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六花飞17
夜色泼墨一般,一路人马从武昭侯府门口出发,直奔城东广安街。
四月盛春的长夜还有些凉意,薄若幽坐在窗边,凉风从帘络之下窜入,直吹的她瑟缩了一下,霍危楼看的蹙眉,不由脱下外袍往她身上披去,薄若幽眨了眨眼,唇角扬了起来。
霍危楼又将她手握住,便觉她双手冰凉,他将她手拢在掌心,开口时一本正经,语声颇有些沉肃之感,“往后若有何念头,先来告诉我,这些摸查不必你去跑,若万一碰到待人,只有一个周良,如何能护你?”
他神色严肃,令薄若幽想到程蕴之对她的叮嘱,她笑意落入瞳底,眉眼温软,“侯爷这两日为了肃查黄金膏的事忙碌,且我未有实证,便总想再得些线索才好告诉侯爷,侯爷放心,我有分寸,涉险之事我不会去做。”
霍危楼虽不赞同此法,可知她瞧着温温柔柔的却极有主意,只好将剩下的话忍了,“今日太医院已在城南会诊,只是还是未制出解毒的法子,我告知他们黄金膏乃是美人笑制成,倒是有人在大内药库寻到了作药用的美人笑果实和种子,只不过美人笑如此炮制之法他们大都闻所未闻,也并无多少助益。”
薄若幽心底微沉,“那世子今日可好?”
霍危楼闻言眸色微寒,“虽然不似毒发之时那般难捱,可今日一整日未用饭食,晚间被福公公强喂了些稀粥却片刻便吐了出来,颇为难熬。”
薄若幽只得安抚霍危楼,霍危楼捏了捏她掌心,继续说宋昱之死,“宋昱死前见的二人都与黄金膏有关,这两日天牢之中审问得知,宋昱请入府的一个李姓富绅,乃是京城第一波贩卖黄金膏之人,后来黄金膏流散开,亦是他在推波助澜。”
顿了顿,霍危楼又道:“他在西南之地颇有人脉,西南几处州府因少了管制,如今比京城还要严峻些,朝廷亦派巡查使往西南去,却也要半月才可到,而西南之地一开始贩卖此物之人,你亦见过,你猜猜是何人。”
这还是霍危楼头次将此事说的这般详尽,而她更想不到西南之地贩卖此物者她竟然见过!
能做这样的生意必定不是寻常小商小贩,而论起有名望的商贾巨富,她却谁也不认得……此念一出,薄若幽忽而蹙眉,不对,见她还是见过一位的……
“莫非是……沈家?”
霍危楼眼底露出肯定之色,“正是沈家,沈家本就从南边发迹,他们去岁发现了此物,而后在西南之地大肆采买此物,后在坊间私卖,如今已颇具规模,而后便生了将此物流入京中之念,宋昱临死之前请去府中的富绅,便是沈家在京中颇为倚重的一位故交。”
薄若幽听的一阵头皮发麻,沈家乃大周巨富,若此物是他们在私卖,可想而知西南之地有多少人在用此物,“宋大人莫非也涉入了此事之中?”
霍危楼将她手重重一握,又对她说的更详尽了些,“沁水县贪腐只查到户部便难以往前,因几本关键账簿出了差错,我们便查到了宋昱身上,宋昱亦早有所觉,就在这时,他却被毒杀,他一死,线索便断了,如今这几人都与黄金膏有关,我们便疑户部的贪腐,是否也和黄金膏有关。”
薄若幽睁了睁眸子,“莫非……那幕后之人贪走的钱,是拿去做黄金膏的生意了?”
霍危楼见她一点就透,唇角微弯,眸露赞赏,“如今借着黄金膏在京城流散的线索,正在追本溯源,只是倘若眼下便能找出毒杀宋昱之人,便替我们少了许多功夫。”
京城私卖黄金膏的商户极多,直使司虽是行事利落,可要一条一条的线索摸排下去,也要花不少功夫,可若直接查出何人毒杀宋昱,那户部贪腐的案子便破了,也可知户部贪腐是否和黄金膏有关系。
霍危楼目光深重的看着薄若幽,明明白白透着几分热切,薄若幽被他看的不自在,低声道:“此番也不一定就能找出凶手”
霍危楼忍不住倾身,“不管能不能找到,你都做得极好。”
他说话的热息落在她面上,顿时引的她心跳快起来,这赞赏既是来自她敬慕的上位者,亦是来自握着她手,以温柔目光看她的心悦之人,她本就是受到亲近之人夸赞便会羞涩之人,更何况是这般情状,她觉得呼吸有些不畅,本就逼仄昏暗的车厢亦骤然闷热起来。
“我……我无事……便想着能不能做些什么……”
薄若幽身子往后靠了靠,语声带着因羞涩而生的低软,再不似寻常的沉稳持重,霍危楼看着这般的她,眼底热意更甚,他目光几变,再开口时语声低哑,似有烈酒炙喉,“你如此,是为谁而做?”
薄若幽只觉脸上热的厉害,眼神闪了下,“我是仵作……”
霍危楼却道:“不对,你未说实话。”
他切切的望着她,薄若幽只觉自己退无可退,又见他眼底希冀分明,莫名觉得脊背上泛起一股酥麻之意,她艰难的吞咽了一下,终是败下阵来,“我……想令侯爷办差顺遂些,只是我力微,并不知能否帮得上侯爷。”
她素来笃定从容,便是被人轻鄙贱役也从不自惭,可对着身处高位的他,终究颇多有心无力,霍危楼听的明白,喉头一动,倾身离得她更近了些,“你并非力微,你是世上对我影响最大之人,你做的,亦比任何人做的都要多,你专注又坚韧,心志非凡俗,姿容更胜天仙,没有人像你一样令我心安又难以自控,亦无人像你一样令我”
薄若幽正听的心潮起伏,他话音却戛然而止,不由问:“什么?”
霍危楼停顿住,目光炙热,“令我想做一些不合时宜之事。”
薄若幽先是不明白,而后眼珠儿动了动,面上慢慢起了一片火,他虽然并未说的十分明白,可她也想到定是男女间颇为亲密之事,她呼吸屏住,被他握着的掌心瞬间
溢出一层薄汗,酥酥麻麻之感从她心房散开,她人想离他远些,却又僵住动弹不得。
霍危楼说完此言,深吸口气,忽然直起身子退了开,他面上颇多克制忍耐,只是握着她的手仍然舍不得放,“总之,我不喜你妄自菲薄,哪怕你什么都不做只是在我眼前,我亦觉开怀,你我之间,亦无你说的云泥之别。”
薄若幽心底有些酸软,此言她的确说过,霍危楼显然亦记了住,她定了定神,因知他不会做怒,便反驳道:“可是侯爷与我,的确身份高低分明。”
霍危楼无奈扯了扯唇角,面上不显,语气却莫含怨怪,“位高又如何?我也未见你遂我之愿。”
薄若幽知道他说的是何事,不由嘀咕,“谁让侯爷所愿不合时宜……”
霍危楼不置可否,还意味深长的表示赞同,“嗯,不错,我不合时宜之念的确很多”
他目光似能烫人,薄若幽眼瞳颤了颤,再也不敢反驳他了。
马车一路疾驰,到了广安街时,整条长街的灯火仍然阑珊明灿,一行人马径直停在了卫家茶肆之前,他们声势颇大,几乎马车才停稳,就惊动的茶肆内掌柜迎了出来,侯府侍从先肃清了茶楼中的客人,而后霍危楼才带着薄若幽下了马车。
待进了茶肆大堂,便见其内布置的贵胄典雅,又有乐师歌姬常在,比寻常的茶肆多了许多意趣,霍危楼在一楼堂中站定之时,那掌柜的已经吓得面色微白,上前行礼之后,又做一脸茫然不解之状,霍危楼淡淡扫了一眼这茶肆,指了指后堂,“先去搜一搜。”
掌柜的面露急色,“侯、侯爷,不知小店犯了什么差错?”
霍危楼自然不会答他之话,那掌柜的又道:“可是为了黄金膏之事?请侯爷明鉴,小店内的所有黄金膏皆以上缴官府,小人们引以为戒,再不敢私卖此物了。”
侍从们入了后堂搜查,其他人又上了二楼搜寻,霍危楼默了片刻,忽然问道:“户部侍郎宋昱,你可认得?”
掌柜的眼珠儿一转,终究选择点头,“认得认得,宋大人也算我们茶肆之中的常客,小人们自然不敢不认得,只是宋大人多日未来小店了,不知小人们何处不周到了?”
“七日之前,宋昱可是来过你们店中?”
“七……七日之前……小人,小人一时记不清了……”
霍危楼剑眉一簇,看了身边侍从一眼,立刻便有人将站在大堂一侧的店中伙计分开带去别处审问,掌柜的见状面上冷汗淋漓而下,目光时不时的往门外看一眼,仿佛在等什么人。
霍危楼也不着急,片刻之后选了一处落座下来,他又指了指身侧令薄若幽落座,薄若幽先有些迟疑,被他不满意的盯了两眼才陪他坐下。
霍危楼看了掌柜一眼,“上茶。”
掌柜的立刻毕恭毕敬的上前来,他做为这茶楼掌柜,虽并非跑堂小厮,可手上的功夫应当不会差,可给霍危楼二人沏茶之时,那杯盏之中的茶水却倾洒出来两次,握着茶盏的手,更是显而易见的颤抖。
薄若幽看在眼底,更为笃定此处必有猫腻。
去后堂搜查的侍从很快回来,“侯爷,后堂之中暂无异常,亦未发现黄金膏的踪迹,只是最后面的几间屋子上着锁,属下们并未破门。”
霍危楼看向掌柜,他赔笑着道:“侯爷,那几间屋子乃是存放小店茶叶之地,因殿内所用茶叶皆是贵重,因此库房平日里都是要上锁的,差爷们要搜查,小人这便去拿钥匙开门。”
霍危楼不置可否,掌柜的果真去拿钥匙,没多时,便带着侍从们往后院而去,霍危楼只端起茶盏品茗,气定神闲的模样,仿佛他只是带薄若幽来喝茶的。
过了半柱香的功夫,侍从们带着掌柜的走了出来,他们对着霍危楼点了点头,“侯爷,的确都是些茶叶和店中所用之物。”
薄若幽蹙眉,霍危楼却不着急,他也不多言,没多时,有侍从带着一个着粗布灰衫的小厮走了出来,“侯爷,此人说七日之前,的确见过户部侍郎宋大人来店中用茶。”
掌柜的面色微变,“啊,当真来过吗?小人实在是记不清了,那想来是来过的。”
那小厮白着脸,颤着声音道:“宋大人的确来的不少,小人们对诸位有身份的贵人们是要认清楚记明白的,那日宋大人来要了一壶碧螺春茶,还……”
他语声一顿,犹豫的瞟了一眼掌柜的,这时侯府侍从呵斥了一句,他才赶忙道:“他还说要见我们三爷,三爷便是我们东家,当时小人们做不得主,便,便去叫来了何掌柜。”
这下这位何掌柜彻底脱不开干系了,一边给自己擦汗一边道:“的、的确有这事,小人想起来了,宋大人想见我们东家,刚好那几日我们东家常在店中,于是就去叫东家出来了,二人见了面,相谈甚欢,不过宋大人似乎有事,没多时便离开了。”
宋昱的确见了人,至于相谈甚欢,自然不会那般简单,霍危楼把玩着手中茶盏不言,面上神色冷沉莫测,莫名令人忐忑不安。
掌柜的沏的茶亦是上品碧螺春,此茶似乎是他们店中招牌,而因茶汤碧青,泡茶的茶盏乃是一套幽州白瓷茶具,此刻碧青的茶汤在白瓷之间流转,一时连茶香似乎都馥郁了几分。
见霍危楼不说话,掌柜的继续道:“宋大人来得多,与我们东家的都是熟人了,因此到了店中,与东家打个招呼说会儿话并无稀奇,因此小人时而便记不太清楚。”
“你们东家乃是卫尚书之表亲?”
掌柜的一时冷汗更甚,“是,与卫尚书乃是同族,单名一个荃字,人称卫三爷。”
霍危楼颔首,转而去看薄若幽,薄若幽心底正有一念,见他看来便低声与他说话,只是店中人多,她所言不好令人听见,于是她几乎是在与霍危楼耳语。
她道:“侯爷,若那美人笑
的种子,当真是在此处粘带上的,那想必多有遗留,我想去后院看看。”
美人笑的种子最是药材,可也不会遍地撒开,而他们怀疑宋昱是因黄金膏才沾带上了美人笑的种子,那多半不会在大堂,且那美人笑的种子细小,说不定如今还有遗留。
霍危楼明白她的意思,便点头,又起身来,亲自与她一同前往后院去,掌柜的本想跟从,他却令掌柜的留在大堂之中,转而点了那说实话的小厮跟随往后堂。
待入了后堂,便见这茶肆果然阔达,前面是一栋三层高的主楼,后面还有一处极大的庭院,中庭内花草亭亭,榆柳成荫,而随着廊道往后,又有几处独立雅阁,此刻这些雅阁门扉皆敞开,低头明烛大亮,已经被侍从们搜过一次。
而再往深处走,过了一道月门后,便是侍从们说的库房所在,此处房舍皆为存放店中所需物料之地,薄若幽心有所疑,便在此搜寻了一番,然而库房之内仿佛被重新打扫过,窗棂之上虽有蛛网灰尘,可唯独地上纤尘不染。
侍从将小厮带进来,这小厮便道:“这库房重地,平日里只有东家和掌柜的能进来,小人也不知里头放没放过别的东西,不过四五日之前,此处的确被打扫过一次,往年,都是年底了才打扫此处,今年有些古怪,不过库房之中多老鼠棉虫,许是为了这些也不得而知。”
小厮胆战心惊的,既怕霍危楼斥责怠慢,又怕说错出虚言,因此言辞还算谨慎,霍危楼听完看了看低头堆积着的麻袋箱笼,心知即便有遗漏,也被清扫过了。
薄若幽忍不住问这小厮,“宋大人来的那日,是当真与你们东家相谈甚欢?”
小厮犹豫片刻道:“小人不知算不算,宋大人来了先在一楼雅阁落座,后来见到了东家,不知说了什么,二人便到了后院来,白日里后院无人伺候,小人也不知他们说了什么,不过只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小人便看到宋大人出来了,他面上了无笑意,不过也看不出生气。”
“那他可有不适之色?”薄若幽又问。
小厮努力回想了片刻,面上有些怔忪,“小人想不起来了,只记得那是午时之后,当时还有别的客人,小人未曾注意的仔细……”
薄若幽心知这小厮说了这般多,便不会在这般细微处撒谎,便也不再问下去,这时,外面却有侍从疾步而来,“侯爷,卫三爷来了!”
他们来此还不到半个时辰,这卫三爷却是来的快,足见是十分着急的,霍危楼看向薄若幽,薄若幽忙道:“侯爷且去,我想再看看。”
霍危楼令其他人留下相护,自己往前院来见那位卫三爷。
霍危楼离去,薄若幽独自站在库房内发了一会儿怔,又道:“你们三爷平日里常在的雅阁是哪处?”
后院内雅阁颇多,有为客人备下的,亦有为东家准备的,这小厮忙带路,一行人离了库房,沿着原路返回,没多时到了中庭以北,小厮指着其中一间,“东家若在,便是在此。”
薄若幽点了点头,带着侍从一起走了进去,此处已经被搜查过,进了屋子,便见屋内布置的舒适而矜贵,且颇多书画古玩等物,又有许多精美茶具摆放在此,然而亦是窗明几净秋毫不染,薄若幽心知找直接证据是难找了,不免有些失望。
想着卫三爷已至,她也并未多留,待转身出来之时,却见两个负责搜查别处的侍从面色古怪的从后院以西走了过来,见到薄若幽,脚步便是一停。
薄若幽上前问道:“怎么了?发现什么了吗?”
一个侍从道:“并未发现和黄金膏有关之物,倒是发现了些晦气的东西。”
薄若幽凝眸,“是何物?”
这侍从迟疑道:“发现他们厨房院中,竟有两只死猫的尸体。”
死猫的尸体?!
薄若幽的神思一下子紧绷起来,“快带我去看看!”
这两个侍从自然不敢轻慢,转身便在前带路,而此地虽是茶楼,却也贩卖糕点,因此有一处专门的厨房院落,待薄若幽进了院子,便看到几个厨娘在院子里有些不安的站着,见来了更多人,一时更为惶恐。
侯府侍从指着厨房后罩房的方向,“就是在那边发现的死猫尸体。”
薄若幽抬步往后罩房的方向走去,一个厨娘大抵见她是个女子,竟然大着胆子上前来,十分惶恐的道:“姑娘,各位差爷,这些死猫都是从后面狗洞里钻进来的流浪猫,也不知吃了什么便死了,和我们可没有干系。”
薄若幽一听更为奇怪,待快步走到了后罩房,便看到后罩房之外摆放着几个潲水桶,而潲水桶旁还堆着其他的厨余之物,因为如今天气转暖,一股子酸腐的恶臭味道在空气之中弥漫着。
薄若幽问道:“寻常你们厨房内的东西都是倒在此处?”
厨娘点头,薄若幽的神色便更为严肃,寻常的流浪猫儿生命力极强,一般情况下不会因为吃了生冷腐坏的食物便中毒而死,要么有人故意杀猫儿,要么便是他们吃了什么剧毒之物。
薄若幽往里面走了两步,一眼看到了两只狸花猫的尸体躺在墙角深处,此处乃是一处死角,地上又有些杂草苔藓,看着并不显眼,那厨娘见状又道:“说来也古怪,这两日已经不止一只猫死在此处,我们平日里忙得很,这些潲水厨余都来不及收,没想到今日又有死猫……”
薄若幽走上前去,仔细看了看两只猫儿的尸体,秀眉微蹙之后起身问她:“第一只死猫的尸体是在何时?”
厨娘有些嫌恶的回忆了片刻,“是在六日之前。”
薄若幽眼瞳微震,又问:“除了厨房内的东西,你们茶楼内的茶水可会倒在此处?”
厨娘颔首,“因杯盏要在此处清洗,因此送来的剩茶也会倒入这里。”
薄若幽一听,神色顿时凝重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份日六。
第122章 六花飞18
薄若幽看着厨娘,“你们的潲水多久倒一次?是如何倒的?”
厨娘听薄若幽问的细,面上便生出不安来,“寻常每天早上会有收潲水的来,我们就从后门出去便倒了,不过我们人不多,有时候早上会忘记。”
“那这两日倒过几次?”薄若幽一边问一边上前去看那潲水桶,此刻桶里皆是装着半桶半桶的厨余之物,潲水混杂不清,酸腐的味道更有些刺鼻。
“这几日倒过三五次吧,昨天早上才倒过一次。”
厨娘答得小心翼翼的,薄若幽不由皱眉,这些野猫跑进来,多是为了来找吃的,可此处的潲水桶却是倒过几次的,那为何猫儿还是会死?
她令侍从打火把过来,又不嫌腐臭的去看猫儿的尸体,猫尸已僵冷了多时,却并未有明显的腐败,看起来死在今日之内,而两个猫儿身上毛色皆是脏污,口鼻处无明显血迹,身上亦无明显伤痕,一时倒难判断是如何死的。
可这时,薄若幽一眼看到了火把照亮的潲水桶旁边堆着的一堆碎瓷片,这堆碎瓷片依稀能看出是杯盏碗盘等物打碎的,因堆了许久,不仅生了霉斑苔藓,还有许多潲水桶洒落下来的饭食污水凝结其上,仔细看时颇有些令人作呕。
可薄若幽目光却凝在其上,因她发现这堆碎瓷片最上面距离潲水桶稍远之地,竟压着几块白瓷,这白瓷与她适才在大堂中饮茶所用杯盏一模一样,她几乎可以肯定这是同样的款制。
而这瓷片堆下面的碎瓷虽颇多污渍,可这最上面的几块白瓷却十分簇新,除了落了些灰尘,几乎看不到霉斑和潲水污物,也多亏了这几日天气极好,而除了茶盏的瓷片之外,还有一只打碎的瓷碗似乎也是这几日刚扔在此的。
薄若幽问厨娘,“这些碎瓷片不收拾吗?”
厨娘忙道:“这些东西虽是碎了,可也舍不得随便扔掉,这一堆已经堆了大半年了。”
陶瓷对贫贱人家算是稀贵之物,且此处茶肆所用皆可算上品,舍不得扔掉也算常理,薄若幽从地上拈起一块白瓷片来,对着那一直跟着的小厮问道:“你看看,这个款制的杯盏,是否是你们用来专门配碧螺春的?”
小厮上前仔细看了两眼,点头,“姑娘好眼力,正是用来沏碧螺春的。”
“那你仔细想想,当日宋大人来时,可是用的同样的杯盏?那杯盏当日可曾打碎过?”
