一抬眼,便见灰白的天穹边际又有阴云堆积着。


    她正出神,一只手从身后伸出将窗户掩了上,“当心冻着了。”


    霍危楼关上窗棂,将人带入怀中,一握她的手,仍是一片冰凉,薄若幽转身靠着窗沿,心底仍是沉甸甸的,霍危楼何尝不知她在想什么,安抚道:“纵然难查,可如今有了方向,你稍安勿躁。”


    薄若幽点头,又问:“不知明公子的宅子布置好了没有?”


    霍危楼知道她比任何人都要着急,忙安抚道:“若是布置好了,定会派人来说,如今我们有了新的线索,倘若能找到关键证据,便不必你受罪,这几日可还做噩梦了?”


    薄若幽欲言又止一瞬,到底摇了摇头。


    回程宅的马车上,薄若幽掀帘望着外头铺满皓雪的长街兀自出神,李绅的供词她牢牢记在心底,为了防止露出破绽,李绅但凡有不确信之处,皆模糊言辞,而其余不暴露真凶之处,却说得十分详尽,如此与案发情状对上,很容易令人将他当成真凶。


    她是那案子的亲历者,纵然记不起那夜发生了何事,可李绅却未提起薄兰舟和她躲在柜子里过,是忘记了?还是凶手未曾告诉他这一点?


    “姐姐到底年纪大些,跑的也快,大抵被我吓着了,她也不怕黑,而更叫我意外的是,她竟然丢下弟弟自己跑了……”


    李绅那日的话骤然在薄若幽脑海中响起,薄若幽指尖一颤,将帘络放了下来,从前当李绅为凶手,她还有种替弟弟报了仇的释然,可如今知道李绅只是替罪的,这句话便又似魔咒一般在她脑海中盘桓。


    回到程宅,薄若幽的脸色便有些不好,去书房见程蕴之时,便见程蕴之又在写药方,这药方要么是为了她,要么便是为了长公主,薄若幽定下心神,问起了程蕴之对曹家和魏家的了解。


    程蕴之揉了揉眉心,“长宁侯吗?”


    “长宁侯曹家祖上也是立过战功的,侯爵之位也是世袭,他们府上出过三四位皇后,是真的荣宠不衰,如今的长宁侯乃是贵妃兄长,二殿下的亲舅舅,在朝中无实权,可名下产业极多,族里在朝中的人也不少,说是京城第一门阀也不为过。”


    “长宁侯此人我当年打过几次交代,极是自傲张狂之人,这两年或许为了二殿下争储,稍稍谨慎了些,我回京这大半年,还未听见曹家逞凶之行。”


    “至于魏家,祖上也是军功起家,老忠勤伯战死沙场,如今的忠勤伯人还在战场上,算是满门忠烈,我当年与他们府上走动不多,不过听闻这一代,也只有忠勤伯有些志向,底下两个弟弟养的十分娇气,又从出身开始便知道不能承爵,自然做了那富贵闲人。”


    程蕴之说完,狐疑的道:“怎么?他们与案子有关?”


    薄若幽将案子进展告诉程蕴之,他听完默然良久,“真凶能驱使王青甫等人,又能从宫中盗走佛宝,必定是位高权重者,他们两家,的确有可能,且当年,这些人家和薄氏都有些来往。”


    说到这


    里,薄若幽又想起了忠义伯,“义父前次与我讲过忠义伯,我只知道他娶了安阳郡主,不过我见过忠义伯两次,也与忠义伯府的二公子打过照面,倒是未曾见过这位郡主。”


    程蕴之语声微沉,“你见不到了。”


    薄若幽有些诧异,便听他继续道:“安阳郡主早在十多年前便过世了。”


    薄若幽一愣,万万没想到这位郡主早逝了,这时程蕴之继续道:“你不仅没见过这位郡主,你也不曾见过薄府大公子。”


    薄若幽此刻反应过来,冯烨在冯家排行第二,他的确未听说过他上面的哥哥是何许人也。


    “因为十多年前,安阳郡主和伯府大公子几乎是同时过世的。”程蕴之有些唏嘘,“若我没记错,应当是建和十四年的事,当年安阳郡主刚生下冯烨,产生血崩,没坚持两日人便没了,人这伯府大公子染了当时在城外流传的时疫,也夭折了,死的时候才五岁。”


    骤然痛失妻子和长子,那该是何等悲痛欲绝,薄若幽万万没想到如今看着仙风道骨的冯钦,竟然有这样一段惨痛的过往。


    “建和十四年,那是十七年前的事了,这些年伯爷未曾续弦?”


    勋爵人家,府中少不了当家主母,程蕴之闻言语带欣慰道:“不曾续弦,忠义伯和安阳郡主乃是少年夫妻,情谊深厚,当年大婚的情形我还记得一二,我比忠义伯年轻几岁,当年还随父亲登门祝贺,听闻当年太后本不答应将安阳嫁给他,是他愿意舍弃朝堂仕途,才令太后松了口,当时也是一段佳话,婚后二人也算琴瑟和鸣,却不想后面有那般悲剧。”


    薄若幽有些感慨,所谓情深不寿,大抵如此。


    “义父可了解忠义伯为人?”


    程蕴之迟疑片刻,“不算了解,不过看他多年来无心仕途,一味修道,也算个心性洒脱之人,当年安阳郡主和他长子出事,只怕也令他心灰意冷了一阵,怎么?这案子与他有关?”


    薄若幽道:“他和飞云观有些关系,并且此番世子透露明家案子的时候,他也在场,如此自然也有了嫌疑,不过,当初是他指引我们去飞云观查证的,我想着,倘若他是凶手,推了李绅出来顶罪,应该不至于亲自出面让我们去飞云观查吧?”


    程蕴之摸了摸下巴,“我对此人所知不多,不做评断,判案讲求证据,该如何查便如何查吧,你也不必先入为主。”


    薄若幽应是,又将程蕴之所言几家情况咂摸了片刻才回了房。


    第二日午时薄若幽方才往侯府去,到了侯府,便知霍危楼果然刚从宫里回来,刚往府内没走几步,却见两个侍从搬着个箱子出门去,薄若幽有些狐疑,很快碰上了迎出来的福公公。


    “公公,这是要去送礼不成?”


    福公公失笑,“并非送礼,是早前世子在侯府留下的物件,幽幽你该记得,世子染黄金膏的毒,乃是因忠义伯府二公子,后来他登门致歉,送过许多好物,世子离开之时,只带走了那青雀和猫儿,还有樽菩萨像却留下了,今日整理客院被我瞧见,便叫人给世子送去。”


    菩萨像?薄若幽秀眉一簇,忙出声,“等等”


    两个侍从已走远了,闻言不由驻足,薄若幽快步走过去,将那齐膝高的箱子打了开,箱子里垫着绒布,一尊乌黑油亮的菩萨像静静的躺在里面,菩萨像眉目庄严,透着淡淡沉香味,细看之下,便知道是供奉过许久的,除却经常擦拭生出的包浆,略莲花纹的底座纹路内还略沾了些灰垢,更有若有似无的香烛之味。


    薄若幽觉得有些莫名,盖上盖子问福公公,“忠义伯不是只信道吗?佛道二家多有不容,一般人家或许四处求神拜佛不忌讳,可忠义伯修道多年,莫非还信佛?”


    福公公也不知内情,“这便不知了,这菩萨像是忠义伯府二公子送来的,或许他们父子信的不同?”m.999xs


    几分古怪萦绕在薄若幽心底,她若有所思的往书房去,刚走到书房门口,便见路柯和宁骁皆在房中与霍危楼说话,她一来,这二人赶忙行礼。


    薄若幽尚不习惯自己县主身份,忙令二人免礼,又看桌案之上多有信报,便知有消息了,霍危楼从书案后起身,“你过来”


    薄若幽走到书案后,霍危楼往旁侧一让,令她坐在敞椅内,“你看看,这些都是今晨送来的,都是曹彦、魏桓和冯钦这些年来修道诸事,并且此三人都在城外洛河河


    畔有别庄,冯钦常年在城外小住,而魏桓和曹彦,却是每年的夏日和冬日在城外住的多,这二人之中,曹彦在城外别庄最多,几乎每隔两年,便要翻修一次。”


    “时隔多年,要问几宗案子案发之时他们人在何处并不好查探,还要以防底下人打草惊蛇,但是城南道场结束之后,到文瑾遇害之前,这三人都有出城小住过,李绅被推出来顶罪,幕后真凶势必要亲自将诸多案情告知于他,或许还要加以训练,免得他受不住衙门审问,而这期间,最掩人耳目的,便是在城外的别庄内与李绅私见。”


    “每隔两年便要翻修一次?”


    薄若幽敏锐的抓到了重点,待霍危楼点头,她顿时起了疑心,“凶手此等害人之法,现场必定会留下血迹和其他线索,李绅的宅子我去看过,那地方即便隔个一年半载,血迹都难以掩盖,可如果将祭坛拆除,将内外都翻修一遍,则会掩大部分踪迹。”


    桌上的信笺记录着几人修道的习惯,以及城南宅邸和每年在别庄小住的时段,虽不能精确到某一日,可已能勾勒出几人的习性。


    “忠义伯修道,几乎是习以为常的,且喜苦修,还好炼丹,并还入宫为太后说道,还……还向太后进献过丹药……为此喜好收集珍奇矿石和药材,魏桓则喜大肆投入金银在城外的佛寺和道观之中,亦喜好收集秘宝器物,这曹彦……似想求善名?”


    霍危楼应是,“相国寺的佛诞粥棚,他赠了不少米粮金银,每逢年节亦喜好在城外布施,至于修佛殿道观,塑菩萨真神的雕像,更是寻常,城外有人称他曹大善人。”


    面上做曹大善人,私底下却贩黄金膏,想到霍危楼和程蕴之对此人描述,她只觉深以为然,“他求这善名,不仅为了曹家,也是为了二殿下吧?”


    霍危楼站在她身边,人靠着桌沿,闻言在她发顶一抚,“聪明。”


    不远处的路柯和宁骁对视一眼,齐齐拱手,“侯爷没有别的吩咐,属下们便告退了。”


    霍危楼这才想起还有两个人,摆了摆手作罢。


    待他们一溜烟离开,薄若幽后知后觉的觉得有些失礼,然而案子当前,她也顾不上别的,“只看这些,只觉他们或许都有私心,却看不出与有关,只这曹家的宅子翻修的太快,令人生疑,而魏桓喜欢收集法器,也不知作何用处,至于忠义伯,他受得住这般苦修,反倒是最为诚心的,便是入宫说道,他如今身不在朝堂,也并非是为了笼络人心吧?”


    “只不过……”薄若幽抬眸望着霍危楼,“有时候看着最无可疑的,或许才是掩饰的最好的?”


    人心之复杂幽微,千变万化,而如今调查出的线索太少,唯有继续等,霍危楼道:“还要深查才可定论,直使司去查了王青甫的尸骨案之后,这几人也都出城过,不仅如此,如今曹彦和冯钦都在城外住着,这不太妙。”


    薄若幽神色亦是一沉,“或许已经开始毁灭证据。”


    霍危楼自然明白,可如今只有怀疑并无实证,除非很快能找到可指证他们的认证物证,“莫急,如今并无直接证据,亦不可能同时拘审三人,但凡有明确的线索,我会想法子。”


    霍危楼身处高位,又手握直使司,这便是破这案子最大的依仗,至少不畏三人皆是勋爵之家,这么想着,外面却传来福公公的声音。


    “侯爷,明公子来了”


    薄若幽和霍危楼皆是神色一振,薄若幽眼眸晶亮道:“是不是城外布置好了?”


    霍危楼神色却复杂的多,先吩咐人请明归澜进来。


    不多时,福公公亲自推着明归澜进了屋子,明归澜身上披着厚厚的毛领斗篷,容色亦有些清减,福公公说过,他的腿疾到了冬日十分不好受。


    薄若幽几乎忍不住的起身问:“公子过来,可是城外准备好了?”


    明归澜温和的道:“我过来正是为了此事,我已照我的记忆,尽全力布置好了,县主若是准备好了,随时可以过去看。”


    薄若幽几乎没有犹豫,“今日太晚了,明日我便可以去。”999xs


    霍危楼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章大修过,大家要回去看才能看得懂本章哦,看不到的清理一下缓存哈。


    原来的写法虽然快,但是逻辑不够严谨,也有点偏离最初设想了,所以改啦,并且如果后期觉得不顺了可能还会改0.0


    月底了继续求营养液


    第202章 十样花16


    霍危楼显然放不下,明归澜做为大夫,虽觉此行或许能帮薄若幽想起旧事,可其中冒险意味分明,他也令薄若幽务必谨慎。


    这日是腊月十八,薄若幽看了看霍危楼,最终决定不急一时片刻,“再等等吧,日后,我给公子答复。”


    霍危楼闻言松了口气,明归澜不由问起案情来,他也是当受害者之一,霍危楼对他无隐瞒之意,待说到如今嫌疑落在冯、魏、曹身上时,明归澜也是一愣。<a href="<a href="<a href=" target="_blank"> target="_blank"><a href=" target="_blank"> target="_blank"><a href="<a href=" target="_blank"> target="_blank"><a href=" target="_blank">


    “他们,从前与我们府上皆有走动。”他沉思片刻,“可忠勤伯府后来渐渐与我们走动少了,曹呢,自从二殿下纪渐长后,在京中声势如日中天,亦少了来往,忠义伯府上,也连世交都算不上。”


    “不必交往太深,只要有来往,探问生辰八字便不难。”


    霍危楼说完又问:“你对这可有的了解?”


    明归澜想了片刻,“曹侯爷是知道的,忠义伯喜好修道,多来过闲云野鹤一般的日子,非常人可比,忠勤伯位老爷,我了解的更少,不过据我所知,忠勤伯的爷,和忠义伯,皆是懂药理的。”


    当的凶手也懂药理,薄若幽和霍危楼对视一眼,霍危楼道:“这我们会去细查。”说至此,他又叮嘱明归澜,“这日子,你亦要小。”


    明归澜不敢大意,知此案如今由直使司主审,自也安下来不多探问。


    待他离府,霍危楼面上便覆上了阴霾,他望薄若幽,“你说日之后再给答复,可是想好了日之后便去城看看?”


    薄若幽一双眸子清凌凌的,闻言主动上前握住霍危楼的手,他掌长满厚厚的茧子,相触时有硌手,却令她安,“侯爷要陪我同去,我害怕。”


    霍危楼墨瞳微颤,抬手将她揽入了怀中,他自是会相陪的,而她说害怕,他便什么规劝阻拦的话都说不出了。


    连两日,衙门重新走访乎出事的人,又明暗问了与曹魏冯可有来往,其中两官门的确相识,可还有两户却是寻常的富绅人,他们皆是累世商户,虽是富庶,却够不上这勋爵人,尤其曹这样出了贵妃,声势中天的侯门。


    侯府正厅中,连林槐也被召来,只见孙钊愁眉苦脸的道:“除了小薄公子之,刘大人,和建和二十九遇害的徐小少爷,都是代的官户,虽与曹魏冯非世交,可都在京中,上一辈便有往来,可建和二十一出事的李,以及建和二十四出事的常,不过只是富商,他们做生意的虽然和官府有往来,也认识达官贵人,可与这却无来往,且小少爷们的生辰,也只有父母和祖父祖母知晓,贴身的奶娘在出事之前,也都是自用惯了的下人,绝不会坏事。”


    薄若幽的蹙眉,快她问:“奶娘不会乱说,那稳婆呢?当时给他们接生的稳婆,是自人,还是请的面的稳婆?”


