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七娘子01
霍危楼出宫时已是金乌西沉,融金余晖洒在他袍摆上,映的暗金蟠龙纹煊赫狰狞,似活了一般,刚走到马车跟前,他看向垂着的帘络皱眉。m.999xs
马车内有人。
念头刚起,一只纤纤素手将帘络掀了起来,昏光中露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正是薄若幽,霍危楼暗沉的眼底明光簇亮,带着些惊喜意味,“竟未归家?”
薄若幽扬着唇,“我在等侯爷。”
霍危楼抬脚上了马车,他今日在宫中逗留日久,无论如何没想到她竟在外相候,待落座时,却已反应过来,“程先生告诉你了?”
薄若幽面上笑意浅淡了些,“义父说了,侯爷明日要离京。”
霍危楼握住她手,一时未语,此事他早已告知于她,如今也不过是计划到了跟前,无从更改,他禁不住拉她入怀,宽厚温热的手掌在她腰背上轻抚,“程家的事已定了,明日便会下诏书,程家旧宅当年抄家后已赐与别家,此番陛下会令内府在长寿坊新寻一处宅邸赐下,还会赏赐颇多金银,他本有意令程先生再入太医院,却被程先生婉拒。”
薄若幽低声道谢,“多谢——”
二字刚出口,霍危楼轻轻捏住她下巴尖,“我说过什么?”
薄若幽记起来,“侯爷说我不许我言谢,那好,那我便不说了。”
霍危楼眉眼舒展开来,手却不愿收,她面上肤若凝脂,吹弹可破,指腹落上去,娇柔软嫩,他甚至不敢用力,生怕指腹薄茧刺疼了她,而她明眸善睐,鼻若琼胆,尤其这近在咫尺的朱唇,呵气如兰,柔润诱人,霍危楼指腹忍不住往上,在她唇角轻拂。
薄若幽立时红了脸,而他目泽微深,见外头金乌引入层云之后,终是道:“等了这半日,我们先去用膳。”
马车辚辚走动,未曾回侯府,直往东市去,车里霍危楼揽住她腰身,亲近的将她揽在怀中,他身上热意迫人,薄若幽心跳的有些乱,想着他明日便要离京,便将羞怯压了下来,霍危楼沉吟片刻,“明日离京,至少要三月光景,此番我不带福安,若遇着难处,你去寻他,鸿儿的毒,我亦放心程先生,你若得空可多去府中走动。”
此言令她心头酸软,不舍梗在喉头,无声的点头应了。
霍危楼仔细看她,见她长密眼睫轻垂,乌瞳沉郁无光,离愁分明,忍不住捉住她手在唇边啄了一口,薄若幽顿时嗔怪看他,霍危楼方扬唇,“舍不得我?”
薄若幽面生红晕,目光移开不看他,“我等侯爷归来。”
霍危楼一听此言气息便乱了,跟随他的人无数,等他归来的人却不多,他揽住她纤腰,沉声道:“西南闹得动静不小,此去是一场硬仗,否则我要带你同往才好。”
薄若幽转眸,眼底忧切分明,霍危楼忍不住抬手抚她眼尾,当初青州见她,便是这双眸子先令他起了意,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在雪里跪了半晌,对着他武昭侯,却无怨无惧,心性坚韧的男子他见的多了,这等女子却是少见。
这双眸子总似静湖无波,专注时似腊月天藏碎冰,安然又烟笼雾照叫人看不真切,可越是如此,他便越想在其中看到自己的影子。
霍危楼扯唇,“我是怕你跟着受苦,可只我去,再大的乱子也算不得什么。”
薄若幽便道:“不敢耽误侯爷差事,只是怕侯爷遇着不顺。”
“你在京城等着,不顺也要顺。”他抬手抚了抚她绸缎般的满肩鸦青,“我得早些归来。”
薄若幽眼底漾着细碎波光,好似会说话一般令他心驰神摇,他深吸口气,兀自掀开帘络去看外面街景,马车行慢,天光早已昏暗下来,夜色将至未至,街边楼宇亮起煌然灯火,霍危楼握紧薄若幽腰身,只觉二人徜徉俗世烟火之中,似对老夫妻一般。
马车停在丰乐楼前,霍危楼轻车熟路带她入楼宇,沿梯而上,穿过明暗相通的廊桥,入视野最佳的雅阁落座。窗外便是整个城东的万家灯火,等菜肴之时,霍危楼招她在身前,将她拢在怀中,抬手指着西边,“给你义父赐下的宅邸便在那处,那里距离澜政坊颇近,往后也好方便来往。”
澜政坊和长寿坊皆在御道以西,从此处看过去,也不过看个模糊轮廓,薄若幽眼珠儿微动,“是侯爷的意思?”
霍危楼笑了一声,胸膛起伏,热意落在她背脊上,令她脊骨发软,他手臂横在她身前,“怕你将来照顾你义父不周,颇多不便,因此还是赐在城西的好。”
薄若幽红了耳廓。
用毕饭食,夜色已似浓墨一般,薄若幽无心早归家,霍危楼指了指底下喧闹嘈杂的东市,“咱们下去走走。”
东市到晚间才是最热闹之时,出楼门,举目便是雕梁画阁,宝马香车缓驰于道,衣香鬓影织如浪潮,霍危楼牵了薄若幽的手汇入人潮之中,挤挤挨挨间,他又揽她腰身免得被人群冲撞,长街内外灯火如煌,又闻得按管调弦之声不绝于耳,街边摊贩吆喝叫卖,珍奇玩意儿花样繁多,就着阑珊灯火,花光满路,令人目不暇接。
薄若幽回京后虽来东市多次,却未这般闲逛过,更别说身侧还伴着日理万机的霍危楼,她不由抬眸去看,他身量英挺,五官俊逸,玄黑袍服裹着他坚阔背脊,更衬伟岸,此时挡在她身后,便愈显她娇小,虽置身嘈杂人潮,却有人为她独辟一方天地,风雨不侵。
薄若幽心潮鼓动,越发往他身侧靠了靠,没多时二人至一处灯楼前,那上面有一造型别致的大灯笼引得薄若幽注意,那灯笼八面灯纸之上各绣纹饰,里面似暗含机关,有灯火流转,每流转一圈,便有颜色各一的火光投在灯纸之上,一时流光溢彩,颇为珍奇。
灯楼前还有许多游人如她一般啧啧称奇,她驻足下来,霍危楼便与她一道停下,见她看着那灯
笼目不转睛,便道:“喜欢?”
薄若幽满眸新奇,“这机关极有意思。”
霍危楼牵唇,朝后面跟着的侍从招手,待侍从至近前,便指那灯笼,“去买下。”
薄若幽吓了一跳,忙抱住他那手臂,“不不不,侯爷,此物这般大小,买下又如何安置?我不要,只觉有趣罢了。”
霍危楼剑眉微皱,还似想买来送她,薄若幽见他不甚乐意,便眼珠儿一转看向一旁的一盏兔儿灯,“侯爷若是想买给我,那我要那盏兔儿灯。”
霍危楼随她看过去,只见那兔儿灯造型别致精巧,两个拳头大小,莹亮活泛,栩栩如生,当下也生喜欢,便对侍从示意,“去买来。”
侍从挤进去,很快提着兔儿灯出来,霍危楼接过递给薄若幽,薄若幽提着灯杆凑近了看,莹白的灯火落在她脸上,她去看灯,霍危楼却在看她。
灯火落在她眼底,使她明眸亮如点漆,本就冰雪般的面颊,此刻剔透耀白如玉,而那朱唇艳似芙蓉,看的霍危楼一阵晃神,这时他眼风微动,瞥见周遭竟也有人在看薄若幽,他眉目一沉,揽着薄若幽往回走。
她得了一喜爱之物,也不愿再如何远逛,却未发觉霍危楼心有不快,又回头去望那灯楼,口中迟疑的道:“这场景似有些熟悉,我离京之前,只怕也来此买过花灯。”
霍危楼揽住她肩背,不愿她回望,薄若幽便转回视线,抬手令霍危楼看灯笼,“这灯笼精巧似活物,当真好看。”
霍危楼扫了一眼她,“嗯,的确好看。”
得了应和,薄若幽愈发意满,待回到了马车里,仍对兔儿灯爱不释手,这时马车徐徐而行,是要送她归家了,她这才悦色一淡,心道今夜分离,再见便是小半年之后。
一时兔儿灯也不够引人,她将灯盏放下,握住霍危楼的手,“明晨我去送侯爷?”
“明日我走的早,不必来送。”薄若幽听来眼底一暗,他便倾身靠的近了些,“你若来送,我只怕临时起悔意,不愿走了。”
薄若幽只失笑,她知道霍危楼不会如此。
她心底有郁气之时,便总习惯敛着眉目,此刻眉眼微垂,只看得见眼睑下的大片阴影,霍危楼呼吸一重,忍不住抬手将她脸颊捧起,“这几月我会送书信回来,你亦要送书信与我,可好?”
怎会不好,薄若幽忙点头应了。
见她又想垂眸,霍危楼摩挲着她脸侧,“看着我——”
薄若幽便抬眸望向他,陡峭似险峰的剑眉横着,如深渊一般的凤眸迫在眼前,他靠的越来越近,鼻息越来越重,薄若幽心头狠跳一下,还未反应过来,温热已落在她唇上,她心跳一时如擂鼓,他却猝然扣她入怀,下一瞬吻来的更深。
薄若幽瑟缩着闭眸,人被他箍在怀中不够,他又将她抵在了车璧之上,吸吮,碾磨,搅弄,不过片刻,便将她五神六识尽数榨取干净,酥麻似浪潮涌上,她人如一滩软水化在他怀中,他大掌在她背脊腰间游弋,抚的她腰骨软塌,手往下一落,探入她裙摆之下。
薄若幽身子一抖,猝然睁了眸子,下意识将他手一按,人亦回了几分神志,霍危楼气息亦稍有一顿,望她一瞬,手上力道减缓从她掌下抽出,又落在了她腰上,他人亦退开些,额头抵住她,眼底火烫炙人,又尽是压抑,而她绣口微张,喘息连连,唇瓣红艳,水光润泽,他眸色一沉,又吻了上去。
这次是缠缠绵绵的轻吻,薄若幽闭上眸子,不知如何回应,便软在他怀中承受,不知过了多久,她晕晕乎乎的被霍危楼放了开,她面上尽是娇红,连耳珠脖颈也红透,一双眸子漉漉的泛着流光,眼睫亦是濡湿一片。
娇羞,柔弱,又有种迷离脆弱之美,霍危楼喉头急滚两下,重重的将她揽入怀中,薄若幽听见他呼吸又重又长,手在她背脊上重重揉按,仿佛寻求慰藉,又仿佛要将心头欲念强压下去,她听见自己心跳轰然,指尖颤颤巍巍抓住他襟前。
“此番之后,再不独留你这般久。”
嗓音沉哑磨人,薄若幽耳廓漫起阵阵颤栗,人更软的往他怀中靠去,他掌心在她背脊上碾磨,丝丝缕缕的酥痒弥漫开来,薄若幽只觉他要在她身上留下痕迹才作罢。
薄若幽似被某种古怪的欲念支配,可听见此言,鼻尖涌起酸楚,身上酥软反倒一淡,她抬手将他人抱住,挺阔的背脊在她手下勃然喷张,既令她心安,又令她意动。
就在这时,马车忽然停了。
东市到长兴坊本就极近,霍危楼亦知是程家到了,他掌心仍然在她背脊游弋,可想到此番离去日久,心底潮涌却无论如何平复不得,半晌,他咬牙退了开来,握着她手放在唇边重重一吻,沉声道:“回家吧。”
他口中如此言语,目光却深重的落在她身上,眼底欲念翻腾,用足了意念才得半分克制,薄若幽看出他忍得辛苦,又觉自己意志摇摇欲坠,不由眉眼一垂,拿起兔儿灯下了马车,她步伐走的极快,门刚打开,人便闪身而入,生怕慢了片刻便要舍不得。
她拿着灯站在门口,只听门外马车留了片刻方才辚辚而去。
周良在一片昏暗之中望着薄若幽,狐疑道:“小姐怎么了”
薄若幽只摇头,不及去上房给程蕴之请安便独自回了自己卧房,进了门将门扉合上,她才觉身上有些脱力,喉头生出几分苦涩,面上分明还热烫着,可心底却惶然豁出个口子,有风窜进来,吹得她肺腑空落生凉。
这夜她睡得十分不安,梦里先是看到那那盏光怪陆离的灯笼,而后又看到了霍危楼提着那盏兔子灯站在跟前,她待要走近,霍危楼却忽然从眼前消失,只剩下她一个人走在热闹纷繁的东市街头,兔子灯在她手上,她茫然无措的走,走完了一整条长街也看不见人 。
眼睫一颤,她又看到了歇斯底里的长公主,她笑的疯癫,面容狰狞,令她心生畏怕与怜惜,她不忍的上前,刚扶住她的肩膀,优雅而温柔的笑意便回到了她脸上,她莫名心疼到鼻酸,待想将长公主拥住,她却又忽而凭空消失了。
四周生出白茫茫的迷雾,就着火树银花的灯楼,好似入了琼楼幻境一般,她手中握着兔子灯盏,想找长公主,又想找霍危楼,兜兜转转之间,却彻底的迷失在了雾霭之间,就在她满心急慌之时,一阵清脆的铃铛声响了起来——
薄若幽猝然睁了眸子!
她望着头顶绣兰花纹的帐顶,半晌都未从睡梦之中清醒过来,直等到房外传来良婶洒扫庭院的声音,她人才好似被惊醒了一般的回神,她缓缓转眸看向窗外,却见天色早已大亮,她心头咯噔一下,不明自己怎起晚了。
她连忙起身洗漱更衣,可刚坐起身来,一眼看到了对面妆台之上放着的兔子灯,灯盏早已熄灭,她心头猛地窒闷了一瞬,这个时辰,霍危楼早已离京了。
又发了一会儿怔,薄若幽方才下地来,待梳洗装扮完后出了房门。
今日要等宫里的旨意,且霍轻鸿如今大有好转,因此程蕴之下午才打算去武昭侯府,父女二人等到午时前后,宫中的旨意到了,内侍一并送来颇多财宝,等宣纸之后,程蕴之捧着圣旨亦叹然的站了许久。
等收拾好去往武昭侯府,已经是日头西斜,到了侯府,便见福公公亲自来迎,还未走到客院,福公公便道:“程先生打算那日乔迁?侯爷走的时候吩咐过,到时候我带着人去帮忙,免得你们多有不便,新宅子可去看过?是极好的。”m.999xs
程蕴之听完去看薄若幽,便见她面色如常,早已看不见一星半点的端倪,他连忙笑着婉拒了,福公公闻言也不多说,几人一并去看霍轻鸿。
只有程蕴之给霍轻鸿施针时,薄若幽落了单,方才站在窗前略有些怔然之色。
待给霍轻鸿施针完,父女二人就着暮色归家,程蕴之想着要搬宅邸,便令周良夫妇帮忙统总家用,而他们回京数月,添置了不少东西,此刻要统总起来,也颇为繁杂,薄若幽自然在旁帮忙。
这也并非朝夕之事,到了第二日,薄若幽在去武昭侯府之前,先去衙门应卯,如今衙门还是在为黄金膏的事忙碌,因无命案,倒也用不着她,她又拿了几本脉案记录回家,给程蕴之更改药方做参考。
待回家之时,薄若幽便发现家门之前停了马车,她略一皱眉,只以为来得是薄家人,然而进了门,才发觉来的竟然是林槐一家,他们得了程家平反的消息,上门来祝贺,程蕴之到底有些高兴,众人相谈甚欢,程蕴之又留他们用午膳。
得知是霍危楼帮忙献策,又争取了长寿坊的宅邸,林槐叹道:“此番的确多亏侯爷,若是旁人帮忙请求,可不是那般容易的,当年是陛下亲自下的旨意,且那案子牵连甚广,陛下此番,也算是认了当年判错了。”
程蕴之亦颔首,“的确如此,侯爷此番,对程家颇有恩情。”
林槐和程蕴之还在感叹能有今日十分不易,林昭却蹙眉想到了别处,他看看程蕴之,再仔细听他话语,莫名觉得程蕴之说起霍危楼,言谈之间也有颇多亲善之色,而看薄若幽,沉静站在一旁,似乎也觉理所应当。
他便道:“程伯伯何时迁宅子?正好小侄可来帮忙。”
林槐也出声赞同,程蕴之笑着婉拒:“不必帮忙了,也没多少要搬的东西,且那宅邸也要搭理搭理,便让我们自己慢慢来吧,等哪日搬完了,再请你们到府上来做客。”
林昭欲言又止一瞬,到底未曾强求,待用完了午膳,一家人便告辞离府。
程蕴之站在廊庑下叹了口气,又问薄若幽,“薄氏大房的事你可知道?适才我想问林槐,想了想还是算了。”
薄若幽凝眸道:“大伯被定罪是逃不了的,且此案就是在林伯伯手中。”
程蕴之拧眉,“这也怪不了谁,只不过,你那大伯和大伯母只怕不会这样想。”
林槐乃刑部侍郎,接任刑部尚书亦是板上钉钉之事,如今却帮不了薄景谦,薄若幽想到那家人的性子,也觉得他们心底多半要对林槐生出怨气。
她语声微凉道:“与我们无关,随他们去吧,林伯伯也不是会徇私的人。”
程蕴之不再多言,带着薄若幽往长寿坊的新宅子去看了一遭,长寿坊的宅邸皆是非富即贵,这出五进的宅院阔达恢弘,据闻从前是伯爵府邸,程蕴之和薄若幽一边看一边道此处如何更改,又令周良记下,倒也不急着搬家。
对程蕴之而言,眼下住的宅子就极好,只是到底下了旨意,他要正程家门楣,便还是搬回大宅好些,再专门设下宗祠,也好有个祭拜先祖之地。
如此往新宅去了两回,便定下了修宅邸之策,而此间衙门出了两件小案,一是有人跳河而亡,二是有人因家中遭窃将邻人殴打致死,胡长清如今还在病营内,再小的案子,也要薄若幽前去验尸,半月之后,霍危楼去往西南的第一封书信到了京城。
霍危楼这封书信和他人一般利落,通篇言辞不过数十字,大半告知她西南黄金膏之况,末了,才有几言挂念之意,薄若幽看的失笑,倒是洋洋洒洒回了一篇长信。
她本也不是多愁善感的性子,起初几日一过,便将心思用在了给霍轻鸿治病和搬家之上,这封信回完,家里已开始陆陆续续往新宅搬迁,她自然跟着忙碌起来,此时时节进了七月,夏末的暑热越发炙人,等第一场秋雨落下时,程家新宅布置停当。
程蕴之不愿喧闹,一家人用了桌宴席便算庆贺了乔迁之喜,而在此时,薄景谦罪名落定,薄氏祖宅被抄没,薄景谦判褫官流放之刑。
第132章 七娘子02
林家正堂之中,胡氏哭的满脸是泪,“北边朔州那样寒冷之地,景谦年纪大了,怎么能去那样的地方呢?我知道眼下这案子三司会审,林槐一个人更改不得,这也便罢了,流放的地方总能改吧?”