薄若幽语声和缓,没侍从们那般迫人,小厮不必想便道:“的确用的是一样的杯盏,我们茶肆中什么茶配什么杯盏都有定数,是不会随便更改的,宋大人那日先点了茶,独自喝了会儿便和东家到了后院,等他走了,我们才去雅间收他的茶具,亦是小人送来厨房的,只是如何打碎的小人却不知,小人送来时,茶壶茶盏都还是好好地。”他说完转身问那厨娘,“张婶,你可知道这杯盏是何时打碎的?”
厨娘上前来仔细看了片刻,而后眼底微亮,“是阿桂打碎的,好像就是七日前打碎的,她为此还被扣了半月工钱。”她是个利落性子,说着便回身往前院走去,不多时,带了一个小丫头走了过来。
那丫头十五六岁年纪,生的面黄肌瘦的,尤其一双手上颇多褶皱,一看便是长时间泡着水造成,而那厨娘道:“就是她,是她打碎的,她是我们这里洗碗的,寻常的茶盏亦令她来清洗,这茶杯贵重,她那日打碎了一个,还被责骂的哭了许久。”
阿桂颇为紧张,小心翼翼的望着薄若幽,仿佛害怕再遭斥责,薄若幽语声格外放缓了些,令她走近方才问道:“你看看这杯盏可是你打碎的?若是,可记得当日情形??”
阿桂神色轻松了些,“是我打碎的,就是七日之前,当时是午时之后,我在打瞌睡,反应慢了些,刚送到我手上,一个不稳杯子便滑落在地,这白瓷削薄,应声便碎了。”
七日前的午后,正是宋昱来茶肆之时。
这回答似乎越来越朝着她怀疑的那般靠近了,她又问:“除了这茶盏,可还有茶壶?”
阿桂道:“有的,茶壶内还有半壶茶汤,当时我挨了骂,心底颇不好受,懒得走远,便将茶汤倒在了后面水井旁边的花圃里,又将茶壶洗了个干净。”
薄若幽听着皱眉,令她往水井旁带路,阿桂领着她绕了片刻,薄若幽豁然看到一处井台低矮的水井,水井旁的地用青石板铺就,此刻一个大木桶正放在一旁。
阿桂道:“平日里的杯盏碗碟,都是在井边清洗的,当日我泼茶汤,便是泼在那处”
她指着不远处后院墙下的一小片花圃,那是一片栀子,如今枝叶翠绿,花苞摇曳,有清甜的花香暗浮,她走到跟前去,离得近了去看,果然在一处看到了早已发干的茶叶,她指着那一处,“这里的茶叶可是你早前泼的?”
阿桂忙点头,“就是那里,平日里我是守规矩的,不敢在井边乱到这些茶水厨余,只是那日实在懊悔难受,便就近泼了。”
这口井整个茶肆都要用,平日里的确要颇为主意,可薄若幽却十分庆幸阿桂将茶汤泼在此处,她万万没想到,过了这七日,竟然还能找到宋昱当日喝下的剩茶。
她让侍从帮忙找来器物,将那些早已干瘪的茶叶和其下一片泥土一起装了起来,细细的看了看茶叶,虽然早已无茶香,颜色亦大变,却还能辨出是碧螺春的形,返回时,她又问小厮,“宋大人来的时候,你们茶肆之中可还有旁人点了碧螺春?”
小厮忙摇头,“那是午时后没多久,来喝茶找乐子的人不多,除了宋大人,似乎也就只有一两桌的茶客,也无人点这最好的碧螺春。”
薄若幽心底一定,如此,便可肯定这被泼在花圃内的剩茶和地上那些碎掉的白瓷正是宋昱当日所用过的了!
到了潲水桶旁,薄若幽小心翼翼将茶盏的瓷片和瓷碗的碎片挑拣出来,而后有些作难的打量这院子。
片刻后薄若幽问厨娘,“你们厨房里可有老鼠?”
那小厮才说过库房之内有老鼠棉虫,而这厨娘一听,亦立刻点头,“有,我们日日都在想法子捉老鼠!”
薄若幽唇角微弯,“那麻烦你们帮忙,捉几只老鼠来,要活的。”她又看向侯府的侍从,亦令他们一起帮忙。
众人虽是不解,可她地位一看便非同寻常,侯府侍从们先不敢违逆,厨娘们自然亦应诺下来,几个侍从跟着厨娘们去前院捉老鼠,薄若幽则令阿桂帮忙拿几个大碗又打水来。
她用两个碗将瓷片分别放进去,再用一个碗装了花圃里的干茶泥土,又各自在里面倒水,这些瓷片上亦沾着颇多尘埃污物,水倒进去很快变得浑浊,薄若幽也不介意,而后又仔细的净手,正忙着,厨房院门口一行人走了过来,薄若幽一抬眸便见是霍危楼带着人来了。
霍危楼在大堂久等她不见,又令人到后面来探看,得知在院中发现了猫尸,便立刻
过来了。
“这是在做什么?”
霍危楼走到薄若幽跟前,见她面前两个大碗内装着瓷片浊水,下意识便想伸手,薄若幽急的一把拦住他,“侯爷莫动,可能有毒。”
霍危楼顿时拧眉,薄若幽指了指远处墙角,“在那里发现了野猫尸体,距离厨房的潲水桶不远,他们的潲水桶是倒过几次的,不过我在潲水桶旁边的瓷片堆上发现了白瓷碎片,待一问,竟然是宋大人来的那日所用的杯盏。宋大人用的茶壶被清洗过,不过当日剩下的茶汤被负责洗碗的人泼去了花圃之中,我将那些泥土一并挖了起来。”
霍危楼望着她,颇为认真的听她说话,她继续道:“除了杯盏的瓷片和沁过茶水的泥土之外,这里还有一个大碗也碎了,看脏污模样,似乎也是这两日扔过来的,我便也将瓷片捡起来倒上水,不管是哪一样有毒,都可试出来,寻常猫儿偷食,喜欢嗅加舔,若是舔过有毒的瓷片,中毒而死便不稀奇了。”
说着她指了指潲水桶和后院墙之外,“也可能是这些潲水桶上面有毒,又或者是从外面吃了什么毒物进来之后才毒发,不过可能性不大,先试试我的猜测。”
霍危楼蹙眉,“要如何试?”
问完此言,他发觉侍从们少了许多,薄若幽眨了眨眼,“用老鼠试。”
霍危楼扬眉,这时,几个侍从提着一个竹笼走了出来,“侯爷,姑娘,捉到了五只,可够了?”
薄若幽颔首,往竹笼中看了一眼,果然看到几只三五寸长的大老鼠,她虽不怕尸体,可瞧着这些阴秽活物还是觉得有些瘆人,霍危楼看出来,上前站在她身边问:“给老鼠喂水?”
薄若幽觉得喂水有些难,转身对厨娘道:“此处可有粥饭?”
厨娘应有,转身寻来半碗,薄若幽用水拌饭食,又寻来多的笼子将老鼠分开,再将拌好分好的饭食放入其中,老鼠闻着味道立刻吃了起来。
霍危楼站在笼子前,薄若幽忍不住离他近些,轻声道:“这几日虽然未曾下雨,却不知其上可还有毒物留存,若试不出来,那这法子便无助益。”
她又抬眸看霍危楼,“侯爷见到卫三爷他说什么了?”m.999xs
霍危楼眉眼间颇多沉肃,“他说那日宋昱的确来过茶楼,他们去后院,也只是他想给宋昱送些好茶,要令他去挑选,可后来却没有宋昱喜欢的,宋昱便离开了。”
就这般简单?薄若幽皱眉,又将目光落在装着老鼠的竹笼中,“当日并无别的人证,如今也无从证明他所言是真是假。”
霍危楼蹙眉,“的确如此,不过,我已令人带他回天牢了。”
薄若幽有些意外,转眸便见霍危楼眉眼间沁着几分冷肃之色,她方知霍危楼来时看着波澜不惊,却已经想好不留余地,只是这卫三爷乃卫述族兄,此番卫述多半要不情愿,而倘若此处出现过黄金膏,又和宋昱之死有关,那卫述在其中又扮演了哪般角色?
她心中胡思乱想片刻,却并未开口问,她笃定霍危楼心中早有谋算。
“倘若能验出这杯盏之上有毒,便算铁证了。”
薄若幽语声带着几分希冀,又盯着竹笼,然而拌好饭食都快被老鼠吃完了,也未瞧见老鼠有何异常,她蹙眉,“老鼠个头小,当比野猫更容易死才对,难道我猜错了不成,尤其是这些花圃里的泥土,未下雨,那毒物应当都在泥土上。”
她兀自嘀咕着,因霍危楼来了,其他人早已推得更开,此时都不敢轻易插言,等待总是磨人的,且眼下夜色已深,周围的繁华灯火似乎都黯淡了两分,她发愁的看向霍危楼,“侯爷,只怕是我猜错了。”
见她有些懊恼,霍危楼眸光脉脉,“寻不到毒药也无碍,毕竟过了这么多日,适才又细细查问了茶肆中的其他小厮,肯定了宋昱是在午时过半到的店中,这般算起来,他从三清观步行至此,刚好对上,再加上你在对面酒楼所得,足以证明此处便是他中毒之处。”
只凭这一点,捉拿人是足够,至于能否审出些证供来,则是直使司的手段。
薄若幽心底还是叹了口气,又往那竹笼中看去,却见其内的老鼠仍然在笼内乱窜,她彻底大失所望,霍危楼看一眼天色,“时辰太晚了,我先送你归家,其他的事你不必忧心。”
卫荃都被拿住,她能做的的确也就这些,她丧气的点了点头,心底在想,如果不是宋昱在外面喝的茶水有毒,那么一定是宋昱和卫荃进了后院之后中的毒,只是当时没有别人在场,也无法知道宋昱入后院之后有没有吃喝什么。
薄若幽跟着霍危楼一起出了院门,见她垂眸不语,霍危楼忍不住握住了她的手,薄若幽只觉如此不妥,霍危楼却也只是将她手心一握便放开,他道:“便是无铁证,要审问一个卫荃也多得是法子,至多三两日功夫便能招个一清二楚。”
薄若幽不由看向他,“那倘若卫三爷是意志尤其坚定之人呢?”
霍危楼看着她疑惑不解的模样,只觉她对直使司的认识还不够确切,不过他也不愿告知她这些,只是道:“是人便有软肋,意志再坚定之人,亦有软弱之处,对症下药便是了。”
薄若幽望着霍危楼若有所思,在她眼底,霍危楼便是无软肋之人,亦是意志强大,不可撼动之人,她将此念压在心底并未说出口,而就在二人即将进入大堂之时,身后的小道之上忽然有人追了上来。
“侯爷,姑娘,有老鼠毒发倒地了!”
二人同时驻足,又回身看去,便见被留下善后的侯府侍从追了出来,薄若幽忙问,“有老鼠毒发?”
侍从点头应是,薄若幽眼底顿时明光大亮,她转眸望着霍危楼,“侯爷”
霍危楼扬唇,“你猜的是对的,回去看看。”
薄若幽应声,几乎一路小跑着原路返回,她当真太高兴了,所为峰回路转不过如此!
待回了厨房院中,果然看到几个厨娘都凑在那笼子边上看,似乎都没想到薄若幽这一通古怪行径后,竟然当真被她试出了毒,薄若幽在每个笼子上做了标记,她想着,此番定然是两只老鼠一起毒发,而那大碗上必定无毒。
她第一眼先看到了试大碗的笼子,果然看到里面老鼠窸窸窣窣还在乱动,她心中一定,又往后看去,这一看,她眼底光芒微暗,秀眉皱了起来。
另外两个笼子里面,只有一只老鼠歪在地上未动,另外一只老鼠同样窸窣乱窜,不仅如此,薄若幽看清上面记号后,更陷入了迟疑。
霍危楼肩宽腿长大步流星,未落后于她,于是眼睁睁瞧着她面色几变,不由上前问,“怎么了?”
薄若幽又仔细看了几瞬,直起身子道:“与我猜测的有些不一样,那大碗之上无毒是应该的,可如果有毒,这另外两只老鼠应该都中毒才对,又或者,一只中毒的严重,一只中毒的轻微,可如今,却与我想的是反着的。”
霍危
楼凝眸,他明白薄若幽的意思,“你猜的是试泼了茶汤泥土的这只老鼠中毒最快,可如今毒发的却是试茶盏的那只?”
薄若幽点头,“半壶茶汤都在泥土中,按理来说最是保留了毒性,而茶盏之上本就只沾了薄薄一层茶汤,碎了之后又扔在墙角,即便有毒性,应当也只有些残留才是。”
她说完又去看老鼠笼子,却见歪在地上那只似已断气,而另外两只,同样的活蹦乱跳。
薄若幽眸色微暗,“下毒之人,是在杯子里下的毒。”
这是唯一的解释,然而薄若幽看向霍危楼,“可乃是白色粉末状,虽然茶盏乃是白瓷,可将毒物放入杯盏之中太过明显,宋昱不可能不发现,难道是小厮倒茶之时做的手脚?”
霍危楼狭眸,“宋昱还在喝茶的时候便说要见卫荃,卫荃先出来见了他,而后二人才一起离开往后院去,当时情状不得而知,可与宋昱相处的除了小厮之外,还有卫荃!”
寻常的小厮和宋昱无冤无仇,也不可能随便杀人,唯一的嫌疑还是在卫荃身上,薄若幽想了想也觉有道理,“的确,若将毒下在茶壶之内,下人们收捡的时候还要怕出岔子,可如果只是在茶盏之中,茶盏会被清洗,便是对店内众人,也可算悄无声息。”
她只觉如此也说得通,心底一定,便暂做此推断,到底还是发现了毒物,薄若幽再无片刻前的沉重,眉眼间都带了轻松愉悦之意,她怕出岔子,还又多等了片刻,最终,还是肯定了只有茶盏之上有毒,此时已经快近子时,霍危楼带着她往前院去。
因发现毒物,虽然卫荃嫌疑最大,可其他人也都多少摘不干净,那等在外的掌柜先是亲眼看到霍危楼二话不说捉拿了卫荃,又听闻后院之中发现了剧毒之物,当下急的喊冤。
“侯爷明鉴啊,我们怎么会毒杀朝廷命官呢?不管是东家还是我们这些下人,都不敢的啊,这里是我们赖以为生之地,我们便是想害谁,也不可能在此处害。”
掌柜跪地苦求,霍危楼吩咐其他人继续搜查拿人,自己则要先送薄若幽归家,他并未理会这掌柜,待二人出了门,却见那掌柜又追了出来,刚走到门口他便被拦下,于是他苦声道:“侯爷明鉴,我们当真没有下毒,那毒物一定是别人带来陷害我们的!”
马车上,薄若幽听着掌柜带着哭腔的嘶吼面露动容,一时拧眉想了起来,霍危楼一看她神色便道:“不必想他所言,毒物已被验出,任何狡辩都是徒劳。”
马车走动起来,可那掌柜的嘶吼却还不绝于耳,薄若幽问道:“他们都要入大牢吗?”
霍危楼点头,“入京兆尹衙门,个个都要证供画押而后过堂,亦不排除有人知情不报,或者是帮凶,都要再细细审问才好。”
死的人是四品朝廷命官,且牵连甚广,霍危楼当然谁都不会随便放过,可不知怎地,那掌柜的哭喊却萦绕在薄若幽脑海之中,“侯爷,我如今也在想,为何他们要在茶肆之中毒杀宋大人呢?宋大人身份贵胄,又与卫家相熟,且是众目睽睽之下,他们怎么敢在自己的地方,就这般下了毒手……”
“莫要顺着他的话想。”霍危楼握住她的手,制止她继续烦思下去,“真相细节如何,直使司会继续查问,你也不必想他们不会这般行事,权贵们的愚蠢和狂妄有时候会超乎你的想象,且谁也不知当日宋昱来此到底是为了什么,他们二人又说了什么,或许是宋昱做了什么,导致卫荃不得不动手,狗急跳墙的时候,在自己的地方,岂非更方便?而那毒并非当场发作,他到时候只需狡辩到底,也拿他没有办法。”
霍危楼此言说服了薄若幽,她心头不由微定,而无论当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今天总算使得宋昱的命案有了极大进展,她心底还是颇为高兴的,可这高兴之中,却总有一丝丝不安,仿佛她真的在哪一处有所疏漏。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份日六。那么问题来了,凶手到底是谁呢让我康康有没有小柯南猜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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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六花飞19
看着霍危楼的马车离开薄若幽方才转身进门,本以为程蕴之已经歇下,却没想到屋内竟然还是明灯大亮的,薄若幽快步到了正厅,见厅内无人,又往书房去,到了书房,果不其然看到程蕴之在,而让她意外的是,程蕴之正捧着药典在看。
薄若幽有些惊讶,“义父,怎么这般晚了还不歇着?”<a href="<a href="<a href=" target="_blank"> target="_blank"><a href=" target="_blank"> target="_blank"><a href="<a href=" target="_blank"> target="_blank"><a href=" target="_blank">
话音刚落,良婶端着热茶从外面走进来,“小姐,老爷已经忙了一整日了,午间小姐离开之后,隔壁黄老爷家里还不消停,到了下午黄家少爷醒了,毒瘾又发作了,黄老爷没法子只好过来请老爷,老爷便过去帮了一下午的忙。”
薄若幽听得微讶,程蕴之放下药典叹气道:“他们请的大夫知道霖儿中了那黄金膏的毒,心底有些畏怕,竟然不敢给继续看,他父亲便来请我。”
程蕴之抬手揉了揉眼角,又动了动脖子,“多年不曾这般看书了,有些累。”
薄若幽扬唇上前,“女儿给义父捏捏。”
她给程蕴之捶肩膀,程蕴之变靠在椅背上半闭上了眸子,又听他问:“你今日出去,可知道他们太医院有没有制出解毒的法子?”
薄若幽摇头,“侯爷说暂无头绪。”
“的确不容易,我从下午霖儿病发守到晚上,眼睁睁看着他病发闹了一场,后来又慢慢恢复了神志,却也未曾看出那毒瘾是如何消了的,倘若次次靠着忍耐淡下去便也罢了,可我瞧着却不是那般简单,从脉象看也是阴阳失调气血紊乱逆塞之状。”
程蕴之叹了口气,“我这些年到底荒废了不少。”
薄若幽听着此言眼珠儿微动,“义父这些年虽然不曾在外行医,可早些年的根底还在,那可是二十多年的积累,女儿觉得,您无论何时想再行医都不算晚,您如今才至不惑之年,往后还有几十年,这般一比,这几年闲暇光景也不算什么了。”
程蕴之听得眸色微深,片刻后拍了拍薄若幽的手,“好了,都去歇下吧,你今日跑了大半日也累了,义父这身子骨也有些熬不住了。”
薄若幽应声,又扶程蕴之去卧房,待往自己闺房走的时候便面露唏嘘之色,程蕴之出身医药世家,若非十多年前程家的案子,如今多半稳坐太医院元正之位,既有体面的尊贵,又可悬壶济世,可这世上没有如果二字。
然而薄若幽看得出程蕴之心思已有动摇,尤其当一个身患疑难杂症的病患在他眼前,处于医者的本能他也会想这般病症该如何医治,这才有了今日的忙碌,薄若幽很希望程蕴之能重新行医,如此既不辜负早年的苦学和程家的传承,亦能将这些年的苦闷不甘排解出来,可她怕触及旧事令程蕴之难受,到底不敢多劝。
第二日一早,薄若幽起身梳洗后往正堂去,分明看到程蕴之的茶盏已经泡好了茶,却不见程蕴之的人,良婶见状指了指书房,轻声道:“早上起来,便又进书房了。”
薄若幽眼底顿时一亮,亲自将茶盏给程蕴之端了进去,一进门,果然看到程蕴之还在翻书,一旁的砚台内已有浓墨,还有几张方子写好摆在一旁。
见薄若幽来了,程蕴之道:“你过来看看这几张方子,可觉能用?”