    接生之事可大可小,富贵人多会找有经验的老人来,可若中无擅长此道的,便会请面的稳婆,她这一问,孙钊忙道:“这一点问过了,这两的确是找的稳婆接生的,不过事情过去多,当时那个稳婆经找不到了,我让吴襄继续找,可能不能找到,还得看运气。”


    同样是大海捞针的活计,众人都明白希望渺茫。


    霍危楼又看向路柯,路柯上前道:“这日,忠勤伯府的爷出城一趟又回来,我们经查清楚,这位爷信道,且喜好收佛门道宝器,乃是因他在做古玩生意,城中明面上与他无关的古玩铺子都与他有关,其中倒卖法器获利颇丰,暂时还未查到他与**有关。”


    “长宁侯因为黄金膏之事得了陛下训斥,这个月行事十分谨慎,最近半月内,在城时间极多,且这两日,又在相国寺山下施粥,城的百姓对他多有赞誉,他在城共有座庄,相国寺山下西北方向一处,另两处都在洛河河畔,二殿下每都去小住,闻其内引有洛河活水,十分豪奢,他喜欢修筑园景,常翻修园子,我们找到了一个曾在他园中做工的匠人,那匠人说长宁侯在园中造了许多亭台水榭,且每次都找京城中口碑最好的匠人,似乎园内无见不得人的秘密,暂未查得异常。”


    “忠义伯那边,这日依旧住在城炼丹,我们探问了忠义伯府的下人,他们说忠义伯过之时要向太后娘娘进献丹药,这日在丹房内废寝忘食。”


    说完这,路柯语声更为沉重,“我们还查到,王青甫为官期间,与这人都有走动,若论多寡,他和长宁侯的交集还要多&#x


    ef82,长宁侯如今为宗亲之首,许多礼仪典制上的事他都十分积极踊跃,再加上要为贵妃和二殿下点,对太常寺和宫内各处都颇为大方。”


    霍危楼接道:“法门寺佛骨舍利丢失,是在建和二十一初,七宝舍利塔则是在建和二十七,这两,曹魏冯无特殊事端,也无人离京过,至多去往城小住,直使司还去城中各处古玩铺子和黑市探过,虽然不断有人对珍奇法器有兴趣,可最近十,未出现过珍贵的法器,眼下这两样佛宝多半还在京城亦或周边某处。”


    林槐的叹气,“万没想到与他们有关,无论是谁,只怕早注意到咱们的动静,刑部对李绅的案子压而未决,这日我也留了,可无人探此案。”


    孙钊道:“我令人画了画像带去给柳青和陈墨看,他们仍然认不出,过了太久了,而那次在码头相遇,只怕也是个巧合,不过他大概想不到,这个孩子当真了他的话去杀人。”


    路柯亦道:“我们的人也一直在查京城周围有无其他**的踪迹,却未曾找到,这幕后之人多半也不想暴露,这个李绅只怕是为数不多的知道修死之法的人。”


    查证陷入僵局,只要幕后凶手不再犯案,仅凭如今的线索,永远也无法确定真凶,而更可怕的是,或许真凶非此番确定的这人,想到这个可能,薄若幽眼前迷雾横生,她一时不知下一步应该往何处探寻。


    难道她想错了?明案子的消息,非霍轻鸿在城南道场走漏的?


    霍危楼沉吟片刻道:“还是要往飞云观深查李绅,此人被真凶推出来顶罪,一定有他的缘故在,而他身份低微,又是如何与真凶有了牵绊?这,或需要查尽李绅的生平才知,他在还俗去往益州之前便知道了修死之法,且以此教唆坑骗钱财,衙门需得往李绅更幼之时查探。”


    孙钊应是,霍危楼又吩咐林槐,“李绅的案子不必定案了,直接将公文送回京兆伊衙门,对便称李绅非为旧案凶手,只定他谋害文瑾的罪状便可。”


    林槐眉眼微动,“这是明明白白告诉凶手,要重查旧案?”


    霍危楼冷声道:“真凶多半经洞悉,既是如此,我们便大刀阔斧的查,有直使司出面,我若是他,必定加快速度毁掉人证物证,多寿虽然死了,禁军的人也未留活口,可他犯下的案子足有五宗,期间牵连的人证物证不可能全都消失,我们未曾查到,可他一定知道,他越是急,便越容易出错。”


    众人明白他的意思,皆纷纷领命而去,霍危楼和薄若幽将二人送出门去,他们还未走出院子,却有绣衣使从快步而来。


    “侯爷,城刚送回来的消息,忠义伯在城出事了。”


    众人皆是神色微变,这个当口,忠义伯出事了?


    霍危楼肃容道:“出了何事?”


    “他炼丹的时候,丹炉塌了,头的火炭倾泻而出,点了房子,他自己也被烧伤,我们的人看到他庄子上的人飞奔回城请御医。”


    一个常炼丹的人,丹炉忽而塌了?


    霍危楼剑眉紧皱,“可致命?”


    “属下们还不知,这个时辰,御医应当刚出城。”


    林槐迟疑道:“说他们的丹炉都是精铁锻造,常烧火炭,炉子塌了也时常有之,且他是自己受了伤,和案子应该无关系吧?”<a href="<a href="<a href=" target="_blank"> target="_blank"><a href=" target="_blank"> target="_blank"><a href="<a href=" target="_blank"> target="_blank"><a href=" target="_blank">


    霍危楼吩咐绣衣使,“看看是哪个御医去问诊的,待人回来,去探问探问,看庄子火势如何,伤在何处,问详细回来禀报。”


    绣衣使应声而去,林槐和孙钊也随之告辞。


    薄若幽看了眼阴沉沉的天色,“真凶隐藏多,还推出个替罪的,应当不是畏怕罪行暴露而自戕者,只是他的丹房了火——”


    思及此,薄若幽摇头,“要烧掉的东西,应当早就烧掉了,不至于有人盯,还要闹出这般大动静。”


    霍危楼道:“等消息吧。”


    薄若幽也觉得只有了回报才安,便留在了侯府,如今近了末,侯府早前造的园景收拾停当,霍危楼见时辰尚早,便带薄若幽去新园方向看。


    早前形制规整的院阁被拆了大半,造出了南边精致的水榭楼阁,只是如今冬日不好取水,水池只有前日落下的皓雪,而栽种在最西边的一片梅林却悄然吐了花苞。


    腊梅幽香袭人,红艳的花苞虽未盛放,却露黄蕊,霍危楼牵薄若幽走在铺满层雪的小径上,寒风徐来,二人踩雪的声音咯吱咯吱的响。


    没走步,薄若幽看见梅林一亭台,亭上挂匾额,上书“寻幽”二字,这二字取寻幽揽胜之意,可含了薄若幽的名字,便有一番意趣,而字铁画银钩,一看便是霍危楼的手笔,薄若幽停下来,仰头看那二字微微出神。


    “侯爷何时写的?我竟不知。”


    “一个多月以前,某日下朝回来,底下人来问这亭子如何取名,我便写了。”


    薄若幽又偏头看霍危楼,他身形英挺,背脊那样宽阔,站在他身侧,有种天塌下来都无惧的安稳感,薄若幽的忽然极快的跳了一下,她深秀的眼底闪出细碎的光,好似冰凌飘在二月初春的湖面上,她抿了抿唇,往霍危楼身前靠去,“啊呀,冷死了。”


    唇边的雾气洒在霍危楼胸口,他将人揽在怀,手去捏她的斗篷,“太单薄了,你大病初愈不久,咱们回去——”


    薄若幽脸埋在霍危楼襟前,脚下不动  ,无声的摇了摇头。


    ……


    等到夜色落下,城仍无消息,隔了这么久,霍危楼开始想冯钦会不会有性命之忧,他与薄若幽用了晚膳,等到宁骁到府中,仍然未有冯钦的消息。


    宁骁此来是回禀黄金膏案的后续,薄若幽无,看了看天色,出来找福公公说话,也不知是去说什么,等霍危楼与宁骁说了个半个时辰的话仍不见她回来,霍危楼急了。


    宁骁议事完了,也有欲言又止的,霍危楼无管他,“回去歇吧,这日佛宝的案子都在路柯那,你若闲暇,替他分担一二。”


    宁骁在他面前本就乖觉,闻言只好告退离府,霍危楼这才出来找薄若幽。


    书房寻了一圈不曾找到人,他便找了人问,侍从道:“县主和公公去客院那边了。”


    霍危楼眉头高高扬起,一时说不上是吃味儿还是如何,道在这侯府,竟有他出去寻人的道理,往客院走至一半,便看到福公公和薄若幽有说有笑的回来了,一看到他,二人面上笑意一滞,又对视一眼,而后薄若幽才朝他小跑过来。


    霍危楼底越发不是滋味儿。


    待人跑到他跟前,霍危楼将人牵住,又看了一眼正襟而立的福公公,狐疑道:“去做什么了?”


    薄若幽眨了眨眼,“公公说府内有两盏好玩的灯笼,我去看了看。”


    霍危楼扫了福公公一眼,带她往回走,“府有何灯笼?我怎不知?”


    薄若幽失笑,“侯爷忙于公务,自然不知这,宁副指挥使走了吗?”


    二人一边说话一边进了暖阁,又等了半个时辰,眼看子时将至,城终于来了消息。


    绣衣使飞骑至府门,一路疾行到了二人跟前。


    “忠义伯伤势有重,说是炉子塌了,头烧红的碳灰直接倒在了身上,左边手臂肩背都被烧伤了,庄子的火势不大,只烧了一间丹房,毁了药材和丹药,二公子经出城去侍疾了,事情惊动了宫,太后和陛下都派人出城探望了。”


    霍危楼完神色无变化,薄若幽也觉无疑点,待绣衣使退下,便道:“看来当真是意了,不过太后娘娘和陛下对伯爷颇为关切。”


    霍危楼道:“都是因为安阳郡主,且他不恋仕途,不引猜忌,对太后也颇为孝道,在陛下眼底更是纯臣,便多有照拂。”


    薄若幽想起程蕴之所言,“义父说过,说忠义伯与安阳郡主感情极好,安阳郡主过世多,他也不曾续弦,只一修道。”


    霍危楼自知此事,“确是如此。”


    他言毕朝看了一眼,窗夜色漆黑,时辰过子时,他便问,“今夜不若宿在侯府?我派人回程宅与程先生交代一声。”


    薄若幽略作思索,“那侯爷且等等。”


    薄若幽说完,不等霍危楼答话便要出门,他有诧异,待要起身,走到门口的薄若幽转身命令:“侯爷莫动。”


    霍危楼身形一顿,从善如流的坐了回去,薄若幽笑意一深,转身跑出了门。


    霍危楼皱眉望门口,本以为只要等个片刻功夫便足,却不想眼看半盏茶的功夫都过去了,面仍然静悄悄的,他眉头越皱越紧,想起身出去看看,却念薄若幽不许他动,他一连换了个姿势,却越发坐立难安。


    就在他即将要忍不住的时候,面传来了脚步声,霍危楼一下挺直了背脊,下一刻,薄若幽端个托盘走了进来,上面端端正正放一碗汤饼,从寒意中来,却冒袅袅热气,霍危楼一下子呆住了。


    他坐未动,薄若幽缓步朝他走来,她笑靥清妍,“子时过,今日是侯爷生辰——”


    霍危楼眼瞳微颤一下,她徐徐走近,将这碗汤饼奉在他面前,“愿侯爷生辰吉祥,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①。”


    她眸灿如星的望他,“请侯爷吃长寿面——”


    霍危楼腔猛然热烫起来,连带眼眶都有生热,今日是腊月二十一了,连他自己都不曾记起,汤饼冒热气,雾蒙蒙的将他眼眶熏热,他指尖动了动,而后才倾身过来,将托盘接住放在身侧案上,一将人拉到了膝头。


    “适才和福安走远了,便是为了这个?”


    薄若幽点头,“每过生辰义父都要为我煮寿面,幼时他哄我,说面越长,人的寿数便越长,早日我问公公侯爷可过寿,公公说侯爷从不过寿,只在生辰那日去探望公主殿下,我便想,侯爷也要吃寿面才好,这面整一根,侯爷快用,愿侯爷长命百岁,明日我陪侯爷探望长公主殿下,侯爷——”


    “唔……”


    唇被吻住,薄若幽剩下的话皆被他吮进了肚,他衔她唇珠碾磨,又破齿而入,寻她香舌卷弄纠缠,瞬间将薄若幽呼吸都夺去。


    她面颊生热,腰身被他揉的发软,禁不住去攀他肩头,这时,他的吻却从她唇边游弋,一路往她脸颊耳根而去,下一瞬,香软的耳珠被含住,濡湿的**令她背脊酥麻一片,人瘫软下去,靠他胸膛支撑,莫名的难耐将她拢住,好似舒服,又似难受,人越缩越紧,终于颤栗一推在了他胸口。m.999xs


    她呼吸滚烫,身上也跟烫,霍危楼不比她好,陈墨般的眼底透火,炙热压也压不住,可她推住他,便令他神识清醒了分,他重新将人按在怀,胸膛起伏不定,好半晌,才将案上的汤饼端了起来。


    第203章 十样花17


    薄若幽归家已是半夜,第二日午时,霍危楼来接了她,二人一同往公主府探望,长公主如今仍是神志不清,亦记不起前事,可每日傻乎乎乐呵呵的,少有动怒癫狂之时,竟也颇为自在。


    她这日未认出霍危楼,三人用完午膳,霍危楼和薄若幽陪着她去折了几支腊梅插瓶,等到日暮西垂,霍危楼和薄若幽方才离了公主府。


    上了马车,霍危楼另车夫往侯府去,薄若幽却道一声且慢,她握住霍危楼的手,“侯爷,明日我们便出城去看看吧。”


    霍危楼神色沉凝起来。


    薄若幽见他面色叹了口气,她也怕,否则也不会等到他生辰之后再去,可她也不想耽误至年后,案子一日不破,这个年也过不安生。


    霍危楼沉吟两瞬,“现在去明家?”


    薄若幽应是,霍危楼敲了敲车璧,车夫便调转了马头。


    这是薄若幽决定好的,为了给他过生辰,方才说三日之后给明归澜答复,霍危楼明白这一点,只在车厢里紧握住薄若幽的手不放。


    待到了明府,禀明来由,很快明归澜便迎了出来,见他二人同来,明归澜瞬间便明白了,一番商议定好时辰,霍危楼便送薄若幽回府。


    路上霍危楼板着脸不语,薄若幽便歪头看他这幅模样,想当初霍危楼在青州时何等冷峻骇人,那时她对他颇有忌惮,万万想不到会有如今光景,而眼下的霍危楼,再如何生人勿近,她也不会觉得害怕。


    霍危楼被她这般瞧着,到底绷不住,神色微柔,眼底的担忧却掩不住,他少年时征战沙场,后来执掌直使司,坊间都知他铁血无情,他已有不知多少年未曾这般优柔寡断过了。


    他缠着她的五指相扣,温声交代,“明日穿暖些,有归澜跟着,倒也不必过分忧心。”


    他此言不知是在安抚谁,薄若幽笑着应了,见他比她自己紧张,她反而豁然轻松起来,马车徐徐而行,薄若幽又与霍危楼论案,论起公差,他才又恢复了冷静沉稳模样。


    待她归家,陪着程蕴之用了晚膳,又陪着他在书房内看了半晌医书,最终只是对程蕴之道:“义父,明日我想出城去当年发现弟弟尸骸之地看看。”


    程蕴之自然有忧虑,薄若幽又道霍危楼相陪,这才令他放下心来。


    第二日一早,霍危楼来接她出城,明归澜在城门口相候,两方汇合,一起朝城外洛河河畔而去。


    天穹阴沉了多日,一行人刚出城竟又飘起了雪絮,寒风呼啸而过,他们轻车简从,先往当年的破庙所在地而去。


    洛河河畔如今热闹非凡,比当年更甚,而那破庙所在的缓坡山林尽除,如今已被城中贵族买下修建了园林,马车停在道旁,明归澜远远指着那山坡,“当年那破庙就在那处,距离山脚下的河畔灯市只有一炷香的脚程,当年这两岸全靠河上的画舫楼船热闹,市集也不过只有一条长街,如今却已成气象。”


    薄若幽


    朝远处河畔望去,沿河两岸,酒肆茶坊鳞次栉比,河边停靠着各式各样的楼船,如今还不到正午时分,却有咿咿呀呀的乐曲吟唱声传来,待到了晚间,可想而知会是何等的热闹。


    明归澜又往远处偏僻之地指了指,“找的宅子在那里,是一处旧宅,外面看着尚好,里面却已荒僻,我命人改的更破旧了些,又找了损毁的佛像,将里头布置的与当年那破庙一般,只是到底隔了多年,我记得不甚分明,只能有个大概模样。”


    薄若幽定了定神,“无碍,现在便去吧。”<a href="<a href="<a href=" target="_blank"> target="_blank"><a href=" target="_blank"> target="_blank"><a href="<a href=" target="_blank"> target="_blank"><a href=" target="_blank">


    明归澜的马车在前引路,霍危楼和薄若幽的马车跟在后面,寒风从帘络缝隙中涌入,令薄若幽双手冷冰冰的,而越是靠近明归澜置办的宅子,她心底的惊悸之感愈盛。


    霍危楼有心为她暖手,可她却将手从霍危楼掌中抽了出来,“待会儿先让我自己进去,无论发生什么,侯爷莫要管我。”