楚氏叹息,“不是不帮忙,你也知道是三司会审,此番但凡定罪的朝官皆是重罚,景谦这罪责,已经是看在我们老爷面子上从轻处置的,朔州虽是苦寒,可过个两年,也不是没法子调往别处,只是眼下这个关口,如何敢逆着圣意行事呢?”<a href="<a href="<a href=" target="_blank"> target="_blank"><a href=" target="_blank"> target="_blank"><a href="<a href=" target="_blank"> target="_blank"><a href=" target="_blank">
胡氏听着,神色顿时变了,抹了一把面上眼泪,眼底寒意簇闪的盯着楚氏,“我算是看出来了,林槐马上要升任刑部尚书了,他这是害怕自己受牵连吧,我们两家早些年的情谊不必说了,如今我们还定着亲,薄氏面上不好看,你们脸上也无光,你们如此薄待我们,我如何敢将娴儿交给你们?”
楚氏见她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只气的眼前一黑,“老爷和昭儿早先已帮着探问打听多回了,薄景谦他自己手脚不净,铁证如山,便是天王老子都救他不得!”说着楚氏一声冷笑,“我不管你放心不放心,林家为了你们的事,已经饱受诟病,为了早些年的情谊,这才处处帮衬好言安抚,如今你说你不放心将娴儿交给我们?如何?你是想悔婚?你若想悔婚,那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反正婚期未定,我们不敢耽误娴儿大好前程!”
“伯母——”
守在外的薄宜娴红着眼睛进门,她先恼怒的看了眼胡氏,连忙道:“伯母莫要生气,是母亲气的胡言乱语了,林伯伯和昭哥哥已经帮了我们多次,我们都记在心底的,母亲适才言辞失礼了,我替母亲向伯母致歉。”
楚氏手中绞着帕子,气仍未消,胡氏却不满自家女儿这般伏低做小,“娴儿,你——”
“母亲,您莫要说了。”薄宜娴转身,素来乖顺的面上竟有厉色。
胡氏被她狠狠一瞪,哪里还说得出半句话,薄宜娴又对楚氏福了福身,“今日是我们叨扰了,娴儿先带母亲归家,改日登门给伯母赔礼。”
楚氏只觉心口一抽一抽的疼,摆摆手,“去吧去吧。”
薄宜娴又致歉,拉着胡氏朝门外走来,胡氏踉踉跄跄,却对薄宜娴恨铁不成钢,“你这是做什么!你这便向着林家了是不是?你父亲此去朔北只怕连命都没了!你怎么这般不孝——”
“母亲!你闭嘴!”薄宜娴断喝一声,眼底怒色勃然。
她连拖带拽的将胡氏拽上马车,忍不住将胡氏一推,“母亲是不是昏了头了,竟然对着林伯母那般说话!如今父亲已是这般境况,母亲难道还想将女儿的婚事也闹没吗”
薄宜娴凶神恶煞的,胡氏怔怔的望着薄宜娴,不明白自己的乖女儿怎么变成了这般,她一时泪如雨下,“我这都是为了谁,我还不是为了你父亲,林家与咱们定了亲,难道不应该帮咱们?他林槐乃是堂堂刑部侍郎,我不信他没有法子!”
薄宜娴的眼神却愈发冷,“母亲,这样的话您心底想想便好了,再过两日,你老老实实的上林家致歉,没了父亲,林家便是我们的依仗,我们要牢牢抓住林家才是,怎能惹得他们不快?还有,我和昭哥哥的婚事是早就定下的,如果被您给闹没了,可不要怪我不认你这个母亲!”
薄宜娴眼神决绝,震的胡氏面露畏色,她也觉得不能与林家交恶,可想到林家能
帮却不帮,仍然恨的牙痒痒,而以后她的夫君乃是罪臣,她没了薄家大夫人的尊荣,只会距离楚氏越来越远,思及此,胡氏捂着心口,又哇的一声嚎哭起来。
薄宜娴见状眼泪亦簌簌而落,心底畏怕恐惧尤甚,这婚事本就是抢占而来,如今薄家大房落得这般田地,林家若想悔婚,实在是再简单不过之事,而若连与林昭婚事都失去,那她还剩下何物?
林府内,楚氏抚着心口躺在榻上,面色十分难看,不多时林槐和林昭归来,听闻今日胡氏母女又来府上,皆是面色微沉。
楚氏面上仍有薄怒,“真是好话歹话都让她们母女说尽,早前老爷为他们奔走不算什么,如今薄景谦下狱定罪,倒全是我们过错,我们林府便是与他们定亲,也还未大婚,便是大婚了,也当讲些道理,没的说只因一门亲事,便要事事都倚靠我们,但凡有半分不合心意的,便是我们害怕被连累不曾尽心,她母亲还说,如此这般,便不放心将娴儿交给我们。”
楚氏喘了口气,胸口仍是窝心的疼,“听听这话,他们如今这般境地,我们还未说什么,她倒是道出此言,从前虽觉得她气性小,爱面子,却也未觉是如此蛮横不讲道理之人,如今我算是知道了,她莫说不放心了,我如今还担心娴儿当真嫁过来,我们会有无尽的麻烦。”
楚氏说完又去看林昭,见自己的儿子清俊儒雅,年少英杰,将来少不得也能封侯拜相,可如今,却要娶个最臣之女,当下便觉眼前金光四冒,“哎哟,我当真听不得她那些言辞,若有这样的亲家,我只怕要少活十个年头。”
林昭见状忙上前给楚氏倒茶,林槐负手而立,面上亦是一派沉重,“可这亲事已是满城皆知,如今若是悔婚,我也做不出这等行径。”
楚氏不由去看林昭,“昭儿,你觉得呢?”
比起楚氏,林昭神色倒是寻常,“母亲安心,薄世伯虽是流放,可薄氏到底还有些家底,只是家中再无在朝为官之人罢了,这婚事既然早已定下多年,我们如今悔婚,便是失信。”
楚氏欲言又止,“我亦不想做那失信之人,只是……只是她父亲母亲皆不成器,你可莫要小看了岳家,万一他们以后拖累了你……”
林昭牵唇,“人都流放去了朔州,也无好拖累的了,母亲不要将薄伯母的话放在心上,她的确不知礼数了些,母亲莫因此气病了才好。”
见林昭如此言辞,楚氏又去看林槐,林槐叹了口气,“儿子都知道的道理,你便不必问我了。”
楚氏只觉口中咽了黄连一般苦,奈何这苦却是当年便埋下的引子,如今除了受着亦别无他法,她一时又想到程蕴之当初那话,当真是一语成谶,只可惜当初未能狠心和薄家大房撕破脸皮将婚事改回来,否则今日也不必这般苦闷!
薄林两家各有苦楚时,薄若幽正在城中寻匠人,往新宅中种花。
新宅上一任主人还是七八年前在此住过,同样是因获罪被抄没,后宅内虽有内府统管着,却疏于打理,如今屋阁修后焕然一新,宅中景致却颇为萧条,尤其如今入初秋时节,更显凋败,衙门无事,薄若幽便动了装点庭院的心思。
如此忙碌着,又日日往武昭侯府去探望霍轻鸿,本有些恹恹的他,如今倒有了精神,只是人还是不愿开口,这日薄若幽在他施针后送来程蕴之新制的香药丸点燃,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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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在榻上发怔,忍不住叹气,“侯爷离京月余,世子怎还不愿开口?”
霍轻鸿抬眸看她,唇角又紧抿着不语,薄若幽上前来,“侯爷如今在西南禁黄金膏,来信时颇为挂念世子,世子这几日却得了些精神,不如往西南去信,让侯爷安心?”
霍轻鸿又抬眸看她,眉头微蹙,似乎不耐烦听她这话,薄若幽摇了摇头,“世子到底还是孩子心性——”
“怎是孩子心性了”霍轻鸿颇为不服。
薄若幽好整以暇看着他,“世子这三月来过的颇为苦闷,一是因中毒不适,二是因此前毒发之时对侯爷说了诛心之言,后来心觉惭愧,无颜面对侯爷,可对?”
霍轻鸿欲言又止,薄若幽却也不与他争辩,径直道:“世子年长我两岁,又是男子,若当真心有怨怼,便当对侯爷直言——”
“我没有——”
“无论有没有,世子是侯爷最疼爱的兄弟,莫说只是一时说错了话,便是世子做错了事,他对世子也是回护多过苛责,这一点世子比我明白。”
霍轻鸿咬了咬牙,“我当然明白,无需你说。”
薄若幽牵唇,却又很快面露肃然,“的确无需我说,世子心底明白,却拗着性子罢了,只是如今侯爷在西南脱不开身,身侧又危机四伏,世子在京中又整日愁容满面,实在叫旁人看的焦心……”
他眉眼间生出急色,“大哥在西南有不顺吗?”
薄若幽摊手,“我不知,我已多日未收到侯爷书信了,只是听闻西南氏族官吏卷进来不少,甚至还有盗匪勾连其中,而黄金膏又是巨富的买卖,可想而知有多少人不喜侯爷去肃查,但有铤而走险者,侯爷再多威名,只怕也压不住。”
霍轻鸿站起身子来,“大哥在战场上都无人可敌,在西南又怎会被牵制住?”
薄若幽本已打算离开,闻言却忍不住转身,“那夜侯爷在长公主府受了伤,长公主忽而病发,拿发簪刺侯爷,侯爷彼时扶着长公主,本可躲避,却未敢放手,便生生挨了一下。”
霍轻鸿听得一阵惊悸,仿佛没想过霍危楼会因此受伤,薄若幽语声微缓,“侯爷再如何无可匹敌,也终究是血肉之躯,亲近之人的明刀会伤到他,魑魅魍魉的暗箭亦有可趁之机,至于朝野内外,世子应当比我一介女子更知道他多的难处。”<a href="<a href="<a href=" target="_blank"> target="_blank"><a href=" target="_blank"> target="_blank"><a href="<a href=" target="_blank"> target="_blank"><a href=" target="_blank">
霍轻鸿眼瞳微颤,虽不觉薄若幽神色如何迫人,可就是那双陈述事实一般的乌瞳,令他心底惭愧轰然涌上,一时面上青红交加,颇难自处。
薄若幽轻叹了一声,“好生歇着吧,明日再来看世子。”
她说完便走,霍轻鸿片刻抬眸,却只看到她温婉笔挺的背影徐徐远去。
如今搬入新宅,距离武昭侯府只有一炷香的路程,上了马车,薄若幽便掰着指头算起来,的确有十二日未得霍危楼的书信了,她一颗心不免悬了起来。
马车徐徐归家,待至家门外,薄若幽却见到了吴襄的身影,吴襄正在门外徘徊,回头见她马车回来,立刻面色微松,“幸好你们回来了,我还怕走错地方了!”
吴襄还是头次过来,薄若幽扶了程蕴之下马车方才问:“捕头怎来了?”
吴襄将腰间佩刀一握,“有案子。”
闻言便是程蕴之神色都是微变,薄若幽将吴襄请进府门,一边令周良取来验尸器具一边听他说案情,吴襄道:“案发在城外庵堂,死的是个在庵堂代发修行的女尼,看起来已死了多日……”
第133章 七娘子03
“代发修行的女尼,死了多日未曾发现?”薄若幽狐疑的问。
吴襄颔首,“是,不仅如此,死者还死在一处门窗紧锁的房子之中,因为好几日没动静,庵堂里的其他女尼砸开了房门,这才看到她早已死了。”
“庵里的女尼来报官,我带着人出城看了一趟,尸体已腐坏,死因却是外伤致死,现场未曾发现别的线索,这才来请你去验尸。”
薄若幽颔首,待周良拿来箱子,又与程蕴之交代一声便上马车出城去。
路上时,薄若幽知道庵堂名叫水月庵,在城南洛水以东坐落多年,又因周遭相国寺等佛寺道观颇多,香火并不繁盛,平日里多靠着城中富贵人家接济。
薄若幽心中有数,待马车出城门转东,沿着小道一路往城外东南汀山上去,汀山乃是洛水左岸一片连绵矮丘,其上多有园景亭台,亦是处游乐之地,水月庵坐落在景致寻常的西面山坳中。
初秋时节,山风带着几分微凉,山野间翠盖繁茂,半黄蒿草如浪,车马路过时,惊起飞鸟阵阵,马车刚至水月庵,便见庵堂大门敞开,两个衙差守在门口,又有两个着鸦青色袍服的女尼面色惨白的候着。
见吴襄和薄若幽来,衙差们先迎了出来,吴襄走在前问:“如何了?家里可来人了”
衙差摇头,“还没有,庵堂的人也还没回来。”
吴襄皱眉,回看一眼薄若幽,“先验尸。”
薄若幽跟在后,进门开始便暗自打量这庵堂,庵堂的确有些凄凉,前面是几处塑着佛像的佛堂,再往后便是女尼们的禅房,而禅房再往后,却还有两处小院,此番死者,便死在这小院之中。
守在院门处的是侯炀,身边还跟着个老尼,她看起来年过半百,此刻手握一串佛珠,正低声念着经文,见吴襄和薄若幽过来,神色方才一正。
吴襄指了指院内上房,“死者就在里面。”
这院中有上房三间,又有左右厢房,中庭一角还种着些翠竹,只是院墙不高,薄若幽觉得,若有个踏脚之地,便是她都能翻进翻出。
她跟在吴襄身后,刚走到上房门前,当先闻到了屋内腐败尸臭,秀眉微蹙,又一眼看到了地上断裂的门闩。
吴襄带着她往右厢房而去,“尸体就在里面,这屋子和寻常禅房不同,左厢房是暖阁,此处是卧房,尸体就在床上,只是额头有外伤,我们还未搬动尸体。”
一进门,薄若幽一眼看到了床榻上的尸体。
此处本是庵
堂禅院,可这房内布置却并无青灯古佛的清苦之意,一应家具俱全,锦绣床帐,插屏摆件齐备,看着便似寻常人家的女子闺房一般。
屋子里恶臭熏天,薄若幽掏出丝帕绑在面上,又戴上护手,这才往床榻边走去。
如今夏末初秋时分,若是天气晴朗,仍有几分燥热,因此尸体腐烂也极快,稍走近两步,薄若幽便看到附着在尸体表面的蝇蛆,因额头伤势重,早先有血迹亦布满了前额,此刻蛆虫在尸体伤口、眼窝,以及口鼻处蠕动,直看的一旁的吴襄都胃里不适。
薄若幽返身在口中含了一枚苏合香丸,又在屋内一角点燃了去秽香,等淡淡的烟气冒起来,薄若幽令侯炀帮忙打水来,而后便去近前查看尸体。
因腐败太快,尸体的五官已有些变形,却还是能看出是个年轻女子,她身上穿着和外间女尼一般无二的袍服,鞋履未脱的躺在床上,双手随意垂落在身侧,此刻手上肌肤干瘪成一层皮,瘢痕满布,薄若幽未动尸体,先去看着床帐。
床帐虽有些陈旧,却不似庵堂本来之物,而死者身下锦被亦绣着繁复花纹,薄若幽已能看到一小片白色蝇卵黏着其上,她仔细看了看,莫名觉得身下锦被有被死者抓扯过的痕迹,很快,她让吴襄帮忙,将尸体搬到了地上方便验看。
用清水将蛆虫蝇卵冲洗掉,尸体才恢复了原本形貌,薄若幽又小心将尸体身上袍服褪下,秀眉更皱了起来,尸体腹部鼓胀,大腿处已有些腐败而生的肿起,下身布满尸绿和蝇卵,紫色的树枝状血脉分布在胸腹和大腿皮肉之下,看起来格外悚然。
“这女尼应当不是庵堂之人吧?她至少死了七天以上,为何今日才报官?”