薄若幽笑着上前看了两眼,摇头,“女儿所学浅薄,看不出,不过义父开的方子定是比其他大夫开的好。”
程蕴之被她逗笑,“这病症杂疑之处颇多,我倒是想了个法子,只不过不知有没有用。”他略一思忖道:“那黄金膏的毒,多半是伤到了病者脑袋,且每次毒发后的大半日,对人损伤极大,刚才我让周良去隔壁看了看,说是昨日未曾用饭,昨夜一整夜都在哭闹,到了天明时分才昏睡过去,若每次都这般熬着,身体也熬不住。”
他眸色一定,“因此,我想着是不是不能直接断了黄金膏。”
薄若幽不由睁大了眸子,黄金膏乃是毒物,如今大夫们谈之色变,可程蕴之却要反其道而行之,她忍不住道:“义父,衙门此番查问了许多病患,这些病患普遍都有一个共性,便是吸食黄金膏越久的人,毒瘾越大,毒发之时亦更难捱。”
程蕴之摇头,“不,我并非此意,虽是不断黄金膏,却也并非让他们像从前那般吸食,比如从前他们要用一两,那眼下便用三钱,而后用两钱,一钱,此外,我还想能不能找些别的药材替代黄金膏”
薄若幽只觉此乃奇招,毕竟这黄金膏颇为古怪,不能用寻常温和之法解毒,她对程蕴之自然有着别样信任,便道:“义父尽可一试,反正眼下没有更好的法子。”
程蕴之颔首,目光又落在了药典之上。
薄若幽陪着程蕴之看了会儿书父女二人便一同用早膳,用完了早膳程蕴之带着薄若幽往黄家去,到了黄家,程蕴之将如何为黄霖治病说了一遍,黄老爷先听的有些忌惮,可想到寻常大夫都不愿诊治中黄金膏之毒的人便只好应了。
“就照程兄的办吧,听说太医院如今也没寻出个有效的法子,霖儿已经生了求死之心,我也不敢再拖了,倘若程兄的法子有用,那程兄便是霖儿再生父母。”
程蕴之摆摆手,又将此法可能的危险说了个明白,黄老爷听完心中有数,又连番道谢,然而他苦着脸道:“我自然是相信程兄的,只是家里没有黄金膏可用了,听说外面也没有了,更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卖,这可难办了。”
京城中已经全面禁黄金膏,黄家不过寻常百姓,便是想托人情都难,薄若幽听着此言道:“我可以试着帮忙寻一些黄金膏来。”
黄老爷自然感激,很快,他带着他们父女去看黄霖。
进了黄霖卧房,薄若幽在床榻上看到一个消瘦而颓靡的身影,黄霖鬓发散乱的瘫在床上,闭着眸子分明睡着了,可时不时身体便是一抖,又偶尔溢出一声带着哭腔的,仿佛在梦中都受着折磨,他额上还缠着白布,面上变的更为蜡黄,再无少年朝气。
黄老爷轻声道:“睡得十分不踏实,
早间喝的水里我放了些安神的药丸,可这些东西用的多了也对身子无益,这么熬着,还不知能熬多久,他正是好年纪,若将来好了,人却熬废了,只怕也和死了一样。”
黄霖露在外的手腕颇多淤青,多半是昨夜病发之时闹出来的,程蕴之轻手轻脚的请脉,又叮嘱了些注意事项,方才带着薄若幽归家。
“幽幽,你要从衙门找黄金膏?”
薄若幽点了点头,“衙门收缴了许多黄金膏,我去寻一些应当容易,我适才想了想,义父说的法子,颇有些剑走偏锋之状,可越是如此,只怕越能出奇制胜,若此法有用,便可推行至整个京城乃至西南州府,也可造福百姓。”
程蕴之似乎没想到这般长远,迟疑了片刻没说什么。
薄若幽吩咐周良准备车马,很快就换了衣裳出门,她本想去衙门,可没走多远,心底又有些牵挂霍危楼和昨夜的案子,且她知道,霍危楼那里有霍轻鸿送去的黄金膏,也不知那黄金膏还在不在,“良叔,咱们去侯府看看。”
良叔调转马头,小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了武昭侯府之前,门房对她十分熟稔,立刻恭敬迎她进门,薄若幽一问才知霍危楼并不在侯府,她心底有一瞬的空落,还是走了进去,待到主院门口,便见福公公快步而出,“幽幽来了!”
薄若幽道明了来意,福公公道:“哦你说那黄金膏,我知道在何处,不仅世子送来的侯爷收起来了,世子那日来府中拿来的,也都收起来了,不过幽幽你要此物是为何?”
薄若幽忙道:“是为了我义父帮人治病。”
她将黄家的事说了一遍,福公公听的微讶,亦是没想到程蕴之想出了这样的治病之法,他亦未多言,一边陪着薄若幽落座一边道:“侯爷昨夜回来了一趟,见世子好好的便又走了,到现在都还未回来。”
薄若幽一惊,“那侯爷岂非又彻夜不眠?”
福公公叹了口气,忽而眼珠儿一转,走到门口去吩咐侍从请霍危楼回来,薄若幽见状忙要阻止,福公公道:“无碍的,他本也该回来歇歇了,且世子刚才才毒发了一场。”
薄若幽蹙眉,“那公公先带我去看看世子吧。”
二人便一同往客院来,客院有侍从守卫,房门更是上着锁,此刻悄无声息的,薄若幽面带疑惑,福公公道:“世子现在死心了,毒发之后再也不闹,只自己哭,适才毒发完了,便令我点了安神香而后睡了,明公子开了方子,且今日去了城南,他说只看世子一个病人找不出头绪,想去看看病营里的其他人,看能不能研究出个稳妥的法子。”
福公公轻轻开了门,二人放轻脚步去往内室,内室昏暗无光,一股子沉香味道渺渺萦绕,霍轻鸿蜷缩着睡在榻上,虽是闭着眸子,却同样睡的十分不安稳,而不过两日未见,他人又瘦了一圈。
薄若幽也不敢惊醒他,片刻便和福公公出来,福公公心疼的道:“毒发的时候想寻短见,那劲儿过了,却又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什么铁打的身子都经不住这样熬,明公子的方子暂时还是温补为要,可世子喝不下,喝一半吐一半,当真比得了大病还要遭罪,还是钝刀子杀人,只剩折磨二字。”
薄若幽忽然觉得程蕴之用的法子才是真正的温和,待回了主院,薄若幽便又问起了城中中毒病患的境况,福公公一说便连声叹气,“那病营人越来越多了,简直和闹了瘟疫一般,不过还有一些人家不愿去病营,这样的朝廷也没办法,只能他们自求多福。”
这病不会自愈,不知有多少人家鸡犬不宁,薄若幽心底唏嘘,又问的细致了些,病营之中用的什么药,哪些人毒发的厉害,多久毒发一次,她问这些,亦是想给程蕴之几分参详,免得他只看黄霖一人有所疏漏,正说着,院外忽然想起了侍从行礼的声音,薄若幽起身朝外一看,一眼看到霍危楼大步而来。
福公公笑着看她,“还是你的名头管用。”
薄若幽面上闪过赧然,人朝着门口迎去,“侯爷”
霍危楼还是昨夜那身袍子,面上有些疲惫,薄若幽走得近了,还闻到了淡淡的血腥气,她心底微动,却并未问,福公公倒是极快的道明了她的来意。
霍危楼一听程蕴之要帮忙治病,且法子不拘一格,亦生出了几分兴趣来,对她道:“你去书房等我。”
薄若幽应声,霍危楼便往卧房去沐浴更衣。
薄若幽等了片刻霍危楼便进了书房,他头发湿漉漉的,面上疲色少了三分,身上亦换了件轻薄的绸衫,人看起来莫名温润。
他走至榻边落座,“你义父的法子再细细说说。”
薄若幽便又将程蕴之如何想的说了一遍,霍危楼深思片刻,“的确有些风险,眼下太医院还没有人提出这般法子,不过亦可一试,城南回报来的境况不太好,有些毒发太厉害的,在营中闹出了不少乱子,还伤了巡防营的人,非常时期,些许风险也可接受,我此处有三盒,可尽数给你。”
他起身走向高柜,薄若幽忙跟上去,“不必都给我,只给一盒便足够,义父说过,不会像他们往日自己用那般分量多,每次少许缓解一二罢了。”
霍危楼闻言,便拿了一只锦盒出来,薄若幽上前抬手接过,离得近了,便看到霍危楼发缕虽半挽着,却还在滴水,她便道:“侯爷怎不将头发擦干?”
霍危楼哪里注意过这些,低头看了一眼,见肩头衣衫都被氤湿了,便走到门口令侍从取巾帕来,侍从动作很快,不多时便拿来,霍危楼手接了巾帕进来,目光脉脉的望着她,又低声道:“你帮我”
薄若幽哭笑不得,又觉有些心软,便指了指远处矮榻,“那侯爷去坐着。”
霍危楼扬唇,走至榻边,靠着榻边扶手坐定,薄若幽接了帕子站在他身边,一点点的为他擦头发,霍危楼双手包怀,不时转头看她,他目光热切,又透着些满足,薄若幽强自镇定的问:“侯爷可是
为了宋大人的案子才彻夜未归?“<a href="<a href="<a href=" target="_blank"> target="_blank"><a href=" target="_blank"> target="_blank"><a href="<a href=" target="_blank"> target="_blank"><a href=" target="_blank">
霍危楼这才想起什么似的,“本就要告诉你的,差点忘了。”
微微一顿,他正色道:“卫荃天亮时分招了,说宋昱去找他,其实是为了黄金膏之事,又说茶肆的黄金膏,同样也是李源牵头。”
薄若幽手一顿,“宋大人是要买?”
霍危楼凝眸,“他是如此说,可我不太信,又去查问过宋府之人,他们都说宋昱没有吸食黄金膏的习惯,而他们作为府内人,也几乎没有听闻过黄金膏的名头。”
“既然自己不用,为何会去买,且还是自己单独去买,在此之前,黄金膏对京城中人而言乃是金贵之物,权贵之家甚至用此物来当做礼物送人,若说是宋大人突发奇想想自己试试,那也太过巧合了,且杯盏之上有毒,这一点无从解释。”
薄若幽手上轻柔,虽是在说案子,可霍危楼还是舒泰的半眯了眸子,一时连说话的声音都低缓了些,“他说不知毒从何来,当时茶肆内还有茶客,他将嫌疑落在了这些茶客身上,可昨夜审问其他小厮后已找出了两个当时在茶肆的茶客,查问后他们和宋昱毫无关系。”
薄若幽拧眉,仔细将昨夜所见所得回想了一遍,待想到最后那掌柜的苦喊,她不由心中一沉,霍危楼继续道:“虽是不认,却也不紧要,他招认是李源在中间牵头才开始私卖黄金膏,可李源却有别的说法”
霍危楼似乎再不避讳对她讲这些机要之事,接着道:“李源说卫家的茶肆,本就是京中另外一处统总之处,还说沈家虽倚重他,却也同样倚重
霍危楼似乎再不避讳对她讲这些机要之事,接着道:“李源说卫家的茶肆,本就是京中另外一处统总之处,还说沈家虽倚重他,却也同样倚重卫荃,因卫荃有个做户部尚书的族兄,且卫荃因此已经投入了不少钱银,不仅如此,卫荃还想在京城之外种植美人笑,如此,便可脱离沈家在西南之地采买的原材,亦可多赚些钱银。”
薄若幽手上动作停了下来,“所以,他是当真在京城中培植过美人笑?”
霍危楼见她停下来,手伸到身后抓住她的手让她继续,薄若幽摇了摇头,又听他道:“他并未招认,只是认了店中曾有过美人笑的种子,说是采买黄金膏之时有些好奇,想要美人笑的花,可李源那边没有花,便给了他些许果实和种子,那些东西曾放入他的雅阁,宋昱之所以脚上沾了些种子,多半是在雅阁之中留下的。”
“所以他只认茶肆中卖过黄金膏。”
“不错。”
霍危楼答完,见薄若幽没接话,便转身看她,便见薄若幽笑脸皱成一团,似乎在沉思什么,他挑眉,“想到了什么?”
见头发半干,他便拉了薄若幽在身边落座,又去握她微凉的手,薄若幽疑道:“那日宋大人先去见了我大伯,我大伯与他不欢而散,而后他去茶肆之中买黄金膏,这说不过去,尤其他后来被毒死,凶手总会有个杀人的原因。”
说起薄景谦,霍危楼关切的看着她道:“你大伯出事,薄氏之人可来找过你?”
薄若幽迟疑着点头,“找过,知道我在帮着侯爷验尸,便想让我帮忙求情,不过我已回绝了。”
“他们可曾欺负你?”霍危楼又问。
薄若幽忍不住笑,“哪般算欺负?”
“逼迫你来找我,又或者说些难听之话。”
薄若幽想了下,老老实实道:“也不算吧,我态度分明,他们自诩清贵门第,也不会真的撕破脸大闹。”
霍危楼似不信,还是眉头紧皱,薄若幽却懒得说薄氏,又问:“我大伯的证供还是未变吗?”
霍危楼眸色一暗,“变了,从沁水县上缴的账簿明细,他去岁便发现了不妥之处,却并未指出,后来发现整个户部都无人发觉,便知道其中有猫腻,不仅如此,宋昱曾经出面给了他不少银两,令他在此事之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想着宋昱乃是上峰,又可得钱银,且卫仓的钱粮进出,总是有人在其中捞油水的,便听了宋昱的话。”
薄若幽明眸微睁,霍危楼继续道:“若只是发现了未曾指出,还可只算渎职,可如今他收受了钱银,便是贪腐,此番罪过不小。”
薄若幽欲言又止,“会哪般判罚?”
“至少这官位是保不住了。”
薄若幽眉头皱起,霍危楼便直直看着她,很快她神色微松道:“我知道了,既然真的收了钱银,便当按律判处。”说着她一皱眉,“不过宋大人当日是真的要让他不再做户部员外郎的职位?”
霍危楼颔首,“他是这般说辞,若他当日真的听了宋昱的话,如今可能还不会那般快查到他身上,那天回去之后,他去找过林槐,不仅如此,还与户部其他几个文吏喝了一场花酒,想令此人替他遮掩账簿上的事,他让别人统一口径,说沁水县的账簿不过他的手。”
薄若幽皱眉,以为一场花酒便可收买人心,看来他这位大伯当真是当官当的脑袋木了。
见她面露沉思,霍危楼又道:“卫荃多半还有未曾招出的,且今晨去卫家找那卫家公子,却听闻他出了城,派的人跟出城去,如今还未回来,等找到了人,便知他有无吸食黄金膏,至于宋昱如何被毒杀,亦可早晚都能查出细节。”
早晚都能查出细节……
薄若幽听到这话,脑海中忽而闪出一抹亮光来,宋昱见了薄景谦,想劝他离开户部,后来便到了茶肆,在茶肆之中中毒,而后又到了对面的酒楼,看似随意为之,可他却在酒楼之中留下了一块玉佩。
如果她未曾寻到玉佩,那十日时间到了,酒楼的人也会找到宋府,而他那日,还请了长宁侯和李源入府,李源,长宁侯,还有这卫荃,皆是城中私卖黄金膏的权贵。
薄若幽忍不住看着霍危楼道:“侯爷,有没有一种可能,宋大人的死,其实并非毒杀,而是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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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六花飞20
霍危楼眸色一沉,“自杀?”
薄若幽神色严正的想了两瞬,“宋大人在沁水县卫仓事发之后便送走了妻儿,且交代说,他这条性命若能留得住,便回乡见他们,若留不住,便令他们永远不要回京,说明当时他已经察觉到了危险,倘若户部贪腐当真与他有关,他的罪恶可会致死?”
“可能会,此番沁水县卫仓贪腐数十万两白银,再加上官吏之间收受贿赂,罪过不小,只是看他到底是受人指使,还是他便是主犯。”
薄若幽又道:“他不当是主犯,若是被人毒杀,那幕后之人才是主犯。”
霍危楼面露赞同,此前直使司亦是以此查证,她接着道:“而若是自杀,那他此番便颇有些舍身就义之感,因他并非明着畏罪自戕。”
霍危楼瞬间便明白她的推测,“他死前请了长宁侯和李源入府,还到了卫家茶肆,又在云州酒楼留下玉佩,本就是为了留下线索令朝廷查到这些人身上?”
不说朝廷还未给他定罪,便是定了罪,他也还有得时间挣扎,哪怕畏罪,也当畏罪在牢里,要么在府中服毒,多半会留下自杀的证据,可他却偏偏将自己伪装成了他杀,而户部贪腐的线索表面上看着断在他此处,可当日被他牵连进的人,却都成了嫌疑之人。
长宁侯和李源当日便被关入天牢,薄景谦亦未能幸免,接着,便是美人笑,那美人笑种子细小,只怕宋昱自己都未想到这一节,他埋在卫家的线索,是那一块玉佩。
倘若从李源和长宁侯的身上未查到卫家,那这块玉佩会在十日之后出现,证明他当日曾去过卫家茶肆,这看似不经意的线索,便会将矛头直指卫家。
“我记得义父说过,说卫尚书十分厉害,当年皇后母族涉入一桩宫廷血案中,全靠他一己之力保住整个徐家。世人皆怕死,能让宋大人用这样的法子自杀,定是因他心底有何恐惧,这恐惧使他即便知道什么也不敢明言,亦知道自己活日无多,于是选了这样的法子。”
论起这些权臣们的心性,再没有比霍危楼更了解的了,他颔首道:“的确如此,卫述这些年来力保大皇子,若非如此,陛下早就立了二殿下为太子。”
薄若幽对这些不会过多探问,只在想案中关节,“这般分析,宋大人自杀的理由说得通,只是还缺证据……砒霜,他用了此毒,想来之前便了解过,他当日,总要带着毒药的……”
霍危楼眸色微肃,起身便出门吩咐外间侍从,“叫宁骁来。”
吩咐完他又回来,“当日他换了朝服便离开,我更倾向于是他那天临时去买的,如此,便是最亲信的下人都不知他怎会中毒,如今知道他当日去了哪些地方,只需要在路上药铺医馆仔细查问,找到买药之地并不难。”
砒霜乃是剧毒,寻常药铺都不一定有,若有人来药铺中买过,多少会留有印象,薄若幽却也没想到连着查了多日,最终会得出此般结论,“那他恐惧之人,当真是卫尚书吗?”
霍危楼又落座在她身侧,“并非没有可能,户部本就是卫述做主,此番户部贪腐他本就脱不开干系,只是找不到证据罢了,可事到如今,尤其卫荃牵涉其中,顺着摸查下去,总能查到卫述身上,只是此前未想过宋昱乃是自杀。”
薄若幽想到宋昱将妻儿送走,又将仆从遣散大半,待那日去云间客,要了满桌酒菜却未动分毫,当时的他已经毒发,可他忍着痛苦在等,坐在雅间的那小半个时辰他在想什么?云州烧酒的辛辣,可令他想到了相隔千里的妻儿和故土?
薄若幽问霍危楼,“宋大人从前是个好官吗?”
霍危楼眼底微暗,“他当年中二甲入仕,后来去洛州做了十年地方官,修水渠建码头垦桑田开水路货运,使洛州丝绸与两湖齐名,整个洛州以南,花了不到十年功夫模样大变,十年间,他的绩考大半都是优等,而后才入了京城,先在吏部历练了两年便做了户部侍郎,若此问是问洛州百姓,他们必定对他交口称赞。”
只有百姓才会以好坏论朝官,站在霍危楼的位置,必定不会这般泾渭分明的评断一人,薄若幽有些唏嘘,“能得百姓称赞便足够了。”
霍危楼握住她手,“许多人投身官场,一开始皆是热血赤城的,眼底亦看得见百姓,可后来站得高了,见的多了,离百姓越来越远了,便看不到了。”
薄若幽免不得想到了还在青州的贺成,地方官吏总是更能看见百姓疾苦些,她一时间暗自希望自己推测无错,无论宋昱犯了多大罪过,至少从前的功绩为真,以他之力将其他人揭破出来亦还算有几分赤胆孤勇。
宁骁来的很快,一听说宋昱可能为了揭破户部贪腐而自杀,他也有些诧异,他皱眉看了薄若幽一眼,心知此念多半是薄若幽猜出来的,他心底有些难以置信,立刻领命带人追查。m.999xs
等他走了,薄若幽望着他背影道:“宁副指挥使好似不太信,且他一定猜到是我过来与侯爷说的。”她迟疑的道,“宁副指挥使定然知道侯爷告诉我了户部贪腐之事,他会否觉得不妥?”
宁骁跟随霍危楼多年,且她看得出,宁骁定是对霍危楼满怀崇敬,这一点,只消看宁骁一言一行都有霍危楼的影子便可想象得出,只有万分信服敬仰一个人时,才会有意无意的模仿他,久而久之,便越发趋于一致。
薄若幽从前对着宁骁,虽觉此人锋芒外露,有时比霍危楼还显得冷酷,却从不觉怕他,可如今心底莫名有些心虚,毕竟她眼下心意已变,到底没了从前的底气。
“他为何觉得不妥?”霍危楼先是不解,继而有些明白过来,他眸色微深,“你可知直使司掌天子手眼除了盯着文武百官一言一行之外,还要留神他们的夫人?”