    她此刻不需要霍危楼的安抚。


    在她心底,四岁的薄兰舟永远的留在了那个长夜,现在,她也要回到那个绝望又充满恐惧的地方,她应该惊恐无助,她应该孤立无援。


    马车停下时,薄若幽容色冷凝,难以抑制的紧张令她背脊发僵,她不靠霍危楼的搀扶下了马车,望着眼前半旧的院落,稍做准备,便跨进了院门。


    霍危楼落后几丈,缓步跟着她。


    院子里雪地斑驳,杂草丛生,正对着的堂屋门窗皆破损倒地,此刻几个黑幽幽的窗洞呼呼灌着寒风,薄若幽缓步走到门前,一眼看到了屋内倾斜的佛像。


    佛像的底座坍塌,佛像身上也朱漆斑驳,地上尘土铺地,梁上蛛网成结,而四周挂着的明黄帷帐脏污破损,薄若幽依稀能听见暗处有老鼠的窸窣声。


    明归澜是用足了心思的。


    可薄若幽望着眼前场景,除了心悸之感外,脑海中并未想起更多,她迈步进屋,目光四扫之时,一眼看到了西侧窗下的矮柜。


    矮柜齐腰高,柜门紧闭,在其上方,寒风扬起几片破旧的帷帐,晃晃悠悠的起落,薄若幽慢慢的屏住了呼吸。


    那日的天气与今日一般寒冷,天色比现在更黑,窗外同样寒风呼号,一对四五岁的姐弟,好似货物一般被扔在地上。


    她们被下了轻微的迷药,凶手看见昏睡的他们,找来备好的绳索将他们手脚绑住,而就在几个月前,一个年纪更大两岁的男童因他自己的疏忽,从这里逃掉了。


    绳索绑的颇为牢靠,凶手嘲弄的笑了笑,转身出了门。


    地上太冷了,冷的这一对姐弟从昏睡中醒了过来,四岁的弟弟本就体弱胆小,此刻开始压抑的啼哭,姐姐纵然恐惧,求生的本能使她想着如何逃脱。


    薄若幽目光逡巡,一眼看到了地上与尘土堆积在一起的碎瓦片。


    对,瓦片,姐姐蜷缩着摸到了瓦片,在黑暗中笨拙的割断了绑着二人的绳索,门关着,外面是漆黑的夜色,呼号的


    寒风中或许藏着鬼魅,只消出门,便要吞吃了他们。


    然而不能不逃,歹人会回来,她们要逃走。


    弟弟越来越害怕,姐姐也忍不住哭了起来,就在这时,诡异的铃铛声响了起来,那铃铛声清越悠扬,可在这样的寒夜里,却无比的阴森可怖,铃铛声越来越近,灭顶的恐惧令他们寸步难行,这时,借着窗棂处稀薄的昏光,她们看见了角落的矮柜。


    薄若幽额角溢出冷汗,十二年前的寒夜与今日的光影交织,令她生出如梦似幻之感,院子里霍危楼和明归澜远远候着,可她却觉如芒在背,仿佛是那夜的凶手在外盯着她。


    她下意识的往矮柜跟前走。


    心快要从腔子里跳出来,整间破旧的堂屋,仿佛只有矮柜是安稳之地,她越来越怕,脚步亦越来越快,走到矮柜跟前,她一把将柜门拉了开。<a href="<a href="<a href=" target="_blank"> target="_blank"><a href=" target="_blank"> target="_blank"><a href="<a href=" target="_blank"> target="_blank"><a href=" target="_blank">


    矮柜内分了上下两层,比她想象中狭小的多,她额角突突的跳,忽然想不出下一步该如何躲藏,而身后寒风吹得帷帐窸窣作响,仿佛凶手的脚步在靠近,薄若幽呼吸急促起来,浑身失力,眼前发黑,在一阵止不住的战栗中,她软倒了下去。


    梦境里才会出现的恐惧感尤其分明的掌控了她,似乎有人在她耳畔说话,她仔细分辨,那竟是孩子的哭声,稚嫩的啼哭好似钝刀一般割磨她的心脏,渐渐地,那哭声变得真切,仿佛就在眼前的柜子里,薄若幽害怕极了,她一把将柜门关上,想要逃离此处,人却站不起来,就在此时,梦里那魔鬼一般的脚步声清晰的朝她靠了过来。


    一双手抓住了她。


    死亡的恐惧令她爆发出力量,她拼命挣扎,可眼前越来越黑,就在这时,她手中摸到了什么,她一咬牙,奋力的将那硬物狠狠的扎进了那人身上……


    “幽幽!”


    “幽幽”


    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一道遥远的呼声唤醒了她的神志,薄若幽在无尽的寒意中睁开眼,入目便对上霍危楼担忧的目光。


    她被抱到了马车里,浑身上下如同从冰水中捞出来一般,指尖仍止不住的发颤,深秀的眸子漆黑而空洞,仿佛神魂俱散,只留下一副躯壳。


    “幽幽,清醒过来,快清醒过来”


    “她这是没醒?我要准话!”


    “不,不耽搁,立刻回城……”


    霍危楼的声音忽远忽近,薄若幽的神识亦似微弱的灯烛般忽明忽暗,而霍危楼将人抱在怀里,握百斤重弓都不会抖的手,此刻竟有些抱不稳她。


    “伤……”


    就在霍危楼急的五内俱焚之时,她微弱嘶哑的声音响了起来,霍危楼忙垂眸去看,却见薄若幽将右手颤颤巍巍的举了起来,她空落落的眼底生出一丝萤火般的微光,又艰难的道:“凶手受过伤……身上,必定留着伤痕……”


    作者有话要说:伏笔你们猜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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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4章 十样花18


    薄若幽回城便开始发烧,明归澜请脉后,只道她是受惊后被寒邪所侵,开了方子熬好药,已经是日暮时分。


    明归澜候在外面,霍危楼端着药碗进了内室,薄若幽双颊泛着不正常的薄红,唇瓣却有些青紫之色,她下午昏睡了片刻,此时昏昏沉沉的。


    霍危楼将她扶起,亲自喂她喝药,喝完药又用了些羹汤,这才恢复了几分生气。


    “你在屋内一盏茶的功夫都无动静,我放心不下进去看,便见你倒在地上,好似又被梦魇了一般。”霍危楼瞳底一片暗沉,眉心无意识的拧着。


    薄若幽只觉自己陷入了片刻错乱,却不知竟在屋内那般久,她抬手在霍危楼眉心抚了抚,哑声道:“侯爷安心,如今我并无大碍,喝两日药便能好了。”


    她朝外看了一眼,“明公子呢?”


    霍危楼面露狐疑,薄若幽道:“侯爷,我那时恍惚间记起了一幕,按我所想,那应当是真的。”


    “凶手身上有伤?”


    “是,我那时只有五岁,若是被一个成年男子追着,是无论如何也逃不掉的。”她将右手缓缓举起来,动了动有些失力的五指,“除非我伤到了他,虽我年纪小,可他若无防备,而我又刚好摸到了利器,也是能让他见血的。”


    霍危楼便问:“凶手伤在何处,可能记起?”


    薄若幽沉吟一瞬,“我当是个头不高,还有可能绊倒在地,凶手必要蹲下,伤……多半会在凶手左侧手臂,肩头,亦或胸口这几处。”


    霍危楼听着她形容,不知想到什么,目光骤然锐利起来,“左侧手臂和肩头胸口……”m.999xs


    他看着薄若幽,“这正是忠义伯此番受伤之地。”


    薄若幽脑袋昏昏沉沉的,起初并未想起来,待霍危楼这般一言,她也猛地一个激灵,“是啊,忠义伯的伤”


    忠义伯炼丹受伤,听了绣衣使的禀报,的确很像意外,可此事发生在他们查到了三家嫌疑人的节骨眼上,本就透着古怪,如今再知道凶手当年受过伤,那这当真是意外吗?


    “侯爷是说,若他知道我们查到了他们三家,又怕我记起旧事,所以制造这事故烧伤自己,如此便可掩盖陈年伤疤?若是如此,那当年留下的疤痕,的确会被抹除!”


    薄若幽秀眉紧蹙,这是她好容易想起来的一幕,倘若忠义伯当真用这样的法子消除了伤痕,那该如何是好?


    她急的撑着身子坐起来,“严重的烧伤会使皮肉溃烂,陈年疤痕再深也会被掩藏下去”


    “你莫急。”霍危楼拿过枕头让她靠着,“凶手越是着急,越会露出破绽,他此番冒险弄出这样的事故,反而引得我们注意,哪怕伤痕没了,只要用些手段深查,也定能找到线索。”


    薄若幽听出味儿来,“侯爷要如何做?”


    霍危楼略一沉吟,“你既记起了受伤之事,我先令人排查曹彦和魏桓,此二人排除,冯钦的嫌疑便更大了,他这几年在城外修道,在众人看来不过寻常,可杀人取血,设下祭坛,这些行径,绝不可能毫无异状,只是大家不曾放在眼底罢了。”


    薄若幽忍着头痛脑海中思绪飞转,“可如果凶手是他,他的动机呢?他这辈子清心寡欲,出身世家,却不恋仕途,这些年来苦心修道,似无欲无求。”


    霍危楼狭眸沉思,很快,他语声微凉道:“他真正潜心修道,似是在安阳郡主过世之后,当初,他也是为了安阳郡主放弃了朝中仕途。”


    忽然,他寒声道:“不仅如此,他的长子冯钰夭折之时,也只有五岁。”


    薄若幽眼瞳颤了颤,“受害的孩子们年纪也只有几岁,那俢死之术,除了自己谋求长生不老之外,还可令人死而复生,难道他是为了死去的妻儿?””


    京城但凡知道忠义伯的,都晓得他对安阳郡主用情至深,而他当年痛失妻儿,的确有可能心生魔障走了歪路,此处我会令直使司细查。”


    言毕,他又问,“你想见归澜?”


    薄若幽颔首,“我有一疑问。”


    霍危楼为她披上外袍,又起身让明归澜进内室,薄若幽见着他便问:“公子在那屋内放的矮柜,可是与当年在破庙中所见一样?”


    明归澜点头,“几乎一样,为此我还去了一趟相国寺,他们的佛殿之中,放置香烛经文的矮柜,也是那般高矮。”


    薄若幽眉头紧皱,霍危楼问道:“柜子有古怪?”


    “柜子里躲不了两个人。”薄若幽想到那柜子里的逼仄昏暗,心弦又不自觉紧绷了起来,“柜子分了上下两层,下面那一层,堪堪能躲进一个人去,上面那层要矮些,是躲不进去的,倘若当初是我和弟弟一起躲进去,是绝无可能的。”


    明归澜也道:“未找到矮柜之前,我想着柜子若未分割,那躲两个人也不算什么,可佛寺庙宇之中,却不会放那般不实用的柜子。”


    薄若幽咳嗽了两声,“我每次无知无觉的学弟弟的行为举止时,总会躲进去,我猜那天夜里,弟弟的确躲进去过,而我和他在一起,若只能躲一人……也只可能是他躲。”


    可若柜子里只能躲一人,那她该去哪儿?


    薄若幽想不出来,只是道:“李绅的供词说不通,更未提起被刺伤,想来他身上也无伤痕,若是提起,便暴露了。”


    她仍记不起那夜全貌,可对霍危楼而言,这已然够了。


    夜色缓缓降临,白日的碎雪变作大雪纷扬,整个京城一片遮天蔽月的素白,明归澜再给薄若幽请脉之后便告辞离府,霍危楼则召来了路柯和孙钊,他们尚不知今日发生了何事,只听霍危楼道出凶手身上有伤。


    路柯问道:“侯爷的意思,先想法子探探魏桓和曹彦?”<a href="<a href="<a href=" target="_blank"> target="_blank"><a href=" target="_blank"> target="_blank"><a href="<a href=" target="_blank"> target="_blank"><a href=" target="_blank">


    霍危楼点头,“这应当不难。”


    路柯应是,霍危楼又看向孙钊,“让衙门找的稳婆可找到了?”


    孙钊苦着脸摇头,“还没找到,且那稳婆极有可能不在世上了。”


    霍危楼凤眸微狭,“除了探查那二人身上有无伤势,再重点将忠义伯在城外的别庄好生查一查,看看这些年来,他有没有翻修过宅院,若还有别的异常行径,一并报来,此外,再派人查问他和安阳郡主的旧事,看看这些年他身边有无女眷。”


    冯钦可以不续弦,可他一个大男人,身边多半会有侍妾,霍危楼想知道,冯钦这些年来到底对安阳郡主有几分惦念。


    孙钊和路柯都不知他为何查冯钦和安阳郡主,可他二人也不敢多问,很快便领命离府,霍危楼起身返回内室,与薄若幽道明安排,她便安了心。


    夜色已深了,霍危楼道:“今夜留下吧,免得路上折腾,我派人去给程先生说一声。”


    薄若幽额上烧热未退,也怕这幅模样吓着程蕴之,便应了,她如今歇在霍危楼房中,不由令她想起当日被掳走生病,亦是歇在此处,那时她尚不知霍危楼心思,只觉颇为惶恐。


    “我占了侯爷床榻,要劳侯爷歇去书房了。”


    霍危楼碰了碰她额头,无奈道:“我不能歇在此处?”


    薄若幽面生赧然,霍危楼指了指远处窗下长榻,“你病着,我自不会扰你,你今日受了惊,只怕晚间又生变故。”


    今日她并未受刺激神志大乱,亦未令她惊惧之下忆起当夜情形,薄若幽心道多年魔障颇难除尽,也怕睡梦里病发,可她却未想到,这夜有霍危楼守着,竟令她一夜好眠。


    第二日午时过后,路柯带着一片疲惫进了侯府。


    薄若幽已能起身,与霍危楼一起在书房听路柯禀报。”


    昨夜属下们从曹彦和魏桓曾去过的青楼画舫调查得知,二人金尊玉贵,身上并无伤处。”


    薄若幽和霍危楼对视一眼,路柯继续道:“时间太短,如今和安阳郡主有关的旧事并未查到太多,只知道当年忠义伯还是世子之时,曾去过淮安,在那时与长大后的安阳郡主重逢,他还在忠亲王府小住过几日,大抵因此生了情谊。”


    “他二人婚后颇为和美,从忠义伯府离开的下人说,婚后那几年,他们二人如胶似漆,因安阳郡主生了第一位公子后身子有所亏损,忠义伯还自己用药,不愿令安阳郡主再有喜,因此,伯府二公子比大公子小了五岁。”


    “安阳郡主身子羸弱,当年怀了二公子之后身体大不如前,且心绪多变,颇为易怒,也是那段时日,忠义伯府换了许多下人,忠义伯对她颇为体谅,也极尽宠爱,事事亲力亲为的照顾,甚至为此不许大公子去烦扰母亲,安阳过世后,忠义伯三个月都未出府门一步,也在那时遣散了大批的仆从,真正过起了清心寡欲的日子。”999xs


    路柯一口气说至此,自己也有些唏嘘,“探问了忠义伯府如今的下人得知,忠义伯这些年来身边并无女眷,不仅没有侍妾,连个婢女也无,寻常是小厮伺候,而在城外的别庄之中,更是只有几个粗使下人照顾。”


    只有几个粗使下人照顾……


    虽是说明了忠义伯修道清苦,亦表明了庄子里人少,容易掩人耳目。


    “不过有些古怪,忠义伯或许是怕触景生情,这些年来极少去安阳郡主和大公子墓前祭拜,每到清明时节,都只是让二公子去祭奠。”


    薄若幽蹙眉不解,“不去祭奠?”


    路柯点头,“是伯府下人口中得知的。”


    薄若幽忽而问:“当年安阳郡主和大公子过世,是在何时?”


    “在建和十四年的腊月。”


    薄若幽忙去看霍危楼,霍危楼眼底亦是晦暗难明,“巧合太多了,凶手行凶,也多是在冬日,倒像是祭奠她们的忌日一般。”


    这时,路柯又道:“至于他城外的别庄,首先位置十分幽僻,也是忠义伯好清静,而这些年,庄子几乎不曾翻修,忠义伯也极少请人去庄子上做客,倒是有采买药材矿石的仆人常在那里,唯一一处诡异的便是,忠义伯是个十分喜好凉爽的人。”


    霍危楼扬眉,“何意?”


    路柯道:“因他庄子上人少,最心腹之人我们未敢打草惊蛇,只找到了两个曾经在庄子上做过外出采买的仆人,那二人都说,忠义伯每年夏日去庄子上纳凉之时,都会令他们买许多冰送入庄子里,那冰的用量,几乎是城内几个伯府的用量。”


    霍危楼略一思索,“他喜好炼丹,丹房必定闷热,用冰多也算寻常。”


    薄若幽道:“丹房是常年闷热的,那他春秋季节可会用冰?”


    路柯颔首,“也用的,只是比夏季少些,每年到了冬日,他还会自己派人采冰送入庄子里”


    霍危楼忽而问:“那伯府可曾大量用冰?”


    路柯迟疑起来,霍危楼见他神色,便知此处并未细查,便吩咐他,“去查详尽些,尤其要查他在府中和不在府中之差别,也不必查过往太久的,就查今岁和去岁,时间不那般久远,想来能查个分明。”


    路柯应是,霍危楼蹙眉道:“虽有疑点,也不一定是重要线索,大量用冰又能做什么?”


    薄若幽沉思了半晌未曾言语,此刻,她眼底浮起了悚然之色,“大量用冰,我只想到了一个有些骇人的可能”


    作者有话要说:猜猜是啥可能十月一了,大家国庆快乐


    本来计划上月下旬完结,但是写的不太顺还是晚了,现在情节差不多了,争取一周之内完结!我可以!


    第205章 十样花19


    “藏尸。”薄若幽道出这二字,自己也一阵头皮发麻,“大量用冰,庄子里多半是有冰窖,而经年累月的用冰,唯一的可能,我只想到了藏尸之用。”


    霍危楼和路柯的脸色皆是一变,霍危楼道:“在冰窖内藏尸?”