薄若幽一边问一边倾身验尸,吴襄道:“的确如此,外面的静慧师太说,这姑娘是半年前被送入此处的,她们的庵堂除了供奉香火,偶尔替富贵人家讲经之外,还有个用处,便是有些人家会将自己家中犯了错的女子送入此处,令其自省,这姑娘便是犯了错送来的,已经过了半年了,她性情十分古怪,人也有些疯癫之状,平日里好的时候倒也能好言好语,可一旦不高兴了,便似疯了一般的作践人。”
“要么,便是将自己关在房中,不吃不喝,绝食一般,想让家里人来接她回去,一般这等境况,庵堂便会派人去京城问一声,若是愿意接,便接,若是不愿意,便让她作闹,静慧师
太说,这姑娘关着自己已经不是头一回了,最长一次,十日不曾出门。”
“那她吃什么喝什么”薄若幽一边检查死者头部伤口一边问。
“左厢房有一处后窗,开了个能让碗筷进出的大小,每天有人送来饭食,刚才我去看了,那窗口之内堆了好些馒头饭食,已经多日无人动过了。”
薄若幽抬眸看了吴襄一眼,似乎觉得古怪,“多日未动,她们也不觉奇怪?”
吴襄眼底也暗沉一片,“说是她闹惯了,且这几日庵堂里帮城中几户人家做法事,都忙得很,一时无暇管她,直到今日,算起来已经七日不见人了,这才撞了门进来。”
薄若幽没再言语,继续探勘死者身上的伤。
肌骨是年轻人的肌骨,除额上伤势之外,身上有些旧日伤疤,却并非今日新伤,薄若幽细细查看完了,略一沉思,又往床榻之上看去。<a href="<a href="<a href=" target="_blank"> target="_blank"><a href=" target="_blank"> target="_blank"><a href="<a href=" target="_blank"> target="_blank"><a href=" target="_blank">
死者的发缕之间也沁着不少血污,而在她适才枕着的枕头上,亦发现了不少血色,她将枕头拿起看了看,眉头拧了起来,“死者年岁应在十八至十九上下,初步怀疑,是因额头上的伤失血过多而死,她看着体弱瘦削,这伤势本就重,若救治及时便罢了,流了这般多血,丧命也是正常,只是要确定死因,还需剖验。”
这并非无名尸体,吴襄便道,“那要稍等片刻,等她家里人先来。”
薄若幽自是不着急,她净了手,拿出纸笔将适才所得记录在册,而后忍不住往左厢房而去,一进左厢房,便见此处被布置成一处书房,书案笔墨齐备,除了佛经之外,更多的却是寻常书册,她随意翻了两本放在桌案上的书,意外的发觉死者字迹十分娟秀。
吴襄在外面和侯炀对着老师太问话,片刻之后进门,眉头拧着,一脸不快,“这姑娘竟然是平康坊刘家的女儿。”
薄若幽不解,“刘家?”
吴襄颔首,“刘家从前是勋爵人家,封号忠勇伯,上一代老伯爷死后,他们五代世袭的爵位便到头了,虽是如此,却也是非富即贵的人家,这姑娘是她们府上七小姐,好端端的,为何要送来此处受这样的苦?”
薄若幽听完眉头微动,忽然起身又往停放着尸体的右厢走去,尸体被她用袍衫掩着,此刻她却揭开袍衫,往死者下腹部看去,很快,她直起身子来,“刘姑娘未曾出嫁过吧?”
吴襄摇头,“没有,未曾嫁人。”
薄若幽瞳底一片沉色,“等她家里人来了再说吧。”
第134章 七娘子04
等刘家来人的功夫,薄若幽继续查看蛛丝马迹。
她看过屋子内外,门窗的确是从内反锁,书房后窗处虽有个拳头大小能活动的孔洞,可那处杯碗进出尚可,人却难入,而那洞口距离窗户内栓极远,亦不存凶手谋害了人利用机关从内关窗的可能。
薄若幽又回去卧房,小心翼翼的查看床帐,她找遍了整个屋子都未曾找到带血的凶器,却在床帐上发现了一处古怪的血痕。
她招了招手,“捕头看,这血痕像不像撞上去的。”
床帐靛青,被血迹氤湿之地成暗黑之色,且为无指痕无掌纹的圆形,薄若幽用拳比作死者的额头,“从此处往前,正好可以撞在床柱之上。”
吴襄过来查看,虽然那床柱之上未有血色,可床帐厚实,的确可将血色阻隔住,薄若幽站在跟前比划,“死者身量与我相当,若站在此处往上撞,的确可伤及额头。”
她又去看床榻之上细小的血迹,吴襄拧眉,“这么说来莫非死者当真是自杀?她发起疯,然后自己往上撞,撞的流血,而后迷迷糊糊躺在榻上,后因失血过多而亡?”
薄若幽并未立刻搭话,她在床榻边检查了片刻,又去看死者衣襟,“死者衣襟上血迹颇多,领口至右侧胸口,以及肩背处皆有血色,肩背处的血迹可能是躺下后流下,可胸口的血迹却一定是站着坐着时才能沾上,也就是说,死者受伤后,并未立刻躺下。”
吴襄看了一圈屋子,“这屋子来的时候还算齐整,并未有打斗迹象,若她为人谋害,屋子又是严丝合缝的,倒是有些说不通,不过她已在此被关了半年,因忍受不了才忽然自杀亦或者是神志不清之时自杀?”
吴襄摸了摸下巴,“总觉得何处奇奇怪怪的。”
薄若幽目光在屋内逡巡,若是常人,用撞柱之法自戕,成功的可能性不大,因疼痛和死亡使人畏惧,使力之时难免有所保留,可师太说死者多有疯癫之时,她便觉自戕的可能性的确存在,而额上伤口被蛆虫蚕食,已难辨受伤力道情状,唯有剖验颅骨,才可知详细,只是等了这半晌,刘家人还未出现。
女尼报官,吴襄赶来此处,勘验后复又返回京城寻她,这一来一回耽误了不少功夫,可她们都到了,刘家人却还未至,眼看着日头西斜,薄若幽眉间笼了阴云。
吴襄亦出去又进门,薄怒道:“这师太也不知真的不知还是故意隐瞒,适才问个身份已是极难,如今亦只知念经,亦说屋子门窗锁死,这姑娘是自戕。”
“莫非是心有忌惮,所以不敢说?”
吴襄嗤笑了一声,“应该是了,这些庵堂靠着贵人们的接济为生,说是修身养性,却也沦为权贵们之私物,若非此番出了人命,只怕还不敢让外人知晓此处关了个女子。”
薄若幽无奈,“她被关了几日该能说吧?”
“说是九天之前便不开门闹脾气了,可起初也还是能听到搭话的,一开始放了饭食,也不如何吃,不过能瞧见那后窗桌子上少一个两个馒头,因此大家便也不管了,且近来庵堂要筹备做法事,这是赚钱的营生,因此更无人顾及她。”
薄若幽想到进门之时有两个年轻些的女尼,“老师太不愿说,那两个女尼呢?”
吴襄摇头,“也是守口如瓶。”
薄若幽有些头疼,随后视线落在死者尸体上,想起了那些旧疤痕,疤痕大小不一,且分布在尸体臀部、大腿、背心等隐秘之处,有像被打过,又有像被烫伤过的,虽不致命,却像是被虐待出来的,想到她是刘家的小姐,薄若幽便越发觉得古怪。
吴襄见她又看着死者尸体,想起她适才欲言又止之状,忍不住问:“这刘家小姐到底怎么了?”
薄若幽略一沉吟,“她生过孩子。”
“下腹部有瘢纹,还有产伤,只是已痊愈,说她是半年前被送来,那至少是半年前生过孩子,只可惜下腹部腐烂严重,无法确定产伤是何时留下的。”
吴襄不由得睁大了眸子,“她是刘家小姐,并未出嫁,莫非……是因为如此,才将人送来此处?只是若生过孩子,那孩子在何处?”
薄若幽摇头,“这便要等刘家人来才知道了。”
吴襄蹙眉朝外看,天际一片染料似的云霞铺排开来,火烧一般,日头坠入云霞里,眼看着便要落入地平线之下,时辰已不早了,可刘家人还未出现。
“不仅如此,她身上还有许多小伤疤,看起来是被虐待之后留下的,若她是刘家小姐,金尊玉贵,又怎会被虐待?”
吴襄轻嘶一声,“刘家没了爵位后,家中几个小辈也不争气,如今只有当家大爷在朝中有个闲差,其他人已转仕为商做些买卖,这个七小姐还不知是哪位爷膝下之女,可若说虐待,也着实有些怪了。”
薄若幽叹了口气,起身往正堂走,三间上房,只有正堂空落落的,除了一套桌椅和两个空着的高柜外再无别物,薄若幽看了一圈,目光落在了门闩上。
“捕头来的时候门闩便是断的?”
吴襄颔首,“是,门闩断了,上面把手也松脱了,的确是被大力撞开的。”
薄若幽有些唏嘘,还是觉得要剖验才可定是否为自杀,只是尸体头脸肩背处沾了血迹腐败严重,手脚四肢也未发现别的线索,令她心底有些窒闷。
薄若幽沉着脸,将断了的门闩拿在手中看,门闩用了多年,表面灰败发黑,断裂处参差不齐,的确是被撞断,薄若幽细细看了片刻,也未发现不妥之处,这时,她又将打开的门关了上,吴襄在旁看着道:“已经试过了,的确是这门上用的,十分契合。”
薄若幽将断裂的门闩合上去,确如吴襄所言,她点了点头,可就在转身之时,她目光落在了门扇之上。
门扇亦是老旧,且寻常无人擦洗,其上结着一层薄薄的
尘垢,然而就在她左侧的门扇之上,却有一处颜色较周围更深,她抬手抚上去,很快皱了眉头。
“捕头来的时候,可见有人擦洗此处?”
吴襄拧眉,“擦洗此处做什么?我们来的时候,只有老师太和三个女尼在,四个人皆是慌张,其中一人是去报官的,老师太说还有一个女尼去了刘姑娘家中报信,再要问别的,便问不出了,她们也口口声声说要等刘家来人。”
薄若幽眯眸,“此处显出了原本漆色,虽是干的,却极有可能是今日才擦洗过,这屋子门窗桌椅柜阁皆有尘垢,却偏偏这里干净,一定是有什么东西黏在此处,她们在官府衙差来之前,将这里擦洗过了。”
吴襄一握佩刀,沉着脸走了出去,老师太站在院子里,身后跟着三人,另外一个薄若幽未见过的女尼不知从何处钻出来,这会儿四人缩在一处,三个年轻女尼面上畏怕明显。
吴襄满眸冷色的看着师太几个,“这刘家姑娘是不是你们几个害死的?”
师太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忙道:“捕头莫要冤枉了贫尼,贫尼怎敢呢?若是我们害死的,我们又怎敢去报官?只怕是要尽力瞒着才好。”
后面三人皆低垂着眉眼,又紧张绞着手,不知是真的做贼心虚,还是怕自己被连累。
薄若幽站在门口,目光落在三个年轻女尼身上,三个女尼皆是双十之龄,模样清秀,肌肤白净,虽然袍服宽大,却仍然勾勒出窈窕身段,而她仔细看了其中一人,竟发觉那女尼画了眉,并非是说女尼便不能爱美,只是佛门清净之地,若是已经落发,便是生了遁入空门的心思,不说六根清净,也当断绝红尘之欲……
她心底觉得万分古怪,吴襄这边已经厉喝道:“那你倒是说说,你们在我们来之前,是不是清理了屋子?门后面,是你们哪个擦洗的?”
擦洗之地不过两个巴掌大小,可半点不像要做门扇清洁,这般一问,几个人抬眸对视一眼,似乎都没有想到会被发现,想那门扇本就乌漆之色,打眼看去又怎能分辨的出呢?
吴襄狭眸,握着腰刀的手攥的极紧,“当真一字不说?我看你们都是佛门中人,适才无证据,便对你们十分客气,可如今你们既有隐瞒,那我也无需对你们手下留情,倘若不说,这等人命案子,可要请你们去衙门大牢走一趟。”999xs
老师太面色凝重,身后三个年轻女尼却有些心慌,一人忍不住拉了拉老师太的袖子,“师父——”
老师太回头横了她一眼,仍是紧紧地抿着唇角。
吴襄看的冷笑,“果然沉得住气,来人,一并带回去看押起来——”
衙差们上前拿人,那老师太还要分辨,身后一个女尼却吓得泫然欲泣,“我说,我说,那门板后面有血迹,我们看到了,觉得不吉利,便将血迹擦掉了。”
“清音!”老师太呵斥一声,眼底含着厉色。
那叫清音的女尼似是三人之中最年轻的,也最沉不住气,她被老师太吓住,一双眸子湿漉漉的,看的令薄若幽都心生怜意。
“师父,我害怕,我真的害怕,这可是出了人命。”
老师太哼了一声,“她愿意自杀,与我们何干?”
吴襄眉头深深地拧了起来,“师太,出家人慈悲为怀,我看你不似个修佛念经的。”
老师太一合手,又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贫尼自然为女施主做法事,可此为命案,与我们无干系,自然不敢随便认下罪责。”
吴襄看向清音,“除了血迹,你们还干了什么”
清音当着吓得流下眼泪来,“我们……我们还收拾了屋子,刘姑娘的屋子里有些乱,我们……我们收拾了一番。”
吴襄万万没想到这几个女尼姑如此大胆,他本想着既是佛门中人,定是勤谨修身不打诳语者,因此先有了一份信任,可这些人竟敢故意隐瞒!
他连忙带着清音进屋子,“收拾了哪些地方,你说清楚?”
清音哭着被带走,那另外两个女尼也蠢蠢欲动,老师太倒是神色如常,又横了她二人一眼,“你们敢?”
二人吓得不敢说话,屋子里清音指着卧房地上,“我们进来的时候,摆在桌案上的插屏掉在了地上,还有一只茶盏被打碎了,师父说不能让府衙看到这些,免得怀疑是我们害了她,于是我们便将这些东西收拾了,门扇之上血迹明显,亦擦洗了,别的没动过。”
“可曾将什么东西藏起?”
清音连忙摇头,“没有的没有的,我们只是害怕被官爷们疑上,别的不敢做。”
清音一脸的泪珠,看着也叫人心软,而她是第一个开口的,吴襄神色也和缓了些,“这几日你们当真未曾发现她出事了?”
清音低垂着眸子,“没有……刘姑娘脾性不好,我们也不来讨骂,便每日里送进来饭食便罢,有两天我们有几个人不在庵中,就更顾不上。”
“何时不在庵堂?”吴襄忙问。
“八月初六初七两天我们都不在,还有十一那天,我和师父,还有两位师姐不在庵堂,只有清霜师姐在,一个人在庵堂,也不可能时时刻刻守着她。”
如今也不过八月十三,吴襄算了算时间,又问,“你们不在庵堂,不害怕她跑了?”
清音缩了缩肩膀,“我们若不在庵堂,会将门从外头锁上,且刘姑娘也不敢跑的,她只等府里人来接她,心知若是跑了,便再也不让她回去。”
吴襄便去看薄若幽,只见薄若幽将门关上,正站在门后看那一小片被擦洗之地。
如果刘姑娘是自杀,而后躺在了床榻之上,那为何门后会有血迹?可如果她是为人所害,那屋子门窗都是紧闭着的,凶手又是如何逃离?
正狐疑之时,一个衙差忽然从外面大步跑了进来,“捕头,刘家来人了!”
吴襄神色一振,“终于来了!”
他大步出门
去,薄若幽却见一旁的清音听到这话神色顿时变了,她整个人身子止不住的颤抖起来,朝外看了一眼,好似在畏怕什么洪水猛兽一般的往后退了一步。
薄若幽站在门口朝外看,很快,便见院门处走来了年过双十的年轻公子,他身着一袭蓝衫,一边走一边和吴襄说着什么,看起来倒是文质彬彬。
等走到门口,来人看到了薄若幽,似乎没想到此处竟会有个貌美女子。
吴襄见他这般神色便道:“是我们衙门的仵作——”
来人面露讶色,“你……莫非是薄氏那位小姐?”
薄若幽挑了挑眉头,吴襄也是一愣,随后道:“这是刘家三少爷。”
“在下刘焱。”刘焱对着薄若幽拱了拱手,一副有礼有节的模样,见她狐疑,他便道:“我认得你兄长,逸轩,最近你们府上出了事,我也知道,我已几日不曾见过逸轩了。”
他面露唏嘘之色,似乎对此十分惋惜,薄若幽面上波澜不惊,“原来如此。”
她淡淡应了一声,让开路,示意他入内见死者,刘焱迟疑一下似乎在做心理准备,而后才抬步入内,薄若幽站在正堂,只看到刘焱刚往右厢房探身看了一眼便猛地退了出来,而后疾步出门,走到庭院边上便开始干呕。
呕的双眼泪花簇闪,刘焱才支起身子来,转身间薄若幽神色淡淡望着他,他不由面露赧然,又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这才温文尔雅的道:“让姑娘见笑了,实在是不曾见过这样场面……”
他恶心惊骇多,面上却无悲戚,仿佛死的不是刘家小姐,而是某个下人。
吴襄也在观察他,“死者是怎么回事,刘公子可以说说了。”
刘焱咳嗽了两声才走近些,“是我七妹妹,她早前闯了祸事,我们家的规矩,犯了大错的,不好明着惩罚,是要送来庵堂思过的。”
“不知是哪般大错?”吴襄又问。
刘焱眼神闪了下,“这个不太方便说,我妹妹人已经没了,过去的事便不想再提了。”说着他唏嘘的道:“她早前便有过轻生的念头,没想到还是走了这一步。”
薄若幽忍不住道:“刘公子,刘姑娘并不一定是轻生。”
刘焱面露讶色,“可是去报信的人,说妹妹是自杀——”
吴襄也沉着脸道:“是不是自杀,还要查证,只是眼下有一样,要查清楚刘姑娘到底是自杀,还是被人谋害,要令我们仵作在尸体上动刀子,你们可愿意?”<a href="<a href="<a href=" target="_blank"> target="_blank"><a href=" target="_blank"> target="_blank"><a href="<a href=" target="_blank"> target="_blank"><a href=" target="_blank">
刘焱有些狐疑,似乎不明白动刀子是怎么个动法,这时,薄若幽道:“主要是需要切开死者颅骨,看看伤处是否是致命伤,还要判定是否为自杀伤。”
刘焱只觉胃里一阵翻腾,忍不住又转身干呕起来,呕了半晌,这才红着眼眶道:“这事……可大可小,我还得回府问问家里长辈才好。”
吴襄疑惑,“今日就你一个人来,她父亲母亲呢?”