薄若幽一时没反应过来,霍危楼道:“任何朝臣,再如何机要之事,回了家宅之中,多半会忍不住对妻小言谈一二,这有何奇怪的?何况此番乃是为了公差。”
薄若幽面上顿时红了,他竟拿她比朝官们的夫人,可她眼下也不是他之妻小,她低声反驳道:“可我也不是……”
“眼下不是,早晚会
是的,他们若连这点都看不出,便是白跟了我多年。“说着霍危楼眸色微深,上下打量她一瞬,不知在谋算什么。
薄若幽心底有些发毛,见天色不早,便想告辞归家,又知他昨夜未曾归府,便忍不住劝他歇下,霍危楼的眼神便又变了,欲言又止几瞬,有些气郁的令人送她归家。
薄若幽抱着锦盒离开,也不知他为何忽然不快。
霍危楼站在廊庑之下看着她走出院门,又问了问霍轻鸿的情状方才回了卧房,他的确有些困乏,可躺下后,脑海里却飘着薄若幽的影子,正午时分,日头升空,最是燥热之时,且他适才取那锦盒,又闻到了那甜腻气味儿,总觉得被勾的有些气血不稳。
霍危楼闭上眸子,实在不愿再去洗个冷水澡,便就着身上锦被的遮掩探手往下,他难耐的半闭着眸子,落针可闻的室内只有阵阵衣袍摩擦的窸窣声,整整一盏茶的功夫之后,才听他压抑的喘了一声,一层薄汗漫在他面上,他沉着脸缓了片刻,到底还是起身去了浴房。
薄若幽归家后便见程蕴之又写了几张方子出来,她将锦盒奉上,程蕴之还是头次见到此物,他一边看黄金膏,一边听薄若幽将城南病营之中的事。
按理说要治病,他也最好去看看那些病患,可他身份不便,便听得十分仔细,待听完了,又沉吟了片刻,“看来一旦中毒深了,再厉害的意志都无法自控。”
薄若幽颔首,“正是,太医院如今开的方子,也大都是温补为主,因病瘾难从脉象上看得出,毒发也不过片刻,谁也不知这病瘾是为何得来的,今日我将义父此法告诉了侯爷,侯爷觉得义父此法或许能出奇制胜。”
程蕴之眉头高高一挑,“不是要去衙门吗”
薄若幽轻咳一声,“因还想问问宋大人的案子……”
程蕴之一脸的女大不中留模样,薄若幽赶忙将宋昱的案子说了一遍,待说到怀疑宋昱乃是自杀,程蕴之亦面露感慨,“洛州丝绸的名头的确是十几年才兴起的,后来洛州当地的官员换了一批之后,如今又没落了。”
说至此程蕴之语声一凉,“庙堂政治,到处都是杀人不见血的刀,宋昱若真是自杀,自杀之后牵连出这般多的人,也算他求仁得仁,可倘若只是卷入贪腐之中被毒杀,那亦是他的命数,且看能不能找到证据吧。”
薄若幽应是,又陪着程蕴之看药典,这两日衙门也在忙黄金膏的乱子,薄若幽便未曾去应卯,待到了晚间,又陪程蕴之去看望黄霖,此刻的黄霖倒是清醒了许多,见麻烦了程蕴之,又令父母伤心劳累,他亦一脸愧疚,虽喝不下汤药,却还是强逼自己咽了半碗。
父女二人留到二更天才归家,程蕴之本还想等等看黄霖会否毒发,却未曾等到,他亦希望黄霖毒发的间隔越来越长才好,便先回家歇下,又令黄家随时来叫。
薄若幽歇下之后有些牵挂宋昱的案子,而这夜睡到五更天之时,薄家的院门忽然被敲响了,黄家的仆从慌乱而来,说黄霖的毒发作了!
薄若幽和程蕴之极快的穿衣过去黄家,待进了内室,一眼看到黄霖又在床榻之上挣扎,他手脚都被绑着,弄出一片青紫淤痕,程蕴之将白日里制好的香药丸迅速点着,而后便放在了黄霖身侧,那烟气冒出来,黄霖一开始未曾闻出是黄金膏的味道,可很快,他身上的抽搐难耐减轻了稍许,眼角的泪亦制住了。
虽然不可治本,可此物还是给了他稍许慰藉,他凑在那点香药丸的香炉旁边,几乎有些痴醉的疯狂吸气,猛吸几口,容色一舒,待那痛苦再涌上来,便再猛吸几口,如此回环往复几次,他身上挣扎的力道小了,意识也未彻底瓦解。
待天亮之后,他此番毒瘾总算被捱了过去,前两次闹得要寻短见,此番捱过去之后人却还是清醒的,也未至脱力晕厥,程蕴之赶忙为他请脉,从脉象看亦比前两次温和的多。
程蕴之呼出口气,“看样子小有成效,这里面我只加了些许黄金膏,其余皆是沉檀香料和几味草药,已将对他的损伤降到最小,今日一定要好生用药用膳,万万不能大意。”
程蕴之沉吟片刻,除了问脉,又上前摸了摸黄霖身上肩背往脑袋顶上的穴道,待回家之时便道:“毒发之时,病患皆有癫狂之状,给我之感,仿佛伤了脑袋上的脉络,因此我想着是否能用针灸之法外加用药,方可见效快些。”
薄若幽知道些手足麻痹症和疯症可用针灸之法医治,此番解毒,却还未想过,不由有些佩服程蕴之有从前的家学底蕴,并非她可比的,她自然鼓励程蕴之,待进了家门,程蕴之直奔书房,又埋头钻研起来,薄若幽看在眼底,心中甚慰,又在旁打下手。
待到了午时,程家的门再度被敲响,周良本以为是黄家人,可开了门,才见是侯府侍从,是来给薄若幽带话的,薄若幽到了门口,侍从便道:“姑娘,侯爷命小人们给您带话,宋大人买药的地方已经找到了,果然与您料想的一般,侯爷请您不必挂心此案,若得空可去侯府,到时候再将细则讲与您听。”
薄若幽应下之后侍从便转身离开,她想了想,只觉此案竟是自杀,那命案便破了,便也不着急去侯府探问,便还是回书房帮程蕴之的忙。
待将结果告知程蕴之,程蕴之亦亦有些唏嘘,“只是不知其中内情如何。”
薄若幽料想着霍危楼此刻只怕正在审问卫荃,也不知能否顺遂,父女二人又说了会子朝官们的起起落落,又将心思落在了解毒之上。
命案既了了,如今最重要的事便是解黄金膏之毒,不仅黄霖急,霍轻鸿急,眼下整个京城千余病患都在翘首以盼,而周良每日出门皆能听闻不少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之传言,罪魁祸首皆是黄金膏,程蕴之面上虽是不显,却也越发紧迫起来,他开出许多方子,又配了许多香药丸药,还想找出替代黄金膏的别的草药,不过两日,整个程家庭院之内晒满了周良新采买的药材,不知道的,还以为程家要做药材生意。
这两日之间,程蕴之亦在给黄霖试针灸之法,有无解除毒瘾暂且还看
不出效果,可因毒发而生的头痛体虚等并发之症却减轻了许多,除却毒发时仍然颇为难受,其余时间能用药吃饭,人的精气神也恢复了些许,程蕴之觉得法子找对了。
见黄霖这般明显的恢复了几分精神,薄若幽便记挂起了霍轻鸿,到了这日晚间,她便道出心中所想,想请程蕴之去看看霍轻鸿,这些年程蕴之从不给旁人看病,此番也是近邻之家,病瘾就发在他眼皮子底下。
她有些忐忑,谁知犹豫一番道出之后,程蕴之叹口气道:“我知道那霍家世子也染上了这毒,不说你如今的心思,只凭武昭侯救过你数次,这也是应该的,只是如今我心中还未确定此法效用如何,也不好贸然上门,尤其他身份尊贵,或许已得了解毒之法呢?”
这两日周良出门,却未听闻城南病营得了解毒之法,因此薄若幽猜测侯府多半也无头绪,不过要给霍轻鸿看病,她也觉周全些好,“那明日女儿去侯府看看,问清楚了再来告诉义父,若是需要咱们义父便去看,若是已有了解毒法子,咱们也算尽了心力。”<a href="<a href="<a href=" target="_blank"> target="_blank"><a href=" target="_blank"> target="_blank"><a href="<a href=" target="_blank"> target="_blank"><a href=" target="_blank">
程蕴之笑着应了,父女二人这才各自回房安歇,第二日用了早膳,薄若幽乘马车往侯府去,她算起来已有三日不曾见过霍危楼,待到了侯府,听闻霍危楼人在府内时,心底顿时一喜,然而还未走至正院,却见两个侍从端着汤药急匆匆的往客院去。
那是霍轻鸿如今住着的方向,薄若幽眉头拧着,忙跟着往客院走,刚走到院门,便听屋内一片吵闹之声,一眼望去,霍危楼侧身站在正厅中,身如雕石,目光却望着暖阁。
“大哥,你杀了我吧!”霍轻鸿痛苦的吼叫声响了起来。
“我不配做你的兄弟”
“大伯生来便是国公府世子,本就比我父亲贵胄,后来娶了长公主……更是……更是显贵,你自小便是小辈们的楷模……我做什么都会与你比较,我比不过你,父亲亦告诉我你注定是要掌权的,一个霍家,不可能两个都重权在我,他令我做个富贵小公爷便好,我……我这才想着什么都不比了,我心甘情愿做个纨绔,从小到大,无人知我也有不甘……”
“如今我却变成这般生不如死的模样……”
“你杀了我吧,我当真忍受不了了……”
侍从们眼观鼻鼻观心大气都不敢出,薄若幽亦听得有些震惊,很快福公公的声音传出,待着祈求的哄着道:“世子,你莫要再说了,侯爷都是为了你好,你乖乖的喝药,喝了药就好了……”
“要么给我,要么杀了我,不要再这般折磨我了,我真的好难受,大哥,为何你就不能对我心软呢,你从不会对任何人心软,你与大伯母一样,当年,大伯就是这般被逼死……”
“世子!”福公公急喝一声,“你别说了世子,你不能说这样的话……”
“我能说,我什么都能说,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了,被这样折磨致死,我哪里还是国公府的世子啊,我要说,我要把憋了这些年的话都说出来……”
霍轻鸿已经力竭,却还是不管不顾的将嗓子都喊哑了,福公公在旁苦声劝着,还有明归澜低斥的声音,可霍轻鸿却像是故意的一样,继续扯着嗓子道:“我就知道我如何求你你都不会心软的,你连自己亲生母亲也不管,你是掌了权了,可你看看,你看看你自己,你比我这个一无是处的人还要可怜,你们一家四口,都没有好下”
有什么东西摔碎了,薄若幽听到福公公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尖利声音在斥责霍轻鸿,霍轻鸿却嘶哑着嗓子笑起来,又开始断断续续说着诛心之言,可大抵嗓子已经吼破了,字词都难再成句,福公公满是怒意的斥责着什么。
分明耳畔还有杂声,可薄若幽望着霍危楼,却觉他四周充斥着令人发寒的死寂,院子里的侍从们都低着头,仿佛都已经成了石像,薄若幽心弦紧绷着,心思还未动,脚步已迈了出去,她走的有些着急,可都要跨进门槛了,霍危楼才听到响动转头看来。
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薄若幽从霍危楼眼底看到了一片深不可见的空茫,仿佛所有逼人的明光都被深渊吞噬,而他自己,亦快要被冰冷的昏暗浸没一般,等薄若幽走到他跟前,他眼底才有了几分神采,他转过身来,“你怎来了。”
他不知在此站了多久,也不知听了霍轻鸿多久的胡言乱语,一开口,有些许久未曾出声的哑嗓,薄若幽往暖阁看了一眼,“侯爷那日令我过府,侯爷忘了吗?”
霍危楼回想了一下,想起那日命人去告诉她宋昱的案子,他点了点头,抬步出了门,“你跟我来。”
薄若幽忙跟上去,他脚步走的不急不缓,亦很稳,背影挺的笔直,似一把被剑鞘包裹着的寒刃,可即便隔着剑鞘,都给人生人勿近之感,薄若幽紧赶慢赶的跟上,一路跟着他进了书房。
到了书房,他转身指了指窗下矮榻令薄若幽落座,见她未动,也不多言,只是眉眼如常的道:“宋昱的确是当日买的药,他也并非没有带钱带,他买药之时,将身上的十来两银子都给了店家,却只要了一小包砒霜,因为这个,卖药的掌柜对他印象格外深,那药铺在三清观以东的巷弄里,十分偏僻,当日花了些功夫,至半夜才找到……”
他竟以为她当真是来问案情的,一开口便不曾停下,那双眸子晦暗难明,若不细看,几乎与平日里的他并无分别,可听得仔细了,方才能察觉出他惯常沉肃的语调之下,夹带着几分令人揪心的艰涩。
“宋昱当日买药的时辰也对上了,买了药之后,按照脚程算,也正好和他去茶肆的时间对上,且店铺中的大夫说,那等剂量的,要使人致死,正是要花上三个多时辰,亦与宋昱当日毒发身亡的时辰合上……”
霍危楼继续说着,语气无波无澜,仿佛给他世上最苦的黄连,他也能面不改色咽下去,薄若幽听着听着,忽然快步上前来,倾身便将他抱了住。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份日六。本来想命案在这里完结,禁毒和户部的贪腐在下个单元侧写,但是想了想还是这个单元继续吧,接下来会走剧情和后续。
第125章 六花飞21
125
霍危楼不疾不徐的话应声而断。
他素来是极愿与她亲近之人,可此时被她揽住腰身,竟愣了好几息胸口才生了些起伏,“幽幽——”
他沉声开口,嗓子似更哑,可垂在身侧的手却未动。
薄若幽见状手抱得更紧了些,脸颊在他胸口蹭了蹭,这才觉他身上竟没了往日的暖意,只是他胸膛挺阔,与她想象之中一般宽厚硬实。
她没说话,更往他身上靠近了些,这时,霍危楼手才抬起来,将她揽住,臂弯越收越紧,手在她背脊上游弋,而后将她深深扣在了怀里。
他低头在她发顶深吸了口气,又长长呼出,笔挺的背脊终于松活下来。
薄若幽几乎能感觉到他轻薄绸衫之下硬实的肌理,羞涩在她眉眼间一闪而过,她语声轻软的道:“世子毒发之时失了神志,侯爷万莫将他所言放在心上。”
霍危楼“嗯”了一声,薄若幽话锋一转有些恼的道:“世子也实在太过放纵自己,此番所言虽是不清醒之时说的,可不知他从前有无此般念头,世子从前在侯爷跟前最是乖顺,等他此番好了,侯爷定要好好教训他才好。”
说着她语声一低,“我还从未听过有人这般与侯爷说话,便是我都想替侯爷打他才好。”说完她脸颊又在霍危楼心口蹭了蹭,“侯爷是世上最好的兄长,他怎能如此令侯爷寒心。”
霍危楼胸膛极快的起伏了一下,似未想到她能如此安慰他,她前面所言不过故意说的轻松,又说霍轻鸿并非发自本心,又斥责霍轻鸿做错了要替他出气,可唯独这最后一句,心疼之意溢于言表,才是她真正想说的,瞬间便抚慰到了他佯装无碍之下的痛处。
他呼吸发紧,情愫在心底满溢,喉头梗住的苦涩终于在这时烟消云散了,他又深吸口气,一把将薄若幽抱起,往前走了两步,将她放在了书案之上,此行令薄若幽微微一惊,她这般坐在书案之上,抬眸便能与他平视。
霍危楼眸色幽深的望着她,额头几乎快抵在她额上,薄若幽顿时心跳快了些,他却沉着嗓子道:“适才都听到了?”
薄若幽想到霍轻鸿所言的那些话,心底又有些酸楚,点头“嗯”了一声。
霍危楼唇角扯了扯,笑意颇为苦涩,“可觉害怕?”
薄若幽莫名,“为何害怕?”
霍危楼此时竟默然了一瞬,而后才道:“因他所言,并非皆是虚言。”
薄若幽回想霍轻鸿的话,不知哪些是气话哪些是真的,霍危楼涩声道:“我父亲过世的早,他与我母亲十分不睦,他也并非对外说的病亡。”
霍轻鸿说定国公乃是被长公主逼死的,薄若幽心底微惊,莫非是真的?
看她有些恍然意外之感,霍危楼便又倾身将她抱了住,她如今坐着高了些,下颌能落在他肩头,他亦与她交颈而拥。
“我母亲贵为长公主,婚嫁之初,是她看中的我父亲,我父亲对母亲本无爱慕,却不得不接受赐婚,成婚之初还算相敬如宾,可本朝规矩,做了驸马之后,便不得在朝中手握实权,因此我父亲虽然额外加封了定国公,却不过是个闲差。”
“父亲越来越消沉,待我出生之后才好了些许,可不过几年,他又觉苦闷,在我妹妹出生后,他甚至起了纳妾的心思,他将一个早年间有过交集的世交之女接回了府中。”
薄若幽心口一震,难怪霍轻鸿那时提到了“一家四口”,她彼时未曾上心,此刻方才明白原来是霍危楼曾有个妹妹,更想不出做为驸马的定国公怎会如此一意孤行。
霍危楼继续在她耳边道:“我母亲因此大怒,与父亲闹得不可开交,那时我妹妹还不满一岁,因他们夫妻反目,下人看护不力,令我妹妹得了急病,很快便夭折了。”
薄若幽眼瞳一颤,忍不住抱住了他,霍危楼继续道:“我母亲因此悲痛欲绝,处死了父亲的妾室,又囚禁了父亲,以整个霍家的前程相逼,她想令父亲认错写罪己书,可父亲抵死不认,就这般过了大半年后……他上吊自杀了。”
薄若幽无论如何没想到他父亲竟是如此亡故,再想到此前霍危楼所言之语,她更觉心房震颤,霍危楼说过,他比她更想要稳固牢靠到不可撼动的情谊,当时听来只觉霍危楼是想令她安心,却未想过他或许当真发自本心这般想。
“父亲死后,母亲彻底崩溃,很快便患了疯病,那时我十岁,日日侍在她身边,她病情时好时坏,到了十二岁之时,好转的更多了些,彼时长公主府无权无势,仅靠着陛下对母亲的些许体恤维持体面,霍国公府知晓当年内情,亦过的如履薄冰,那时,我决定上战场。”
“后来我半年归来一次,此前回来也没什么,可自十五岁新年那次归来之后,我母亲便再也不愿再见到我……”
薄若幽颤着声问:“这是为何?”
霍危楼从她颈侧退开,凤眸晦暗难见明光,可他开口,语气仍然是沉稳无波,“因我那时已有了几分青年模样,他们都说,我与父亲生了一样的眉眼,而母亲只要一看到我便会病发,她恨极了父亲,根本不能忍受与父亲有些相似的我在眼前,病发之后,她一时歇斯底里的寻我父亲,在她的想象之中,父亲是个懦夫,他害死了妹妹之后便逃了,一时又全然忘记旧事,却会不断的伤害自己。”
薄若幽的心狠狠的揪了起来,“那坊间说的长公主常年患病……”
霍危楼颔首,“其实是疯病,只是这些年她年纪大了,亦有些别的病状。”
薄若幽不由抱紧了霍危楼,她恍惚之间想起,当初在青州,霍危楼第一次被侯府大夫人撞上之时众人皆以为他会做怒,可他看着疯疯癫癫的大夫人,竟意外的敛了气性。
她不由道:“那侯爷此前说要带我去长公主府……”
霍危楼应声,“便是想让你知道,坊间传言的高高在上的长公主殿下,如今不过是个神识不清的寻常妇人,想令你知道我母亲是哪般模样,亦不想令你畏惧那些虚名。”
薄若幽那时候不知这些,说要见长公主殿下,她只觉霍危楼太过心急,而长公主乃是人中龙凤,金尊玉贵,无论是为难她亦或是喜欢她,她都觉难以招架,又哪里敢顺从他?
而那时霍危楼的确说过,他只是想带她去看看他母亲是什么模样。
薄若幽收紧了臂弯,她不知霍危楼这样难,在看似天之骄子的贵胄出身背后,竟有个如此支离破碎的家,她有些抱歉,“侯爷若再带我去,我一定随侯爷去。”
霍危楼忍不住目光深重的望着她,“当真?”
到底是去见他母亲,意义非凡,薄若幽被他如此一问,心底又有些迟疑,可他带着希冀的目光却令她心底的犹疑渐渐消了,她心一定,点头,“当真。”
霍危楼一把将她揽了怀里,他似有些情动,薄若幽亦面上微红,若说此前她从未想过成为他的夫人,那从此刻点头起,她便算是松口了。
这下她当真生出些私相授受的隐秘羞耻之感,可如今她对他心意更笃,这些因忌讳礼教而生的心思倒也没那般骇人,她一时明白过来话本子上的故事都是真的,不是那些才子佳人不懂礼数,是情谊到了这一步根本不及自控。
她手在他背脊上抚了抚,心境竟有种别样的安然,哪怕亲密如斯,也不似往日多有羞恼,甚至想给他更多抚慰,令他再不似片刻前那般难过。
“只要你愿意,今日便带你去。”
薄若幽听的失笑,她可还记得是为了什么而来,见他心境好了许多,她便退开了些,“侯爷莫急,我今日其实是为了世子中的毒而来,我义父眼下用的法子可缓解中毒之苦,虽然不至于解毒,可能缓解一二也能令人多撑些时候,我是想来看看明公子可有了别的法子,若是没有,便可让义父过来瞧瞧他。”
霍危楼眉眼一动,“当真有用?”