    路柯也道:“意思是忠义伯还在害人?可他为何不抛尸,而要选择将尸体藏在庄子里?”


    薄若幽摇头,“不,寻常受害者的尸体,自然不值当用这般多心力保存,可如果是他至亲至爱呢?”


    霍危楼瞬间明白她的意思,“若他的动机是为了安阳郡主和长子冯钰,自然是求她们能死而复生,所以才将尸体保存下来。”


    路柯惊讶的张大了嘴巴,似乎觉得此行实在丧心病狂,可想到凶手连年谋害幼童,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霍危楼略一沉吟,吩咐路柯道:“再去查一查当年安阳郡主过世之后丧事是如何办的,倘若当真将尸首藏了起来,必定不会像寻常那般办丧仪。”


    路柯离府办差,霍危楼和薄若幽皆是面沉如水,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还在落,白日里清扫出的石板小径又变作一片素白,这个冬日,与过去十八年一样寒冷。


    第二日暮色时分路柯才回了侯府,林槐和孙钊被宣召过来,与霍危楼和薄若幽一起看几份撰写了调查明细的簿册。


    “去年和今年,忠义伯城外的别庄用了数量相当的冰,主要集中在五月到八月之间,可这两年不同的是,去年的夏日,忠义伯在城外住了一整个夏天,而今年,忠义伯却只住了两个月,可他用的冰并未减少。”


    “而城内的忠义伯府,因为今年忠义伯在伯府住的久些,则是今年用的冰更多去年用的少,这是正常的,眼下只是令人觉得奇怪,为何城外住的时间不一样,用的冰却一样,属下们还调查了过往三年的,每年不管忠义伯在城外住多久,用的冰也都数量相当。”


    路柯趁着众人看细目的功夫解释了一遍,而他的疑虑,正好应证了薄若幽昨日的猜测,薄若幽道:“眼下可以肯定,这些冰并非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别的。”


    孙钊和林槐对视一眼,孙钊道:“庄子里还住着别人?”


    霍危楼语声微寒,“庄子里只有他心腹的几个老仆,并无别的人。”


    “那用冰的”


    “可能是死人。”


    霍危楼一句话令室内寒意骤生,孙钊和林槐皆是疑惑不解,这时,路柯道:“当年安阳郡主过世时的丧事礼部和内府都派了人出面,只是丧事是忠义伯亲力亲为,后来太后娘娘挂念安阳郡主,派了嬷嬷来想看看安阳郡主遗容,却不想棺椁已经钉死,既已封棺,嬷嬷也未坚持,只替太后娘娘上了香,便回宫复命了。”


    “此事当时整个伯府都知道,也都说太后娘娘对郡主如何疼爱,伯爷对亡妻多么多么宠爱,连丧事也要亲自督办,后来出殡等便是寻常礼制了。”


    霍危楼和薄若幽对视一眼,二人越发肯定了先前的推断,装棺之后替换已经来不及了,唯一的可能是,棺材之中躺着的,并非是安阳郡主的遗体。


    霍危楼道:“看来,当真有可能是他存了让妻儿死而复生之意。”


    林槐倒吸一口凉气,“侯爷的意思是说,庄子里用冰,是因为他藏着安阳郡主和大公子冯钰的尸身?”


    霍危楼点头,薄若幽随即道:“安阳郡主死了整整十八年,用冰虽能使尸体不腐烂至白骨化,却也不可能保住生前容颜,不过我记得那俢死之术的说法,说哪怕人外表已经枯槁,却还能使人重新生出头发指甲来。”


    关乎俢死之术的话,当时还是冯钦坐在这侯府厅堂上告知众人的,想到这一点,薄若幽仍觉得不寒而栗。


    孙钊忙问:“那侯爷,咱们如今作何安排?”


    霍危楼瞳底一片寒峻,看了眼窗外夜色,冷声道:“事不宜迟,现在便带人出城”


    孙钊立时起身,“吴襄在外面候着,下官令他清点人手随行。”


    霍危楼颔首,转而看向薄若幽,夜幕将至,又有大雪纷纷,她打算令薄若幽在府内等候,薄若幽如何不懂他的意思,点头道:“侯爷去吧,我在侯府等侯爷的好消息。”


    霍危楼安了心,亦命路柯清点人马,不多时,绣衣使和侯府衙差皆整装待发  ,他披上一件斗篷,趁着初临的夜色出了门。


    一行人皆御马而行,至城门时,天色已尽黑,出城便是皓雪铺地的官道,霍危楼带着绣衣使疾驰在前,后面的孙钊带着其余衙差,很有些跟不上趟,所幸很快到了洛河河畔,近了市集,霍危楼暂缓了马速。


    路柯命一绣衣使先行,不多时,此人便返回复命,“侯爷,忠义伯一直在别庄内养伤并未出门,不二公子冯烨也在庄子上侍疾。”


    霍危楼命此人带路,一炷香的时辰后,便停在了这处位于洛河以西的别庄。


    庄子临着洛河,灰瓦白墙,四周松竹环绕,遮天蔽日,夜色之中,尤其显得昏黑阴森,有绣衣使点了火把,行过一段石板道,便到了别庄门前。


    绣衣使上前叫门,等了半晌里头才开了门,开门的老仆未曾见过这般阵仗,当下便面露惊慌,路柯喝道:“武昭侯奉命查案”


    绣衣使已不由分说涌入,老仆面色几变,待返身要走,却已被绣衣使制住,霍危楼带着孙钊大步入了庄门。


    这是一处景致极佳的庄园,纵是冬日,园内亦葱茏滴翠,霍危楼顺着主道,往园内灯火最通明之地而去,还未走至跟前,便见冯烨一脸惊色的疾步而出。


    “侯爷?侯爷这是做什么?”


    冯烨惊诧茫然,霍危楼目光四扫,先道:“将所有仆人找出来。”


    路柯领命,冯烨更恼怒了,可当着霍危楼,却无论如何不敢发作,“敢问侯爷,这是为何?家父如今受伤养病,侯爷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在下只怕要向陛下讨个说法!”


    霍危楼凉凉扫了他一眼,“府上可有冰窖?”


    冯烨瞪大了眸子,“冰窖?侯爷这般声势,是来找冰窖?”


    霍危楼懒得与他多言,吩咐一旁的绣衣使,“找个下人查问,先去搜查看庄子上有无冰窖地窖”


    绣衣使和衙差们都行动起来,吴襄早前虽不知内情,可如今杀到了忠义伯的庄子上,他自然了然,于是带着人往庄子深处去。


    “父亲”


    冯烨忽然一声喊,便见园内房檐下,冯钦身披一件道袍走了出来,腊月寒天的,他头发披散着,面色灰败,却仍不惧冷意,背脊笔挺的伫立着。


    霍危楼隔着几丈距离看过去,对上冯钦的那一刹那,他竟然觉出两分熟悉,很快,他想起这分熟悉来自何处,当日在府衙大牢见到李绅之时,李绅面上也是这幅表情。


    他又吩咐绣衣使往各处查探,而后才大步朝冯钦走来。


    夜风卷着雪沫呼啸,他的斗篷和袍摆亦被吹得猎猎翻飞,冯钦看着他一步步走近,眼瞳微缩一下,终究支撑不住的身形晃了晃。


    “侯爷晚来不曾相迎,实在是我失礼了。”


    烧伤自是真的,冯钦一副病容,开口语声亦是嘶哑,霍危楼上下打量了他两瞬,目光落在了他明显无力垂着的左臂上,“伯爷对自己倒也狠心,只是大抵想不到本侯来的这样快。”


    冯钦扯了扯唇,“不知侯爷是何意。”


    霍危楼也牵唇,“不急,很快你就会知道了。”


    冯烨上前来将冯钦扶住,仍然有些恼的看着霍危楼,面上的不安却遮掩不住,冯钦拍了拍他的手背以做安抚,冯烨这才稍稍泰然了些。


    霍危楼开始打量这庄子,“景致虽好,却也不值当伯爷在此久居多年,此处总是比不上京城伯府的。”


    冯钦唇角微弯,扯得那层枯槁的面皮微微颤动,“清修之人,在何处都是一样的。”


    霍危楼不再言语,只侧身立于风雪之下,鹰隼一般的锐利目光缓缓地看向远处,仿佛在计量什么,冯钦喉头干涩,“侯爷既来了,不如进厅内说话,是不是有何误会?”


    霍危楼往他屋内看了一眼,不动如山,“不着急。”


    很快,路柯和吴襄从外快步而来,路柯道:“侯爷,找到了冰窖,里面已无余冰。”


    此言当着冯钦二人,冯钦混浊的眼瞳微颤,面上却好似戴了面具一般的并无半分异样,霍危楼转而看他,“去岁冬日,庄子上采了十车冰砖,夏日时,庄子上又采买了千两纹银的藏冰,伯爷在庄子上是炼丹的,当不是碎冰玩,那么多冰,如今都去了何处?”999xs


    冯钦微微皱了眉头,“炼丹素来闷热,夏日时每日都要用半车冰砖,消耗的多也实属正常  ,我竟不知用冰多了也有罪责。”


    冯烨忙道:“我父亲惧热,喜好清凉,这应当无罪吧。”


    霍危楼目光落在冯烨的左臂上,“近来,直使司在查一桩旧案”


    冯钦还未说话,冯烨忍不住道:“侯爷素来有铁面无私之名,可如今也要公器私用了不成您总不能为了安宁县主胡乱的栽赃我们!”


    霍危楼看向冯烨,“本侯还未说是何案子,你却知道与安宁县主有关?”


    冯烨一愣,当下哑了口,霍危楼早知真凶本地暗自盯着他们的动向,如今冯烨这般言辞,更佐证了他的猜测,想到眼前人最有可能为当年真凶,想到薄若幽经历过的那一夜,他眼底透出了比这风雪还要迫人的寒意。


    然而冯钦对上他的目光,却并不慌乱,好像觉得他搜不出什么罪证似的。


    这时,路柯上前来,“侯爷,庄子上如今有五名老仆。”


    霍危楼眸色一寒,也不与这对父子多做纠缠。


    “审。”


    他撂下一字,绣衣使们立刻行动起来,几个老仆都是忠义伯府多年的下人,自然对冯钦忠心耿耿,可绣衣使们是怎样的手段,不出片刻,院外便响起了惨叫声。


    风急雪骤,一声一声的惨叫冲破雪幕而来,突兀又刺耳,冯烨先前还十分恼怒,可看到绣衣使毫不留情,心底亦生了畏怕,而他更不明白霍危楼时为何而来!


    “父亲”


    冯烨忍不住拉了拉冯钦的手臂。


    冯钦面无表情,可只有冯烨知道,他的身形也越来越僵硬了。


    半盏茶的功夫不到,路柯从外进来,“侯爷,说夏日所有的冰并未入冰窖,而是都送入了丹房,送进去后,忠义伯便不令他们多管,他们也以为忠义伯是用来抵热的,且丹房平日里下人不得进出,钥匙一直只在忠义伯手中。”999xs


    “丹房在何处?”


    “在庄内西北处”


    “带路。”


    霍危楼转身而走,冯钦的身形剧烈的一晃。


    顺着府中主道往深处走,很快便到了一处独立的庭院之前,这院子与别处不同,屋阁都十分高大,绣衣使点了火把和灯盏,霍危楼一进院门,便能看到正堂被烧塌的屋顶。


    路柯在旁道:“就是那日起的火,将房子烧塌了,两侧的丹药房和库房也烧毁了一小半,因为忠义伯也受伤了,所以之后他们没来得及收拾,忠义伯也让他们不必着急收拾此处。”


    霍危楼看在眼底,看着这幅景象,他不由想到了年初在青州时那场火灾,大火的确可以让地面上的一切化为灰烬,可地底下的东西,却难以掩藏。


    “找些器具来,挖开搜”


    说完又吩咐,“尤其搜一搜,看看火场内有无尸首。”


    此番带的人多,绣衣使将两个仆人提来,很快便找到了许多趁手的器物,众人点起火把,纷纷进了火场,霍危楼和孙钊在旁站着,孙钊冻得直打喷嚏,可霍危楼仍然长身巍然,仿佛感受不到风雪天寒。


    很快,霍危楼又吩咐:“继续审,看看最近两个月冯钦在庄子上都做了什么。”


    路柯亲自带着人审几个老仆,冯钦有极大可能为真凶,这些仆人对他忠心,亦有可能为帮凶,因此绣衣使也颇为利落,小半个时辰之后,路柯神色凝重的归来。


    “侯爷,仆从们说,这两个月,冯钦一直在庄子上炼丹,且炼丹的频率比以前要高许多,因此,庄子上采买了大量的上好银炭,并且因为丹房里一直在炼丹药,下人们还担心过如此会不会起火。”路柯蹙眉,“他是心虚,所以炼丹排解?”


    霍危楼盯着夜色之中的火场,半晌道:“他炼的恐怕不是丹。”


    此刻已近子时,虽然带来的人多,可夜色之中,风雪又大,清理火场并不顺利,霍危楼命人将冯烨父子分开看守,自己则一直守在火场旁,到了后半夜,孙钊已然坚持不住,打着喷嚏寻到了前院避寒。


    风雪交加的长夜,似漫漫无尽头,霍危楼立在一片断壁残垣之间,脑海里总在浮现薄若幽那日的梦魇模样,但凡想到那场景,他便松不下心神,他巍然而立与大家一同受着严寒,其他人自然也不敢轻慢,如此忙碌至天明时分,一个绣衣使浑身黑灰的站在炭堆里大喊了一声。


    “侯爷,有发现”


    作者有话要说:中秋快乐祝大家万事如意花好月圆


    第206章 十样花20


    天边曦光破云而出,风雪急骤之势亦缓,霍危楼站在堆瓦砾之间,望着几个精铁锻造的丹炉皱眉。


    丹炉在大火中被烧的黢黑变形,两个绣衣使正费力的在其中掏挖,一人道:“这里面不知烧了什么,都沉结在一起了。”


    见他们换了数个家什都撬不动,路柯道:“他炼丹多用矿石,这里面是他将矿石炼化了沉结的?”


    霍危楼不信冯钦是在老老实实炼丹,而很快,一个绣衣使半个身子探入那丹炉之中,没多时,从里头摸出了一块沾满黑灰的东西。


    霍危楼令人端来水,绣衣使在其中将那物洗净,一抹银灰色出现在了众人眼中。


    “侯爷,若是属下不曾看错,这……这似乎是银子!”


    霍危楼接过手中,只见其中混着颇多碳灰杂质,可仍然能看得出,这的确是银,他又转头看了一眼这丹炉,剑眉紧皱,“继续把里面的东西清出来,本侯还不知炼丹竟要用纹银炼的。”


    道人炼丹,虽多用矿石,可这般多银子,一定不是寻常银石炼出来的。


    霍危楼一声令下,又有绣衣使过来帮忙,众人身上刀剑都用上,没一会儿功夫,不仅挖出来许多银块,更甚者,竟然连金块都挖了出来。


    路柯瞪大了眸子,“好家伙,这……这不是炼丹,这是要铸钱啊,下人们说这丹房里头用的炭是最好的银滩,还有风箱,若说铸钱,也不是不行,据说寻常的矿石,都能在此炼化。”


    虽说私自铸钱也有违律法,可显然,冯钦不会在丹炉里铸钱,霍危楼朝前院方向看了一眼,“他不是铸钱,他是将一些不能见人的罪证熔了。”


    路柯眼珠儿急转,很快,他神色大变,“七宝舍利塔塔身乃是用金银雕铸……”


    丹房里的丹炉不止一个,霍危楼眸色微寒,令大家将所有丹炉都找出来,地上的断壁残垣亦不能放过,“说不定还熔了别的,或许有所遗漏,倘若能找到与佛宝有关之物,便是关键物证。”


    风雪虽止,可地上瓦砾皆冰霜


    层叠,吴襄和路柯一合计,令人在火场之中重新燃起了篝火,火势一起,便将周围冰凌尽数烤化,霍危楼又令众人用了些干粮,稍作休整,又继续翻找起来,然而就在此时,吴襄看着地上的雪水皱起了眉头。<a href="<a href="<a href=" target="_blank"> target="_blank"><a href=" target="_blank"> target="_blank"><a href="<a href=" target="_blank"> target="_blank"><a href=" target="_blank">


    火场最中心已被清理出来,被烧裂开的地砖四分五裂的铺在地上,四周被烤化的雪水渗入缝隙之中,低洼处还聚集起了一小滩一小滩的积水,然而和别处积起来的水滩不同,吴襄脚底下这滩水,竟然积不住似的一直往更深处渗下去。


    他挑了挑眉,不信邪似的走到不远处清洗银块的水桶旁,抄起一桶水走过来,一抬手便倒下去半桶。


    哗啦一声,吸引的周围人都看了过来,霍危楼亦望向此处,他顺着吴襄的目光去看地上,很快,他大步走了过来。


    吴襄此时看过来,“侯爷,这地方不对,竟一直在渗水,这庄子至少二三十年了,当初地基都是被夯实的,寻常渗水也就罢了,不可能一直往下流。”


    霍危楼自然也发现了,他拿起一旁的铁锹往地砖上跺了跺,果然,声响有些不同,这几乎印证了他一开始的猜测,“就从此处往下挖!”