刘焱闻言叹了口气,“她父亲母亲早年间便故去了,这些年是我父亲和几位叔伯一起养育她,也因为没有亲生父母,将她教导的不好,后来才犯了错,见实在是管教不好了,这才将她送来了此处。”
他十分慎重的思考片刻,“听闻她出事,家里长辈都十分悲切,今日派我来,是打算接她回去,家里已经开始制备灵堂了。”
他忍不住问:“当真有可能为人所害吗?”
吴襄见他看起来是个读书人,能讲道理,便将适才探查所得说了一遍,待说完门后有血迹,刘焱便忍不住道:“我妹妹有时候的确神志不清,会不会是她自己撞了头,然后自己不小心弄上去的呢?”
薄若幽蹙眉,“的确有这个可能性,不过也可能是凶手留下,而要确定是否为人所害,还是要验尸细致些。”
刘焱犹豫片刻,“那我的确要问过家里长辈才好。”
薄若幽和吴襄都是眸色一沉,他们已经等了许久,却不想刘家终于来了人,却是来了个不管事的,如今再回去问,这一来一去又要花许多工夫。
吴襄深吸口气,“好,那你派人回去问。”
刘焱看了看天色,“此时天色不早了,捕头,可否先将我妹妹的遗体送回义庄?否则只怕今天一夜都要耽误在此处。”
吴襄自然不想离开案发现场那般麻烦,可此处距离京城几个时辰的路程,这般等下去,的确耗费时间,而若回了京城,进了义庄,来去都便捷许多。
他点头,“如此也好。”
刘焱松了口气,“此来除了将妹妹的遗体带回去,还要将她的一应物品都带走,捕头允我片刻,我让仆从去收拾收拾。”
吴襄蹙眉,“那得让我们看着才好,免得有什么可疑之物被你带走了。”
刘焱倒是十分通情理,“那自然,捕头请便。”
刘焱说完招手叫来身后仆从,两个小厮带着两个粗使婆子进了门,他们先去了右厢房,一眼看到尸体,面色皆是一憷,只收拾了些小物衣裳,床榻之上的东西分毫未动,而后便至左厢房,想要收拾其中笔墨书册。
吴襄和薄若幽站在一旁,他们收的每一样东西都在二人眼底,两炷香的功夫过去,也不见鬼祟之处,而刘焱站在屋外,压根不愿进门。
看完侍从收拾死者书房之物,薄若幽心底有些感叹,这刘姑娘虽说时而有些神志不清,可所看的书册,却与寻常闺阁内的女儿家并无二样,诗词歌赋,戏文话本,许多还是薄若幽看过的书本,想到她身上的伤,薄若幽有些好奇她到底在刘家过着什么日子。
待收拾完,整个左厢房已经被搬空,薄若幽跟着吴襄朝外走,又看着刘家的仆从将死者的尸体抬上了马车,刘焱是做好了准备带着尸体回刘家的。
很快收拾停当,待要离开之时,吴襄却对几个女尼不知如何处置,最终,吴襄决定带老师太和包括清音在内的两个女尼回京城问话。
第135章 七娘子05
老师太慌乱起来,“捕头,怎还要带贫尼回京呢?刘姑娘之死,当真与庵堂并无干系,刘公子可为我们作证,人是他们送来的,他们也最知道刘姑娘是什么性子。”<a href="<a href="<a href=" target="_blank"> target="_blank"><a href=" target="_blank"> target="_blank"><a href="<a href=" target="_blank"> target="_blank"><a href=" target="_blank">
刘焱正看着侍从往马车上装箱笼,闻言上前来,“捕头,师太她们平日里的确照顾周全。”
吴襄浓眉一挑,“你们纵然不是凶犯,也是旁证,令你们回京问话乃是寻常,若你们利落交代,也不过耽误你们一日功夫,若是仍然遮掩隐瞒,便轻饶不得。”
清音和被点名带走的清霜都面露怯色,老师太抿着唇,目光不住落在刘焱身上,刘焱却有些回避,末了,老师太咬牙道:“那便罢了,今夜便去衙门大牢走一遭。”
清音和清霜心知再无转圜余地,皆面露颓丧,清霜又颇为怨憎的瞪清音,似乎怪她多嘴,清音欲言又止片刻,嗫喏着不敢言语。
老师太交代剩下两个女尼看好庵堂,一行人便启程回京,师太和女尼乘着庵堂的车马,倒也不敢再有任何违抗。
此时云霞满天,瑰丽的浓金之色遍洒山野,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出了山坳,又上官道,直奔京城,待天黑时分,众人回到了到了城门处,刘焱与吴襄告辞,要回府禀告长辈。
吴襄道:“时辰虽晚了,不过我还是在义庄等候公子。”
刘焱应声,带着仆从往平康坊而去,吴襄则带着刘姑娘的尸首去往义庄,师太三人则先被带回了衙门看押。
到了义庄,将尸体送入后堂,吴襄便同薄若幽继续开始等待,等了片刻,吴襄有些不耐,便派了衙差出门打听刘家。
二人又在义庄等了一个时辰,没等来刘焱,出门打探的衙差先回来了。
衙差禀告道:“属下去了平康坊,那一带的人家果然对刘家知道的颇多,刘家如今当家的是刘家大爷刘昆,在刘昆之下,还有三位爷,都行商道,今日见过的三公子便是大爷膝下独子,而另外三位爷膝下各有子女,这七姑娘,乃是过世的刘家五爷所出。”
衙差缓了口气,又继续道:“七姑娘的母亲乃是生她之时血崩而亡,因此生下来,这七姑娘便有了个克母的名头,便是她亲生父亲都不喜爱她,还请过和尚道士入府,想要给她驱魔辟邪,后来在七姑娘三岁时,刘五爷醉酒之后失足落湖而亡,在那时候,七姑娘在府里又多了克父之名,她没了父母,又有这般声名,之后这些年,过的十分不易,便是连邻居提起她时都有些避讳,也因如此,她这两年的亲事一家都说不成。”
薄若幽站在前堂昏黄的灯火下,只觉手脚阵阵发冷。
“虽是如此,平日里刘家还是给她些体面,可半年前,也不知怎么,七姑娘忽然消失了,邻里只知道七姑娘生病被送走了,别的却难知晓。”
吴襄拧眉,“看来她在刘家的日子不好过。”
一回头,吴襄看到了薄若幽惨白的脸,她深秀澄澈的眸子有些晦暗,眉尖亦蹙着,吴襄叹了口气,“当真是个可怜的姑娘,过的苦,又无人管教,只怕是叫人给骗了。”
否则好好的世家小姐,怎会未出嫁便生过孩子?
薄若幽心腔内好似有重石碾过,窒痛一阵才上前来,“既未说得亲事,在外又有不好名声,谁还会与她亲近呢?”
她抿着唇,喉头漫起苦涩,回头一望,仿佛能隔着厚实的屋墙看到七姑娘的尸首。
“她叫什么名字?”
衙差回想了片刻,“这个属下未问出来。”
女子闺名在大周不算私隐,然而外间无人知晓七姑娘名讳,更见她在刘府位卑,薄若幽未再问下去,看了眼天穹,只见清月当空,玉盘只缺一角,将成满月。
仲秋将至。
吴襄拧着眉,“算了,太晚了,我眼下去刘府走一趟,若能剖验,明早你来验,若不许验——”他一眯眸,“那便是心里有鬼。”
薄若幽颔首,出义庄上马车,归家去。
马车徐徐而行,薄若幽跑了大半日,稍有些疲累,她掀开帘络靠着窗沿,任由月华洒满半身,她有些惦念霍危楼,中秋节便要到了,也不知能否等来书信。
待马车停在家门口,薄若幽进门的脚步有些快,前日才去过城南病营,程蕴之又在书房易改新药方,见她回来,程蕴之温和笑起来,问了案子,薄若幽便将刘家姑娘之死道出。
程蕴之一时停笔,“刘家……也是个没落门户,可惜了小姑娘,死因可定了?”
“暂时推测是额上撞伤,失血过多而死,死去多日,遗体腐坏的厉害,外伤只此一处,只是她家里还未想好是否要剖验,我和捕头等了半晌,见天色晚了,捕头便令我回来。”
她站在桌案边给程蕴之磨墨,忽而轻声道:“义父当年为何想要带我一起离开”
程蕴之抬眸看她,薄若幽从小到大,极少问陈年旧事,今日这一问,却不知从何而起,可也没甚么不能说的,他缓声道:“自是不放心你,莫说你大伯二伯那时行径不得我信任,便是好性的,他们皆有自己儿女,哪能比的我与你义母,我们彼时膝下无子女,是拿你当做亲女儿的,便是往后有自己的孩子,亦不会少了对你的疼爱。”
薄若幽只觉鼻尖微酸,敛下眸道:“女儿一辈子孝敬义父。”
程蕴之宽厚一笑,赞她乖巧,她未提及七姑娘身世,程蕴之便也未多想,又提笔写方子,薄若幽望着程蕴之佝偻的背脊,心底溢满感激。
五岁上的事她早已记不清了,可当年薄氏派人去青州时与程蕴之夫妇吵起来的话她还言犹在耳,克父克母,短命丧门星,说的便是年仅六岁的她,她当时听不懂,又长两岁才知那话意思,有时她想,她父母的确早亡,弟弟亦因意外而死,偏生她自己活了下来,非要论说,倒也有她命凶克了他们的可能。
若是无程蕴之夫妇收养,带她离开京城,
今日的刘家七姑娘,会否是她的下场呢?
她背脊一凉,看着程蕴之皱纹满布的温和面容才觉回了暖。
“据庵堂里的人说,刘家姑娘精神有些不好,时而疯癫无状,这又令女儿想起了长公主……”
薄若幽不敢隐瞒程蕴之她去过长公主府的事,程蕴之初初听完道了一声不成体统,却也不曾想到霍危楼竟有此心,只是听闻长公主之病状觉得十分震惊。
薄若幽又道:“疯癫之人若是伤害起自己来,是否不知疼痛?”
程蕴之停笔,“不尽然,疯了也会喊痛,听你所言,刘家姑娘并非整日疯癫,从前疯癫之时可曾有撞柱之行?”
“这倒未曾听到提起,只是他哥哥说过,她曾有轻生之念。”
薄若幽思及此蹙眉,虽有轻生之念,可她身上的伤疤,却无一处致命,足见她不曾尝试过,薄若幽又道:“我不知怎地,总觉得那庵堂有些古怪,老师太看着慈眉善目的,行事却颇为冷硬,还对府衙有隐瞒之意,几个女尼……”
薄若幽不好说的太过狎昵,到底是佛门中人,暗自揣测总是失礼,而哪怕她不说,程蕴之的眸色已严肃起来,“她们可是靠着城中贵人接济?”
“正是如此,今日起初衙门去盘问,她们竟连刘姑娘身世都不愿告诉,一心要等刘家来人才好,下午带她们回京,几个人亦十分不情愿。”
程蕴之面露迟疑之色,“城外的庵堂……并不一定是真的庵堂。”
程蕴之如今虽是落魄,可二十来岁之前乃是程家大公子,富贵人家如何消遣享乐,他再知道不过,然而他说完,薄若幽却是不解,程蕴之不由说的更直白了些,“城里的权贵们,有喜好酒色者,除了去烟花之地享乐外,还有许多别的嗜好。”
程蕴之点到即止,薄若幽略一思忖,骇然瞪眸,她不敢相信那个可能,可想到今日那女尼画了眉,周身又有种说不出的情态,心底竟已信了三分。
“这……这女儿不知,若当真如此,今日异状便有了解释,明日去见了捕头,女儿同他提一提,倘若与案子无关便罢了,倘若有关,或许内有勾连。”
程蕴之应好,忽而眉峰微动,“长公主的病,一直令御医调养着?”
薄若幽点头,“御医常年看着,明公子亦时常过府问脉。”
程蕴之听完,便蹙眉沉思起来,薄若幽眨了眨眼,心道程蕴之既主动探问,莫不是有何医治之法,便问道:“义父可是对长公主的疯症有法子?”
程蕴之很有些迟疑之色,“疯症并不好治,且听你说长公主病的那般严重,乃是积年顽疾了,义父并无把握。”
薄若幽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一丝光亮,“并无把握也没关系,义父可愿意试试?”
薄若幽那日对他说起长公主犯病之态,说的眼眶通红,彼时他便起了念头,可他心中有些犹豫顾及,便未立刻开口,今日薄若幽又提起长公主之病,显然她记挂心头,他这才未曾忍住。999xs
“试倒是可以试——”
薄若幽笑靥一绽,“那太好了!义父不知,我实在心疼公主。”
程蕴之没好气道:“我看你是心疼武昭侯。”
薄若幽面颊飞上一抹霞色,“我……我是真的心疼公主殿下,那日见着殿下,仆从们一应哄着她,她看着好好的与我们说话,记忆却全是错乱,竟然将国公爷的书房当做自己书房,后来病发,顷刻间变了个人一般,女儿看着看着,不知怎么就觉心中生疼,好似能体会到她的苦痛。”
程蕴之听得眼神微变,又扯了扯唇,“她是武昭侯的母亲,武昭侯疼惜她,你爱屋及乌,自然也颇为怜惜。”
“义父!”薄若幽羞赧难当,“您怎也打趣女儿。”
程蕴之温和笑开,“待武昭侯归来,我去公主府走一趟。”
薄若幽意满心足,又乖巧帮他侍墨,待晚些回房歇下时,却在算霍危楼多久才能回来,如今满打满算霍危楼已离开两月,只怕再等上一整月都不定能见到他。
第二日一早,薄若幽还未去衙门应卯,先有衙差来寻她,直令她往义庄去,刘家答应了剖验。薄若幽精神一振,立刻带着验尸的器具上了马车。
待到了义庄,日头才刚爬上云尖,秋日的暖阳溶溶落在身上,亦将义庄内的阴气驱散了几分,入后堂,吴襄已在相候。
“捕头,你昨夜去刘家如何?”
吴襄面上说不出是什么神色,“昨夜去了刘家才知,白日他们府上在行宴,之所以耽误了那般久,也是因为府上走不开。”
薄若幽弯着的唇角顿时沉了下来,她心底一阵发寒,再去看木板床上腐烂的遗体,更觉揪心,她未再问,戴上护手覆上巾帕走去尸体近前。
吴襄顿了顿继续道:“进了刘家,刘家人听说要剖验,丝毫未曾犹豫便答应了。”
薄若幽心腔又是一窒,选了一把趁手的剖尸刀,开始往尸体颅骨下刀。
伤口附近的血肉被蛆虫蚕食殆尽,再加上腐烂,骨头上只连着一层脑膜腐肉,她很容易便将颅骨剥离出来,又极其小心的查看伤口周围裂开的骨缝。
她验尸时的神情总是肃穆无波的,平湖似的眸子浮着碎冰,旁观者大气不敢喘,吴襄在旁静候,足足等了两盏茶的功夫,薄若幽才抬眸。
“死者太阳穴往上两寸之地额骨为伤处,此处额骨下凹,为外力所致性骨裂骨折,凹陷处有多块碎骨,凹陷边缘有往上颞线延伸的骨裂,从线行方向和碎骨数量来看,非一次性撞击所致,且撞击力方向几乎一致——”
吴襄听得不太明白,“何意?意思是她撞了几次才死?”
薄若幽抬眸看着吴襄,“不仅撞了数次,且是被人挟制着撞了数次。”
吴襄眼瞳一震,薄若幽道:“这般重的伤势,只消一下她人也应当发晕,再加上疼痛,只凭她自己身量,意志,体力,绝
无可能再在同样的角度上撞第二次。”
薄若幽说完又道:“捕头可以试试。”
吴襄虽然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可却觉得并无十成十的把握,他转身走向门口,弯着身子,往门口的门方上轻撞,很快,他发现一个人如果弯着身子,哪怕不受任何疼痛,亦不好保持一模一样的姿态往门上撞,因弯着身子的模样,本就容易失去平衡。
他信了薄若幽所言,“所以,可以断定为他杀?”
薄若幽点头,又蹙眉望着尸体腐烂的后颈之地,“她这样的身量,凶手只可能握住她纤细的后颈,而后令她往床柱之上撞,只可惜后颈之地沁了血迹腐烂极快,如今已经找不出皮下淤血痕迹,否则,证据便要更有力些,线索也能多些。”
吴襄想象了一下当时的场景,只觉的确只有如此凶手才可行凶,这七姑娘身量与薄若幽相差无几,却比薄若幽消瘦许多,而她颈子不堪一握,莫说挟制着她撞墙,便是掐死她,似乎是个人都能做到。
吴襄深吸口气,“既是如此,我这便派人去刘家通知一声,师太和女尼也未曾审问,想来问了他们,便能得出更多线索。”
薄若幽一边打量着尸体额角的伤痕一边道:“倾向于凶手为男子,撞击次数应当在三次左右,凹陷颇深,骨裂线长,凶手的力气不小,且我不曾在她手上发现任何挣扎痕迹,凶手动手的速度应当十分迅捷。”
吴襄眼底微微一亮,“好,我先回衙门,你若再得了什么,来衙门找我。”
薄若幽本要应声,可此时却想起来什么似的道,“捕头留步!”
吴襄驻足转身,“怎地?”