薄若幽颔首,“义父眼下医治的那人,已有好转,寻常用药用饭皆无碍,只是人与人到底不同,世子这边如何,还得义父过来看看才好。”
霍危楼凤眸顿时亮起,仿佛全然不记得那些诛心之言,薄若幽又忍不住心道,有这样的兄长,霍轻鸿便是为了什么,都不该说出那样的话。
“如此自然极好!”霍危楼立刻道:“眼下去接你义父过府可方便?”
薄若幽想了下,“义父眼下只怕在给黄家少爷治病,去了多半要等片刻。”
“这不碍事。”他剑眉微皱,沉声道:“你也听到了,他如今并不好受,你义父来了,或能替他缓解一二。”
薄若幽听的心底一软,很是诚恳的道:“侯爷当真是好兄长。”
霍危楼眸色一时有些深长,“他那些话,我从前从未听过,也不知二叔曾经那样交代过他,那搬言辞那时候看或许有些过于担忧了,可如今看来却是对的。我如今在朝中有此位,陛下不会允许我堂弟再握重权,这些年陛下对我放心,亦是因为我父亲已经过世,而二叔不问世事,他亦是个无所事事的富贵闲人,但凡霍家有一贪权者,皆会招来猜忌。”
薄若幽想到这些神色亦严肃下来,又安抚他,“侯爷眼下莫要想这些,先替世子解毒为要,等以后好了,世子想如何也都还来得及。”
霍危楼点头,转身便出门去吩咐侍从接程蕴之过府,薄若幽看了看自己还坐在桌子上,面上一红,连忙跳下地来。
外间霍危楼刚吩咐完侍从,便见福公公火急火燎的赶了过来,一见霍危楼便道:“侯爷,世子发病发糊涂了,您可千万莫要将他说的放在心上。”
霍危楼平静的点头,“我知道,幽幽说她义父已有缓解毒发之法,我已命人去接了。”
福公公先应声,又仔细看他神色,见他面上一副无状模样,很是怜惜的叹了口气,“侯爷从不将这些委屈表露在面上,可老奴很是心疼侯爷。”
霍危楼牵了牵唇,“我知道,去看着他吧,稍后等幽幽义父来了,我自会过去。”
福公公应声,又仔细看他片刻,而后往书房内看了一眼,想明白什么之后,神色微松,而后才转身离开,看着福公公的背影消失,霍危楼在门外站了站才转身进去。
进门便见薄若幽人已站在了书案之前,她正在倾身看书案一角挂
着的狼毫笔,纤细的指节拂过一排笔,令笔尖都晃动了起来,霍危楼忽然加快了脚步,在薄若幽听到脚步声还未反应过来之时,又一把将她抱在了怀中。
薄若幽人还背对着他,一时哭笑不得,这时霍危楼却低下头来,“我前世定是和尚。”
薄若幽懵了,“哎?”
“我前世一定是日日修佛念经,普渡众生,积下了大功德,所以这辈子上苍才会将你送到我跟前。”
薄若幽听得目瞪口呆,还有些牙酸,然而她无情的揭穿他,“可我记得,侯爷说自己从尸山血海之中淌过来的,从不看佛经,亦不信佛。”
“我往日不信,从现在开始信。”
他越说越是靠近,几乎想与她耳鬓厮磨,薄若幽觉得此般情形超出了她的预计,忍不住将他手从腰间扒下来,转身道:“侯爷心境大好了?”
霍危楼即便觉的寒心,也不过那几瞬,且霍轻鸿本性如何他最是知道,这些话的确勾起了些陈年旧事来,他却并不会因此生怨,若非薄若幽温柔相待,他只怕还不让自己伤怀那般久,更不会露出分毫,至此刻,自然就更不会还沉湎其中。
少年上战场,后又掌权多年,早已淬炼的一副钢铁心性,最信赖之人或许能在他身上划上一道血口子,可他却早已修得一套自我疗愈之法,毫无意义的委屈伤痛,于他而言乃是懦夫行径,然而如果能让薄若幽再亲近待之,他便愿展露些许给她看,他想要她的亲近温柔。
他望着薄若幽,剑眉蹙着,神情配上他高大英挺的身量,莫名显得委屈,“也不算好。”
薄若幽仔仔细细看他,很快便道,“侯爷休想骗我——”
霍危楼见未哄住她,便忍不住上前,将她留在了自己与书案之间,手臂一合,将她圈在了怀中,薄若幽哎哎的推他,霍危楼此番倒是规矩的很,只沉声道:“就抱一会儿,你不知我日思夜想便是如此揽你在怀。”
薄若幽手上便失了力道,无奈道:“这便是侯爷想的不合时宜之事?”
霍危楼忍不住笑了,“这也算一件,你若想知道别的,那我……”
薄若幽忙道:“不不不,我不想知道。”
……
程蕴之到了侯府门口,便见霍危楼和薄若幽一起在门口迎接,程蕴之心底暗哼了一声,从前薄若幽受伤之时,他便对霍危楼有些警惕,如今看来,当初的警惕果然是对的。
程蕴之下马车,待要给霍危楼行礼,霍危楼立刻快步上前扶住,“先生不必多礼,此番还要请先生救人——”
程蕴之见他识趣,不由满意了一分,说起看病,也颇为肃然,直言自己的法子暂时是治标不治本,霍危楼亦将霍轻鸿之境况告知程蕴之,程蕴之一听,只觉治标的法子对眼下的霍轻鸿也称得上是救命了。
一行人快步入了客院。
福公公闻声立刻迎出来,自然对程蕴之又是一番恭维,他是在皇室侍候多年的人,几番笑谈便能令程蕴之身心舒泰,程蕴之又本是好相与之人,待进了厅门,亦是打定主意要花十二分力气给霍轻鸿看病才行。
明归澜坐着轮椅上前来问安,程蕴之点了点头,往榻上一看,又听到霍轻鸿有气无力的念着什么,福公公忙道:“世子毒发难受好几日了,侯爷为了他好,不给黄金膏,世子如今神志全失,对侯爷颇为不满。”
霍轻鸿早就说不出连续的语句了,才不过几日,已瘦的皮包骨头,鬓发散乱,眼下青黑,面上灰白,躺在那里身体始终轻颤着抽搐,却无力气做更大的挣扎,眼角泪珠儿不断,也不知是忍不住还是真的想哭。
程蕴之看了一眼,“是正常的,我听闻坊间有些毒发了,而后逼父母去买黄金膏来,若是不去,便拿刀伤人,这毒毒发之时厉害,再强的意志都难以自控。”
福公公忙不迭应是,又去看最后面站着的霍危楼,霍危楼人站在门口,面容隐没在昏光之中看不真切,他还是心疼的很。
程蕴之已经走到榻边,见霍轻鸿手脚都被绑着,勒出了大片的青紫,不由也有些唏嘘,当初回京他们同船半月,霍轻鸿虽然言行举止骄纵了些,却也是个鲜衣怒马少年郎,可如今,当真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程蕴之先问脉,又问了寻常用药,而后便道可用自己的法子,“今日我带来的香药丸乃是配好的,待回去之后,我再为世子另配些药,我写个方子,暂时按照我的用。”
明归澜不知程蕴之身份,可能让霍危楼专门请来,自然不可小觑,他在旁默默打量着程蕴之,想到一同回京之点滴,不免后知后觉的发现程蕴之有些不凡。
程蕴之问脉时,因离得近,能听清霍轻鸿的低语,偶尔几言落入他耳边,便是他也听得微微色变,他面上不显,很快点燃了香药丸。
淡淡的草药香气混合着沉檀香味弥漫开来,霍轻鸿本好似失水的鱼儿一般瘫软着,可闻到这味道,却好似忽然得了几分活气,又睁开泪眼迷蒙的眸子,恍恍惚惚的寻香味,程蕴之将香炉靠的更近些,霍轻鸿好似品出了其中淡淡的黄金膏,立刻朝着榻边靠了过来。
他似黄霖那般疯狂的吸着烟气,吸了半晌,身子缓缓瘫软,却是舒展的,不似此前那般发着抖蜷缩在一处,福公公见状呼了口气,“此物可能用的长久”
程蕴之摇头,“自然不能当做黄金膏那般来用,眼下世子身体太弱,再过两日,我可为他施针,施针加上用药,先将身体调理起来,而后毒发之时用香药丸代替黄金膏,这里面黄金膏的剂量我亦会慢慢减轻,直至病患能靠着意志力撑过去,久而久之,希望能达到戒断毒瘾之效——”999xs
明归澜听得若有所思,而程蕴之显然也没有私藏之意,竟这般毫无保留的道出了,福公公放了心,又去看霍轻鸿,果然见他平静了许多,他意识正一点点回笼,人亦有了知觉,只是整个人有些脱离的木讷,睁眸看着程蕴之一动不动。
“世子?这是程先生,可还认得?程先生来给你看病的,你可觉得好受些了?”福公公温声问他,霍轻鸿却没什么反应。
程蕴之道:“让世子缓一缓吧,稍后令他多少用些食物,而后喝些汤药,能喝多少喝多少,实在喝不下,也不必勉强,按照你们说的毒发时辰,只怕明日毒发也是在午时前后,明日我早些过来,看看世子毒发之时脉象如何。”
福公公道谢,霍危楼便送程蕴之离开,霍轻鸿听到他说话的声音眼珠儿动了动,身子却还是瘫在榻上动弹不得。
出了门,程蕴之又问了些霍轻鸿起居饮食习惯,而后便欲告辞,薄若幽自然也一道离开,霍危楼看了眼天色,心底颇不赞同,宁骁和路柯却到了,既有了公差,他便也不留薄若幽,亲自将二人送至马车前看着他们离去。
马车里,程蕴之蹙眉道:“那霍家世子适才嘀咕了不少话。”
薄若幽心底微动,“可是在说侯爷的家事?”
程蕴之点头,“说的有些诛心了……”
“我适才来时,也听到了几言。”薄若幽并未将霍危楼说的告诉程蕴之,只是问:“义父对当年之事可有了解?”
当年事发之时,程家还在太医院如日中天,程蕴之叹了口气道:“自然是知道几分的,且当初长公主下家给定国公,也是京城之中十分盛大之事,程家还去贺喜过,后来长公主府上闹出许多不快来,坊间传言颇多,而后定国公病亡,长公主也跟着病倒,我记得长公主本是喜好交际的性子,一开始的公主府总是门庭若市的,可那之后,长公主府一直关门闭户,便是到如今似乎也是关门谢客的。”
薄若幽又觉出几分揪心,“义父对世子的毒可有把握?”
程蕴之叹气,“难,他中毒之状,比霖儿更深些,从脉象上都看得出,只怕要费些功夫。”
程蕴之着急回府,亦是想照着霍轻鸿的病状重新制药,待归了家,果然第一时间进了书房,拟了几个方子比对一番,从太阳落山到晚间歇下,一直在给霍轻鸿制药丸。
第二日一早,程蕴之早早去黄家问诊,而后才带着薄若幽往侯府去,霍危楼前日忙了一日,心道程蕴之和薄若幽午时会来,便破天荒的归家候着。
父女二人到了侯府,霍危楼自来亲迎,态度亲谨周到,与从前大不相同,程蕴之看在眼底,且霍危楼到底也只是二十来岁又未经风月场,再如何持重,对薄若幽的心思还是有几分露在面上,尤其对程蕴之这个过来人,就更看的分明,他心底一时有些挑剔霍危楼,一时又能瞧出霍危楼对薄若幽颇有些珍视,可谓五味陈杂。
待到了客院,便见霍轻鸿并未有毒发之状,可整个人好似傀儡娃娃一般躺在榻上,虽不再有何混账言行,却是只动不言,仿佛失语了一般。
程蕴之刚落座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霍轻鸿整个人便不对了,程蕴之和福公公都有些紧张起来,皆至暖阁问脉的问脉,绑手脚的绑手脚,霍轻鸿今日却不喊了,再难捱也只是无声无息的咬牙流眼泪,待程蕴之将香药丸点上,他方才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的缓过劲来。
这个过程十分漫长,而霍轻鸿在意识清醒的境况之下忍耐这些也不容易,那香药丸内的黄金膏不过些许,好似隔靴搔痒一般不令霍轻鸿至溃败癫狂之地,却又缓和不了多少苦痛,福公公看的眼红,霍危楼带着薄若幽站在外头廊庑之下。
沉默令人更为焦心,霍危楼说起了黄金膏的案子:“卫衍已经找到,他果然用过黄金膏。”
薄若幽秀眉皱起,“莫非,冯烨处的黄金膏是从他那里来的?”
“一部分,卫衍给过一部分,他也在长宁侯处采买过,当日我问之时,他有心将卫衍瞒了下来,如今卫衍也染上了毒瘾,人被卫述藏在城外医治,卫述怎么也想不到,他本是图利,最终却害了自己的亲儿子。”
霍危楼沉声道:“李源和卫荃都招了,黄金膏在西南一带兴起,沈家靠着此物牟利不少,后来有心将黄金膏流入京城,便找到了李源做引子,沈家很聪明,他们并不在天子脚下大肆行商,反倒是整个西南,几乎为沈家掌控,李源是他们留在京中颇信得过之人。”
“要做这样的生意,朝
中自然也要打点,可他没想到,卫述早就知道了黄金膏的声音,卫述令卫荃出面与李源合作,想盘下京城乃至整个北边的黄金膏生意,为此,卫述将此前在沁水县卫仓之上贪得的银钱投入了大半,他们已经派人去西南山寨之中募工,又采买美人笑的果实种子,这其中,宋昱做为卫述的得意下属,亦有份参与,那日去茶肆,宋昱是打着看最新到的美人笑果实和种子去的——”
薄若幽听得心惊,“所以户部贪腐卫尚书是主犯?”
霍危楼语声寒凉了些,“这个户部自上而下手脚都不干净,尤其在卫仓一事上,卫述占了大头,他人昨日已经下狱,只是嘴硬还未招供。”
顿了顿,霍危楼又道:“宋昱经手的文书账簿极多,他帮着卫述遮掩,眼下还不知是自愿还是受裹挟,不过沁水县卫仓事发之后,卫述曾从宋昱处拿走了许多账册,这些,亦是此前直使司一直在找的东西,宋昱死之前,他书房内仿佛遭了劫一般,也是在提醒直使司此案还有幕后之人,东西已经被拿走了。那些账册昨夜在卫府搜到了些许,其余皆被卫述毁了,若是宋昱未死,他要么令宋昱挡罪,要么便会令宋昱永远闭嘴,宋昱多半猜到了自己的结局。”
薄若幽唏嘘道:“卫尚书官至二品,却还要以身犯险……”
霍危楼唇角扯出一丝冷冷的弧度,“太贪了,有了权力,便贪图富贵,有了小富贵,便贪图大富贵,且他有心扶持大皇子,然而徐家势弱,无论是拉拢人脉,还是暗地里行不轨之谋,钱银都是极重要一环,便是金山银山,与他而言都不够。”
霍危楼几言,仿佛令薄若幽亲眼看到了朝堂皇家的明争暗斗,她有些心惊,“可长宁侯乃是二殿下的母舅——”
“这便是卫述的高明之处,倘若此物没有这般害人,不曾闹出这般人命案子,那这笔生意有长宁侯一起做,便是神不知鬼不觉,且此番严查下来,二殿下一脉亦脱不开干系。”见她皱眉苦思,霍危楼抬手在她眉心抚了抚,“朝堂上的谋算,可比人命案子要复杂险恶的多,我说给你听,你知道便可,不必深想。”
若是命案,她还可验尸还可搜证,尸体上的创伤她看的明明白白,案发现场的蛛丝马迹亦有迹可循,然而朝野之间的争斗全靠揣摩人心,可她却没有剖白人心的法子,薄若幽叹了口气,果真不再为难自己。
“那此番牵连甚广,侯爷岂非有得忙碌?”
霍危楼颔首,“接下来两月,只怕是今岁最为忙碌之时。”
薄若幽眼底溢出几分心疼来,霍危楼望着她此般神情便生出些意动,往正厅方向看了一眼,忍不住想来握她的手,薄若幽还想躲,人却已被他牵住。
他牵住她转身便走,竟是顺着廊庑往拐角处去,转过拐角,便回避了院内侍从的目光,亦离的厅阁更远了些,霍危楼将她圈在逼仄的夹道之中,一把将她揽入了怀中。
“侯爷——”
薄若幽心跳的快要从嗓子眼蹦出来,院内侍从颇多,夹道之后便是上房,程蕴之他们还在给霍轻鸿看病施针,他却……
“稍后你定要与你义父一同告辞,我留不得你,明日我多半不会归府,得后日才能再见着你。”霍危楼手上不松,她本就身量纤细,在他怀中更显娇小,简直反抗不得。
薄若幽面上微热,到底抬手将他腰身环住,然而霍危楼似乎想要的更多,他微微倾身鼻尖蹭上她脸侧,就在他要挨上来时,薄若幽重重在他腰间掐了一把。
“嘶——”
……
等施针完,已经是黄昏时分,霍轻鸿忍了整日,喝了汤药便昏睡了过去,程蕴之出来和霍危楼道:“一次没什么效用,还得连续的施针三五日才能看出成效来。”
霍危楼便道:“那这几日还要劳烦先生。”
程蕴之欣然应下,又叮嘱平日里该如何用药,而后方才告辞离府,霍危楼带着福公公亲自去送,看着父女二人乘马车离开,福公公狐疑的望着霍危楼,“侯爷如今对程先生颇为有礼……”
霍危楼看也不看他的道:“程先生到底是长辈,也是应该的,何况我难道不是一直敬老爱幼吗”
霍危楼心境很是不错,说完转身便走,福公公大大的翻了个白眼。
回正院的路上,霍危楼问:“公主府这几日如何?”
“说公主殿下好些了,还问起过侯爷。”
霍危楼皱着眉,片刻后道:“待这几日忙完了,我想带幽幽过府一趟。”
福公公眼底微亮,他一时明白霍危楼为何对程蕴之颇为殷勤,赶忙道:“这几日老奴会多问问那边,若公主殿下身体无碍侯爷便可带幽幽去看看,公主殿下也并非每次都会病发。”
霍危楼寻常道:“病发也没什么,我已告诉她了。”
福公公一惊,不免觉出些苦涩来,想到薄若幽知道此事还愿意去,也颇为欣慰,“那……那也好,直等侯爷忙完了户部的案子便可。”
霍危楼应了一声,快步进了书房。
第二日薄若幽陪着程蕴之再入侯府之时,果然不见霍危楼,这日霍轻鸿仍然和前日一般有气无力,毒发之时更显可怜,曾经嬉笑怒骂的面上没了生气,仿佛连活下去的意趣都失了几分,明归澜如今在此已经不是为了治病,而是为了陪着他。
待施针完了,明归澜上前来,“程前辈,敢问您可认得家父?”
程蕴之既选择来侯府治病,早已料想到会碰到当年故旧,他略一迟疑,也不隐瞒,“十多年前,是认得的。”
十多年前认得,如今认不认得却难说,明归澜面色几变,仿佛知道了他的身份,他忍不住道:“当年我出事之时,依稀记得有两位姓程的大夫入府,可是有您?”