    火场上半数的人都行动了起来,先将地砖起开,底下看似是夯实的泥土,却又夹杂着几块巨石,用巨石打地基也算寻常,然而那巨石错落有致,倒好似是有意如此排布,如此挖了半个时辰之后,一块分外平整的足有丈余宽的巨石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路柯道:“侯爷,这底下多半有密室,这些巨石撑着密室的顶,咱们这样挖不好挖,得找到入口。”


    霍危楼看向堆满了瓦砾的火场,“当初送冰入丹房,可有进别的屋子?”


    “不曾,就在这三间正房之内。”


    此处堂屋阔达,三间正房全都被改造成了丹房,霍危楼又扫过原本为了支撑丹炉搭起来的台基之处,又看了看挖出来的巨石方向,最终指向了丹房西北角,“往那里挖。”


    吴襄亲自扛着锄锹过去,起开地砖  ,依旧是夯实的泥层,可此处的泥层明显松了许多,吴襄眼底一亮,干劲更足,待将二迟高的泥土层挖走,很快出现了尺宽的石砖,吴襄精神一振,“侯爷!找到了!这石砖是人为新放过来的!”


    吴襄站在土坑里,又叫来几人下来,一起将那石砖一块一块的挖出来,不出片刻,一块石砖挖出之后,其后竟是中空,吴襄喜上眉梢,正令弟兄们加把劲,火场远处的府道上,孙钊带着冯钦父子疾步而来。


    一个绣衣使快步走到霍危楼跟前来,“侯爷,是忠义伯坐不住了,说要见侯爷。”


    昨夜众人未曾歇息,很显然,冯钦父子也颇不好过,二人彻夜未眠,冯烨急的神色颓败,冯钦虽然绷得住不显惊慌,可病容愈发惨白了些。


    冯钦走近,一眼看到了挖出的几个土坑,又看到地上的石砖,他眼底终于有了波澜,至霍危楼近前,喘着气问:“侯爷这到底是为何?无凭无据,便来挖我的庄子,莫非冯谋犯了何罪不成?”


    霍危楼往吴襄站的土坑看了一眼,“没想到伯爷的丹房别有乾坤。”


    冯钦的眼神忽然凛冽起来,仿佛藏了一夜的锋利爪牙此刻终于忍不住露了出来,“内有乾坤又如何?我只问侯爷,侯爷是凭大周哪条律法来如此羞辱冯谋?”


    “凭哪条律法?等将这乾坤解开,真相自然大白于天下,伯爷到时候可还能如此理直气壮?”


    冯钦眼底满是压不住的怒意,见霍危楼似乎对一切胸有成竹,于是一咬牙喝问,“难道我将妻儿的遗体留在身边,也犯了罪不成?”


    他掷地有声,仿佛不愿再做遮掩,一旁的冯烨惊得眸子大睁,“父亲”


    冯钦看也不看他一眼,眼底厉色一消,忽而换上一副悲痛神色,“我要见陛下!”


    霍危楼本来的确尽在掌握,可见冯钦扬言面圣,他心弦一紧,忽而有种不太妙的预感,而此时,吴襄搬完了最后一块石砖,“侯爷,这是一处地宫”


    作者有话要说:不会烧尸体的啦。


    第207章 十样花21


    地宫入口只有大半个人高,原本用石砖堵住,又填了土石,如今重新挖开,内里仍然纤尘不染。


    路柯在前打着火把,霍危楼跟在其后,身后跟着孙钊、吴襄几人,众人陆陆续续走过四五丈长的下坡窄道,很快到了一处石门之前。999xs


    石门旁的机关极好破解,路柯开了石门,一股子渗人的阴森寒意扑面而来。


    火把的光照亮门口一隅,入目便是堆叠而起的冰砖,路柯一手持火把,一手握住腰间佩刀,慎重的走了进去。


    地宫挑高约莫丈余,长宽各有数丈,四面靠墙皆是冰砖,唯独北面设着一处祭坛。


    祭坛石铸,其上道符香烛齐备,祭坛之后,两座晶莹剔透的冰棺静静的伫立着,路柯命绣衣使在四周插上火把,冰砖映出一片火光萤萤,霍危楼大步往冰棺走去。


    冰棺晶莹剔透,上面寒霜层叠,经年不化,他推了推棺盖,竟一时未曾推动,透过两掌厚的冰壁,依稀能看到里面躺着尸体。


    霍危楼运起臂力,一声脆响后,已凝结在一起的棺盖方才被推开,棺盖缓缓滑走,一具身着银红广袖织金宫裙的尸体露了出来。


    这是一具满布霉斑的女尸,纵然常年躺在冰棺之内,可因此处有人进出,地上不远处还是高温炼丹的丹房,冰砖融化的些许水汽与流动的气流仍然使尸体生出些微腐化。


    死者遗体明显被精心装殓过,她双手交叠在胸前,发髻高耸,环佩雍容,可因死亡日久,发丝脱落大半,此刻委顿的堆在脑后,而原本白皙丰腴的皮肉,不仅被片状的霉丝覆盖,更变成一层蜡化的灰白人皮贴在骨头上,依稀能看出死者生前骨相。


    霍危楼知道,这便是安阳郡主。


    “将那座冰棺也打开。”


    霍危楼下令,路柯上前将第二口冰棺也推了开,躺在里面的,果然是个身长二尺多的孩童霉尸,死者身上同样华服加身,他身量挺直的躺在冰棺内,面上和裸露在外的双手同样成灰白蜡皮,又因为身上衣裳颜色艳丽,格外给人悚然之感。


    孙钊开口时声音有些发颤,“侯爷,这便是安阳郡主和伯府大公子的尸身?”


    霍危楼点头,又环顾四周,很快,他发现了不妥,前面的祭坛之上虽然也摆着祭祀用的法器宝物,却并非是七宝舍利塔,而冰棺之中虽也放着几件陪葬镇魂之物,却都只是寻常珍宝,倘若七宝舍利塔已经被熔炼,那佛骨舍利呢?


    所谓佛骨舍利,不过是传闻之中佛陀留下的一截指骨,倘若将舍利也熔炼进了丹炉内,那边当真是了无踪迹,霍危楼剑眉大皱,“仔细搜”


    吴襄去过李绅谋害文瑾之地,那里也有一处祭坛,他四下查看,很快回来道:“侯爷,毫无异常,也不见血迹和谋害孩童们用的锁链利器,和李绅布下的祭坛不同,这里好似只是祭祀的。”


    若不能证明冯钦谋害孩童,便是找到了安阳郡主和冯钰的尸体也无用,此行虽然尤为伦常,可安阳郡主和冯钰是冯钦之妻儿,何况也无律法规定如何安葬尸体,冯钦若说此处便是他为安阳和冯钰设下的墓穴,旁人也无可指摘。


    “侯爷,宫里来人了”


    霍危楼豁然回头,冯钦父子还在外头,而发现地宫不过片刻功夫,宫里竟然来人了?


    孙钊也意外非常,“侯爷,这……”


    霍危楼对吴襄道:“继续搜,本侯出去看看。”


    霍危楼朝外走,孙钊连忙跟了上,待二人一同出来,竟看到福全带着两个小太监站在外头,福全似乎也对眼下场景有些意外,待看到霍危楼,唇角一扯迎了上来。


    “拜见侯爷。”


    霍危楼冷眼看着他,“你怎会来?”


    福全面露难色,往摇摇欲坠的冯钦脸上看了一眼,低声道:“侯爷,这是怎么个说法?怎么查案子查到了忠义伯这里?早间宫门一开,伯府便有人往太后跟前递了折子,太后娘娘亲自派人唤了陛下前去,陛下这才令老奴往城外走一趟。”


    此刻还不到午时,而昨夜他们入庄子后,庄子内无一人离开,是谁入宫通风报信?只有一种可能,冯钦料到直使司会来庄子上搜查,早留了人在外,因此才能这般快向宫里求援。


    若是心中无鬼,怎做如此准备?


    霍危楼寒眸看向冯钦,冯钦却抬手掩着唇角轻咳起来,福全又为难的道:“侯爷,陛下的意思,是希望你眼下入宫一趟,是哪般境况,与他解释一番,免得生出误会来。”


    这是口谕,福全说的委婉,可霍危楼为臣多年,自当明白,“忠义伯可要一同入宫?”


    福全见霍危楼语气缓和,忙点头,“要的要的,侯爷和伯爷一道面圣,说清楚便是。”


    霍危楼转眸看向孙钊和路柯,路柯神色一凛,孙钊紧张的眨了眨眼,似有所觉,连忙点头,霍危楼便扬声道:“罢了,那便先去见陛下”


    福全松了口气,又去看冯钦,“伯爷,您也请吧”


    霍危楼御马而行,冯钦父子上了备好的马车,一行人一起


    回京城面圣。


    风止雪停,城外四野一片皓白,待入城门,已近午时,循御道一路疾驰,至宣武门前,天边阴云怒卷,又似有一场大雪要落,霍危楼翻身下马,步入宫门。


    建和帝在崇政殿旁的昭阳殿暖阁里见他们。


    殿内暖意如春,建和帝靠在西窗坐塌上,身后靠着张花斑虎皮,待几人入内行了礼,他老神在在的扫过二人,语声寻常的问:“这是怎么回事?直使司查案子,查到了冯钦府上?”言毕扫了一眼冯钦垂着的左臂,“说你被烧伤了,可好些了?”


    冯钦躬身道:“已大好了,多谢陛下关怀。”


    话音落定,不等霍危楼答话,冯钦撩袍便跪,“微臣有罪,请陛下降罪”


    建和帝挑了眉头,“此言何意?”


    冯钦喉头哽咽了一下,“陛下,安阳和钰儿过世十七年之久,当初她们亡故,微臣悲痛欲绝,微臣与安阳结发夫妻,情谊甚笃,这您和太后娘娘都是知道的,钰儿五岁,冰雪聪明,又是臣之长子,那时,臣恨不能将天上的月亮摘下来给她们。”


    冯钦红了眼睛,“可她们忽然暴亡,微臣如何能接受?因此……微臣做了一件欺君之事。”


    冯钦情真意切,眼底泪光婆娑,霍危楼在旁冷冷挑眉,不动如山的看着他。


    “欺君之事?”建和帝有些意外,忠义伯素来淡泊名利,为人处世亦颇为内敛,怎有胆子敢欺君?


    “是,微臣……微臣当时不忍心看着安阳和钰儿下葬,因此瞒着众人,将他们的尸体留在了外面,那送入祖陵的棺椁,其实只是他们的衣冠。”


    建和帝一脸讶色,福全也听得一阵毛骨悚然。


    “那……那你把安阳安置去了何处?”


    “微臣将安阳和钰儿的遗体装入冰棺,送入了城外别庄之中,这些年来,臣潜心修道,也是想为她们母子祈福,臣若哪日害了相思之苦,便去城外看望他们。”


    他说的殿内众人皆背脊发凉,可他眉眼间却尽是诚恳和思慕,“臣这些年,能一直坚持苦修,也全因他们母子在那里,臣在城外卧房距离他们的地宫很近,臣当初与安阳说,无论生死都不分开,臣做到了,臣未曾失信。”


    他越说语声越哑,起初众人还觉可怕,此时已被他打动,建和帝眸露不忍,“如今他们的遗体还在庄子里?”


    “是”


    “那你难道不曾想过让她们入土为安才能令他们安息,你整日与遗体为伴又算什么?”


    冯钦面露痛苦之色,“臣原本是想让安阳永葆容颜的,臣为此掘了地宫,又做了冰棺,那地宫内也尽是冰砖,可臣没想到,即便如此,也至多只能保他们一年容颜,到了后来,已经越发没个模样,臣虽是绝望,可臣信的是道门,便想着只要臣诚心修道,他们便是与臣同在的。”


    人死了,却还求与他同在,那同在的是鬼魂不成?


    建和帝面露难色,“你此行有违伦常,便是道家,只怕也无这样的说法。”


    冯钦苦叹一声,“虽说应该入土为安,可那地宫,也形同墓穴,风水极佳,再加上微臣常做法事,也并不会搅扰她们,臣之罪过,在此事瞒着众人,便是陛下和太后亦被微臣瞒住,微臣犯了欺君之罪,请陛下降罪。”


    建和帝虽觉此事古怪诡异,可若说欺君之罪,却也算不上,他看冯钦神色悲恸,正要劝慰,却看到了一旁冷脸无言的霍危楼,这才神色一正,“危楼,你近来查案,查到了此事?”


    霍危楼颔首,“不错。”


    他看了跪着的冯钦一眼,“忠义伯适才所言,只是他一面之词,他的确藏了安阳郡主和冯钰的遗体,并且微臣已找到了遗体,可事实真相,并不止他说的这样。”


    建和帝凝眸,“真相如何?”


    “陛下当知直使司近来调查七宝舍利塔失窃案,一番查证,微臣发现七宝舍利塔失窃与前任太常寺卿王青甫有关,而王青甫,正在当年盗走了佛骨舍利。”m.999xs


    建和帝扫过冯钦,“忠义伯与此案有关?”


    “失窃的两件佛宝,皆为佛门圣物,只凭此圣物,并不能行凶为恶,忠义伯修道,而道家有一门邪派,行俢死之术,以活人为祭,可谋长生,亦可令死者死而复生,忠义伯对安阳郡主情谊的确为真,只不过,他将安阳郡主遗体放在别庄,却不止是为祭奠。”


    “微臣怀疑,忠义伯常年以孩童活祭安阳郡主和冯钰,想令他们起死回生,而此前京城内外数个离奇死亡的孩童,皆是为忠义伯谋害!”


    冯钦面上现出了屈辱之色,“陛下”


    “侯爷查案办差,十分辛劳,亦想早些破案对陛下和百姓们有个交代,微臣万分明白,此番私藏安阳遗体,亦是微臣之过,可若因微臣此行,便将那些罪大恶极的案子加在微臣身上,微臣绝不答应,陛下深知微臣品行,微臣怎会谋害幼童?”


    “至于那俢死之术……”


    冯钦回头看霍危楼,很是不可思议的道:“侯爷别忘了,当初侯爷查案需要


    找人了解道家教义,世子找到了烨儿跟前,我一听是公差,便立刻登门拜访,这俢死之术,还是我告诉侯爷的,试问天底下有哪个凶手会如此蠢笨的自己送上门去?”


    霍危楼看向冯钦,“那敢问伯爷,丹炉之内为何有金银?而这火势起的突然,伯爷炼丹多年,这还是头一次被丹炉倒塌所伤吧?”


    冯钦更觉可笑了,“丹炉内有金银,乃因此番所炼丹药要奉给太后娘娘,我便用了许多金银玉石,为了将这些炼化,我用了比平日里更多的炉炭,这才使得丹炉不堪重负倒塌下来,我更因此受伤,我的伤势是太医看过的,陛下也知,我如此一意外,难道和侯爷要查的案子有了关联?”


    霍危楼沉默下来,冯钦此刻极尽苦诉与安阳情谊,令人感怀他待安阳情深,又将丹炉倒塌形容成意外,更将为太后炼丹牵扯进来,建和帝不明内情,已生恻隐之心,而偏偏直使司如今的确不曾查到直接罪证。


    再如何辩也无用,反而会令忠义伯更显委屈,而此时,一个小太监快步行至殿门外,几句低语之后,外面的小太监轻声道:“陛下,太后娘娘来了”


    霍危楼剑眉大皱,眼风扫向门口时,正看到冯钦紧绷的肩背松落下来。


    ……


    薄若幽想第一时间知道消息,便彻夜未曾归家,等到半夜,心知天亮之前多半无消息回来,便在霍危楼暖阁暂歇了下来,第二日天明时分,刚起身,便问城外可有消息来,福公公安抚她,待用了早膳,便陪她一同候着。


    直等到正午时分,一绣衣使快马入城,直奔侯府,不多时至薄若幽跟前,恭敬的道:“县主,在忠义伯城外的庄子地宫里找到了两具尸体,一具女尸,一具五六岁男童的尸体,藏在冰棺中,已经成霉尸模样,看着放了多年,似乎正是安阳郡主和伯府长子冯钰。”


    薄若幽眼底大亮,“真的找到了!”


    绣衣使继续道:“只是出了这两具尸首,并未发现其他可疑之物,虽然在丹炉内发现了熔过的金银,却并不证明与案子有关,不仅如此,忠义伯不知怎么向宫中报了信,陛下已经让侯爷和忠义伯入宫了,此刻想来正在面圣。”


    福安一愕,“入宫面圣?”


    绣衣使将福全去庄子上的言辞说了一遍,福安面露难色,“不好,这忠义伯是早有准备,咱们这位太后娘娘从前极其宠爱安阳,连带着对忠义伯也十分爱重,后来忠义伯信道,又时常给太后说道经,此番他必定是向太后求助,若无实证,又有太后作保,那可当真拿不住忠义伯了。”


    薄若幽听得着急,“他果真是做贼心虚,否则怎会如此安排?”言毕又问绣衣使,“当真无旁的线索?”