“捕头去审问师太和女尼们,可以问一问,她们庵堂之中除了祈福上香之外,可还有别的不正经的营生没有。”
她神色冷肃,吴襄挑了挑眉,很快,他眼底闪过一丝了然,他郑重的点了点头,带着衙差转身离开。
薄若幽留下,又将尸身细验了一遍,然而和昨日一般,再无所得,她死亡日久,体表多有腐败,尸斑溶解至全身,与尸绿纵横交错,青紫一片,再加上皮下暴突四散的血脉,已颇有些悚然骇人之态,而她腹部因腐败而鼓胀,这样的天气,这幅尸身也保存不了几日了。
薄若幽净手收好器物,她想知道那三个女尼能道出什么,便辞别了坤叔,乘着马车赶往衙门。
到了衙门之时,便知吴襄在牢房中审问,她也不着急,便在值房稍后,等了半个时辰,吴襄沉着脸从牢房之中出来,手中捏着一份证供,得知验尸无所得,吴襄便将证供交给薄若幽看。
薄若幽接过来看,吴襄沉沉的呼出口气道:“两个小的说的很快,就是那老尼姑不如何开口,我当真没有想到,这水月庵之中竟然真的做那不正经的皮肉生意。”
想到先前他对女尼们存着尊敬之心,吴襄气的往地上啐了一口,“除了刘家,还有两家也跟着搅和其中,都是刘家友人,这些人也忒不要脸,那外头佛堂,可还塑着菩萨呢!”
发完了郁气,薄若幽看着证供忽然扬眉,“这几日内,竟然有三个人去看过她?”
吴襄一听此言,又气笑了,“可不是,三个人,分了三日去看她,可屋子里都无人应答,他们竟然也无人觉得不妥当,若是早些发现,又何至于人都烂了。这些尼姑,还有心护着他们这些主子,当真是……”
吴襄一时找不出合适的词来喝骂,薄若幽拧着秀眉,“一个是七姑娘三叔,还有两个都是她的堂哥,奇了怪了,不是说七姑娘在家里不受宠爱吗?”
吴襄冷笑一声,“把这三人拿来,好生问问便知道了!”
说完这话,他便要带着衙差去拿人,薄若幽不好跟从,只好又等在衙门,这一等,便是等了一个时辰,正在薄若幽担心吴襄此物拿人会有不顺之时,衙门之前停下了几辆马车来,从马车之上走下来三个华服中年男子,又有三位青年公子御马相随,竟是浩浩荡荡来了十数人!m.999xs
吴襄在前引路,一行人很快便进了衙门大门,虽然进的是京兆府衙门,可这些人神色之间并无任何紧张惧怕,远远看着,倒是半分不心虚。
薄若幽进了内堂之后的廊道站着,没多时,一行人进了堂中。
隔着一道墙壁,薄若幽清晰可见的听见外面的对话。
一道温和的声音响起,“吴捕头,你说如何,我们都愿意配合,至于你说的我们可能害了自家侄女,却是全然不可能的事。”
吴襄冷着声音道:“二爷莫急,还是请三爷先答话,当日去看七姑娘,是为了何事去的?”
刘家三爷神色沉定道:“我去是因为前一日又说她闹脾气了,是庵堂的人来报的信,我知道她身子弱,便想着去看看,谁料到了却无人开门,到底是在庵堂之内,若闹得不好看,便失了体统,因此我等了片刻,留下了些糕点便走了,从进庵堂的门,到离开庵堂,不过一炷香的功夫。”
说至此,刘三爷眸色沉痛,“若我知道那时候她便已经出事了,我定是不会那般轻易离开。”
刘三爷身侧除了刘二爷和刘四爷之外,还站着三位年轻公子。
除了前日所见刘焱,还有另外二人,吴襄目光从他们面上逡巡而过,看向一个黄袍公子,“二公子,你且说说,你是为何去见七姑娘?”
刘诩面上一派镇定,“三叔前日未曾见到七妹妹,回来说起,我想着她幼时最听我的话,便想亲自走一趟,谁知我到了,她却还是不开门,我和三叔一样,从到庵堂至离开庵堂,也不过一炷香的时辰不到,这一点,捕头可问庵堂内的师父们。”
吴襄咬了咬后槽牙,又看向最后一人,“五公子,你不会也是因为一样的缘故,而后去了前后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吧?”
五公子刘希却蹙眉,“我不是——”
第136章 七娘子06
刘希拧着眉道:“我是想去问她些事情,并不是为了去探望她,只是那日我到了之后,也被拦在了门外,我站在屋外说了好些话,都未得应答,当下本是有些担心她出事,可庵堂的师父说她经常如此,我方才离开。”
吴襄蹙眉,“你是为了何事?”
刘希面色沉下来,其他人也都神色有异,吴襄扫了他们一瞬,“如今已能断定七姑娘是被人谋害,不仅如此,你们想隐瞒之事,我也大概知晓了——”
他沉声道:“七姑娘生过孩子。”
此话一出,果然令众人色变,三爷刘谦不快的问:“此事与案子有什么关系?”
吴襄漠然的望着他,“当然有干系,凶手害人需要动机,所有和七姑娘有仇怨,有纠葛之人,都有可能是凶手,七姑娘还未出嫁,亦未定亲,却竟然生过孩子,此事你们应当都知道,且她被送去庵堂,想来也是因为此事,我说的可对?”
刘谦喉头一涩,一时不知如何作答,这边先刘希忍不住道:“你的意思是,谋害七妹妹的,可能是怀了她清白之人?”
吴襄摇头,“诸位还未说害了七姑娘清白之人是谁。”
刘家几位长辈都沉肃了脸,似乎觉得此事颇为难以启齿,刘焱略一犹豫,“吴捕头,其实我们也不知是谁害了七妹妹的清白,因为如此,七妹妹才被送走。”
吴襄眉头拧着,刘谦几兄弟听着面色更是沉重,二爷刘贤此刻道:“为何断定瑶儿是被谋害呢?不是说屋子是从内锁着的?她自小性子就沉默寡言的很,又极胆小怯懦,出事之后,更常有不想活了的话,若是自杀,也并非没有可能。”
吴襄将薄若幽所验说了一遍,“表面上看起来的确像自杀,可仵作所验却做不得假,既是命案,官府便会纠察到底,所以还希望诸位莫要隐瞒,你们也看到了,如今府衙对诸位也算以礼相待,且此案所有证供皆是为破案,绝不会流入坊间影响刘家声誉,可倘若案子久不得破,水月庵的事再流传出去,到时候,衙门便是想替你们保密也无法了。”
提起水月庵,刘贤眼神一闪,一旁刘谦和四爷刘瑾也面露异色,而三个年轻小辈,沉脸的沉脸,拧眉的拧眉,尤其五公子刘希,面上还露出了厌恶之色。
刘贤在刘家长辈之中排行第二,因当家的大爷不在,他说话自然颇有分量,“刚才焱儿说的是真的,我们不知是谁坏了她的清白,她没有学好,与人生了私情,又因为不喜出院子走动,一开始我们根本没想到她竟有了身孕,只等到孩子都五个月了,显怀显得遮掩不住了,这才被我们发觉,当时什么法子都用尽了她也不说,本想一碗药将孩子堕掉,可她身子羸弱,大夫说若是那般堕了,她只怕活不成,我们这才留了情。”
吴襄蹙眉,“那孩子呢?”
“孩子没有堕掉,我们却也怕此事坏了刘家名声,便想着孩子生下来便送走,可没想到,七个月的时候,孩子竟然早产了,是个男胎,可因为胎里便有弱疾,生下来没几日便活不成了,那时候她更是闹得凶,身子养了两月才可下地。”
“我们对她极尽忍耐,可都到这般地步,她还是不肯说,见她实在是固执的很,我们便将她送到了水月庵去思过——”
如今八月过半,刘瑶已经在水月庵半年,也就是二月被送去,那她产子便是在过年之时,如此,她有孕便是在去岁五月前后,可整个刘家竟都问不出是谁坏了她的清白。
吴襄拧眉,“寻常与她走得近的男子有哪些?”
刘焱道:“她出门的时候不多,也极少去别人家走动,因此我们才觉得奇怪……”
吴襄又道:“知道她北关在水月庵的人有哪些?”
刘焱又道:“一开始只有我们自家人,后来有些亲戚也知道了,非要算起来,如今知道的人不少,不过因为什么却还是只有我们自家人知道。”<a href="<a href="<a href=" target="_blank"> target="_blank"><a href=" target="_blank"> target="_blank"><a href="<a href=" target="_blank"> target="_blank"><a href=" target="_blank">
吴襄越听越觉得古怪,他扫了扫眼前几人,心底生出个令他有些不适的猜测来,却忍不住没问,只是道:“你们都说她性子内敛,那她和谁结过仇怨吗?”
刘希抿唇道:“她是个胆小怕事的人,不会与谁结怨。”
自小不得宠爱,胆小怕事,内敛少言,这些形容落在刘瑶身上,越发令吴襄怀疑此番谋害刘瑶的凶手与她被坏了清白有关。
吴襄眯眸道:“她被坏清白一事,你们可有怀疑之人?”顿了顿,又问,“你们几个堂兄弟之中,谁与她关系最好?”
二公子刘诩道:“我是做大哥的,从小到大,我对她爱护多些,至于怀疑之人……”他看了看身边两个弟弟,“我们实在不知道她能与谁亲近些,因为如此,我们才被她气的毫无办法,否则,也不会把她送去水月庵这般久。”
吴襄略一沉吟道:“你们都是兄长,男女有别,想来不知她私隐之事,她早前的侍婢可还在府中?”
刘诩道:“不在了,发现她有身孕之后,问这侍婢,这侍婢也一问三不知,因此她被我们发卖出府了。”
吴襄来回踱步,眉眼间生出几分沉郁之色来,片刻他蓦的停下,“那我们只怕还要去你们府上走一趟,问一问你们府中下人。”
刘贤道:“这是自然。”
吴襄看了几人,又令衙差们拿来纸笔,“还请诸位将八月初五到八月初七这三日来往行踪写下来,有无出城,与谁在一处,做了什么,越详细越好。”
刘贤几个长辈面露不耐,也知这是要让他们写出不在场明证,纵然不乐意,却也不得不写,刘焱几个倒是无话,很快便在一旁桌案之上写起来。
不多时,刘希蹙眉道:“若无人证呢?”
吴襄扬眉,“怎么个无人证法?”
刘希道:“初六那天晚上我不在府中,我住在城南的宅子里,无人能为我作证。”
吴襄拧着眉头,刘希道:“那宅子是我自己盘下的,因为盘下时间不久,还未请仆从,是打算用来结交文人雅士,用来设雅集会文之地。”
吴襄面不改色,“先写下来吧,衙门自有章程,也并非因为谁无人证 ,便将其当做凶手。”
刘希这才继续往下写,吴襄便道:“稍后会请衙差,往你们府上走一趟,每个人都要问一问那几日的行踪,你们也不必惊慌。”
众人自无异议,待都写完了,吴襄方才令众人离开。
薄若幽从后廊走出,吴襄回身看她,“你怎么看?除了刚才的五公子,其他人倒是都未曾出城过,也都有人证,稍后我令人去查实。”
薄若幽道:“听他们形容,刘姑娘既然没有机会与外男相见,那会否是自家人?如果是家中下人,刘姑娘又是被强迫,只怕她不会死死瞒着,那便只有两种可能,第一,她当真与谁有私情,为了保护此人才闭口不言,第二,她因为害怕才不说。”
“若是第一种可能,对象无论是谁都有可能,若是第二种,那便不可能是家里下人,我心底有一念,只是有些骇人听闻——”
吴襄道:“你怀疑刘家人?”
薄若幽颔首,吴襄便道:“莫说是你,我也这般想过,当了这几年的捕头,见过的案子多了,便知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薄若幽亦是做此想,这是吴襄道:“等大人回来,我将此案通禀给大人,再带着人往刘家走一趟,看看还有什么是未挖出来的,这个刘家,与庵堂搅合在一处,本就不算门风清正的人家,只怕内里的腌臜事也不少。”
薄若幽亦觉如此,“今日八月十四,算起来,刘瑶死亡时间的确是在初六前后,捕头还可问问庵堂的众人,看这半年期间,谁去探望刘瑶最多,看看是否真如二公子所言的,他和刘瑶的关系最好。”
微微一顿,薄若幽又问:“除了这几人之外,刘家可还有别的公子?”
吴襄便道:“三公子刘焱是刘家大爷所出,他前头还有个哥哥,如今人在军中,常年不在京城,应当和此事无干系,二公子刘诩乃是二爷所出,今日来的五公子为四爷所出,那刘三爷还有一子排行第四,只是今日得了病——”
“得病?”薄若幽挑眉。
吴襄便道:“我怀疑不是寻常之病,或许是中了黄金膏的毒,只是昨日去刘家之时,并未见到他人,因此也不能确定。”
略一迟疑,吴襄道:“你可想同去看看?”
薄若幽当然欣然应下,吴襄心底一定,薄若幽是最为细心的,且此番遇害者为女子,她亦总能比他想的更为周全些。
此念一定,二人便等着孙钊归来,直等到了午后,孙钊方才出了宫,他面上带着几分疲惫,进了衙门,一眼看到薄若幽在此,眉眼间闪过一分欲言又止,而后才问起案子。
待吴襄将案情禀告完,孙钊道:“那你亲自带人去查问吧。”
吴襄见他面上有些沉郁之色,不由问道:“大人,朝堂之上有什么事端不成?怎瞧着您忧心忡忡的。”
孙钊摆了摆手,“没什么大事。”
听到此处,薄若幽忍不住问道:“大人,朝中可有西南的消息?”
孙钊面色陈定道:“自然有的,西南那边隔几日便要上折子奏报至陛下手中,今日还议事了,说是西南官场之上牵连甚广,此番因为此毒物,西南一带的官场要生出大动荡。”顿了顿,孙钊又道:“据说连西南驻军都调动了。”
薄若幽心头微颤,却又不好问太多,想到霍危楼这几日未曾来信,只觉得他一定是忙的脱不开身,却不敢往他会否遇见危险上想。
既决定要去刘府,吴襄也不耽误,用了午膳,便带着薄若幽一道前往刘家。
刘家住在平康坊内,因此前是五代世袭的伯爵府邸,门庭十分煊赫,刘家人早知道衙门要来人,很快便请他们入内,没多时,又是刘焱出来迎接。
“吴捕头要查问什么,要见什么人,尽管告知我,我为捕头安排。”
吴襄蹙眉道:“府上四公子在何处?”
刘焱面色微变,沉吟片刻才抬步,“四弟在病中,捕头既然想见,我便带路,随我来吧——”
刘家今日格外有些沉寂,吴襄昨夜来时,白日宴会已毕,府内仆从如云,热闹纷呈,可今日瞧着,似乎连仆从都少了许多,他心中留意,却未问出口,只沿着府中廊道一路往深处去,没多时便进了一处小院。
“这是四弟的院子,只是他近来在病中,一直养着身子,极少出门。”
刘焱和颜悦色的说完便快步进门,又进了暖阁,与一人说了几句话之后才令他们进门,待入暖阁,便见一个清瘦的年轻公子半躺在榻上,身上盖着锦被,一副病容,而暖阁内弥漫着一股子苦涩的药味,薄若幽稍稍一闻,已知他用的什么药。
四公子刘恒只听是衙门的人来了,却没想到还有个女子,一时面露讶色,“衙门竟有女子”
“薄姑娘是我们衙门的女仵作。”吴襄说完又问:“四公子得的什么病?”
刘恒眼神闪了下,“风寒罢了。”
吴襄看向薄若幽,薄若幽先摇头,而后又点了点头,吴襄与薄若幽亦有默契,顿时明白过来,他扯了扯唇,“四公子病了多日了吧?想必十分难捱,若在府中治不好,倒是能去城南病营试试。”
刘恒神色微变,刘焱亦挑眉,他看向薄若幽,眼底带着几分审视。
“不知捕头在说什么。”
吴襄好整以暇道:“中了黄金膏的毒,也不算罪责,看四公子模样,中的毒不算重,实在不行,可以去城南要个汤药的方子,反正如今那药方已昭告天下。”
刘恒面色几变,末了冷嗤了一声,“捕头还是问正事吧。”
“初五初六这几日,四公子可曾出城?”
刘恒淡然的道:“初六出了。”
“去了何处?”
“去相国寺拜佛——”
吴襄扬眉,刘恒淡声道:“你也看到了,我有病在身,平日里能起身走动之时便想着去拜拜佛上上香,要祈求佛祖保佑早些痊愈,且那日我回来的途中便身体不适,回府门的时候,是被人抬进来的,这一点大家都知道,而从那日到现在,我一直在府内养病,这院子都不曾出过。”
吴襄唇角微抿,“好,别的也没了。”
刘恒到底是世家公子,不愿与衙门好言配合,
吴襄便也不在他此处浪费时间,便与刘焱道:“请公子带我们去七小姐的院子瞧瞧。”
刘焱从善如流带他们出门,去的路上,吴襄又道:“还要劳烦公子将府内门房,诸位主子的贴身侍从,以及府内管事嬷嬷们集合在一处问话。”
刘焱应声,令身后小厮去传话,不多时几人停在了一处偏僻院落之前。
这院子在府中西北角上,若按风水算,当真是最不好的一处,且院落狭小,门庭之上朱漆斑驳,似乎多年未曾修整,刘焱也有些不自在,“因七妹妹早前被送走,因此这院子荒芜下来了。”
进了院内,里头的确荒草丛生,然而也遮掩不住刘府内对刘瑶的苛待疏忽,吴襄和薄若幽也不揭破,带着几个衙差进了中庭。
房门已经上锁,刘焱开了门,一行人进了屋子,半年不曾住人的屋子已经落满了灰尘,房梁之上偶然可见蛛网,薄若幽看着这一切,几乎怀疑刘家将刘瑶送走之后,并没有把她接回来的打算,她暗暗走过正堂,而后转入暖阁。
暖阁内堆着几个箱笼,正是从水月庵搬回来的刘瑶遗物。
刘焱便道:“还没有收拾,是打算等七妹妹遗体送回来,跟着遗体一起下葬的。”
箱笼胡乱的堆放在地,侍从只将几样稍微值钱一些的摆件拿了出来,而打开的箱盖子半敞着,能看到笔墨纸砚和书册子堆压在下。
薄若幽又去看这暖阁,因院子狭小,刘瑶没有单独的书房,这暖阁内书册颇多,倒也算是一处书房,她书案之上也落满了灰,桌角砚内的浓墨早已干涸,再想到刘瑶已经身死,不由给人凄清之感。
薄若幽问:“当初事发之后,府里人可曾来她这里搜过?”