程蕴之扫了一眼明归澜的腿,眼底带着些叹息,“是我和我父亲。”
他似不愿多提当年旧事,收好了针囊便告辞,薄若幽自然一并离去,福公公将二人送走,再回来时明归澜便在门口发怔,福公公是知晓程蕴之身份的,上前道:“公子猜到了”
明归澜摇头,“昨夜归家,我问过父亲世上可有厉害的姓程的大夫,是父亲提起我才知道,当年的事我亦是记忆模糊,且当时伤势极重,人都未曾看清,否则,说不定会认出前辈来,这般说的话,程前辈与我父亲,还有些旧年龃龉……”
福公公摇头,“都是旧事了,公子不必放在心上。”说着微微一顿,“公子这两日可能去长公主府走一趟?侯爷多日未去过公主府了,近来想去探望,公子去给公主殿下诊个脉。”
明归澜自然应下。
待薄若幽父女二人再至侯府之时,明归澜便未陪在霍轻鸿身边,程蕴之给霍轻鸿治病,霍危楼将薄若幽带入书房,将一本公文给她看,公文之上,写着卫述之证供,如何与卫荃在洛州的商号密谋换掉卫仓的粮米,又如何将所得钱银神不知鬼不觉迁入卫家钱庄之中,这些年来所获不菲,而后又将如何与沈家书信,与李源密谋,皆一并招出。
霍危楼省掉了官员贪腐名录未给她看,可光看卫述证供,她亦明白此番会引起多大的朝堂震动,卫述更交代,他已对宋昱下了死令,想令宋昱为其挡罪,而宋昱算他门生,本想屈从,可他虽涉入贪腐,却不赞成卫述将黄金膏流入京城,二人因此产生分歧,亦是如此,才令宋昱想出了这用自己性命来伪装谋杀的下策。
公文上证供写的简略,一看便是刚招供便给他送来的简略版本,字词虽然看着寻常,可这其中,不知牵涉了多少人,又有多少人为此犯了律法丢了性命。
霍危楼便道:“接下来数日我皆不得白日回府,你陪着你义父来回,要受些辛劳。”
薄若幽摇了摇头,“侯爷只管安心便是,这两日世子虽无明显好转,可精气神却比此前好了许多,晚上亦能安眠片刻,尤其今日毒发比早前晚了些,若是毒发的时辰间隔越来越长,便是见效了。”
霍危楼眼底露着欣然,“倘若此法当真有用,便可推行至全城乃至西南之地,到时候,我会向陛下为你义父请功。”
薄若幽稍有迟疑,“义父他不想提起旧事,只怕不愿意被虚名所缚。”
霍危楼却眸色肃然,“我知道你义父家中旧事是什么,当年的事,其实怪不了老院正,你义父眼看着程氏家破人亡,程家的医药世家清誉亦毁了,定是有颇多苦闷不甘的,可他是否想过,或许有法子能替程家恢复名誉?”
薄若幽眼底微亮,霍危楼又道:“程家在京城素有悬壶济世之名,且当年惠妃的案子,我已令人去宫内调过卷宗,那卷宗之上记载模糊,更未提及老院正之过错,倘若你义父此番立了功,想恢复程家的名誉地位不难。且你义父医术高明,又继承了程家家学,我倒是觉得不该白白荒废了,他救邻家的孩子,亦是医者的恻隐之心。”
霍危楼最后两言与她不谋而合,薄若幽想着程家当年遭受不白之冤使得整个程氏一族消失在京城之中,亦颇为程蕴之不平,“那先看看义父的法子能否奏效吧,侯爷何时去查了义父之事的?”
霍危楼唇角扬了扬,“当初你义父带着你去林家,回来之后,我便去查过,之后又去看过惠妃案到底是哪般,心底自然有数。”说着又语声一柔,“我知道你义父便如你亲生父亲一般,自然亦会为他考量,当然,若他不愿,你也不必与他提起这些。”
薄若幽只觉心底有涓涓暖流涌出,她还不知霍危楼还做过这些,若只是调查程蕴之的身世,那也还算寻常,可想到去查惠妃案,又想着令程家恢复清誉,便是他用了心了。
“多谢侯爷……”
霍危楼一笑,又朝她走近了些,她人还未反应过来,霍危楼已将她揽在怀中,他一把将她抱起,又将她放在了书案之上,“如何谢?”
薄若幽只觉自从她抱了他一下之后,此人次次都忍不住要与她亲近些,她有些心虚的往书房门口看了一眼,轻声道:“侯爷……侯爷可不是那施恩图报之人。”
霍危楼听得轻嗤,目光灼灼的盯着她,盯得她心底发毛,几瞬之后,他忽然长叹口气一把将她扣入怀中,又咬牙道:“今日忍下的,来日我可要数倍讨回来。”
第126章 六花飞22
接下来数日薄若幽都未得见霍危楼,时节已入四月末,在一片蝉鸣声中,天气越发炎热,薄若幽想着程蕴之身体不好,便将去侯府的时辰改到了大清早。
本以为清晨许能碰见霍危楼,熟料霍危楼出城办差,又连着多日未归,这般一来,她竟有快半月功夫未曾见着他,唯一庆幸的是,霍轻鸿的毒瘾发作的越来越慢了。
这日清晨,父女二人冒着霏霏细雨进了侯府的门,福公公早就候着,将二人迎入客院之后,满脸感叹的道:“程先生,你不知多不容易,世子昨夜竟睡了个囫囵的觉,他自从被侯爷带过来,已有快一月,这还是头一遭。”
福公公日日贴身照顾霍轻鸿,最是知道他何处好何处不好,对程蕴之自然更为感激,程蕴之温和笑道:“再坚持下去,会更好的,我们邻家那孩子,如今已是三四日才发作一回,平日里看书习字皆无恙,看着便若往常一般,世子的毒中的深些,要更慢些。”
进了暖阁,便见霍轻鸿靠在榻上,目光有些木然的望着窗外细雨,听到动静,他眼睫颤了颤,却并未朝他们看来,这十多日,他始终如此少言寡语。
程蕴之上前问脉,霍轻鸿十分配合,只是人还是恹恹的不说话,程蕴之也不介怀,待看了情状,便开始施针,施针之时福公公便和薄若幽在厅中等候,福公公叹了口气,“见谁都是如此,前两日国公爷和夫人一起过来,也是不如何说话,我怀疑是不是那黄金膏的毒将世子脑子毒坏了,程先生说过,这毒伤脑子。”
薄若幽若有所思片刻,“眼下只是有些许好转,公公不必着急,世子从前未受过什么苦楚,如今遭难,心境有些变化亦是正常,且他身体不适,自然也难顾得上别的。我看过衙门记载的文书,那些用黄金膏月余的,虽毒瘾重,可未毒发之时,神志都是清楚的,因此公公暂可放心。”
福公公叹了口气,眼底担忧深重,哪里是那般容易放心的。
待施针完,薄若幽又陪着程蕴之告辞,福公公送她之时便道:“侯爷只怕明后日便要归来,此番是去了沁水县卫家的旧宅,若是顺利,这案子便可移交刑部和大理寺复审定案了,这次牵扯的人多,也不知要审到什么时候。”
薄若幽听着只觉霍危楼手头诸事必定十分繁杂,也不好问的太多,只记着霍危楼快要回来便同程蕴之上了马车,路上程蕴之说起城中病情,城南病营之中虽然有常在的御医,可眼下太医院也未制出解毒之策,据说病营内的衙役们各个皆是焦头烂额。
薄若幽一时生了去衙门看看的心思,待到了家门口,程蕴之下了马车,周良又驾车往衙门去,这几日之间她去衙门应过两次卯,因并无疑案,便未日日去,如今却想去问问城中到底哪般境况了,且若要将程蕴之的法子告诉太医院,也颇为不变,一来程蕴之的香药丸是因人而异,二来,若程蕴之这般会以针灸之术治病之人不多。
漫行小半个时辰,马车便停在了衙门外,薄若幽刚进衙门大门便看到吴襄满身是血的坐在值房台阶上,侯炀端了一盆水来,吴襄龇牙咧嘴的洗身上手上的血迹,薄若幽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捕头,这是怎么了?受伤了?”
吴襄见着她先是一喜,而后才扯出一脸苦笑来,“不是我受伤,是早间去救了个人,城南一户人家,家里长子吸食黄金膏生了幻觉,将自己父亲当做了早年间一个旧仇人,而后拿刀去砍自己父亲,又将他父亲挟持着站在桥上,谁敢靠近便杀人跳河。”999xs
吴襄手上洗干净了,可衣裳上却还全都是血色,他叹了口气,“他父亲失血过多,救下来的时候人已经断气了——”
薄若幽心底一寒,“为何没有将人送去病营中?”
吴襄又叹了一声,“多是不信任衙门,不舍的送,总觉得留在家里更好,这下便留出事来了,这两日的乱子,全都是因黄金膏而起的,毒发了砍人的,跳楼的,自残撞墙的,到处疯跑人丢了的,真是跑的我们人仰马翻,病营内前几日亦才加派了人手,因那些人毒发起来,除非戴上镣铐,否则极易出岔子。”
吴襄拍了拍衣袍站起身来,“你今日怎过来了?”
薄若幽忙道:“我来看看有无帮得上忙的,再想问问病营内可制出解毒之策了。”
吴襄撇嘴摇了摇头,低声道:“什么解毒之策啊,太医院也被闹得焦头烂额,都不愿意往病营去了,那些宫里的大夫也是养尊处优的,只会给贵人们看寻常之病,此番闹出这毒瘾来,无一人敢说自己能解的,而后推来推去,一个拖字诀罢了,呵,如今根本无人敢揽责,每日派一二人去问问病状,又拿着脉案做做样子,却仍然不知如何解毒,我们大人和巡防营的徐将军都有些无奈,再这般下去,这病营也办不下去了。”
薄若幽万万没想到这城南病营中竟然毫无起色,有那般多病患,可供参研的病例极多,按理说,更能发现此番毒瘾性状,而后制医治之策才是。
吴襄又道:“只有肃查黄金膏利落的很,有侯爷带着直使司牵头,底下衙司皆令出必行,短短大半月功夫,查获的黄金膏堆了巡防营一个大院子,城中私藏黄金膏的人亦只剩下少数,明面上谁也不敢再卖了,侯爷几日之前还叮嘱刑部制定律策,只怕再有两日便有明令了,这些跑腿使力的功夫,上面有人压着,底下人不敢怠慢,可大夫们想不出解毒的法子,便是刀架在脖子上也是没法子的事。”
薄若幽最是明白,她想了想,“可能让我看看病营那边送来的脉案用药的记录?我想誊抄一份拿回家去,我义父也是大夫,我想令他瞧瞧。”
吴襄只觉薄若幽想为解毒尽一份力,却并不抱太大希望,便也不曾细问,径直带着她
往后堂去,进了后堂便见堂内摆了许多账簿册子,几个文吏正在抄写文书。
吴襄翻了翻,递给她一本,又嘲弄道:“你看看,这是前日送来的,说是陛下关心,要将每日进展禀告上去,可你猜陛下到底有没有见过我们辛辛苦苦写出来的东西?”
薄若幽朝外看了一眼,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吴襄哼道:“放心,我也就在这里说说,整日弄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却没一处有用的。”
薄若幽无奈摇头,只去翻看记录,见记得还有些可用之物,便找了张桌子誊抄起来,吴襄见状便令她在此,自己去寻件衣裳换了。
薄若幽誊抄的用心,正抄着抄着,眼前光线忽而被挡住,薄若幽还当是吴襄回来了,头也不抬的道:“我只怕要多抄写几张才好——”
有人轻笑一声,“二妹妹在研究皆黄金膏之毒额法子?”
薄若幽笔尖一顿,连忙抬眸,果然一眼看到了林昭,她有些意外,“林公子?”
林昭对她不改称谓的执拗已经习惯了,她又站起身来,十分有礼的福了福身,“林公子怎会来衙门?”
林昭扫过她誊写的脉案,“我来亦是为了黄金膏,近来户部生乱,且此番病营一应所需要户部协理,因此我暂被调入户部帮忙。”
从翰林院出来的天子近臣本就要入六部,如今林昭提前入户部也不算什么,她亦知户部闹了哪般动荡,因此并不意外,正点了点头,吴襄去而复返,见林昭站在薄若幽跟前,立刻道:“小林大人,你要的公文已经备好了。”
说着便领着林昭往后堂左厢走,林昭道:“你稍后片刻。”说完快步离去,不过片刻,便拿着几本折子从内走了出来,至薄若幽跟前道:“二妹妹,近来城中不太平,你和程伯伯可好”
薄若幽将抄好的几页脉案收起,“多谢挂怀,我们很好。”
林昭又道:“这些脉案,可是要拿回去给程伯伯看的?”
薄若幽应声,见他拿着公文,似乎应该离开府衙了,便忍不住道:“林公子若是有事在身,便去忙吧,莫要耽误差事。”
林昭欲言又止片刻,“那我明日去探望你们。”说完这话,方才转身出了门。
吴襄在旁看在眼底,啧啧一声没多说什么。
薄若幽继续抄脉案,抄了四五页,见日头西斜,方才离开衙门回了家。
程蕴之看到这些脉案和用药摇了摇头,“脉案便罢了,这用药太过温和保守,明显不敢冒险,这黄金膏毒性如此顽固性烈,他们却不敢用猛药,哪里能有成效”
薄若幽眼珠儿转了转,“捕头也是如此说,太医院的大夫们此番都不敢担责,推来推去,皆是一个拖字诀,再这般下去,城中病患们要么闹出事端,要么熬的伤身殒命,实在令人揪心。”
程蕴之叹了口气,“太医院这些年越发功利了,个个都胆小如鼠。”
薄若幽轻声道:“若是祖父掌权,必定不是如今这般气象。”
程蕴之神色一窒,片刻长叹了口气,“可惜程家早已不复存在,一朝天子尚且一朝臣,又何况是小小的太医院,只是苦了那些对他们给予厚望的百姓。”
薄若幽仔细看程蕴之神色,见他眉眼间颇多愤懑不忍,便继续道:“义父的法子只怕是眼下唯一能有些缓效的法子,义父可曾想过将此法推行开去?”
程蕴之微愣,却转过目光看着窗外,“我从不私藏,这法子那小明公子也是知道的,若他有心,告诉他父亲,而后令御医效仿之,也不难。”
薄若幽摇头,“明公子便是知道,只怕也不会用义父想出来的法子去争抢功劳,此外这法子旁人听来或许并琢磨不透,因没有完全把握,这才不敢启用,可义父不同。”
程蕴之一时未言语,眸色却深长轻渺,似忆起旧事,薄若幽又道:“义父可曾想过,当年程家所获重罪实乃冤枉,若有朝一日能替程家平凡,还程家清誉……”
程蕴之看向了薄若幽,她不涉朝堂,亦是从他口中听说的当年之事,她如何敢张口便是平反?略一迟疑,程蕴之问:“这话,是侯爷对你说的?”<a href="<a href="<a href=" target="_blank"> target="_blank"><a href=" target="_blank"> target="_blank"><a href="<a href=" target="_blank"> target="_blank"><a href=" target="_blank">
见瞒不下去,薄若幽只好承认,程蕴之叹了口气,“哪是那般容易的?”
薄若幽眼底便是一亮,程蕴之语气并不排斥,显然是有过此念的,只是此事十分不易,因此他从未认真考量过,薄若幽便道:“可如若义父的解毒之法当真有用,一切便大不一样。”
程蕴之有片刻怔忪,“让义父想想。”
薄若幽连忙应好。
……
林昭从衙门回府,刚走到府门口便看到两辆马车停在门外,他一眼认出是薄氏的车架,忙不迭快步进了门,待到了正院,果然看到薄逸轩父子和薄宜娴母女在,见他回来,胡氏颇为热络,待林昭见了礼,林槐便令他带着薄宜娴兄妹去花厅,显然长辈们要说些私话。
三人到了花厅,薄宜娴满面憔悴,薄逸轩忍不住问林昭,“我大伯此番当真救不得了?”
薄宜娴面色惨白的望着林昭,林昭有些不忍,“我父亲如何说的?”
薄逸轩叹了口气,“侍郎大人说他并不肯定。”
林昭便也道:“如今案子还在直使司,待他们查问清楚了,确定哪些人能移交给刑部和大理寺了,这案子明细方才会到我父亲手中,因此我父亲说他并不肯定乃是真话。”
薄逸轩眉头皱起,“连你们都不知情,难道只能去找武昭侯了?”
林昭摇头,“武昭侯你不必想了,侯爷处事素来公允,何况你们薄氏与武昭侯并不熟稔,他连我父亲的面子都给的。”
薄宜娴此时道:“我们的确和武昭侯不识,不过……我那二妹妹却和武昭侯十分熟稔。”
林昭听着此话并未想去别处,皱眉道:“你们莫非去找她了?她只是帮着侯爷验尸,并无那般大权力,若惹得侯爷不快,她担不起的。”
薄宜娴苦笑,
“的确去过她府上一回,不过她似乎并不将我父亲的事放在心上,也是,这些年来她人不在京城,与我们没什么情分,让她帮忙的确不应当。”
薄逸轩闻言欲言又止,可想到此前魏氏的交代,到底没说什么。
薄宜娴看了他一瞬,似乎有些诧异薄逸轩不曾帮她说话,于是她继续道:“本来也未想到去麻烦她的,只是此前在忠勤伯府我见侯爷待她很是亲厚,因此想着,若她开口,好歹能问个是安是危,却没想到她并不愿帮忙。”
若先前还只是不经意一提,想令林昭自己往偏处想,那她眼下之语,便暗示的更为明显了,林昭皱眉,“因她验尸厉害,侯爷才对她青眼有加,说来也是公差上的赏识。”顿了顿,他又安抚道:“早前我在侯府遇见她,便有意问此事,可侯爷是公私分明之人,她跟着侯爷为差,谨慎些也是对的。”
薄宜娴红了眸子,“可到底都是一个薄氏,她不愿帮半分的忙,也属实令人心寒。”
开头还说十分善解人意的说薄若幽不在京城长大,她们去找她也是不应当,可眼下越说越有怨怪之意,林昭一时有些茫然,她到底是怪还是不怪?
然而见她红着眼睛,他只好道:“眼下也是没法子的事,满朝文武都在等陛下和侯爷的意思,世伯此番纵然会受波及,却也罪不至死。”
薄宜娴眼睛更红了,“那昭哥哥的意思是,父亲此番必定会被褫夺官位?”
薄景谦乃是薄氏的顶梁柱,倘若他获罪丢官位,甚至坐牢,那薄氏岂非颜面大跌,以后哪里还敢说自己是世家之列?!
说到了这个地步,林昭叹气,“有这个可能。”
薄宜娴只觉眼前一黑,差点站不稳,林昭又叹了口气,“此番下狱朝官不少,不可能轻了,人人都草木皆兵,你们奔走了这一月,应当已经猜到了几分,不过你们放心,无论是父亲还是我,都会力保世伯,至少不会让莫须有的脏水泼到他身上。”
林昭此般保证已算诚恳,可薄宜娴想到薄家就此没落,甚至会沦为罪族,心底便似油煎一般,她抬眸看林昭,若真是那般,那她便越发配不上林昭。
“昭哥哥,当真一点法子都没了吗?”
林昭看向薄逸轩,“你若不信便问逸轩,此事已至陛下跟前,何况背后牵连甚广。”
薄逸轩到底是读书人,比薄宜娴见识多些,他面上也不好看,却也知道此事非林家可力挽狂澜的,“妹妹,你莫要为难林昭了,这事……真是谁都帮不上。”
薄宜娴敛眸,又苦涩的道:“帮得上的人,不愿意帮罢了。”
林昭苦笑,“宜娴,我和父亲当真是为此事上心了的。”
“昭哥哥,我不是说你……我……我是说二妹妹。”薄宜娴眼神闪了下,十分作难的道:“那日在忠勤伯府之外,我看出侯爷与她关系匪浅,她一个小姑娘,却能得侯爷赏识,纵然她会验尸,可武昭侯那般人物,难道找不出会验尸的男子吗?”<a href="<a href="<a href=" target="_blank"> target="_blank"><a href=" target="_blank"> target="_blank"><a href="<a href=" target="_blank"> target="_blank"><a href=" target="_blank">
薄逸轩听到此话都面色一变,看了林昭一眼,忙道:“妹妹,你莫要胡说。”
虽然此言薄宜娴也对他说过,可林昭到底还未和她成婚,仍是个外男,此事说给林昭听对薄氏门风亦有损,他实在想不到薄宜娴竟开了这个口。
林昭更是将眉头拧紧了,“你这话是何意?你是说侯爷对……对二妹妹有别的心思?”
这一时间林昭不知是该回护霍危楼,还是该回护薄若幽,面露不快道:“侯爷公私分明,非你想的那般,二妹妹验尸之术亦颇为高明,得了侯爷信任,侯爷自然用她,我与侯爷相识多年,亦在洛州亲眼见过二妹妹帮侯爷破了案子,你莫要这般说他们。”
薄宜娴也不知自己是何种心思,她心中焦急绝望,又察觉出林昭对薄若幽有些护着,便越发想将此事说给林昭听,然而她没想到,林昭竟是如此斩钉截铁的信那二人,她不由委屈道:“可是那是我亲眼所见的,我亲眼看到武昭侯扶着二妹妹上马车,武昭侯那般高高在上,二妹妹又生的貌美,当日魏珺也看到的,并非是我污蔑他们。”
林昭一时哑口,薄宜娴说的这般真切,还说魏珺也看到了,不似虚言,而凭他的了解,霍危楼哪里是会怜香惜玉之人?说是霍轻鸿有此行还差不多。
难道霍危楼当真对薄若幽有别的心思?
林昭心头微颤,若是如此,那薄若幽如何反抗的了?