    “诡异之处极多,可的确无直接证据,我们到的时候,那地宫在丹房之下,已经被掩住,后来还是挖了几处找出入口的,地宫内十分干净,找不到血迹和谋害人的迹象,庄子里我们也搜查了一遍,也无任何古怪。”


    “和佛宝有关的线索呢?”


    绣衣使摇头,“没有别的了,只有那丹炉内的金银,只不过金银谁都有,并不能证明便是佛宝上的,侯爷入宫,眼下是孙大人和路都尉在指挥搜查,来回禀县主,亦是都尉之意。”


    薄若幽未见过七宝舍利塔,也未见过佛骨舍利,可她在法门寺之时,曾翻看过许多有关佛宝的记载,那些佛家典籍之上曾细细描绘过这些佛宝。


    “我记得舍利塔之上除了金银之外,还有许多宝石玉髓,这些东西据我所知并不能被完全熔炼,还是要仔细搜索这些东西,而距离上一宗案子过去了两年,庄子里多半无血迹这些直观线索,可以找与有关之物。”


    薄若幽说完,绣衣使应是,又返身出城往庄子上去,薄若幽又看福公公,“公公可能派个人去宫里打探打探消息?侯爷不知何时才能出来。”


    福安本就出自宫闱,而侯府内多有机灵侍从,他立刻出门去交代,薄若幽心底生出些不安之感,若此番被忠义伯遮掩过去,而关键证据都被摧毁,只怕再无定罪之时。


    她脑海中飞速转动,仍在想是否有遗漏之处,而同一时间的昭阳殿中,太后宋氏正在为安阳郡主垂泪。


    她叹息的抹了抹眼角,“冯钦,你执念太重,这与你修道无为乃是相悖的,听哀家的话,还是让安阳和钰儿的尸身回归祖陵吧,免得她们泉下难安,哀家常听人说,阳间有人牵挂太甚,阴间的人不愿投胎,已经快二十年了,你也该放下了。”


    怕冯钦不愿,她又压低声音道:“此事有违伦常,传出去对你们伯府谁都不好听,今夜令人开了祖陵,将安阳和钰儿重新下葬,也算人不知鬼不觉,来日做几场法事,此事便算平了,陛下和哀家,也不会怪你这般行事。”


    冯钦眼底通红,几番犹豫,终是痛心的点了头,“是,那便听太后娘娘安排。”


    作者有话要说:半夜忽然出现0.0


    第208章 十样花22


    至申时过半,宫中方才传出消息,派出去的侍从回来禀告道:“县主,公公,侯爷被暂留在了宫里,忠义伯说是因不舍安阳郡主和冯钰,才将其遗体留在身边,陛下和太后颇为感怀,适才陛下派人去了忠义伯的祖陵,打算今夜将安阳郡主和冯钰的遗体悄悄迁入祖陵中,忠义伯已经应了。”


    薄若幽和福安对视一眼,她惊讶道:“所以忠义伯并未被怀疑?”


    “这个还不知,只知道太后午时之后去见了陛下,后来不知说了什么,便派人去忠义伯的祖陵了,要迁入遗体,便要将祖陵挖开,多半是害怕忠义伯的人去动会引人注意,宫里的人悄悄去,神不知鬼不觉。”


    薄若幽秀眉紧蹙,“忠义伯府那边可有动静?”


    侍从摇头,“没有,一切如常。”


    薄若幽点头,待侍从退下,她面上便尽是不解,福安见状安抚道:“别急,等侯爷回来,他此番行径,已是心中有鬼,只要继续查,总能查出罪证。”


    薄若幽心底有些焦灼,“忠义伯烧伤自己抹去了疤痕,便是我出面指证也无用,而他烧毁丹房,多半是存了侥幸之心想将地宫掩埋住,至于丹炉内的金银,多半是熔炼罪证了,假若他将佛宝烧了,那便真是拿他毫无办法。”


    福安也满眸难色,“那该如何办?”


    薄若幽仔细盘算起来,“他消除了疤痕,又毁掉佛宝,几个孩童被害的案发现场无法确定是否在庄子里,即便在,时隔多年,也多半不会留下痕迹……”


    福公公道:“他将地宫掩埋了,却还留着安阳郡主和冯钰的遗体,不过这与杀人相比,也不算大罪。”


    “他是为了让安阳郡主和冯钰死而复生才行凶,自然不会毁了遗体,如今只需承认他当年的确未曾将安阳郡主和冯钰葬入祖陵,陛下和太后觉得他对安阳郡主情深,只要他未做伤天害理之事,想来不会如何怪罪他。”


    薄若幽略一沉吟:“李绅信了,且已经谋害了文瑾,若是能找到他和忠义伯早就熟识的证据,那忠义伯的嫌疑就会更大。”


    忠义伯常以淡泊名利的模样出现在世人眼底,倘若和信奉的杀人凶手有牵连,自然愈发可疑,薄若幽着急的朝门口看了一眼,却仍未见霍危楼的身影,“既然要迁走遗体,那想来很快孙大人和路柯便查不下去了。”


    薄若幽未曾料错,只过了两盏茶的功夫,她未曾等到霍危楼回来,反而先等到了孙钊和路柯,他们忙了一夜,此刻身上尽是火场里沾上的碳灰,身边更带了两只竹筐,框子里尽是黢黑的炭块,仔细一看,又有些金银之色。


    路柯指着框子里的“炭块”道:“县主,这些都是从丹炉里掏出来的,忠义伯不知将什么熔了,我们一时辨不出,宫里又派了人去庄子上传话,我们只好先回来了,这些东西也一并带回来,看看能否发现什么。”


    薄若幽道了声辛苦,福公公忙命人送上热水饭食,众人略作洗漱,又用了膳便开始在那堆金银中找线索,薄若幽便与孙钊和吴襄商量,“飞云观当日是衙门去彻查的,忠义伯是哪一年开始在飞云观内供奉香火的?”


    这是吴襄亲去探查的,自然记得清楚,“很多年了,至少二十多年,因老忠义伯从前也有信道的习惯,城外几家道观,他们是祖辈开始便时而供奉,到了忠义伯这一辈,先是跟着父亲去道观内游访,后来老忠义伯过世,他也颇为向善,香油钱从不吝啬。”


    京城世家大都有信道信佛的习惯,这也属实寻常,可想到忠义伯或许早就有机会与李绅结识,她心底总觉得古怪,李绅是被推出来顶罪的,那这俢死之术,是他告诉忠义伯的,还是忠义伯告诉他的?


    而王青甫是建和十二年中的进士,如果真的是冯钦帮了他……


    不对……


    薄若幽猛地皱眉,建和十二年安阳郡主和冯钰还未过世,这个时候的冯钦,为何要帮一个毫无瓜葛的王青甫呢?


    旧的疑问尚未解开,新的谜团又迷雾一般遮住了前路,薄若幽心底有些惶然,正在这时,外头侍从快步来报,“侯爷回来了!”


    众人心神一振,皆朝外迎去,很快,便看到霍危楼一脸寒色大步而来,在他身后跟着同样面色凝重的宁骁。


    看到路柯和孙钊等人归来,霍危楼也不意外,上前与薄若幽目光交汇两瞬,便问起城外搜查结果,路柯跟在他们身后入屋,“没有搜到关键线索,安阳郡主和冯钰的尸体属下大概看了一番,没有明显创口和变形,因他们并非本案受害者,身份也贵重,属下也不敢不敬,后来便搜查了整个地宫,毫无所获,待宫里的人到了庄子上传话,属下将从丹炉里掏出来的东西带了回来,看看能否找到什么。”


    霍危楼点头,待解下斗篷便道:“淮安的消息到了,有些新疑点,你们听听。”


    淮安二字吸引了薄若幽的注意,宁骁上前道:“我们的人找到了赵千山,问起了当年王青甫科考入仕之事,时隔快二十年,他还记得,据他说,当年正是冯钦找到了他,令他手下留情放王青甫一马,当时赵千山只是个吏部主事,并不敢妄为,可冯钦乃是忠亲王佳婿,而早年间忠亲王对他们这些淮安学子多有助益,因此他才愿意冒险。”


    “并且,他说他之所以愿意冒险,也是因为冯钦对他说,王青甫出身官门氏族,在羌州也颇有名望,只是被连累才下场凄惨,他还说王青甫性情淡泊,并非追名逐利之辈,即便入了六部,也会往清贵衙门去,绝不会惹眼招人怀疑调查,当时他还不知何为清贵衙门,却不想后来王青甫先入礼部,没多久便去了太常寺,他当时是松了口气的。”


    王青甫若是锋芒毕露,自然招人嫉恨,若要弹劾他出身罪臣之族,多半对仕途颇有影响,赵千山届时也脱不了干系,可他去了太常寺这等衙司,便稳妥多了。


    薄若幽听到此处忍不住问:“侯爷,宫里到底如何说的?当真不怀疑忠义伯吗?”


    霍危楼肃声道:“陛下道若无证据,便以和为贵。”


    眼下的确无直接证据,可薄若幽片刻前的疑窦,却似乎有了答案,“侯爷,忠义伯在建和十二年便找上了赵千山,这说明那时候他便有心提携王青甫,且还想让


    王青甫按他的意思去清闲之地,更甚者,他那时便想好,要让王青甫去太常寺。”


    “我听到赵千山言辞之时也这般做想。”霍危楼剑眉拧起,“那时是建和十二年,安阳郡主和忠义伯琴瑟和鸣,冯钰也还未患病夭折,他们一家和乐融融,而冯钦更是早已放弃仕途,看似过着闲云野鹤的日子,可他偏偏暗地里帮了王青甫。”


    薄若幽心跳快了起来,“王青甫受牵连,本该仕途坎坷,可后来留在京中为官,忠义伯算是他的大恩人,如果那时忠义伯便是报着扶持他,而后让他利用职务之便帮他牟利的心思……”


    霍危楼一锤定音,“极有可能在安阳郡主和冯钰死前,他便开始沾染。”


    在安阳和冯钰死前沾染,后来爱妻长子短日内相继病亡,经受不住这般打击,自然而然的心生魔障,便生了行凶为恶之念。


    薄若幽却觉得有些拧巴,“可那时安阳和冯钰还未过世,如果只是寻常看了些邪门教义有了邪念,便能想法子往朝堂之上安插人手吗?太常寺掌管天家宗庙礼仪与祭祀,而那时他所求并非令安阳母子死而复生,他应当不至于做如此安排才是。”


    霍危楼默然下来,纵然有了邪念,也没有一开始便能为了这些邪念铤而走险的,冯钦怎能在那时便这般深谋远虑?


    除非那时,他便有了难以达成的目标,并且谋划好了如何利用王青甫。


    “或许冯钦信俢死之术并非是为别人,而是为了自己。”


    霍危楼语声沉重,此言更与薄若幽心底的猜测不谋而合,她背脊微微发凉,却觉眼前迷雾散了,“适才吴捕头也说,忠义伯在城外几处道观供奉香火的时间极早,那他极有可能很早就认识李绅,只是多年来不显山不露水。”


    推翻了冯钦因安阳和冯钰坠入邪道的猜测,薄若幽心底空茫了一瞬,“可如果不是为了复生安阳和冯钰,他为何不令安阳和冯钰好好下葬?”


    霍危楼朝窗外看了一眼,暮色已至,黑云压城,想到今日昭阳殿中冯钦惺惺作态的模样,他冷声道:“不令他们下葬,今日便可得开脱。”


    霍危楼此言,直令薄若幽心底发寒,冯钦醉心修道,心生魔障,或是需要朝中有人,或者当真早打了佛宝的主意,竟能花几年时间扶持王青甫,而他连年犯案,或许早已猜到会有被发现的那日,竟然要用妻儿的遗体做幌子?!


    倘若冯钦真有这般心思,那此人该是何等城府莫测?当年安阳郡主满心欢喜嫁给冯钦之时,可能想到同床共枕之人是这副心肠?


    “他当真能有如此心思?”


    人心难测,薄若幽见过诸多凶恶狠辣之徒,可大抵是冯钦待安阳郡主情深义重先入为主了,她眼下竟不希望冯钦怀有此心。


    霍危楼如何不知她心思,想到昨夜去城外庄子上冯钦言行,他越发肯定此人城府极深,“只凭他当日能亲自来侯府,告诉我们俢死之术,此人心智便非常人可及,当初他但凡有半分惧意,也会想法子让我们另寻他人,可他却自己登门了。”


    不光薄若幽一阵恶寒,便是路柯和宁骁都听得色变,孙钊和吴襄面面相觑一眼,他们与忠义伯打过交道,从前觉得他人仙风道骨,淡泊名利,如今却觉出后怕来。


    孙钊叹了口气,“虽说此番未在庄子上寻到直接线索,可只要继续查,也不是没有希望。”


    霍危楼道:“今夜会迁走郡主和冯钰的遗体下葬,忠义伯受了伤,会留在城内养伤,两日之后,请相国寺的高僧为她们做超度法事,太后和陛下都不曾给忠义伯治罪,可也觉得他执念太深有悖伦常,不令他继续修道。”


    谋害了那么多孩子,不修道便能算惩罚?


    薄若幽骤然觉出冯钦的高明之处,知道官府有可能重查明归澜的案子,便先推个复合条件的替死鬼,若真的替了罪,他便永远的高枕无忧,若未替成,也不一定查到他身上,便是查到了,或许寻不到地宫,即便找到地宫,那也不过是一个因为用情太深的无伤大雅的错。


    有了这个幌子,再抹去铁证,他便永远不会是凶手。


    窗外天色暗了下来,屋内亦昏黑了几分,薄若幽此刻心境便如同这天光一般晦暗难明。


    “还是要找当年的稳婆,元颉远在西北,消息还未传回,若能证实岳明全在镇西军中升迁也和冯钦有关,那至少能证明他帮过的两个人恰好都和法门寺佛宝丢失的案子有关,陛下非昏聩之人,自然明白其中多有玄机。”


    霍危楼这话是吩咐众人,目光却落在薄若幽身上,“忠义伯如今知道我们疑他,不过他自以为处置妥当,万事大吉,自会有失去防备之时。”


    言毕他看向路柯,“时辰已晚,先去将带回来的金银之物筛查完,孙钊带着衙门的人回去歇下吧。”


    话音刚落,侍从在外道:“侯爷,明院正和明公子到了。”


    当年第一案的受害者便是明归澜,而昨夜绣衣使入忠义伯别庄,今日又惊动了太后,过了这般久,世家间多半也有了些许流传,明家父子闻讯而来,并不奇怪。


    霍危楼令侍从请他们父子入内,二人一路行来,只见侯府衙差和绣衣使们皆一身疲惫,便知昨夜果真有大动作,待到了正厅,又见孙钊、吴襄皆在,不由眸露希冀。m.999xs


    行礼落座,霍危楼如实相告,待听闻并未拿住凶手之时,明归澜父子二人都有些失望。


    明仲怀叹了口气,“下官早该想到不会这般容易,可当真是冯钦吗?”


    霍危楼自然不会细说,却也不会否认,“如今还找不到关键证据。”


    明仲怀何等洞明,而霍危楼素来一言九鼎,他如此作答,几乎便是定了冯钦之罪,他眼底微震,缓了片刻才接受了这个答案,而后便陷入了某种回忆里,“竟会是他,此前归澜帮侯爷和县主在城外置宅,我听他所言,说是城中亲近世家所为,我还颇不信,却没想到果真是多有来往之人。”


    霍危楼闻言心底微动,“归澜说过,你们早年间和伯府有些来往,那你可知道当年安阳郡主产后血崩之事?当年郡主的葬礼你也去了吧?冯钦看着可有异状?”