若是当真与人有了私情,说不定会有信物之类的东西在。
刘焱听得明白,便道:“搜过的,将她这里里里外外搜了个遍,可也只是些她自己的东西,因为一无所获,这才令我们格外生气。”
“你觉得她是因为什么才不说?”m.999xs
薄若幽望着刘焱,刘焱便也看着她,见她明眸深秀,从容却又透着审视,他心头一紧,竟然颇为认真的回想了片刻,“说不出来,似乎是害怕,又似乎是想护着那人,我们思前想后,只怕是哪家亲戚家的公子,后来也或多或少试探过,却也未试探出什么来。”
又像护,又像怕,薄若幽眉头皱起,去细细打量书柜,柜子上放着许多帖子,似乎她十分喜欢临帖,而一旁的桌案之上放着棋盘,棋子就放在十分趁手之地,又像她很喜欢对弈,可她在府内不受宠爱,也不受欢迎,平日里谁会来此与她下棋?
薄若幽看了片刻,又问了刘焱,得了准许之后,往刘瑶卧房而去,卧房是寻常女子闺阁的布置,靠着西窗的长榻上还放着一个针线盒子,薄若幽蹙眉,“她喜欢做女红?”
刘焱一愣,而后才点头,“是,她其实十分乖巧,也常常喜欢给我们兄弟们做鞋袜。”说至此处,又看着这屋子,刘焱仿佛才有两份后知后觉的悲戚,“只是她做的东西……”
他没说完,薄若幽却知道他要说什么,“她做的东西,你们觉得十分晦气?”
刘焱微讶,没想到薄若幽直接用了“晦气”二字,他面上似乎还想掩饰,吴襄已道:“听说她在你们府中,有个克父克母的名头,因此才不得喜欢。”
刘焱一时讷讷难言,“也并非……”
见薄若幽洞明的看着他,他只好苦笑一声,“这不怪我们,当年的确因为生她的缘故,五婶才故去,后来又生了些事端,我们小辈倒是不觉得什么,可长辈们说的多了,再加上一些和尚道士的言辞,不信也会觉得膈应。”
吴襄直接问道:“三公子穿过七姑娘做的鞋袜吗?”
刘焱面上更是青白交加,轻咳了一声之后道:“比较少……”
听到这话,薄若幽心底一动,“那几位公子之中,谁会穿的多些?”
刘焱仿佛想找补些什么,很快便道:“二哥和五弟就会穿的多些,我虽然穿的少,可……可平日里也是十分疼她的。”
薄若幽想起二公子刘诩在衙门便说过他从前对刘瑶十分关心,听到此处,不免沉思了片刻,这时,她眼风一扫,看到了一把小小的短剑挂在墙上,刘瑶这样的小姑娘,哪里来的短剑?
她上前看着那短剑,“这是何人所赠?”
刘焱看着那短剑,忙道:“是二哥所赠。”
刘诩?
薄若幽仔细去看,只见那短剑剑鞘乃是青铜所造,其上雕刻着古朴繁复的凶兽纹样,看起来颇有些煞气,刘诩见她看的专心,便道:“这短剑乃是宝器,只是因剑身太短,不好用于实战,二哥便将此物送给了七妹妹,因这剑有辟邪的功用,他怜惜七妹妹身世坎坷,自小又体弱多病,因此想用此剑为七妹妹镇宅。”
说至此,他眸色微沉,“虽说府里人都有些介怀她,可也都有对她好的时候。”
“如此说来,七小姐当真是和二公子关系最好?”
刘焱颔首,“是,因我大哥一早便去了军中,二哥便算我们兄弟中的老大,所以对我们兄弟都十分照顾。”
薄若幽和吴襄对视一眼,刘焱被他们此举弄得有些茫然,“怎么了?”
薄若幽摇了摇头,“那长辈们呢?全都十分介意她?”
刘焱为难的苦笑了一下,“也不能这样说,府里也并未短她的吃穿,只是有些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罢了,除了二哥待她好,我们其他兄弟也会赠她礼物,偶尔得了小玩意,也会记得她,只是她本就有那名头,后来又闹出这样的事,总归叫人失望厌弃。”
薄若幽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问:“我看她看的话本戏文极多,可也有你们相赠?”
在水月庵之时,她便看到刘瑶的书册极多,想她性子内敛寡言,这样时兴之物,不似她主动寻得的,刘焱闻言果然道:“会,我们兄弟都会帮她寻来,我便为她寻过两册。”
这答案有些出乎意料,既是都送过,薄若幽便没了深问下去的理由,这时吴襄道:“去外头找下人问话吧。”
第137章 七娘子07
吴襄和刘焱离开,薄若幽却还想在刘瑶的闺房内多留片刻。
刘瑶有孕乃去岁之事,后来显怀被发现,生下孩子后又被送入水月庵,时隔这般久,要想找出直接信物或证据实在难上加难,可薄若幽不想轻易放弃,看着这屋子灰尘满地,想到刘瑶再也回不来,她更想知道刘瑶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刘瑶平日里极少在府内露面,这小院便是她的天地,她整个十九年的人生,大多数时候都在这几间屋子里徘徊,临帖习字、看书下棋、做女红,是她最常用来消磨光阴的三件事,薄若幽在她卧房床榻上寻到了几件绣品,这些绣品花纹繁复明艳,针脚细密齐整,鸟兽花卉皆是栩栩如生,便是外间铺子里的绣娘也比不上她绣的好。
薄若幽又去看她的棋盘,黑白棋子温润如玉,质地上品,棋盘边角的木纹,有着被主人常年把玩消磨留下的温存旧气,可以想见,那些不得出门的日子,刘瑶在此对弈弄棋,也是自得其乐的。
她又去看刘瑶的书案书柜。
她临过的帖子整整齐齐放在柜阁之上,有娟秀小楷,又有旷达行书,而一旁放着的百多本书册更明目繁多,都说字如其人,薄若幽亦相信文可养人,一个人的阅文习惯极大程度上表明了她的喜好与内蕴。
薄若幽仔仔细细将刘瑶读过的书册看了一遍,莫名觉得令刘瑶喜爱的,定然不会是粗莽下人,只是如果刘瑶当真与堂兄有了不伦之情,那又会是谁呢?
薄若幽蹲在地上,在刘焱留下的侍婢眼前,翻看起了从水月庵带回来的刘瑶遗物。
这些东西在水月庵之时她便检查过,只是彼时多是为了找线索,并未看的仔细,如今在刘瑶住过十多年的屋子里看这些小物,又是另外一番心境。
刘瑶在水月庵的日子过得十分寂寥凄苦,可薄若幽还是找到了她二月末临的字,她写的是前朝书圣的一片游记,全文写下共有十来篇,每一篇皆有日期落款,从起笔至写完,共用了快一月功夫,后来便只默写诗作,偶尔自己亦写一两阙诗词,言语间多有悲苦哀思,如刘焱说的那般,她当真有厌世轻生之念,可她最终并未伤害自己。
薄若幽发觉这两月之间,越是往后,刘瑶的字迹越是锋锐急乱,她仿佛想到刘瑶被关入庵堂,焦急盼望了两月都未有人来接的惶恐。
可这才两个月,这之后的四个月,她该如何度过,难怪后面胡闹起来。
又往后看,薄若幽竟然又发现了两沓一模一样的书稿,还是那篇游记,当看到第二份书稿的时候,薄若幽有些意外。
她的字迹恢复了娟秀温文,这是四月初写下的,与三月末默写诗词的笔锋大为不同,就好像她忽然想开了,心底的愤懑惶恐一下散了一般。
她忙不迭又在一堆杂物中去找五月的书稿,费了半天功夫,被她找到了两页话本上的摘抄,落款已是五月末,这时刘瑶的心境明显又乱了,所摘抄段落皆是戏文之中男女主角海誓山盟之词,只是字迹已从小楷转为行楷,笔锋亦开始潦草。
薄若幽心底称奇,又去看第三份书稿,这份是六月过半写下,奇怪的是,她此刻的书稿又变得秀雅清丽,一笔一划,笔力厚重,笔锋柔润,写至辞藻漫丽之地,更似饱含柔情,薄若幽心底微动,又去翻找,这一次,她将六月末至整个七月的书稿一起翻了出来。
写完游记之后,中间有五六日都未见刘瑶再动笔,要么便是期间书稿被她丢弃了,而到了七月过半,刘瑶的心境忽然前所未有的焦躁起来,除了照着喜好的诗作临帖之外,她还自作了两阙词,言辞哀婉凄绝,叹春光易逝,叹萧瑟秋日将至,又自比漫野蒿草,卑弱似微尘,待最后一抔野火烧尽,便要消失在这世上。
握着微凉的纸张,薄若幽只觉一阵寒意爬上了背脊。
起初被送入水月庵,她心中只怕还存希冀,可后来被关的越来越久,自然也越发恐惧,薄若幽又去看她手边的戏文话本,这些她似乎看的极多,书页边角已被翻的卷翘,书页之上多是才子佳人的故事,薄若幽大概翻看了几本,发现皆是和美结局,想她被关在水月庵,也不知是不是在用书里的美好结局安慰自己。
都说刘瑶木讷寡言,胆小怯懦,可她经历未婚生子,被家人逼迫,被赶出府门,也不曾说出那人名字,足见并非当真软弱无用,而她喜好看书习字,与人有私情却未露出端倪,在这小小院落之中自得其乐,又可算知足谨慎之人。
口中说着轻生之语,可并未作出任何自戕行径,虽闹脾性,却还是想归府,然而她写下的书稿,到底还是表明这些时日她反复无常的惶恐和绝望。
哪怕在刘府习惯了被忽视,习惯了足不出院,可庵堂到底是陌生之地,又颇为清苦,而彼时离开了刘府,也离开了那有私情之人,她定是百般苦楚……
如果在被关了两个月之后她性情苦闷,后来又自己想开了,倒也可说得通,可第二次她又将心底的恐惧躁动压下来,却有些奇怪了。
那时她已经被关了四个月,如果无外力,她如何将自己劝慰下来的?
薄若幽忍不住直起身来,又看了一眼这暖阁,转身去找吴襄。
跟着侍婢到了花厅,吴襄正和几个衙差问话下人,薄若幽走上前去与吴襄低语两句,吴襄略一思索便点头应下,又回身继续查问。m.999xs
刘焱坐在一旁候着,面上有些怔忪,薄若幽见吴襄忙碌,便走至刘焱跟前,“三公子可曾与七小姐下过棋?”
刘焱微讶,“不曾,这与案子有关吗?”
薄若幽摇头,“随便问问罢了,那三公子想来也不知七姑娘喜好临什么帖子了?”
刘焱还是迟疑难言,显然不知道,薄若幽又问,“这半年之间,三公子可去探望过七姑娘?”
刘焱面露难色,“去过一次,今岁四月
初的时候去过一次。”
薄若幽眉心一跳,“只此一次?”
刘焱颔首,被衙差问便罢了,可被薄若幽问,刘焱莫名有些心虚之感,就在此时,花厅之外忽然传来脚步声,薄若幽一转身,竟然看到五公子刘希走了进来。
刘焱看到刘希过来,便道:“五弟去看七妹妹的次数更多些,薄姑娘可问问五弟。”
刘希微微皱眉,上前来不解的望着薄若幽,“我来看看有什么帮得上忙的。”
薄若幽便问,“五公子都是何时去看过七小姐”
刘希面色微沉道:“我去看过她好几次了,只是次次都不太愉快,她二月被送走,三月中我便去过,我是去做什么,你们也都知道,我想问是谁害了她,她那般境况,说新的亲事已不可能了,除非将那害她之人找出来,要么令二人成婚,要么我们也好追究那人罪责,否则若她这般拖着,只怕要在庵堂关上一年半载的,到时候耽误的是她自己。”
“这便是我三月中去看她,后来四月初我又去过,我去的时候看她精神不佳,倒也不曾逼问,这次之后我忙着置办宅子,便到了五月末才又去探望,那时候她已经瘦得脱了相,庵堂里的人也不太尽心了,为此,我喝骂过她们,最后一次见她,便是上个月月中,仍是为了问她那件事,可她依旧不言。”
刘希眸露痛色:“我与她吵了一架,便离开了,到了八月初五那日,庵堂的人来说她又不吃东西了,我便想着去探望,可第二日三伯忽然说要去看她,我便压了心思,想着与三伯同去,她必定更为恐惧,是无论如何不可能说的,而后第二日,二哥又要去,我本想与二哥同行,可想到此前不欢而散,便想着二哥此去说不定能安抚好她,因小时候二哥带她的确极好,可那日三哥回来,也说人都没见到,我这才想自己去。”
薄若幽秀眸微深,拢在袖中的指节微动,似乎在算着什么,片刻她面上沉凝之色愈重,又问眼前二人,“有无哪位公子或者长辈,在四月初三月末和六月初去看过她的?”
刘希和刘焱对视一眼,二人皆是摇头,刘希道:“长辈们几乎不曾去过,都是我们兄弟们去,我算是去的最多的。”
薄若幽点了点头,“五公子可知七姑娘为何喜欢山海集录?”
山海集录便是刘瑶抄了三遍的游记,刘希听得此问,果然毫无迟疑的道:“因她不想拘在府内,她想去外面瞧瞧。”说着他眸色微暗,“我一直与她说有机会的,可没想到……”
薄若幽抿唇,难怪刘瑶被关在庵堂之时那般喜欢抄写此书,世间天广地阔,可她却似被折断翅膀的鸟儿,越是关的紧,她便越想逃离,可她最终死在了庵堂里。
薄若幽未再多问,这时吴襄和衙差们也问完了府内下人,似乎所获不多,面上神色淡淡的,此刻已是金乌西沉,吴襄也不多为难刘府众人,直接提出了告辞。
刘希还想探问衙门怀疑放心,吴襄却并未细说,刘焱便亲自将他们送出了府门。
离开刘府的路上,吴襄御马在薄若幽马车之外,低声问:“你刚才为何让我问四月和六月有没有人去探望七姑娘?”
薄若幽便将在暖阁发现的书稿道出,又凝声道:“刘瑶本就喜好临帖默诗,在刘府之时,还可下棋做女红,可到了庵堂,能做的只有这一件事,因此我觉得刘瑶的心境,从她的书稿之上能看出个大半。”m.999xs
“她被关了两个月之时,心境显然慌乱急躁了许多,可到了四月初,笔锋忽然变回了原来的模样,同样的事,又发生在六月初,她如此反复无常两回,我不觉得是她自己安慰自己,又或是因为别的,我倾向于当时有人安慰了她。”
吴襄眼底微光簇闪,“是那个与她有私情之人?”
薄若幽点头,“她将那人回护的厉害,尤其后来的诗词颇为厌世自轻,却还是不说那人是谁,如果她连轻生的念头都有了,却还隐瞒着,我便觉她是真心想护着那人,否则,何不直接说出来拼个鱼死网破?”
反正没有比死更差的了。
吴襄颔首,“原来如此,可我们问过府内下人,几个贴身的侍从或有隐瞒,可管事和门房们所言却多无虚假,据他们说,几位老爷这半年来从未去水月庵看过她,而水月庵的皮肉生意,亦是打着入府祈福的名头,来各家各户行事,你与我说了之后,我又问的宽泛了些,问他们可曾出城,这倒是问出一事来,这府里是真的信佛,只是信的是相国寺的佛。”
吴襄面露嘲弄,“他们一家人每个月都要去相国寺添供奉,有时候是一起去,有时候是派个人前往,这半年之内,为此几乎每个人都出城过。”
相国寺正在城外南山之上,与汀山相隔不远,可若是众人同去,便皆可互为人证,而若是单独去的,也多少带着随从,譬如那位初六出城上香的四公子。
薄若幽沉吟道:“捕头可令人细查一番,有无自己出城去相国寺而后人证不全的,再有便是问庵中师太们,他们多半最清楚谁去过谁没去又是何时去的。”
吴襄颔首,只觉薄若幽此番发现,几乎摸到了此案脉络,便越发觉得带着她同来实在是再正确不过,“好,今夜连夜审,明日一早告知你。”
少少一顿,吴襄道:“不过,还有一事到现在也不明。”
薄若幽也皱眉,“那密室还未破解。”
吴襄沉声道:“不论是谁谋害了刘瑶,最终刘瑶的确死在密室之中,还有门后被擦掉的血迹,昨日你我检查的仔细,若说是有何机关,可那屋子偏偏简陋非常,我是当真没想出来。”
越是简陋之地,越是难布置迷惑人心的障眼法,那庵堂内门窗锁死,且还是用的最为简单扎实的内栓,亦不见别的破口,吴襄思来想去,实在不明白凶手是如何做到。
薄若幽亦道:“我亦未想
得出,门窗皆是严丝合缝,若是用绳索细丝,也不可能,唯一能容碗筷进出之地,却是在暖阁后窗,与她相隔了数十丈远,而她死法是被挟制着撞柱而亡,凶手若是在屋外,也无法行凶。”
薄若幽往奇门遁甲之上想,可她不擅此道,一时只觉思路窒涩,毫无头绪,吴襄叹了口气,“罢了,再去审问庵堂几人,说不定还有什么线索遗漏了,凶手到底不是鬼魅,不可能真的毫无破绽。”
薄若幽应下,见天色已晚,便与吴襄告辞归家。
回了家,薄若幽不由问起霍轻鸿病况来,程蕴之道:“已经好转许多了,这两日他在侯府有些待不住,想回国公府去,福公公与我商议过,若以后施针改为七日一次,回去国公府倒也好,可他又不放心,在侯府,好歹世子还有些忌惮。”
薄若幽想了想,“看他自己吧,此番他也在侯府待了小半年了,只怕也实在憋坏了。”
程蕴之扯了扯唇,“福公公为此还想给他寻些新鲜玩意儿入府排解排解,可他却不敢,看样子这回之后是真要改了性子。”
想到霍轻鸿的荒唐,薄若幽也觉他若能改了性子那当真极好,程蕴之又问起案子,薄若幽将刘家之事说来,程蕴之不由变了面色,“便无别的可能?”