“只是一扶而已,他们在青州便相识,后来一道回京,也算颇为熟稔,你在我面前说便罢了,可不当对旁人提起这些。”他强自道。
薄宜娴忙应下,“我自然知道的。”
见林昭神色,薄宜娴便知自己所言他已信了,她心头莫名一松,又苦声道:“此番我们府上出事,只怕也让林伯伯和昭哥哥遭了非议,都是我们连累了你们,若是父亲稍后当真获罪,只怕还要影响林伯伯的仕途……幸好我们还未定下婚期。”
她颇为歉疚的看着林昭,林昭反应了一瞬才听明白她的意思,“你莫要如此说,你我的亲事是早就定下的,不会因为这些有何更改。”
这般态度是薄宜娴想看的,可这话却令她颇为不安,然而话已至此,已是最直接的试探,她也无法令林昭做出别的承诺。
待薄氏几人离开林府,楚氏便叹了口气,“谁能想到他手上当真不干净呢?若他争气,你还可将他捞出这滩浑水,可如今他自己摘不干净,咱们还能如何?”
林槐无奈摇头,“难怪当初沁水县卫仓事发不久他就几次来寻我,话里话外颇多担忧,我只以为是他担心波及自己,却不想真的收过钱财。”
林昭在旁听着并不言语,楚氏看了他一眼,颇有些无奈的道:“早知如此,当初咱们还不如……”
林槐苦笑,却未接言。
第二日午后,林昭果然带了礼物至程家探望。
第127章 六花飞23
127
林昭人到了程家,却扑了个空。
良婶开门将他迎进了院内,他先看到了满院子晾晒的药材,他知道程蕴之的身份,一看此状不由惊讶,问道:“程伯伯这是打算开医馆不成?”
良婶笑着道:“不是开医馆,是近来城中黄金膏的毒泛滥,我们老爷在琢磨解毒的法子。”
良婶知道林昭的身份,说起这些便不避讳,看了一眼天色,良婶道:“我们老爷和小姐出门看诊了,只怕快回来了,公子不如进去厅中坐着稍候。”
林昭摇了摇头,仍然站在院中没动,淡淡的药香在笔尖萦绕,他一时想到了昨日薄若幽在衙门抄写脉案之事,“没想到程伯伯有此心,只是听闻程伯伯这些年不在外行医,此番出门看诊是去何处?是去城南病营?”
良婶忙笑着摇头,“不是的,老爷不去城南,如今也只看两个病人罢了,一个是我们隔壁邻居,还有个人公子也认得,乃是武昭侯府的小世子。”
良婶说的不够准确,应当是霍国公府的小世子才是,然而她却说武昭侯府,林昭想到这几日听到的流言,说霍轻鸿也中了黄金膏之毒,心底当下一阵发紧。
“所以他们是去武昭侯府看诊?看了多久了”
“已经半个多月了,我们老爷医术高明,对解黄金膏之毒有些法子,我们小姐知道世子中了毒,便令老爷帮忙看病,这些日子,他们日日都要去武昭侯府看诊。”
林昭又想起了薄宜娴的话,他眉头微皱,“程伯伯已经知道如何解毒了”
良婶摇头,“那倒也没有,只是老爷用的方子是有用的。”
良婶只是下人,再更详尽的,自然问不出,可知道此事之后,林昭莫名觉得薄宜娴的猜测并非空穴来风,他也抬眸去看天色,见日头已经西斜,又问,“他们是何时走的”
“大清早便走了,往日这个时候都已经回来了,今日不知为何耽误了。”
林昭觉得心底有些烦乱,他入正厅落座,待良婶上了茶,他又忍不住问:“良婶可见过武昭侯来府上?”
良婶点头,“见过的,见过一回,就是小姐此前出事之时,后来便不曾再见了。”
一听霍危楼只来过一次,林昭心底微松,便又觉那般猜测实在有些失礼,他握着茶盏在厅内久候,可直等到第二盏茶变凉也未等到程蕴之父女归来。
同一时间的武昭侯府里,程蕴之正与以为不速之客相对而坐。
今日来给霍轻鸿看诊本也寻常,可没想到就在施针结束后,明归澜父子却到了侯府拜访,明归澜的父亲明仲怀乃如今的太医院院正,与程蕴之更为故旧,然而回京后,这还是程蕴之第一次和明仲怀打照面,而很显然,明仲怀掐着时辰拜访,本就是为了程蕴之而来。
花厅之中,福公公笑呵呵的道:“今日赶巧了,明院正和程先生多年未见了吧。”
福公公早知程蕴之身份,如今这场面,他亦看的明白,这话落定,明仲怀叹了口气,“侯爷不在府中,其实今日我来,正是为了见师弟一面。”
程蕴之神色冷淡,“不敢当。”
明仲怀与程蕴之略年长两岁,人生的颇为清瘦,两鬓更生了些许华发,他目光暗沉的望着程蕴之,“归澜向我提起一位程姓大夫之时,我便猜到是你了,且今日我来,想来你也猜到了我所来为何,如今城中黄金膏之毒肆行,我们整个太医院都在求解毒之法。”
程蕴之神色泰然,却好似不太关心此事,见他不接话,明仲怀只好道:“侯爷离京多日,本想等侯爷回来再来,可如今境况一日比一日糟糕,相信你是知道,已然等不得了。”
程蕴之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清茶,“城中的病况如何,与我一介草民并无干系,我只治想治之人。”
明仲怀眉头皱起,面色显得有些沉肃,“你是因为当年之事?”
程蕴之看向明仲怀,苦笑了下,“陈年旧事,俱往矣,也不必再提了,我的法子,也解不了黄金膏之毒,不仅如此,我看这黄金膏的毒是无解的,因此你要的解毒之法,我没有,我亦无太医院院正的担子,帮不了你。”
明仲怀眸色微暗,“黄金膏乃是米囊花制成,既是有毒,怎会解不了?世子中毒颇深,可近来已有好转,这便表明你的方子是有效的,你程家家学亦本就极重是针灸之术,用药加上用针,解毒虽慢,却也并非无解——”
程蕴之蹙眉看着明仲怀,“你不知我在说什么,我的法子只能缓解中毒之苦,而后减缓毒瘾发作,却无法彻底解毒,你可明白”999xs
明仲怀眉头皱着,很快笃定的道:“世上没有解不了的毒,只是没有找对法子罢了,此番事关重大,太医院还要派人往西西南去,那里中毒之人更多,若非为了这般多百姓,我也不会上侯府来见你,你莫非是不愿将医治之法流传出去?”
程蕴之听得生气 ,不由站起了身来,“我懒得与你理论,你当我不愿意也好,当我医术不济也好,我便是要救人,也无需经你之手。”
程蕴之转身便走,明仲怀拧着眉头也站起了身来,程蕴之出了门,明仲怀便又跟了上去,见他走路腿脚不便,明仲怀一眼看出症结来,“你这腿也是老毛病了,看来你这些年的确荒废了,连这点腿疾都治不好。”
程蕴之冷笑,“你倒是极有长进,那今日何必登门?”
福公公看着这二人,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得也跟上去,程蕴之回客院给霍轻鸿问脉,打算问脉完了便走,明仲怀却一路跟了来,二人进门,便见明归澜坐着轮椅,正在院子里与薄若幽说话,见他们来了,二人赶忙迎上来。
程蕴之进了门,明仲怀也目不斜视的跟在后面,二人都沉着脸,令明归澜和薄若幽有些紧张,福公公苦笑着站在院中叹气,低声道:“这二人当年做同门师兄的时候便经常吵架吧”
明归澜有些无奈:“听说是这样,父亲一早猜到是程前辈回来了,却犹豫再三才来拜访,他脾气执拗,性子又有些清傲,因此不易低头。”
福公公笑道:“我亦有些耳闻,明院正的性子在太医院也算独树一帜。”
明归澜叹气,“经常得罪人。”
福公公摆摆手,“得罪谁都不要紧,这世上再如何尊贵的人也会病会老,等到了要命的时候,求你父亲救命都来不及,哪还有什么得罪不得罪的。”
“也是这些年运道好未出过什么事端。”
明归澜这话有些深意,福公公和薄若幽一道看向正厅,都有些唏嘘,程家可不就是因为一场祸事被牵连其中?
屋内静悄悄的,福公公到底不放心,还是跟着进了门,外面明归澜道:“当年若非程家出事,今日太医院院正之位也轮不到父亲。”
薄若幽道:“明公子大可放心,义父不会在意这些。”
明归澜一笑,“我知道,只是此番不知如何才能请的动程前辈。”
薄若幽有些无奈,程蕴之本已经在考虑献策了,可明归澜父子却找上了门来,万一明院正惹得程蕴之不快,令他又打消了念头可如何是好?
两个小辈在外候着,可还没到半盏茶的功夫,便看到明仲怀一脸阴沉的出来了,他大步出门,见明归澜应了出来,他只斥了一句“顽固不化”便头也不回的离开,屋子里程蕴之听到这话,嘲讽道:“也不知道谁才是老顽固”。
明归澜和薄若幽对视一眼,皆是苦笑,见明仲怀已经离开,明归澜也连忙告辞。
薄若幽进门去,便见程蕴之正在问霍轻鸿病况,他问的十分细致,没问一句,便记录一句,那本簿册从十日之前开始记录,到如今已经记了许多页,而霍轻鸿虽然有些好转,却还是在程蕴之问起的时候才开口说话。
等记完了,程蕴之方才带着薄若幽告辞,在马车上,他又拿出那本簿册来翻看,薄若幽忍不住问道:“义父,明院正没有气着您吧?”
程蕴之哼了一声,“我犯不着为他生气。”
薄若幽欲言又止,自然是想问当年之事,程蕴之看的明白,从容的道:“也没什么,只是当年程家出事,明年对程家避之不及,后来为父亲定罪之时,明仲怀和几个太医院的御医都曾指证过父亲,他后来与我坦白过,说是内廷的命令他也没有法子,的确,他不这般做,有旁人的证词也够了,可我父亲算他半个师父,他如此,的确令人心寒,后来,他在太医院一路掌权高升,当年指正我父亲的行径也是助力之一。”
程蕴之语气平和,一边说一边看自己所记,说完了,神色仍是波澜不惊的,“各人有各人的立场,就像他为了自己为了明家,就像林槐和薄氏大房结亲,咱们不必因此怨恨苛责,只知道这些人是哪般秉性,该不该深交该不该信任便是了。”
薄若幽叹了口气,怪道程蕴之前次说起霍危楼半句如伴虎之时那般唏嘘真切,程家是血淋淋的教训,且不说朝堂之上,便是小小的太医院亦是争斗不休。
回了家,父女二人才知道林昭来过,薄若幽有些诧异林昭说来便真的来,程蕴之如今待林昭之心倒也寻常,进书房之时还道:“我当日和林槐说什么来着,愿意和大房结亲,那以后有什么后果也当自己承担,当日我只是想你大伯那个人心胸狭隘,颇有些不正派,以后和林家成了亲家,只怕多有麻烦林家之时,可我没想到这话应的这样快。”
薄若幽只道:“反正如今与咱们无关了,林家也不像是会因为薄家没落便悔亲之人。”999xs
程蕴之摇了摇头,“如果薄氏获罪就不一定了,林槐再如何,只怕也不会愿意娶个罪臣的女儿。”说着他凉凉一叹,“也不知道他如今有没有后悔。”
他面上那点嘲弄点到即止,待晚膳之后,便又去黄家问
诊,给黄霖看病之时,他也有一门专门记录的簿册,花了两个多时辰,再回家时已经是二更前后。
这些日子程蕴之显而易见的忙碌起来,他对黄霖和霍轻鸿二人的上心程度亦是前所未有,薄若幽看他整日费心,也不再问他为程家平反之事,只觉此事还是水到渠成,顺着程蕴之心意为好。
第二日一早,父女二人又往侯府去,刚进了侯府大门,薄若幽发觉有些不对劲,侯府轮值的侍从多日来未变过,可今日,薄若幽却看到了另外几张不同的面孔,待父女二人到了客院,薄若幽一眼看到福公公喜滋滋的应了出来。
“幽幽,侯爷回来了,天亮之前回来的,眼下还在歇着。”
薄若幽心跳陡然一快,“侯爷此番可顺利?”
福公公笑着点头,又请程蕴之入客院,边走边道:“这下几乎将卫家贪腐的线索找全了,还拿了几个卫家本族的人回来,相信很快案子就能定下,之后移交给刑部和大理寺,侯爷便可轻松许多了,此番实在是累坏了。”
程蕴之听着,心底也有些叹然,待进了暖阁,便发现今日的霍轻鸿格外有些坐立难安,他给霍轻鸿问脉施针,见薄若幽不住的朝外看,显然有些神思不属,便淡声道,“去外面待着吧,这里也不需要你帮忙。”
薄若幽出了暖阁,近来霍轻鸿身体好转,施针的时辰便也越来越长,薄若幽一边耐着性子等,一边想走之前霍危楼能否起身,可此念还未落定,便见霍危楼的身影出现在了院门口,他披着一件墨袍,头发上还沾着水汽,一看便是刚起身沐浴过,薄若幽心跳一快,顿时朝门口迎来——<a href="<a href="<a href=" target="_blank"> target="_blank"><a href=" target="_blank"> target="_blank"><a href="<a href=" target="_blank"> target="_blank"><a href=" target="_blank">
半月未见,霍危楼似乎削瘦了几分,他望见她的目光暗沉沉的,隔着十多步的距离便有些烫人,薄若幽又往前走了几步,“拜见侯爷。”
霍危楼上前,握住她的手将她扶起,先眸色切切的打量了她片刻,他的掌心粗粒,又极热,往暖阁的方向看了一眼,轻轻将她拉入了怀中。
薄若幽的轻呼压在了喉咙里,紧张的望着暖阁门口不敢出声,霍危楼低沉的声音在她发顶响起,臂弯也越收越紧,“这几日十分挂念你。”
薄若幽心头软成一片,“侯爷不是天亮之前才回来,在歇着吗?”
“交代过了,你们来了,便要唤我起身。”他说完此话,忍不住低头往她脖颈间凑了凑,薄若幽面上一红,抬手推他。
她手抵在他胸前,一下一下的推,不敢说话,只用眼睛催促他,霍危楼心热,一把抓住的她的手放在唇边挨了一下,薄若幽脸顿时一热,生怕暖阁里出来人看到他们。
霍危楼到底还有几分自控,待放开她,理了理衣袍才往暖阁去,他进了门,与程蕴之问候,又去看霍轻鸿,经过半月,霍轻鸿再不似早前那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瘦下去的脸颊多了些神采,只是一双眸子垂着,看也不敢看他。
霍危楼又问了些近况,程蕴之说完,他眼底便是微亮,“看来此法果然奏效。”顿了顿,他问道:“先生可愿将此法用于城南病营?”
薄若幽呼吸一轻,生怕程蕴之还没想好,可程蕴之却是十分平静,“不急,再等两日。”
若是别的敷衍之词便也罢了,如此言语,却令霍危楼心中一定,他转身看向薄若幽,薄若幽也是满脸的喜悦之色,等待的时间颇为漫长,等施针完,霍轻鸿已经浑身湿透,福公公照顾着他安歇下,程蕴之变收拾东西准备告辞。
霍危楼亲送她二人出门,待到了马车上,薄若幽忍不住问程蕴之:“义父想好了?”
程蕴之面上挂着浅淡笑意,“想好了,只不过方子还差点意思,再等等为好,免得出岔子,到底是治病的东西,不能疏忽大意了。”
薄若幽神色一振:“只要义父愿意献策,能是有用的,只是施针之法并非人人可会,此法若要推行,颇有些难。”
程蕴之将那本簿册给她看,“我这几日也在想此事,我给他二人所用的施针之法不同,因此在想哪些方子和施针的法子是所有人都可用的,如今已有了脉络,只需再有几日,定好了良策,便可用在城南病营之中,只是,我这法子仍然无法彻底解除黄金膏的毒性。”
这也是程蕴之最为头疼之地,薄若幽不由宽慰,眼下莫说解毒,便是缓解毒瘾的法子都没有,程蕴之能得此法,已经是救命稻草一般。
父女二人归家,程蕴之又入书房忙碌,薄若幽心知此事极其重要,便亦在旁打下手,而他父女二人忙于制定解毒之策时,京城中亦生了不少事端。
户部的案子已有定论,整个卫家几乎全族下狱,尚书府被抄家,一夕之间,从前高高在上的户部堂官一脉,彻底的沦为了罪族,而此事牵连甚广,波及户部礼部等朝堂衙司,几日内,天牢内人满为患,朝野内外亦是人心惶惶。
第128章 六花飞24
五日之后,程蕴之去给霍轻鸿诊脉时,将一本简单编纂过的册子交给了霍危楼,其上针对缓解黄金膏之毒,列举了数十剂方,汤药、香药丸、针经脉络等条理分明,名目极细,便是霍危楼一个外行人,随便翻了翻册子,也看懂了三两分。
程蕴之又道:“我无法每个人都去问脉看诊,因此这册子上所记载的,针对体质年纪病状和吸食黄金膏时日长短,皆做了不同说明,哪些人适合用什么药剂,又如何行针,亦写了些禁忌之行,只是如此一来,到底还是不能做到真的因人而异,效果会大打折扣,当然,如果遇到了医术高明的大夫,凭着我写的法子稍做些调整,效用便会更好。”m.999xs
霍危楼眼底透着几分郑重,“中毒之人太多,程先生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济世之行,先生可介怀我将词方册交给太医院?”
程蕴之唇角弯了弯,“有何好介怀?这方册我既献得出来,便百无禁忌,只有一样,若只是寻常大夫,便最好不要随意改我的方子,更不可大改,此间汤药、香药丸等皆用药极多,药材亦有相克之理,一个错漏,反倒会害人。”
此言在这簿册之上亦有交代,霍危楼自应下,又看了眼薄若幽,便见她也亮着眸子多有期待,而霍危楼事不宜迟,拿了方册便入了宫。
此物经由霍危楼的手献入宫中,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令建和帝点了头,又召集太医院一众御医会看,因其上论述完整,众人寻不出错漏,算得上是眼下最完美的良策,建和帝当即拍板,立刻将其上医治之策落实至城南病营。
命令都下下去了,建和帝方才问霍危楼制定此方之人是谁,霍危楼自然据实已告,一听是当年程家的人,建和帝蹙眉有些不喜。
事发十多年,可到底是被他亲口下旨定罪之人,建和帝自然心有芥蒂,霍危楼也未多言,只将从西南送回来的奏报给建和帝看。
西南之地黄金膏兴起日久,几个州府内病瘾者不分男女老少,是京城的千百倍,不仅如此,甚至还有朝官中此毒,地方父母官掌握着州府吏治命脉,平日里渎职贪腐便已经是重罪,倘若官吏们再重此毒,可想而知会有哪般大乱!
建和帝到底不是昏庸之主,很快定下心思,“有没有用还无从知晓,且先用着吧,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霍危楼这时略一迟疑,面露几分难色,建和帝挑眉,“你这神情倒是难得,还有何事?”
霍危楼便有些自责的道:“这位大夫的身份我早已知晓,只是当年之事,我亦知道几分,因此并未介怀,期初他并无把握,不敢贸然献策,陛下也知道,如今事关重大,太医院尚且不敢担责,他如今一介草民,更是颇多权衡。”
建和帝蹙眉,“那你是如何说服他的?”
“我对他做了许诺,倘若此番治病的法子奏效,那他便是立下了不世之功,到时候我说会替他向陛下求情,令陛下有所封赏。”
建和帝眉头皱得更深,霍危楼继续道:“不过他并不贪荣华富贵,他只有一个请求,倘若此番真的救了人,他想请陛下恢复程家清誉,且令程家后人继续行医。”
建和帝忍不住拍了拍椅臂,“你当真会许愿啊,什么样的愿你都敢应?你便知道朕会答应?朕若不应,你武昭侯的脸面可如何保得住?”
霍危楼扯唇,“陛下为政素来以百姓为重,此番几乎要闹成国难,相较之下,下一道恩旨替一个没名没姓的氏族添几分声名又算得了什么。”
建和帝叹了口气,“那还能怎么办?人还是要救的,不过,也得看他这治病之策有无效用。”微微一顿,建和帝又道:“此前派去西南的人动作太慢了,此法若当真有效,也不必别人去了,你亲自去西南走一趟,花个半年功夫,将西南几处州府好好整治整治。”
一听此言,霍危楼心中微沉,若是往常,这般差事便也去了,可西南一带的情状他有些了解,若要整饬干净,半年功夫都不够,可如今他一旦离京,岂非半年见不到薄若幽?
见他未应声,建和帝挑眉,“怎地了?你有更好的法子?”