    明仲怀不知霍危楼为何问起安阳郡主,可如今知道冯钦便是害了儿子一辈子的凶手,他自然尽心回忆,而


    他自小习医,对和病疾有关之事,尤其记忆深刻,“此事我知晓,安阳郡主生下如今的二公子之时,怀的十分辛苦,生产之时颇为艰难,当时的确血崩过一次,当时还惊动了宫里,太后派了太医去救命,当时据说已经救回来了,可太医离开之后,郡主还是未曾坚持住,后来葬礼下官自然去了。”


    明仲怀眯了迷眸子,他是医者,说起病人惜亡,本该心怀悲悯,可想到冯钦之恶,却又觉得这或许是冯钦的报应,“他们夫妻那时候素有恩爱美名,安阳郡主产后过世,冯钦颇为悲痛,人好似失魂了一般,不仅对新生幼子不闻不问,便是染了时疫的长子,也只让下人照看,正是因此,冯家大公子因照料不当病逝了。”<a href="<a href="<a href=" target="_blank"> target="_blank"><a href=" target="_blank"> target="_blank"><a href="<a href=" target="_blank"> target="_blank"><a href=" target="_blank">


    “大公子病逝的时候,安阳郡主头七都还未过,自然对冯钦又是一重打击,他将长子草草安葬,一蹶不振,整整三个月闭门谢客,三个月之后,便变了个人似的一心求道了。”


    说至此,明仲怀看了明归澜一眼,瞳底仍有不甘,“说起当年两府之间有走动,亦是因为安阳郡主怀大公子之时,也因体弱颇为艰难,当时还是我父亲为郡主精心调养,这才让郡主顺利诞下了那孩子,那孩子生辰颇为吉利,小小年纪便聪明机灵,京中颇有美名,却不想过刚易折,慧极必伤,是个早夭的命格。”


    明仲怀忍不住去看明归澜的腿,“彼时冯钦对家父颇为感激,明家虽非侯爵,却也是世代医家,两家走动也不算攀附,后来冯钦一心求道的前两年,与周围世家都少了往来,这才与我们家走动少了些,可我没想到,他竟会将主意打到归澜身上。”


    想到薄家小公子也为其所害,明仲怀看向薄若幽的眼神也带着几分悯然,可薄若幽和霍危楼这些了解案情前后缘故的人却觉得有些古怪。


    世人皆以为冯钦一心求道是在妻子和长子暴亡之后,可种种迹象表明,他极有可能在此之前,便动了心思,而他扶持王青甫的行径,更不是为复生安阳做打算。


    薄若幽仔细分辨着冯钦当年在安阳和冯钰亡故之后的转变是真是假,可忽然,她神色异样的看向明仲怀,“明院正适才说,冯家大公子的生辰十分吉利?”


    明仲怀点头,“冯家大公子与侯爷同岁,当时生产不放心,请了我父亲去府上坐镇,因此我父亲知道大公子生辰,他的生辰在那年乃是个极其少见的三阳之数,据说有此生辰之人,天生便要比旁人多些福泽”


    明仲怀话没说完薄若幽的表情就变了,“三阳之数?”


    她不等明仲怀点头便看向霍危楼,霍危楼亦立刻板直了背脊,“当真不曾记错?是三阳之数?”


    明仲怀此刻不仅点头应是,更苦叹道:“我不会记错,因为归澜当年的生辰八字也是这般说法,可哪有什么多余的福泽,不过都是术士之言罢了。”


    薄若幽拢在袖中的手指紧紧地绞在了一起,又是三阳之数,此等生辰虽然罕见,可京城百姓数十万,每一年同一日出生的婴孩也不算少数,而此案凶手行凶,更是全都挑选寿数吉利者,明归澜是如此,薄兰舟是如此,其他遇害的几个孩子,除了文瑾也都是如此。


    然而薄若幽还是第一次知道,冯钦的长子冯钰,竟也是这生辰,她语声骤然艰涩了几分,“适才院正说,冯家长子乃是染了时疫,下人照料不当才病亡的?”


    “不错,那年有灾荒,到了冬天许多灾民徘徊在城外,这便生了瘟疫,那些瘟疫形同伤寒,却极难治愈,伯府有下人出城探家不小心染上带了回来,伯府其他大人无碍,却给大公子染了上,前后病了一月都治不好。”


    “发烧,喉痛,食水不进,咳嗽会咳出血来,颇为折磨,当时有太医入府诊病,其他人忙着郡主的丧事,也有些人怕自己被染上,自然疏于照看,本该一发热就请太医的,可那下人疏忽了,后来那孩子高热不止,咳得血迹染红了衣裳,最终断了气。”


    霍危楼明白薄若幽为何有此问,而他心底亦有无数疑问冒了出来,“当时冯钰病亡,可有人亲眼所见?”


    “就是两个负责照看孩子的,一个奶娘,一个侍婢,冯钦当时怒意勃然,未押送官府便将此二人直接杖毙了,其中那个年轻的并非家奴,而是外头采买未签死契的,为此那家里人找来,还差点闹去官府,后来被压了下来,具体情形府里都没几个人知道,下官也不知,这些也是后来断续听说的。”


    霍危楼凤眸一沉,“你可见过那孩子的遗体?”


    “没有。”明仲怀道:“郡主的头七都未过,不可能再给小孩子办葬礼,就在小院内做了法事,而后便葬在了郡主的新坟旁。”


    那二奴被杖毙,而这件事过去了十多年,若此时再去府中找老人查问,只怕问不出什么,可冯钰的死听起来蹊跷,于是霍危楼和薄若幽心底都冒出了一个可怕的猜测,他们看向窗外,夜幕已沉沉落下,此时的城外别庄里,一定已经在准备移走安阳和冯钰的遗体了。


    薄若幽不断计算猜测为真的可能性,越想心底越是发寒,而这时,霍危楼已当机立断站了起来,“这孩子或许不是病死的。”


    他转眸看向薄若幽,“现在出发拦阻还来得及,若人下葬,便再不可能开馆掘坟了。”


    薄若幽再不忍信,亦因霍危楼的决断定了心思,“好,我要先取验尸的箱子。”


    霍危楼自吩咐侍从去取,又命路柯立刻带着他的手令往城外别庄拦住移尸之人,这片刻的变故明仲怀和明归澜都未反应过来,孙钊则是大惊,“侯爷是怀疑冯钰是被害死?可……可他是冯钦亲子,还有,咱们眼下无凭无据,可能验得?”


    霍危楼瞳色一寒,“他是伯府公子,便验不得,可他若是本案被害之人,那便验得!”


    天塌下来也有霍危楼顶着,众人自随他之意,很快,霍危楼几人披着斗篷出了门,行至府门,车马齐备,霍危楼陪着薄若幽上了马车,在呼啸的凛冬寒风中,如离弦之箭一般的往城门疾驰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这下真的可以完结倒计时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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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9章 十样花23


    寒风料峭,马车疾驰在积雪层叠的官道上,半个时辰后便靠近了忠义伯府的别庄,然而还未近庄子,一片跳跃的火光先出现在他们视野之中。


    很快,一匹快马疾驰而来,待蹄声至近前,便见来者正是路柯,他扬声道:“侯爷,我们来的巧,在半路碰见了,负责移棺的是禁军,如今正在对峙。”


    霍危楼眸色微凝,待马车又往前走了十多丈,方才看清了火光之处是绣衣使和十多个禁军相持不下。


    最前御马的是个禁军骁骑尉,眼看着马车靠近,便知霍危楼到了,连忙翻身下马迎上来,马车停下,霍危楼掀帘露面,禁军们面色皆变。


    “拜见侯爷”


    众人单膝跪地行礼,霍危楼不作声,只往他们身后看,几步之外,两辆板车上拉着棺材,棺材外头罩着草席,又用麻绳捆着,霍危楼便道,“回庄子!”


    绣衣使应声便要去牵马,最前的骁骑尉面色几变,终是忍不住的起身,他快步上前来,至马车车窗旁又拱手作揖,低声道:“侯爷,属下们是奉陛下之令押棺,若侯爷要将棺椁截下,属下们无法交代。”


    霍危楼看着绣衣使们调转马头,淡声道:“本侯查案亦是奉了陛下之令,陛下有何怪罪,本侯一力承担,你们安心。”


    这骁骑尉欲言又止,却不敢顶撞,末了迟疑的问:“那……那属下们眼下……”


    “一同返回,若是棺椁里的尸体与案子无关,自然让你们继续押送。”


    骁骑尉一咬牙,点头应了。


    霍危楼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回了庄子上。


    马车在庄门前停驻,霍危楼和薄若幽一同下来,前面绣衣使已解开麻绳,待草席掀起,底下是严丝合缝的冰棺,他指了指门内,“抬去院内!”


    适才路上冰天雪地,实在不是好的验尸之地,待冰棺被抬入前院中庭,又寻来诸多灯盏点燃,不多时,前院内便一片灯火通明。


    这是薄若幽第一次看到这两口冰棺,熠熠灯辉落在棺面上,折射出一片陆离薄光,霍危楼问了那口棺材装着冯钰,而后亲自将棺盖推了开。


    看到里面的尸体,薄若幽眉头越发紧皱,“先将大公子的尸体搬出来。”


    棺材里的尸体与那日所见无二,且因今日灯火通明,越发将尸表照至惨白之色,绣衣使将冯钰的尸体搬至房内草席,其身上衣衫不经磋磨,碎成片缕,薄若幽戴上护手,将粘粘在尸身上的衣缕清理干净,这具在冰窟里停放了十七年的遗体便露出了全貌。


    尸表被成片的霉斑覆盖,灯火落近些,能看到斑点和丝状霉绒爬满头脸五官和表皮褶皱间,因此甚至模糊了死者面容,形貌难辨,其头顶发丝半脱,脸上颊肉贴骨,眼眶深陷,又因保存完好,身上不见明显创口,打眼望去,他的神态似是安详的,仿佛当年冯钰死的时候,只是安静的睡着了。


    “遗体停放了十七年,因常年处于极冷之地,并未腐烂,可因地宫内的冰会融化,尸体保存环境除了冷还有潮湿,因此尸表除却霉变之外,还生出些许尸蜡。”


    薄若幽一边说一边细细将尸表的霉斑抹除,“尸蜡使得尸体大体保持原状,可尸体水分流失,仍使皮肉枯槁萎缩,而水汽也会令尸体生出极其缓慢的腐化,因此尸体口鼻和下半身、霉斑更甚,尸蜡可能会保存生前损伤痕迹,例如勒痕,索沟等”


    成片的霉斑附着在尸体表面,因长年滋生,已不好去除,而尸体的蜡化表面易压陷,薄若幽必须十分小心的抹去霉斑,将本来的尸表露出。”


    若只是浅淡的伤痕,会在尸蜡形成之时被掩盖,唯有死前较深的痕迹有可能留到现在。”


    薄若幽说完,已将死者脸部清理出来,本该玉雪可爱的孩童面颊早已变成一张惨白蜡革,此刻猛然看去,还颇有些骇人,只是此时能看出死者生前样貌,眉眼骨相间,的确有两分冯钦的影子,薄若幽又从死者颈部开始清理,待清理完整个上半身,仍然并未发现疑似伤痕。


    不见明显创伤,又无掐勒等伤痕,如果尸体之上未发现线索,那不仅证明不了冯钦之罪,甚至他们对冯钦加害冯钰的怀疑都是错的。


    屋子里冷的滴水成冰,薄若幽套着护手弯着腰,额上却汗意横生,验尸旁人帮不上忙,只能安静等待不搅扰她,霍危楼站在近前,孙钊和吴襄守在门口,禁军们亦都满心忐忑的守在外面,他们实在不知这位武昭侯来勘验忠义伯妻儿的尸体是为何。


    “侯爷”


    满室静默中,薄若幽忽而开了口,霍危楼忙上前来,只看到薄若幽正在清理孩童脚上附着的霉斑,然而就在孩童左脚外侧,却有三指宽腐烂过的创口。


    整个尸身都并无明显伤处,如此一来,这处伤就变得格外诡异,待薄若幽除去霉斑,哪怕隔了多年,亦能看出原本创口皮肉外翻,又腐烂结痂。


    霍危楼眸色一沉,“这是什么伤?”


    “是外伤,本来的破口,或许只有寸长的刀口大小,可死者死后,并未立刻送入地宫,因此见过血的受伤之地最开始腐烂,后来尸体移入地宫尸体停止腐烂,反而将伤口保留了下来。”她瞳底浮起冷色,“都知道孩子是染了瘟疫而亡,可冯钰当年金尊玉贵,身上绝无可能会受外伤,而冯钰身边的奶娘和侍婢被杖毙,这是为了掩人耳目,杀人灭口。”


    “后来孩子下葬装殓只怕是他亲自所为,自然无人知道孩子的异常,并且,包括文瑾在内的孩子,大都是脚踝外侧的血脉之地受伤,伤口不大,旁人看来只以为是擦伤,并不会想到是凶手所为,而冯钰脚上也有伤口。”


    吴襄最知道这一点,立刻上前来,“死因呢?可能断定是被放血死的?”


    薄若幽凝眸,尸体尸身惨白,却可能是因常年冷冻又生过霉变,并不能按照失血过多论处,而冯钦对外宣称孩子是得了瘟疫而亡,那瘟疫咽痛咳嗽,咳得厉害了还能见血,薄若幽略一沉吟,“死因无法断定。”


    她又看向霍危楼,“侯爷,我想剖验看看,看看这孩子是否真的得过瘟疫,照明院正的说法,若当年能咳嗽出血,且染红衣襟,这孩子的肺里和食道气管内必定有不少淤留残血,只要脏器未发生腐烂完,定能看得出来。”


    已经到了这一步,霍危楼当然无需过问冯钦的意思,他当机立断,“那便剖验。”


    薄若幽打开箱子,选出一把趁手的剖尸刀,很快将刀锋刺入了尸体胸口,尸体常年受冻,虽移出了地宫,外面却依旧天寒,因此尸表并未生出变化,而蜡化的皮肉触之如烛脂,刀锋切入,未见任何尸水流出,很快,尸体的喉腔和整个胸腔都被剖了开。


    霉尸与腐败的尸体不同,尸臭之味亦淡,然而此为童尸,本就死了多年,如今还被剖开胸口,对任何一个未见过剖尸之人而言,都有些悚然之感,孙钊眼瞳颤了颤转身朝外走了几步,薄若幽半跪在草席边上,锋利的刀剑如她眼神一般坚定沉稳。


    门外寒风呼号,为了不让尸体受热生变,薄若幽和霍危楼都未有生火之意,足足又过了小半个


    时辰,薄若幽方才直起腰身,“死者内脏亦有霉变,只是死者左右两肺、肺管、气管至喉头,都不曾发现残血痕迹,不仅如此,死者脏器纵然霉变,却与我见过的痨病脏器颇为不同,看着反倒像是未得过肺脏上的病。”


    虽然瘟疫并非痨病,可听明仲怀的形容,冯钰当年的病灶也多在肺脏之上,可如今剖尸所得,冯钰却不像得过肺病之人,薄若幽笃定的道:“我推测,冯钰当年应该只是染了风寒,却被冯钦说他得了瘟疫,而瘟疫需要单独隔住,正好方便了冯钦对他下手。”


    吴襄大喜,“如此说来,便是冯钦在撒谎了!只凭这一点,咱们便是有理有据!”


    霍危楼寒眸一沉,“冯钦将妻儿的尸体留存下来是为了给自己做幌子,可他只怕想不到,如此,亦正好将罪证保留了住!”


    薄若幽也是一阵后怕,倘若当初将他二人下葬,又或者,冯钦用别的法子保存尸体,但凡尸体腐败,如今便找不到这些罪证!


    霍危楼转身令路柯进来,“捉拿冯钦!”


    无论是佛宝案还是几个孩童被害的案子,都已经拖延数年,这些日子众人为此劳心劳力,真凶却始终藏在暗处,好容易查到了冯钦身上,却差点被他大罪化小逃脱惩治,如今霍危楼这四字,令所有人都精神大振!


    “是!属下这便回城拿人!”


    路柯叫了数个绣衣使随行,很快便出了庄子,薄若幽整理好冯钰的遗体,起身问霍危楼,“眼下拿人可还会有阻碍?”


    霍危楼早已想到此处,“我回京之后立刻入宫面圣。”他又看向草席上的遗体和外面的冰棺,“安阳郡主的遗体还是暂放于此,冯钰是被害者,他的遗体送回京城义庄停放。”


    薄若幽已经开始摘护手,听到此处,她却若有所思的往安阳郡主的冰棺看去。


    来前只推测冯钰是被害者,因此查验目标便是冯钰的尸体,如今验完了冯钰的尸首,只需将其装棺她们便可离开此处回京,薄若幽却忽然有些不安之感。m.999xs


    她抬步走到冰棺旁边,“我想看看安阳郡主的遗体。”


    霍危楼令绣衣使将冯钰的遗体装回棺材内,又过来将棺盖推了开,下一瞬,安阳郡主的遗体出现在了薄若幽眼底。


    水红的宫裙色泽艳丽,浑似喜服,薄若幽看着这张满是霉斑的脸,似乎能想到她生前是如何的端容貌美,她眼瞳忽而一缩,“明院正说,当年宫里的御医去过伯府,本来安阳郡主的病情已经稳住了,可御医离开之后,郡主的病情反复,到底还是亡故了。”


    霍危楼自然也记得此言,“是……你怀疑郡主之死也有古怪?”