薄若幽摇头,“眼下看来,可能性极小。”
程蕴之叹了口气,“若当真如此,便是一段孽缘了。”
薄若幽应和,又将无解的密室道出,程蕴之听她所言,想了片刻也无所得,便安抚道,“或许也没有那般复杂,不必一直苦思。”
薄若幽应了,父女二人用了晚膳,薄若幽早早歇下。
第二日一早,薄若幽与程蕴之交代一声,打算先去衙门,而后再陪他去侯府,程蕴之应下,薄若幽便出了门,待到了衙门,吴襄果然已审问完了,只是他看着证供,苦思了一夜,仍然未理出个头绪来。
见薄若幽来了,他仿佛看到了救星。
“你且瞧瞧,问了她们,和刘焱两兄弟说的也差不离,除了他们二人,二公子和四公子也去看过一回,且还是一起去的,是在四月初,除此之外,她们在三月底和四月初,还有五月底六月初,都有两日不在庵内,如果谁那时候去探望,她们也不知道。”
“对照刘府内得到的证供来看,三月末的时候,三爷父子曾一起出城去相国寺一次,四月底和五月底,则是二爷父子和五公子一起去的,单独出城的,只有四公子在本月初六那一次,且那一次还是有人证的,至于五公子城南的宅子,我亦派人去查问了。”999xs
“那宅子是五公子从一个江南客商手中购置,起意便是在三月底,到衙门过文书是四月中旬,之后他便请了匠人修院阁,不过有些奇怪,他那院子一共三进,他专门请了匠人装扮了一处女子闺阁,其内也不像他说的雅集会文之地”
薄若幽呼吸一轻,“女子闺阁?是想金屋藏娇?”
吴襄也有些费解,“他们府上,如今只有二公子定了亲事,若五公子想金屋藏娇,那便是想做外室养着,总不至于,是想把他妹妹接入府中吧?”
薄若幽眉头紧皱,不由又问:“师太们可有说,这庵堂内的皮肉生意,都是谁喜好?”
吴襄面露出不齿之状,“刘家的是二老爷。”
“只有他一人?”薄若幽有些意外。
吴襄颔首,“还说这个二老爷怪癖极多,因为此事,还被刘家大爷训斥过,从那之后,他便不敢将人留在家中享乐,而是送去了外宅。”
薄若幽想到二老爷那看起来衣冠楚楚的模样心底泛起一阵恶寒,吴襄却忽而生出一念来,“你说过,刘瑶身上有些奇奇怪怪的伤?”
薄若幽心底咯噔一下,又仔细一想,“可……他人证俱全,似乎不像。”
吴襄眼珠儿转了转,“她们几个说二老爷十分看重其中一个女尼,只是那人留在庵堂里,我打算把剩下那二人也带回京中查问,最好不遗漏任何线索。”
薄若幽应声,见吴襄去拿人,便告辞回府陪程蕴之去武昭侯府探病,她昨日未来,今日一入府门福公公便诸多关怀,一听说京城又出了古怪案子,便又怜她辛苦。
程蕴之先去给霍轻鸿看病,进了院子,便见窗外挂着一只笼子,里头住着一只通体彩羽的鸟雀,其啾鸣之声清脆,因见了生人,在笼中振翅扑腾起来,福公公道:“世子无趣,想回国公府,我说给他找些别的乐子,他又不愿,便忽而说想要一只雀儿,是今晨刚送来的。”
薄若幽瞧见了,心道逗鸟总比去烟花之地胡来的好。
程蕴之去给霍轻鸿问脉,薄若幽便站在廊庑之下看那鸟雀,刚看了没多时,一个侯府侍从忽然从外急匆匆而来,在他身后,跟着许久未见的宁骁。
宁骁本就一张寒面,可今日见着,却有种格外的焦急之色氲在眉尖,他似乎未想到薄若幽也在此,稍稍愣了一愣才上前行礼,又要见福公公。
很快福公公出来,面上笑意在看到宁骁神色之时一下淡了下来,宁骁看了薄若幽一眼,“公公,请借一步说话。”
公事瞒着薄若幽也不算什么,可宁骁最后那一眼,却格外令薄若幽不安起来,她几乎立刻笃定宁骁来禀告之事与霍危楼有关,不仅如此,还不是什么好事。
二人出了客院,她一颗心顿时高高提起,又足足等了半盏茶的功夫,福公公才从外快步回来,对上薄若幽的目光,福公公想强自扯出笑意来,可他嘴角牵了牵,笑的比哭还难看。
薄若幽再也忍不住,上前便问,“公公,可是侯爷出事了?”
福公公咬了咬牙,被她眼底的急切迫着,不得不道出实情,“三天之前,侯爷在西南村寨之中遇袭,如今下落不明。”
薄若幽登时白了脸。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份日六。不必担心哦,争取让侯爷早点回来。
求求求营养液鞠躬。
第138章 七娘子08
“那美人笑发源在西南深山中,此番不但要禁州府城镇的黄金膏,侯爷亦想从源头上了断此物,可不曾想与西南村寨部族闹出不快,三日之前侯爷带着人被围,身边暗卫死了一半,剩下的人和侯爷都不知所踪。消息从西南传回,天亮时分才至宫中,陛下掩下此事,令宁骁带人赶往西南救援,宁骁今日来便是知会我。”
福公公忧心忡忡的说完,瞳底惶然再难遮掩,薄若幽站在他身边,只觉胸口窒疼了一瞬,难怪这几日不曾收到霍危楼书信!
“可……可宁副指挥使此刻赶去西南,少说也要十日功夫,如何来得及?”薄若幽开口,嗓子沉哑,指尖发麻,人亦似失了三魂七魄一般。
福公公不比她好多少,拧着眉道:“这已是上策,只能彻夜赶路,可全指望宁骁是指望不上的,还得侯爷在西南自救。”
他望了薄若幽一眼,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她听,“侯爷这二十年什么风浪不曾见过,此番虽有些危机,也不过小场面,不碍事的,说不定眼下侯爷已经脱身,只是消息传的慢,咱们要过几日才知。”
薄若幽却骗不了自己,霍危楼行事素来极有章法,又颇有雷厉风行之势,寻常公差在他手上分毫差错也不出,可一旦生出意外便绝非小事。
喉头涩苦,薄若幽望着今日秋高气爽的无垠天穹,心底却似腊九寒天落着飞霜一般,“宁副指挥使眼下便要离开南下?”
福公公颔首,“耽误不得,这会子便要出城了。”
薄若幽拢在身前的手紧紧绞着,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莫说京城距离西南千里之遥,便是霍危楼近在眼前,她一个小女子也帮不上什么忙。
福公公见她神色凝重,不由开解道:“幽幽你也不必太过担忧,那些人都是地头蛇,可实际上也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侯爷纵然遇见片刻危险,却也不会致命。”
薄若幽没去过西南,可也素闻西南皆是险峰峻岭,其中沼泽毒瘴密布,而许多部族村寨世代隐居其中,武力谋略比不上朝中精锐,可他们熟知地形占山为王,并不好轻易攻破。
她深吸口气,“是,侯爷定会无事的。”
这话亦是在安慰自己,待二人定了定神进门,霍轻鸿也察觉出不妥来,看着二人神色,又问道:“宁骁这时候来府中做什么?大哥在西南有消息了?”
福公公一时语塞,薄若幽亦抿唇未语,霍轻鸿面色顿时微变,“怎么了?出事了不成?”
福公公还想搪塞过去,薄若幽道:“侯爷在西南遇袭,如今下落不明,宁副指挥使今日出城南下去帮侯爷。”<a href="<a href="<a href=" target="_blank"> target="_blank"><a href=" target="_blank"> target="_blank"><a href="<a href=" target="_blank"> target="_blank"><a href=" target="_blank">
霍轻鸿本是靠在引枕之上,闻言一下子坐直了身子,“什么?”
薄若幽没再多言,福公公叹了口气,“是这样,消息天亮之时才送到陛下手中”
“怎么会呢?我大哥在西南遇袭?”
福公公又将西南境况讲了一遍,霍轻鸿仍是不敢置
信,“那些山民也能困住我大哥?我……我要入宫,我要去见陛下!”
福公公哑声道:“此事陛下有意隐瞒,世子就不必入宫探问了,且我们在京城如何着急,也帮不到西南去,世子还是好好治病为好。”
霍轻鸿怔然片刻,身子一下委顿下去,“大哥他身经百战,一定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
程蕴之没想到霍危楼竟在西南出事,眉头也紧紧地拧了起来,他看了看薄若幽,见她果然惶然失魂一般,也跟着叹了口气,“西南一带的山民擅长用毒,还有些土制兵甲,并不似寻常村野乡民那般好对付,侯爷许是因此被困。”
霍轻鸿拳头一攥,望着福公公,“公公,我也想去西南!”
福公公叹了口气,“世子去西南做什么?如今侯爷已经出事,世子就别让我们挂念了。”
霍轻鸿欲言又止,可想到自己一无是处,只得颓丧的垂下脑袋来,程蕴之收好医箱,又去问福公公,“长公主近日玉体可安?”
福公公忙答,“劳烦先生记挂,前几日不太好,这几日喝了药,人倒是安静了些。”
程蕴之便道:“幽幽与我提起过,我也说侯爷归来入府为长公主请脉,如今安好便可,若是这几日又病发了,可令人去家里找我。”
福公公自然道谢,“病发的最厉害的时候,长公主颇受折磨,这几日好多了。”
程蕴之略放了心,“若只是忘记前事倒也没什么,就怕常年癫狂失常,实在损伤身体。”
福公公应是,一旁薄若幽回过神,也做此想,若长公主只是记不清事,又或者失忆了,整日里被下人们哄着过活也没什么,可她如今神志失常癫狂发疯却太过自伤。
父女二人离开侯府之时,薄若幽仍然眉眼凝重,上了马车,程蕴之安抚道:“武昭侯不可能轻易折在西南,你莫要自己吓自己。”
薄若幽只觉手脚有些发凉,“义父放心,我知道。”
“沉住气等消息,吉人自有天相。”
薄若幽应是,却仍是觉重石压在心口有些喘不上气,待回了家,依旧有些沉默寡言,程蕴之叹了口气,倒也不曾多劝。
至晚膳时分,薄若幽神色恢复如初,又帮着程蕴之写要送去城南病营的方子,病营之中病患极多,且各有不同病状,程蕴之如今时常往病营走,看的亦更多,因此方子也更换的格外快,帮了半个时辰的忙,薄若幽方才去歇下。
第二日一早,薄若幽赶往衙门应卯,到了衙门,却见到了本不该出现在衙门内的人,竟是胡长清在衙门值房外候着,看到薄若幽,胡长清面色有些不自在,却头次主动问安,薄若幽上下打量他片刻,“胡仵作的毒解了?”
胡长清摇头,在薄若幽的目光注视之下,手都不知该往何处放,“还……还没解完,眼下我仍在城南病营,日常也帮些忙,今日是……是来求情的。”
薄若幽面露不解之色,胡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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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苦声道:“因此前怠工,再加上中毒耽误了差事,按衙门规矩是要革职的,前两月大人有心宽容,可如今我这毒瘾还未全然戒断,大人想帮忙一二,也宽容不了,不过……不过我还是想再令大人宽限些时辰。”
薄若幽一时不知如何言语,这时,孙钊跟着吴襄从后堂走了出来,看到胡长清,孙钊便叹了口气,“小胡,至多再给你一月时间,衙门上下都看着,总是如此也不像样。”
胡长清立刻面露大喜,又连声谢恩,因还要返回城南病营,很快便告辞离开,吴襄看着他背影叹了口气,“经了此事,他这性子倒也稳重了些。”
孙钊有些无奈,“从前做仵作还有些不甘心,如今知道在衙门有个差事的好了。”说着又盯着吴襄,“你可看着他些,这黄金膏的毒瘾不好戒除,可别再出岔子。”
吴襄连忙应了,孙钊看着薄若幽,目光内有些欲言又止,薄若幽见他如此,不由又想起前日孙钊看她时神色便不对,她心底微动,“大人是否知道西南出事了?”
孙钊面露讶色,薄若幽便道:“我昨日去过侯府。”
孙钊恍然,又往四周看了一眼,低声道:“侯爷此番去西南,一番雷霆手段引的许多人惧怕,胆小的一早就缴械投降了,可有些将这生意当做命根子的,却要去做那亡命之徒,光我知道,侯爷已遇到几波行刺了。”
薄若幽心底又漫过一阵冰冷的窒涩,眉眼间亦笼上了轻愁,却是只是道:“侯爷定是吉人天相的。”
她比孙钊想象之中要镇定许多,他便又安抚了两句,与吴襄说起庵堂的案子来,吴襄提起昨夜的审问,“那另外两个女尼已经审完了,倒是说的利落,其中一人因为得刘家二爷宠爱,对刘家的事知道的多些,她说了一件让我很惊讶的事。”
薄若幽看着吴襄,吴襄道:“她说刘家这位小姐,其实在几年之前便被逐出族谱了。”
“几年之前便被逐出族谱?”薄若幽很是意外,“可此番出事不过在去岁五月,几年之前是为何要将她逐出族谱呢?她可是刘家五房唯一的血脉。”
吴襄摇头,“这我便不知了,是真是假,还要核实,我打算稍后再去一趟刘家,你可要同去?”
薄若幽自然颔首,她不由凝眸沉思,起初猜到水月庵和刘家的龌龊勾连之时,她和吴襄都怀疑刘瑶出事可能与几位堂兄弟有关,可后来却得知刘家只有那二老爷好此道,既然刘家人并非人人都是寡廉鲜耻之辈,那早前的猜测,便稍有些失礼了。m.999xs
如今又得知刘瑶多年之前便被逐出族谱,薄若幽心底便生了一念出来。
待吴襄命人备好马儿之时,薄若幽与他一同朝衙门之外走,到了马车前,薄若幽没忍住的问吴襄,“捕头,若我们早前猜测是真的,那有没有可能,刘瑶并非刘家血脉?”
作者有话要说:qaq怎么题外话也要查我呀
第139章 七娘子09
吴襄御马跟在薄若幽马车之外,“若是如此,那咱们的怀疑便越是有凭据了,只是刘瑶若非刘家血脉,那当年又是怎么回事?”
薄若幽掀着帘络朝外道:“这便不知了,想来有些故事。”
十多年前,刘家老伯爷尚在人世,刘家这般的伯爵府邸,不会随便为小辈娶妻,倘若刘瑶生父并非刘五爷,那刘家一开始是如何认她的?
薄若幽心底狐疑深重,“等到了刘家便知了,又或许她被逐出族谱是因为别的事端。”
吴襄应声,一行人驾马驱车往刘府去,待到了平康坊刘府门前,又是刘焱出来迎接,见到吴襄,刘焱颇为关切的问起案子进展来,待入了花厅,吴襄方才问:“暂时还未有明确线索,不过有个疑问要来问问你们。”999xs
“捕头请讲”
吴襄沉声道:“七小姐乃是你过世五叔的女儿,可对?”
刘焱一脸莫名的点头,吴襄又道:“可是我却听闻早在四年之前,刘瑶便被逐出了你们刘氏族谱,可是真的?”
“被逐出族谱?”刘焱面色顿变,“这怎么可能?捕头是从何处听闻?”
吴襄眯眸打量着刘焱,见他不似做伪方才道:“你不必管是从何处听闻,你是不知道这件事?”
刘焱一脸茫然,“我不知道啊,而且怎么可能呢?”
吴襄想了想,“你父亲今日可在府中?”
刘焱摇头,“父亲去了衙门”
吴襄便不多言,“那好,且等你父亲回来吧。”
刘焱很是纳罕,可看吴襄神色严正,他自己也觉此事非同小可,便立刻命人去传话请刘家大老爷刘勋早些归来。
等刘勋的功夫,花厅之外有人探头探脑的,吴襄拧眉看向刘焱,“那是谁的下人?”
刘焱也看到了那人,便答:“是五弟的下人。”
五公子刘希……吴襄和薄若幽对视一眼,吴襄又问道:“刘瑶小时候在府里过的可好?有没有因为犯错被什么人惩罚过,又或者,有没有遇到过什么危险?”
刘焱蹙眉,“惩罚……她小时候,被祖母惩罚这样算吗?”
薄若幽皱眉,“被府上老夫人惩罚?”