    薄若幽蹙眉,“没有凭据,只是产后血崩虽然凶险,可御医说已经稳住了病情,便应该不至于忽而暴亡才对。”


    “既有疑问,便验。”霍危楼下一刻便吩咐绣衣使将安阳的遗体抬出,重新放入屋内草席上。


    薄若幽自然也想探个究竟好安心,重新戴上护手,先从尸体头脸验起。


    同样在极寒之地停放了数年,安阳郡主的遗体上亦是霉斑满布,她被人仔细装殓过,挽着高耸的发髻,发髻之上钗环金灿,却因年久委顿脱落大半,剩下的头发亦是枯败脆弱,稍稍一捋,便从颅顶断落,薄若幽习惯性的清理掉颅顶的碎发,又去检查本该严丝合缝的颅骨,可很快,指尖下一块明显的凹陷让她变了脸色。


    作者有话要说:查不到资料给我难住了,于是在现有资料上加了点自己的猜测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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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0章 十样花24


    天明时分,众人带着两口棺材入了城,他们在城门处分别,孙钊随霍危楼入宫面圣,吴襄送棺材入义庄,薄若幽则先回家等消息。


    如今罪证齐全,不愁无法指证冯钦,可冯钦何等心性,不知还要如何狡辩,而倘若陛下与太后作保,便是霍危楼与直使司主审此案也困难重重,霍危楼眼下入宫,便是要先向陛下陈情,免得当堂对质之时冯钦又百般辩解。


    薄若幽归家时天色刚蒙蒙亮,她身上疲累不堪,双脚双手冻得毫无知觉,先用热水沐浴更衣,又令良婶端来热汤食用了些,而后不敢睡,只找来纸笔写验状。


    验状是过堂之时才会用的,可这件案子牵连重大,薄若幽总有种不安之感,她只有把自己能做的都做完方才安心点。


    程蕴之心知这几日她为了案子奔忙,见她写验状便上前来看,还未看完,他便知道案子有了结果,“竟当真是忠义伯?”


    薄若幽喝了两口浓茶,打起精神道:“早先只是推测,如今可断定了,当初安阳郡主和冯钰病逝,都是冯钦亲自装殓置办丧事,二人死的这样古怪,他却不声不响,若说非他所为,实在说不过去。”999xs


    程蕴之满是皱纹的脸上尽是怔忪,世人皆知忠义伯淡泊名利宠爱妻子,可末了,爱妻和长子之死,竟是出自他之手,莫说与冯钦相熟之人,便是程蕴之也觉虚幻。


    薄若幽看着程蕴之神色道:“义父可是不解?其实我也未曾想明白,他为何下此毒手,如今按照时间推断,冯钰乃是第一个被他谋害之人,他不求仕途名利,也不是因待安阳郡主情深,他何至于谋害亲子?”


    程蕴之出身京城程氏,算得上对忠义伯府有些了解,可此时,他却想不出个由头来,“据我所知,冯钦的确不恋仕途,为了娶安阳,甘愿做个富贵闲人,若说他因安阳之死心生魔障我信,可若说他会为了别的什么,我却想不出。”  :


    他混浊的眸子微眯,努力回忆,“伯府世代荣华,老伯爷也是良善之人,他们夫妻膝下只有一个冯钦,冯钦生来便是含着金汤匙的,他还要求什么?”


    甚至不惜为此谋害妻儿。


    薄若幽对冯钦的了解,也仅在程蕴之说他待安阳情深,旁的却所知甚少,可她坚信,一个人逞凶为恶多有原由,要知道冯钦为何作恶,只能从忠义伯府继续调查。


    目光一晃,她看到了放在桌案上的纸舟,最新折的纸舟上并无字迹,这几日她为了案子颇费心力,未做噩梦,也未再有那般诡异行径,她虽不信鬼魂之说,可弟弟在天之灵或许能看到她为此付出的努力,而如今,真凶终于要受到惩治了!


    写完验状,天色早已大亮,薄若幽疲惫不堪的歇下,脑袋刚沾上枕头,便昏睡了过去,身体的疲惫令她无暇做梦,然而她只觉自己才刚睡着外面便响起了敲门声。


    她忍着不耐清醒过来,便听外面良婶道:“小姐,小姐快醒醒,宫里来人了”


    薄若幽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她朝窗外一看,外间天光正盛,竟然快至午时了,她连忙更衣起身,待打开门,良婶便道:“小姐,宫里来人了,说请您入宫,陛下要见您。”


    “是内侍来召?”薄若幽问。


    良婶摇头,“不像内侍,是带刀的。”


    薄若幽眼珠儿一转明白过来,复又回身取了写好的验状,快步出了院子。


    前来宣召薄若幽入宫的是殿前司的禁军,待薄若幽还算恭敬,此人道明来意,薄若幽便随他出门入宫。


    入宫的御道她走过一遍,前次因婚事被召入宫中时她担忧一路,可此时,她却颇为沉着镇定,手中的验状墨迹已干,每一个字,都是冯钦所犯之罪,这世上人心幽微复杂,上位者更是心术难测,可如同从前破过的每一个案子一样,尸体上的证据总是最有说服力的,哪怕在帝王跟前,她也有一往无前的底气。


    马车在宫门前停驻,薄若幽跟着禁军入了宣武门,前次入宫时天色昏黑,可今日却时近正午,而不知为何,阴沉了多日的天气终于放晴,云头的暖阳洒下一片金光,逼仄迫人的宫闱都敞亮了起来。


    薄若幽被带到了昭阳殿。


    “陛下,安宁县主到了。”


    低低的禀告之后,薄若幽被唤入殿内,刚一进门,殿内数道视线实质般的落在她身上,或是威压或是质疑,只有一道目光,是脉脉温柔的,薄若幽快速的撩起眼睫看过去,正对上霍危楼黑曜石一般的眸子。


    她敛眸走至堂中,对着窗前榻上的建和帝和太后宋氏行礼。


    “你便是安宁郡主?你手上拿着什么?”太后宋氏慈眉善目,可此刻问话的语气却带着严厉。


    “回太后娘娘,民女手上拿着的是验状。”怕太后和建和帝不懂,薄若幽又道:“是验安阳郡主和冯氏大公子遗体所得。”


    太后和建和帝显然有些讶异,建和帝道:“你怎知宣召你来是为了问你验尸之事?”


    薄若幽便恭敬的道:“侯爷入宫面圣禀明案情,民女为验尸仵作,陛下和太后娘娘宣民女入宫,自然是要问验尸之事。”


    建和帝便道:“验状呈上来。”


    福全快步走过来,接过验状奉给建和帝,建和帝打开之后,眉目肃


    然起来,帝王威慑不同寻常,殿内其他人皆噤若寒蝉,太后看他面色,试探着问:“如何?”


    建和帝略一犹豫,并未将验状给太后看,他想问的细节都在验状上,又看了一遍,方才看向薄若幽,“安阳死因是脑后颅骨被外力击裂所致,你可能保证自己所验结果不出错?”


    薄若幽颔首,“民女能保证。”


    建和帝看了一眼霍危楼,“倘若错验,冤枉了人,可是大罪。”


    霍危楼正要开口说话,薄若幽道:“狱事莫重于大辟,大辟莫重于初情,初情莫重于检验1,检验决断生死,自当慎之又慎,民女验尸数年,至今从无错漏,若此番错验,民女愿担罪责。”


    见薄若幽看也不看霍危楼,似乎当真笃定万分,并无畏怕,建和帝眼底倒有些激赏之色,他看向太后,“母后,安阳和冯钰的确是为人所害,当初安阳和冯钰出事之后,一应丧仪为他亲自置办,可他却从未提起二人病亡异常,这凶手,除了他,再无旁人。”


    太后似乎不愿接受这般事实,可建和帝看了验状,反而更为笃信霍危楼所禀,她便是不信霍危楼,难道还能怀疑建和帝的判断,很快,她落在身侧的手紧攥了起来,“冯钦……冯钦到底是为何?他是最宠爱安阳的,他怎会害死安阳?还有钰儿,当年谁不说钰儿天资过人,将来必定封侯拜相,那时他多自得意满!”


    建和帝又看了一眼验状,也被这一问难住,“母后与朕不得而知,缘故如何,还要靠直使司审问,朕也很想知道,他何至于到如此地步!”


    他看向霍危楼,“去拿人吧,做的利落些,莫要令京中生出流言蜚语来。”


    霍危楼闻言略松了口气,建和帝看了一眼验状,抬手扔给站在一旁的孙钊,复又去看薄若幽,前次见只觉她颇有大家闺秀模样,今日却觉更有两分胆气,“朕听闻此案中,你亲弟弟也为遇害之人,你可会为了他徇私?”


    霍危楼顿时皱了眉头,薄若幽亦抬眸看向建和帝,正色道:“弟弟遇害,民女身为亲属,自想找出加害之人为他报仇,做为仵作,民女亦要验出线索为受害者伸冤昭雪,这并不冲突,何况也只有找出真正的凶手,才能告慰弟弟在天之灵,因此民女对待此案,只会更加慎重。”


    建和帝笑了下,一旁太后想到冯钦害了安阳郡主母子,仍红着眼角唏嘘,建和帝也不多叮嘱,直令衙门和直使司严审此案。


    霍危楼带着薄若幽告退出宫,至宫门外,霍危楼安抚道:“事已至此,再不可能令冯钦逃脱,路柯已围了忠义伯府,稍后会将人送入天牢审问,你回家等着便是。”


    言毕握了握她的手,只觉她指尖冰凉,“你刚大病初愈,昨夜疲惫受寒,回府用些姜汤,莫染了风寒,案子到了这一步,再无转圜余地了,你安心。”


    铁证如山,何况冯钦落入直使司手中,薄若幽相信霍危楼定然能审出真相。


    待薄若幽离开,霍危楼策马往忠义伯府而去,伯府府门紧闭,绣衣使上前叫门,开门的人同样也是绣衣使,霍危楼入门,很快路柯迎了出来。


    “侯爷可见过陛下了?”


    霍危楼颔首,“将冯钦押入天牢待审,将伯府里里外外搜查一遍,所有伯府下人一并收押送去京兆伊衙门审问。”


    路柯应是,死寂的忠义伯府骤然嘈杂起来。


    霍危楼站在凝着冰凌的房檐下,没多时便看到冯钦被扭送了出来,他伤势未愈,此刻被绣衣使制的毫无反抗之力,看到霍危楼,冯钦眼底一片深沉,隐有厉色,可他却并未大肆挣扎吼叫,很快便被送出了府门。


    伯府未有主母,仆从也不算多,众人规规矩矩被带走,唯有冯烨口口声声喊冤,绣衣使抬手便将他双臂反剪,在声声屈辱的痛呼之中,冯烨被带走了。999xs


    不多时,孙钊至伯府,霍危楼吩咐他在府衙审问伯府仆从,自己也不着急去天牢审冯钦,而整个伯府里外皆在搜证,霍危楼特意留在府中。


    这座坐落在皇城外的伯府已有百年历史,府邸经过两番扩建,巍峨阔达堪比侯府,霍危楼望着这片被冰雪覆盖的连绵檐顶,十分好奇这府里藏着怎样的秘密,这是冯钦生活了四十多年的地方,他所有的罪恶都会在此留下踪迹。


    霍危楼先去了冯钦的主院,路柯问了下来之后便道:“这里是安阳郡主过世之后冯钦所住之地,老仆说冯钦害怕睹物思人,所以换了住处。”


    若不知真相,当然要以为他是怕睹物思人,可如今知道了安阳是被他害死,那他便是做贼心虚。


    住院内布置的颇为清雅简朴,的确似苦修之地,亦颇多道门之物,而在冯钦的书房内,除了道家经文,亦有不少佛教与萨满教之经义,霍危楼走上前,随便翻看了两本,疑道:“他如此信奉神佛之道,是从何时开始的?”


    路柯道:“刚才等侯爷的时候,属下问了跟了冯钦多年的老仆,他们说,冯家世代信道,不仅冯钦,还有老伯爷也信此道。”


    霍危楼看向内院深处,“继续搜,看看安阳郡主当年所居之处。”


    绣衣使分散至伯府各处,然而一番搜寻下来,却未找到可疑之物,安阳郡


    主的居所虽然仍然保留,可里面家具被替换大半,尘灰满布,不存任何线索,冯烨的院子就更是寻常,这时,路柯上前道:“还有最后的祠堂与老伯爷住的院子未搜。”


    霍危楼略一沉吟,选择亲自往祠堂去一趟,伯府的祠堂不大,在府内西北角最为僻静之地,周围松柏参天,如今积雪未化,梢头琼枝素裹,待至祠堂正厅,便见其内乃摆放排位祭祀之地,帷帐四垂,符文经幡高挂,瞧着好似进了某处庄严肃穆的道观一般。


    牌位前的蒲团半旧,似乎常有人来此跪拜,很快路柯进来道:“府里人说冯钦在府内,几乎每两日便要来此祭拜一次先祖,昨夜他回来之后,亦来此祭拜过。”


    话音刚落,一个绣衣使从外快步而来,“侯爷,在老伯爷的院子里找到了些东西,您去看看。”


    霍危楼扬眉,边往外走边道:“若未记错,老伯爷是在建和十年过世的,如今已经过了二十一年。”


    路柯应是,一行人出了祠堂沿着廊道往西南去,很快,老伯爷住过的院子便到了,刚走到院子门口,霍危楼便觉这院子有些古怪。


    这院落坐落在府内西侧,共有三进,放在伯府内,比安阳郡主和冯钦独居的院子还要大,而院墙方方正正,坐北朝南,东西两侧各有厢房,却又不似寻常民居那般因用处不同各有错落,而是绝对的对称,霍危楼站定,将所见收入眼底,很快,他找出了这不对劲在何处。


    “侯爷,怎么了?”


    “这院子比寻常院阁要大。”


    路柯道:“伯府祖上有功,当年封赏便是照着侯爵府邸赐下,后来伯府又扩建改建,才有如今声势,他们祖上也算盛极一时,如此规模也算寻常吧。”


    霍危楼摇了摇头,“这院子乃是按照八卦方位而建,乾南坤北,主屋都在中轴上,左右则是日东月西,坎离对称”他少时行军打仗,对八卦星象稍有涉猎,却也难做深究,“去三清观找个道长来。”


    吩咐完,霍危楼抬步进了院子,园内多植松柏,森严静谧,而与霍危楼想的院子早已荒僻不同,这处院阁竟被打理的颇为整洁,适才那禀告的绣衣使道:“侯爷,在第二进的主屋内找到了几样法器,还有一件明黄法衣。”


    明黄之色在道家乃是天师圣主所着,霍危楼快步至所言屋内,果然看到数样帝钟、宝剑等物,屋内摆设与寻常民居不同,甚至正厅北面墙下,还有一供台,可供台之上并无真神之像,空荡荡的,而那件法衣,乃是被绣衣使从贡台之下的暗柜中搜出。


    霍危楼瞬间明白了这院阁是何地。


    外间暮色已至,冬日天黑的早,再不出片刻夜色便将落下,霍危楼定神道:“继续搜,待道长来了,让其好好看看这院子有无古怪,本侯去一趟衙门。”


    他转身而出,直奔京兆伊衙门。


    冯烨等人都被带来了衙门大牢,孙钊从宫中回来,一直在审问他们,听闻霍危楼来了,连忙迎出来,见面霍危楼便问:“审出什么来了?”


    孙钊道:“在伯府十年以上的只有五人,城外庄子上的早年间也替换过,他们不知道安阳郡主当初是如何死的,只知道是冯钦亲自为安阳郡主穿的寿衣。”


    霍危楼点点头,转而道:“问一问有无人知道当年老伯爷是如何死的。”言毕又道:“把验状和此案案卷准备一份,本侯要去审冯钦。”


    孙钊立刻去准备,很快便送到霍危楼手上,霍危楼带着绣衣使御马离去,不至半个时辰便到了天牢,冯钦午时之后被押入天牢,此刻已在地牢内关了五个时辰,地牢潮湿阴冷,不见任何天光,又因在地下深处,安静的落针可闻,冯钦先开始还熬得住,可等到时间一点一点流逝,他无可避免的焦躁起来。


    当霍危楼带着人出现时,他不觉恐惧,反而像得了拯救。


    他被货物一般拖入了审讯牢室,手脚上的镣铐沉重硌人,面对刑案后的霍危楼,他还想故作镇定,“侯爷为了安宁县主,当真无所不用其极,敢问侯爷,陛下和太后已经谅解了我,难道我私藏了安阳和钰儿的遗体,便成了入天牢的大罪吗?”


    路柯带着人去时自不会多言,他还不知他们验了安阳和冯钰的尸体,霍危楼寒声道:“私藏尸体当然不值入天牢,可谋害妻子和长子便不同了。”


    冯钦眼瞳微震,正要辩解,霍危楼抽出那份验状让侍从递给他看。


    冯钦不明所以,可当他看清纸上所写,指尖便开始颤抖起来,越往下看,颤抖越是难抑,背脊却绷的弓弦一般紧,霍危楼好整以暇的看着他,并不催促。


    待冯钦看完,他的视线仍然落在纸上,他低着头,面目与阴影融为一体,牢室内无人看得清他的表情,过了良久,久到角落的灯烛都暗了一分,他才缓缓抬了眸,那双平日里清朗温和的眸子此刻被寒霜覆盖,眉眼间透着阴森森的讥诮。


    “这是安宁县主所验?”


    霍危楼的表情便是答案,这时,冯钦忽而万分遗憾的叹了一声,气定神闲道:“一个患有疯病之人,她验出的东西,能让大家相信吗?”


    作者有话要说:注:1出自洗冤集录,作者宋慈宋。


    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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