“不错,有几次吧,祖母对她十分严厉,动手也颇为严厉,小时候,祖母不许她来主院,不过她年纪小,总是不守规矩,祖母便会令下人拿竹篾鞭打她。”
刘焱说完面上有些不自在,“祖母十分信那些和尚道士的说辞,觉得她克了五叔五婶,所以对她有些怨怼,可如果七妹妹守规矩,那祖母也不会亏待她。”
薄若幽想到刘瑶身上的疤痕,那些疤痕年代久远,除了外伤所致的疤痕之外,还有被烧伤留下的,她忙问,“她幼时可被烧伤过?”
刘焱先想摇头,可很快他眉头一扬,“有过,有过一次,大概在十年之前,府内生过一场火,当时五弟被困在火场内,七妹妹虽然年纪小,却将五弟从火场内救了出来。”
他眯着眸子回想,“那时着火之地在院内西北的竹楼里,那
竹楼乃是赏景之地,着火之后火势蔓延的极快,因为距离七妹妹的院子近,她又对竹楼十分熟悉,便义无反顾的跑进去救人,最后还当真将五弟救了出来,只是二人身上都被火舌烧伤了许多处。”
薄若幽又与吴襄对视了一瞬,看到刘瑶身上疤痕之时,他二人都下意识的以为刘瑶是被虐待过,可如今看来,除却被老夫人责打过,那烧伤倒是因意外而生。
薄若幽不由道:“所以五公子对七姑娘格外关怀?”
刘焱颔首,“的确如此,那件事之后,祖母也对她和气了些,所以你们刚才问我七妹妹是否被逐出家谱,我很是意外,她是五叔的亲女儿,怎会被逐出家谱呢?”
吴襄咂摸片刻,也有些怀疑那女尼证供,等到了午时前后,二人方才等到了刘勋归来,听闻衙门的人到了,刘勋直入厅中,面上和气温文。
然而等吴襄道出疑问,刘勋的神色却沉重了下来,“此事与瑶儿的案子应当无干系吧?”
吴襄严肃的道,“若无干系,我们便不会专门跑这一趟,还请老爷明白告之。”
刘勋拧着眉头,此状让一旁的刘焱有些意外,若是不曾将刘瑶除名,那直接否认便是,刘勋如此迟疑,几乎是默认确有此事。
“父亲,难道当真将七妹妹逐出族谱了?”
刘勋看了眼刘焱,沉沉的呼出口气,“罢了,既然已经查问到了此处,也无甚好隐瞒的,瑶儿的确被逐出家谱了,这也是我母亲的遗愿。”
吴襄凝眸,“是否因为七姑娘并非刘氏血脉?”
刘勋眼底闪过一丝暗色,艰难的答出一字,“是。”
刘焱倒吸一口凉气,“父亲,怎会……”
刘勋沉默几瞬,这才将当年之事缓缓道来,“当年弟妹入刘家家门之时已经身怀有孕了,且还是别人的血脉,我五弟爱弟妹至深,将此事隐瞒下来。可后来弟妹生下瑶儿之时血崩而亡,五弟就此消沉下来,或许知道瑶儿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也并无多少关怀,一次酒醉之后,不小心将此事露了出来,被母亲知晓。母亲当时便大怒,而母亲更未曾想到,五弟之后会意外而亡,因为这个,母亲对瑶儿更是厌弃。”m.999xs
“此事只有我与二弟知晓,后来那些年,母亲不许瑶儿在府内走动,想眼不见心不烦,后来生过些事端,母亲暂忍了下来,不过她临终之时,仍然不愿瑶儿留在刘家家谱之上,便命我们悄悄将她的名字去除,而后为她寻个人家将她嫁出去,此事便算了了,可没想到,后来瑶儿竟然与人生了私情”
刘勋落在椅臂上的拳头紧攥,面上阴沉之色更甚。
吴襄见事情果然如薄若幽猜测的那般,心神微动,“几位公子之中,可有知晓此事的?”
刘勋略一思忖,“不知道,此事只有我与二弟知晓,便是焱儿两兄弟都不知道。”
刘焱的确不知,可其他人呢?
兄弟姐妹们本就自小长在一处,若当做有血缘
的亲妹妹自然不会生出旖念,可若知道并无亲缘,结果便会大不一样。刘瑶模样生的清雅秀丽,性子亦是乖巧,既能常为兄长们做女红,又敢去火场救人,也可算对兄长们尽心尽力,因此对她生出怜惜,实在是很容易的事。
吴襄不死心,“老爷再好好想想,但凡有一点可能,老爷也不可隐瞒。”
刘勋有些不快的蹙眉,“难道府衙怀疑焱儿几个?”
吴襄看了一眼刘焱,“三少爷眼下并无嫌疑,可其他几位公子却并不一定”
“可他们明面上乃是同宗兄妹。”
吴襄摇头,“老爷也说了,这只是明面上,如果有公子一早知道了真相呢?都是年纪小的公子小姐,未免有稳不住心神之时。”
刘勋浓眉拧成川字,沉思了半晌方才道:“只有一种可能知道此事,就是去祠堂祭拜祖宗之时将族谱拿出来看,可族谱寻常锁在祠堂柜阁之中,一般人也拿不出。”
“钥匙在何处?”吴襄问。
刘勋道:“钥匙在我这里,寻常无事,旁人也不敢来我这里拿。”
吴襄沉思几瞬,此事他是从与二老爷欢好的女尼口中知晓,既然这女尼都知道,那会不会有其他人也知道了此事呢?
他不放心的又问了两遍,刘勋肯定的道:“族谱只有过年和族中添了人口之时才拿出来,且这时也都有我在场,我和二弟有心瞒着他们,不会令他们轻易知道,若非如此,焱儿也早该知道了。”
刘焱跟着附和,“祭祀之时父亲很重礼法。”
吴襄便道:“二老爷在何处?”
刘勋看向刘焱,刘焱道:“孩儿也不知,二叔不在府中。”999xs
刘勋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底露出厌恶来,“派人去找”
吴襄想了想,又道:“烦请三公子将五公子请过来,我有话要问五公子。”
刘勋见状沉着脸离开,很快,刘希被请了过来,吴襄看到他直接开门见山道:“七小姐对五公子有救命之恩,难怪对七小姐格外关切,五公子在城南备下的宅子,可是为七小姐准备的?”
刘希听着此话果然微微色变,“不知捕头在说什么。”
吴襄叹了口气,“五公子不必再做遮掩,适才大老爷已经将当年旧事告知我们,五公子是否已经知道七小姐身世?”
刘希薄唇紧抿,沉着脸不语,却并无意外质疑之色,一旁刘焱看的惊讶,“五弟果然知道?”
刘希拧眉,似乎想到了什么,眼底浮着沉痛,吴襄便继续道:“五公子若总是遮遮掩掩,便不利于衙门找到谋害七小姐的凶手,又或者,五公子便是谋害七小姐的凶手?”
“我不是。”刘希阴沉的望着吴襄,“我怎会害她!”
“那五公子不想找出害七小姐的凶手吗?五公子是如何知道七小姐的身世的?可还有其他人也一并知晓?”
刘希深吸口气,似乎在权衡什么,片刻之后,他眸色平和下来,“是,我的确知道,我在两年之前便已知道了……”
第140章 七娘子10
众人都望着刘希,刘希阴沉的面上现出了满脸苦涩,“刘家的规矩,每年过年祭祀先祖时,都要有一儿孙在祠堂守岁,那年新年,守岁之人便是我,也是那年,大伯他们本来已经离去,可大伯忽然匆匆返回,要去查看放置族谱的柜阁,好似害怕族谱被人看见一般,当时我便起了疑心。”
“也是那个时候开始,大伯开始令人为七妹妹说亲,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去寻大伯二伯通禀铺子里的事之时,听见他们说起了七妹妹,二伯的意思是瞒着外人,只要将七妹妹嫁出去便罢了,大伯则担忧,说族谱除名之事被知晓,七妹妹在夫家的日子定不好过,二伯说那也没法子,她本就不是刘家血脉。”
刘焱听的瞪大了眸子,“五弟那时便知道了……”
吴襄拧眉,“你前次说的去水月庵找过她多次是为何?”
“为了问她到底是谁害了她。”刘希眼底露出几分阴郁来,扫了一眼刘焱,干脆的将话说明白了,“她从不独自出府门,家里若有宴客,她也极少出来走动,她叫得上名字的外男只怕一只手的数的过来,我不觉得她会与哪个外人生出私情。”
刘焱忍不住开口,“五弟,你莫要乱说。”
刘希却不管不顾,“我能知道这件事,那别的兄弟也可能知道,这府里介怀厌恶她的人远多过喜欢她的人,便是我自己从小也不会拿她当做亲妹妹看待,若非她当年救过我的命,这些年我又知她是哪般人,只怕也会想着令她早些嫁出去眼不见为净。”
“有兄妹亲缘,便有伦理礼法束缚,可若知道不是亲兄妹,便没了悖德的顾忌,尤其时间越来越长,便越难以将她当做亲妹妹来看”
刘希眼底敛眸片刻,又看向吴襄,“因此,谋害她的人必定是府内之人,只是她死活不愿意说出那人是谁,便是我都问不出来。”
刘焱欲言又止,纵然刘瑶非刘氏血脉,可在外人眼底,她也是刘家的小姐,若此事传扬出去,便是可比扒灰的丑闻,到时候刘家必定遭人非议。
吴襄见刘希眼底浮着痛苦之色,并未问他对刘瑶是哪般心思,只是道:“那你可知,还有谁知道这件事?”
刘希摇头唏嘘,“若是知道便好了。”
吴襄蹙眉,“眼下问你几位哥哥,只怕他们都要说不知。”
吴襄又看向刘焱,刘焱面带不适的道:“我是真的不知,在我心中,七妹妹是妹妹,为何待她没那般关切的原因我也说了,不可能是我害他。”
吴襄略一沉吟,“二公子和四公子可在府中?”
刘焱忙点头,“在的。”
“麻烦请过来吧。”
刘焱命侍从去请人,很快,二公子刘诩最先到了厅中,几个兄弟之中,刘诩生的清俊温文,言谈举止亦是有礼有节,府上大公子不在,他的确有几分兄长的持重。
一进门,刘诩便颇为关切的问起案子,听见吴襄说暂无进展,刘诩眸子便沉了下来,吴襄上下打量他一瞬,“听闻二公子已经定亲了”
刘诩颔首,吴襄又问:“不知是哪家小姐”
刘诩有些迟疑不解,似乎不明白吴襄为何这样问,刘焱在旁赶忙道:“是礼部尚书家的二小姐”
吴襄微微颔首,再无别话,没多时,四公子刘恒一副病容到了厅门口,两日不见,他面色更为蜡黄,眼下青黑一片,显然这两日极受折磨,一进门 ,他便有些不耐的落座,“叫我来此做什么?该说的我那日已经说过了。”
吴襄看着刘诩和刘恒,“你们可知刘瑶并非刘家血脉之事?”
吴襄问的直接,此言一落,刘诩和刘恒同时面露讶色,刘诩一脸惊疑不定,“什么?瑶儿并非刘家血脉?”
刘恒亦皱眉道:“七妹妹是五叔的亲生女儿,此话怎讲?”
他二人皆是震惊,看起来此前全然不知此事,吴襄仔细的审视他二人,却见两人都不闪不避与他对视,皆无鬼祟心虚之感,吴襄一时有些茫然,若他二人皆不知此事,那整个刘府,便只有大老爷和二老爷外加一个刘希知晓,莫非大老爷和二老爷其中之一?
吴襄看了眼刘焱,刘焱方才将刘瑶身世徐徐道来,刘诩和刘恒听得愣了片刻,刘诩遗憾的道:“难怪祖母从小不喜欢她,我还以为祖母是信了那些和尚道士的话,不论上一辈有何纠葛,与她并无干系,她自小便过的十分不易。”
刘恒闻言哼了一声,“有何不易的?本就不是刘家的小姐,可我们也让她锦衣玉食的长大了,若没有我们,还不知她要过什么日子。”
刘恒言谈间十分不喜刘瑶,哪怕她人已死了,刘焱叹了口气道:“眼下最要紧的是查出来七妹妹被何人所害,咱们府里若真的有个谋害人命的人在,大家都不得安生。”
众人一时沉默下来,吴襄看着屋内几位刘氏公子,只觉谁都有可能说谎,而刘府下人的证词虽然问了个遍,却也不排除有人为他们作伪证。
薄若幽看着这几兄弟,也觉看不真切,如此相持也不是办法,二人只好提出告辞。
离开刘府,二人返回衙门,到了衙门,吴襄翻看着几个女尼的供词道:“那二老爷宠爱的女尼倒是不觉二老爷言辞之间对刘瑶有何狎昵之意,相反,因为刘瑶那名声,二老爷颇有些嫌恶,就像刘希说的,她好似个祸端,刘家两位老爷只想将她嫁出去。”
薄若幽秀眉紧蹙,深秀乌瞳内一片晦暗,“适才看刘家大老爷的模样,似乎也觉得是刘瑶闹的刘府出了这么多事端。”
她沉思片刻,“当日案发之后,只有凶手知道刘瑶出事,然而庵堂之内迟迟未曾禀告刘瑶的死讯,倘若捕头是那凶手,可会着急?”
吴襄略一想,“当然着急,你说刘瑶是失血过多而亡,且屋内地上没有多余的血迹,如果是我,我恐怕要担心刘瑶有没有死透。”
薄若幽狭眸,“那么,凶手很可能会打着探望她的旗号,选择去庵堂看看。”
吴襄起身踱步,顺着她的话分析下去,“第一个去探望她的人是三老爷,前日问话的时候便已问过府内人,刘家大老爷当官,算是刘家家主,二老爷则统总着刘氏的生意,可因他喜好酒色,行事狂悖不够周全,三老爷便在旁协助他,三老爷行事有度,对待下人也颇为和气,在商道之上,比账房先生还要精明,他去探望刘瑶,只是因为对小侄女的关切,还是因为别的什么?”999xs
薄若幽沉思着,吴襄又道:“第二个是二公子刘诩,他说自己作为家里排行最前的兄长去的,第三个则是刘希,不知为何,我倒是不如何怀疑刘希,相比其他人,刘希的情绪都在脸上,且他是去看刘瑶次数最多的,若他是刘瑶有私情之人,又怎会那般光明正大的去见她?”
薄
若幽不知在想什么,一时并未答话,吴襄想了想道:“还是要把每个人的底细摸查的更清楚些,刘瑶不说是谁与她有私情,若是为了保护谁,会不会是刘诩?他已经和尚书家的小姐定了亲,若说出来,只怕要影响这门好亲事,而今日刘诩和刘恒都表现得对此事一无所知,可我倒是觉得不可尽信。”
薄若幽也觉如此,“那捕头便继续查下去,我想想凶手是如何脱身的。”
二人达成共识,见天色已晚,薄若幽便当先归家,案子扑朔迷离,而那案发现场的密室仍未破解,薄若幽莫名觉得,若是能想通为何凶手死在密闭的屋子里,这案子的凶手也将呼之欲出。
待晚膳时分,薄若幽将在刘家所得告诉程蕴之,程蕴之蹙眉,“若是如此,那嫌疑最大的的确便是当先去探望的三人,尤其这位三老爷,从前对这个小侄女不甚关怀,此番倒是头次去探望,且他还是第一个去的。”
薄若幽苦叹了口气,“眼下还无别的证据,吴捕头还要继续摸查,只怕要调查几日。”
见她一副苦思冥想之状,程蕴之只好安抚,待用完晚膳,薄若幽回房沐浴躺下,因心中焦灼,一时了无睡意,然而此刻的她未曾想案子,她在想霍危楼。
西南与京城相隔千里,想到霍危楼身处险境毫无音讯,她便觉心口窒痛,夜色已深,她辗转良久方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梦里又是那片迷雾缭绕的幻境,她好似迷途的盲女,看不清脚下之路,辨不清前行方向,只有不绝于耳的铃铛声叮铃叮铃传来,一时似入了尽是黑暗的狭路尽头,一时又仿佛听见了陌生而熟悉的哭喊声,那声音稚气而惊恐,瞬间引得薄若幽悲从中来,一时眼前又有金光簇闪,隔着薄纱似的雾霭,她又仿佛看到了浑身是血的霍危楼。
……
薄若幽是被敲门声吵醒的。
她猝然睁开眸子,几息之后才听到门外传来良婶的声音。
“小姐?小姐还未醒吗”
薄若幽转头去看窗外天色,只见天光已然大亮,她有些意外,披衣起身,先去开门,良婶站在门外,有些担忧的望着薄若幽,“小姐怎么了?可是不舒服?”
今日她起晚了,这令程蕴之有些担心,方才令良婶来看看。
薄若幽揉了揉眉心,分明觉得身上疲惫,额角隐疼,却一时想不起昨夜梦见了什么,“没有,只是昨夜有些难眠,睡得晚了些。”
良婶上下打量她片刻,“那便好,小姐可要再睡会儿?”
薄若幽摇了摇头,良婶令她梳洗后来用早膳便离开了,她人怔怔站在门前,又清醒了片刻,可仍然记不清昨夜梦中光景。
待和程蕴之用了早膳,父女二人又往武昭侯府去,薄若幽如今是定要先去武昭侯府的,她想知道西南是否传回消息来。
马车停在侯府门前,薄若幽刚见到福公公便忍不住问,福公公叹了口气,“没有消息,什么消息都没有……”
薄若幽拢在身前的指节攥的泛白,脑海中白光一闪,竟猝然间看到了霍危楼满身是血的一幕,她心口抽疼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请假了,但是好像很多人没看到书页界面的请假条,如果有玩微博的话可以关注作者君“薄月栖烟”,请假之类的也会发在那里。
最近进入了疲惫期,这几天少更新一点调整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