霍危楼没有更好的法子,西南的黄金膏之毒,除了沈家牵头,如今更牵连着当地世族权贵,任何一个普通的朝官去了西南,只会被绕的团团转,连他自己都觉得,此事交给谁,都不如交给他来的利落果决,可一去半年之久,他是当真有些迟疑。
然而也不过两瞬功夫,霍危楼恭谨的应声,“的确没有更好的人选。”
建和帝点头,不知想到什么,又语声微沉,“朕也知道令你常年奔走在外颇为辛劳,可这漫潮上下,论朕的信任你是独一份,论手段威信,旁人更是难比的上你,这几日户部的案子有大理寺和刑部定案,你便好生歇歇,免得到时候累着。”
霍危楼连忙谢天子体恤之恩。
出了宫门,霍危楼心底便沉甸甸的,他是信程蕴之的,尤其亲眼看着霍轻鸿的转变,再加上程蕴之格外谨慎,宁愿多花时日考证亦不急着献策贪功,更令他在献出方册之时便相信他的法子定是有用,这便也意味着一月以后他定会离京。
如今已经是五月盛夏,待六月离京,少说得在西南蹉跎小半年功夫,等他归来,便已年末,思及此,霍危楼只觉一颗心焦躁起来。
西南之地并非他当差去过最远之地,黄金膏之毒,亦不算最麻烦的差事,可如今心头多了个牵挂的人,便也多了私心,再不似往日那般毫无顾忌,好似天子手中无情无欲的刀。
霍危楼沉着脸,令马车往刑部衙门去,手头越是忙乱,他
反而最清楚眼下最应该做什么,他过去这二十三年的人生,便好似一场步步为营的棋局,他一早就算好了往后百步该如何落子,可他没想到遇见了薄若幽,一切需要重新布局。
等霍危楼晚间回侯府之时,便发现林昭竟到了府中,他乃是探望霍轻鸿而来,听闻霍危楼回来,忙来主院拜见,霍危楼打量着林昭,眼底波澜不惊,只要不想到薄若幽,霍危楼对林昭这样的世家年轻一辈还是颇为看重。
他神态自若,却不想林昭今日有些不识眼色,“侯爷,听说今日已经有了解黄金膏之毒的法子,可是程伯伯献策的?”
霍危楼点头应是,林昭便问:“听福公公说,侯爷还有心替程伯伯家平反?”
霍危楼摩挲着指节上的黑玉扳指,面上滴水不漏,“此番若当真能救人,那便是立了大功,为程家平反也是应该的,且当年之事程家说来也无错。”
林昭面露喜色,可看着霍危楼的目光却有些审视之感,林昭纵然年少俊杰,可在洞察人心上哪里是霍危楼的手段,他波澜不惊的望着林昭,心知他此来自有目的。
“那太好了!二妹妹跟着程伯伯,在京城之中无依无靠,若程家恢复从前的名誉地位,二妹妹也能好过许多,将来无论是婚嫁还是如何,也有了个依靠。”
霍危楼面不改色的道:“说起婚嫁,薄氏的事,你和你父亲想必都焦头烂额。”
说起此事,林昭面色顿变,一来薄氏真的有罪,二来,霍危楼此言,亦有些考较试探之感,他忙道:“这阵子的确有些作难,不过侯爷放心,父亲素来公允,此番也不会徇私。”
霍危楼点头,“这是自然,你父亲为官如何我知道,只是如此一来,你的婚事只怕要多受人非议,不过你父亲和薄氏大房乃是世交,想来也别无他法。”
林昭莫名一阵面热,“是,婚事不会更改。”
霍危楼又夸赞林家乃是守信义之人,林昭听着心底有些无奈,见时辰不早,他不由起身告辞,出门之时,身影颇有些狼狈。
他人刚走,霍危楼的脸色便彻底的沉了下来,此时夜色已经笼罩下来,一轮清月斜斜挂在半空,清辉泻地,满目银华,时辰实在是太晚了,可他却觉得有些郁气。
只犹豫了片刻,他便开口,“来人,备车马。”
福公公不解的进来,“侯爷打算去何处?这般晚了……”
霍危楼没说话,福公公眼珠儿一转,“侯爷不会是要去找幽幽吧?”
若是公事,霍危楼不可能闭口不言,而对霍危楼而言,私事也只有和薄若幽有关的他才会如此沉默。
福公公苦笑一瞬,“林公子说了什么惹得侯爷不快了?”
霍危楼摇了摇头,高深莫测的,并不将不快露的太过明显,仿佛如此显得太过小家子气,他又道:“派个人去公主府说一声,今夜我要去探望母亲。”
福公公一讶,忙道:“那老奴亲自过去一趟。”
霍危楼颔首,很快出门便上了马车,马车径直往长兴坊而去,弯弯绕绕两炷香的功夫,停在了程家家门之前,侍从上前叫门,先是周良开了门。
见是霍危楼来了,周良很是意外,可霍危楼却未下马车,只道要见薄若幽,薄若幽刚沐浴完,正准备早些歇下,闻声赶忙重新换了裙裳出来。
待走到马车前,霍危楼掀开车帘道:“我带你去个地方。”
薄若幽有些狐疑,回身与周良交代两句方才上了马车,她刚矮身进车厢手便被捉了住,霍危楼将她往面前一拉,几乎想拥她入怀,临了力道小了三分,只令她坐在身边,他握着她的手摩挲,眼底晦暗难明的。
他这心思起的突然,一是想着月余后要离京,二是林昭那些藏不住的小心思,薄若幽落座便觉得他有些不对劲,“侯爷怎这般晚过来,要带我去何处?”
“去长公主府。”霍危楼到底忍不住抬手绕去她身后,将她人往怀中带了带。
薄若幽背脊一挺,“什么,现在去?”她瞬间紧张起来,可这时马车却走动起来,她着急的去握他的手,“这个时辰去会否不妥?”
霍危楼失笑,“没有不妥,眼下去正好。”
薄若幽秀眉蹙着,有些忐忑,她放开霍危楼的手,身子坐的笔直,双手下意识交叠在身前,仿佛长公主已在眼前,她又低头去看自己换的裙裳,又抬手去摸急急挽起的发髻,只觉得这一身装扮实在不够庄重,她嗔怪道:“侯爷也太突然了。”
霍危楼又将她手握住,“幽幽,我和你说过的,我母亲并非你想的那般,她这几日有些好转,情绪稳定亦能认人了,只是她许多时候都在病着,因此她如今分不清年号,不知府外岁月,你见了她便知,她绝不会为难你。”
薄若幽还是不能全然放下心,又想起一事,“我记得侯爷回京之后,长公主殿下往侯爷府上送过人。”
还是送的貌美婢女。
霍危楼捏她掌心,“那时她正有好转,也不知如何临时起了兴致,要令人来照顾我,倘若你如今再去问她,只怕她自己都记不得此事。”
薄若幽“哦”了一声,开始敛着眸子想去长公主府该如何应对,霍危楼见她严阵以待的模样唇角扬了起来,这时他鼻息微动,闻到了薄若幽身上沐浴后的馨香味道,那香味丝丝缕缕勾勾缠缠,引的他心神不稳,他眸色一深,手覆上去,将她腰侧握住。
薄若幽只觉腰间一热,忙转眸来看他,四目相对间,他眼底浓墨一般看不真切,开口的语声却是寻常,“今日下午,城南病营已在用你义父的医治之法,试用月余,倘若有效,便将此医治之法送去西南,西南
比京城要严重的多。”
一说起正事,薄若幽紧张一淡,霍危楼继续道:“陛下已经答应,倘若能治病瘾,便会恢复程家的清誉,倘若你义父愿意再为御医,也不是没有可能。”
薄若幽眼底漫出几分亮色,当年旧案虽然许多人都知程家无错,可有指证的证供,又是建和帝亲自定的罪,想要平反实在艰难,薄若幽明白,若没有霍危楼,程蕴之即便献策救人,多半也难以做到程家平反这一步。
她侧身看着霍危楼,“多谢侯爷,义父因当年之事吃了许多苦头,程家亦因此分崩离析,虽说如今平反对程家其他人于事无补,可我不想看到义父后半生亦怀苦闷不甘。”
霍危楼指腹在她腰侧摩挲,轻微的动作不令她排斥,却又生出丝丝的酥痒来,她忍不住想要避开,霍危楼的手又跟了上来,他重重握她一下,“以后与我不许说谢字。”
薄若幽心头一热,乖乖点头应了,这时霍危楼又道:“只是,陛下令我往西南走一趟,那边错综复杂,没个得力之人这黄金膏只怕几年都肃查不清。”
薄若幽眼瞳微睁,“要去多久?”
“少则三四月,多则半年。”霍危楼呼吸凝眸望着她,见她听完眸色暗了暗,手上力道便是越重,她被他揽的靠近了些,“你想我去,还是不去?”
薄若幽喉头哽住,不知如何作答,三四月已经足够久,若是要半年……她艰难的吞咽了一下,“是不是除了侯爷,再无更好人选了?”
霍危楼目光直入她眼底,“是。”
薄若幽欲言又止,几瞬后涩然道:“侯爷去了,定能肃清毒物,对西南州府,对整个大周都是极好的。”
“这一走便是数月。”他语声沉沉的。
薄若幽敛眸一瞬,又抬眸望着他,眼底温温柔柔一片明湖,“我在京城等侯爷归来。”
霍危楼瞳底暗光明灭,臂弯一收将她揽入了怀中,她很快软下身子来,虽然霍危楼说月余之后才走,可这瞬间,她竟觉鼻尖有些发酸,她咬牙待那酸楚过去,又轻声道:“其实无论我说什么,侯爷都会去。”
霍危楼在她肩背上轻抚,隔着轻薄的绸衣,似能触到她单薄的肌骨,他几乎是默认了她的话,可心底涌动着难耐的不舍,这本理所应答的差事,第一次让他生出些疲惫厌烦。
马车在长公主府前停下时,薄若幽方才从他怀中退开,她人有些恹恹的,本来的忐忑都消弭殆尽,此刻她心底装着更沉郁之事,见长公主的紧张反倒不算什么。
福公公正在门前候着,见他们到了,面上喜色一盛,“侯爷,长公主这几日很好,下人说看到当年的旧物也不会反复了,今日您与幽幽一道过去吧。”
霍危楼握住薄若幽的手,带她进了公主府的大门。
长公主府就在皇城之外,比武昭侯府煊赫更甚,只是薄若幽进了府中,同样察觉出几分莫名的冷清,府内常年只有长公主一位主子,且常年病着,府上又从来闭门谢客,的确难似勋贵人家那般繁华着锦的热闹。
府邸极大,一路行来,许多庭阁都关着,透着萧瑟凄清,只有主院至水阁的方向灯火通明,还未走近,已有两个嬷嬷迎了上来,霍危楼见二人神色温和,想来是府中极有地位的老人,二人行了礼,一边说长公主在水阁作画,一边暗自打量薄若幽。
薄若幽忍不住又生出些紧张,她指节动了动,霍危楼便将她手握的更紧,那两位老嬷嬷很快垂下目光,露出恭敬的神色,一路走过一片荷叶亭亭的池塘,便至长公主在的水阁,隔得老远,薄若幽便看到了一位锦衣华服,却格外消瘦的中年妇人。
长公主赵凌霄在水阁窗前作画,她年过不惑,眉眼沉静,神态专注,因太过消瘦,背脊有些佝偻,宽大的袖口挽起,握笔的手腕细白,给人一种枯槁脆弱之感。
越是走近,薄若幽越能看出她面上的苍白,病了多年的人,气息都要弱一些,只是抬眼看过来之时,果然没有她想象中高高在上的贵胄锋芒。
她一双眸子温软如溪泉,又带着些许不问世事的淡然从容,仿佛岁月未曾在她眼底留下任何沧桑的痕迹,因这双眸子,令她因久病而略显老态的面容柔美了许多。
看到霍危楼时,她眼底生出一抹薄彩。
“楼儿”
她握着笔走了出来,笔尖上一点朱砂,明艳夺目,她面上欣喜非常,“你从北境归来?”
嬷嬷上前温和道:“殿下记错了,世子早就不在北境了,他已封侯了。”
赵凌霄有些懊恼,无奈的叹了口气,“看我,我又记错了。”她说完望着薄若幽,略带好奇的打量她,那目光脉脉似水,瞬间令薄若幽想到了过世的义母。
她对亲生母亲印象全无,可义母芳泽却亦是温柔从容的貌美女子,她一点都不害怕,相反还生出几分亲近来,她泰然的任由长公主打量,无法想象这样温柔优雅的人会被长年的疯病折磨,她太瘦了,面上只剩一层削薄的皮肉更可见骨相精致秀美,可以想见若不曾得病,哪怕不惑之龄她亦是芳华绝代的人物。
薄若幽从霍危楼手中挣开,福身,“拜见公主殿下。”
长公主走上前来,先仔细的看薄若幽,又狐疑的去望霍危楼,而后语气十分不确定的道:“楼儿,这是你的夫人?母亲又记不清了,来母亲这里的人不多,母亲觉得她面善的很……”
她迟疑的说完,有些无助的去看嬷嬷,嬷嬷抿着唇去看霍危楼,霍危楼温声道:“母亲,这是若幽,确是您儿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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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六花飞25
周围侍奉的嬷嬷侍女们面色微变,可很快所有人敛下异样,只是看她的目光越发恭敬,薄若幽听得心头直跳,正狐疑的看霍危楼,长公主却面露喜色,“看,我不曾记错!既是如此,你该唤我母亲才是啊,你来,来陪我作画——”
她拉住薄若幽,相触的那一刹那薄若幽便去看她的手,她的手保养的极好,细腻白瓷一般,可她却发现她掌心有几道凸起,当带她走至书案前放手,薄若幽果然在她手上看到了几处疤痕,她心头微紧,望着眼前这张笑颜,一颗心有些沉重。
长公主看着病况好转如常人一般,可又活在所有人为她编织的幻境里,此时自己也入了这幻境,她不由得提起心神,生怕自己说错了话打破了这幻境。
这时她听见长公主笑道:“你可会作画?”
这屋子里挂满了画卷,多为笔锋锐利格局恢弘的水墨画,看得出赵凌霄极爱此道,且气性极高,胸怀辽阔,擅精巧技法,薄若幽摇头,“我画的不好……”
“无碍,我来教你,你看我画——”
她说着绕去书案之后,抬手落笔,薄若幽顺着她笔尖看去,面色瞬间一变。
那画纸不过十多寸大小,此刻上面却画了一个赤红织金绣凤纹襁褓,襁褓内是个憨态可掬的婴孩,看起来不过周岁大小,眉眼弯弯,一看便是个女孩儿。
她瞬间明白,这是长公主夭折的女儿,是霍危楼的亲妹妹。
然而令薄若幽更意外的却是画上笔法,她作画线条柔和写意,用色鲜艳大胆,与周围挂着的水墨山水画截然不同,她指尖轻颤了一下,正觉惶惑,霍危楼却站在了他身后,他也看到了书案上的画作,却毫无意外。
长公主沉浸在作画之中,前一刻还说要教薄若幽,下一刻却已忘记,只是面上带着柔和的笑,人亦轻松自在,若非眼角眉梢多有皱纹,薄若幽甚至觉得她有些天真情态,霍危楼拉着她往后退了两步。
“她记不清事,忘性亦大,此处从前是父亲的画阁,后来不知哪年开始,她稍稍好转些,便将此处当做了自己之地,见到父亲之物,也不以为意,只有在这个时候,我才能出现在她眼前,否则,便得远远躲着不能让她瞧见,她眼下多半记着我妹妹还活着。”
患了疯病之人,看似癫狂错乱,却也有自己的一套认知和章法,然而长公主久病,且病的极重,如今这般能维持表面平和已经十分不易。
薄若幽只觉揪心,本以为福公公所言之好转是她已神志如常,“若如此能轻松高兴,那也极好,只消周围人小心伺候便是。”
一辈子活在一个颠倒错乱的人世间,只要不露踪迹,有人侍奉,与她而言,也比记起所有祸事,亦或清醒明白来的要好,薄若幽望着长公主,尤其心疼她。
长公主果真一个人作画,霍危楼和薄若幽等了许久,只等她将最后一笔画完,有
些疲惫的叹了口气,霍危楼才开口道:“母亲,我好容易回来一次,让我陪您用晚膳吧。”
“好好好,你又要回北境了。”她面露愁容,心疼的望着霍危楼,这一次无人再纠正她。
夏日夜间也颇多暑意,晚膳便摆在水阁偏厅之中,两面窗扇大开,水塘中带着荷香的凉风徐徐而入,若长公主言辞间未曾颠三倒四,薄若幽会觉得此般光景极好。
她尽力的配合长公主言笑,但凡有不知如何作答的,也有霍危楼帮她,她只觉自己入了戏本子,唱念做打却分得清幻与真,唯独长公主是入戏至深的那人,一群人陪她唱一场戏,无人敢惊醒她。
薄若幽本以为只要能平顺的用完晚膳,等他们告辞了,少了陌生人打扰,长公主便能将这场戏继续唱下去,可她没想到,晚膳还未用完,长公主便醒了。
那是一道荷叶莲子羹,是膳末的羹汤小食,清甜的香气令薄若幽新生喜欢,她更觉得,长公主一定也喜欢这清甜的味道,可就在汤羹放下的一瞬间,长公主面上温柔的笑意瞬间收的干干净净,她眉头几皱,惨白的面皮诡异的抽动了一下,然后缓缓起身,在霍危楼刚意识到不好之时,她抬手便将那汤盅砸在了地上!
瓷片裂声而碎,滚烫的汤羹四溅,她好似变了个人一般满脸厉色,她又转身,一眼看到了霍危楼,锥心的恨意从她眼底迸发,她死死盯着他的眉眼,忽然怒意勃然的尖叫了起来,身边的茶盏碗筷被她挥在地上,她又似憎恶怪物一般的往后退去!
薄若幽惊的呼吸都屏了住。
片刻前她有多温柔优雅,此刻便有多歇斯底里,而她步步后退,一脚踩在碎瓷汤羹之上,眼看着就要倒在满地瓷片中——
霍危楼本就在她身侧,他眼疾手快上前将她手臂扶住,朝外喝道:“来人——”
本是难得的和乐光景,连福公公也守在门外,听见动静,众人立刻蜂拥而入,可这时薄若幽却惊呼了一声,“侯爷当心——”
霍危楼转头眼前便有一道寒光一闪而过,他拉住长公主的手臂,可长公主为了挣扎,竟然用空着的手拔下了发髻上的银钗,而后奋力朝他手臂刺了下来!
霍危楼有机会躲,可他不闪不避,而这眨眼的功夫,锋利的银钗入肉,血色立刻漫了出来,他未松手,直等福公公和嬷嬷们拉住长公主他才退开。999xs
长公主死死的盯着他,憎恨如冷箭一般落在霍危楼身上,恨不得噬其血肉一般,尖利的叫声在屋内回荡,霍危楼转身快步出了屋子。
薄若幽僵立着,她看着带血的发钗从长公主手中滑脱,坠地的刹那,她只觉自己手臂也跟着一痛,她连忙追了出去。
出了门,长公主的尖叫方才小了下来,薄若幽顺着廊道往前,过一拐角后,看到了站在风灯下的霍危楼,他直身而立,正吩咐侯府侍从:“去叫明归澜来——”
侍从应声而去,昏黄的暖光落在他面上,却驱不散他眼底的寒意,一抹血色从他手腕上流下来,滴答滴答的落在脚下的回廊木板上。
“侯爷——”
薄若幽快步上前,撩起他的袖袍看伤势,那一发簪刺在他小臂上,因用力极大,生生扎出一个血窟窿,薄若幽心头揪起,却不知该去何处找止血之物才好,而水阁内闹声未停,显然长公主还未被安抚下来。
她只好先从袖中掏出一方巾帕,而后利落的将伤口绑住,霍危楼望着她情急模样,语声缓和下来,“无碍,小伤罢了,可吓着了?”
薄若幽摇头,“好好的,怎突然就不对了”
霍危楼叹了口气,“她的病本就没个定数,这几日她来水阁次数多,还以为此番能多好些日子。”
说话间,两个嬷嬷一起将长公主抱了出来,福公公走在前,快步至他跟前,“侯爷伤势如何?可要先回侯府去?老奴留下,等安顿好了,再回去告诉您。”
听着脚步声也往这边来,霍危楼带着薄若幽往府门方向来,生怕再刺激长公主。
走得远了些,霍危楼方才回头,只见十多仆从们一路往正院去,很快身影便消失在了楼台之后,银月当空,清辉流泻在霍危楼肩头,如水一般寒凉。
霍危楼抿唇沉眸,薄若幽忍不住道:“侯爷,我们可要回侯府去?”
霍危楼点头,带着她朝外走,他本是在这长公主府长大,可如今因为母亲病发之时的厌弃,竟似个外人一般,薄若幽想到适才长公主憎恶的神色,亦不愿他在此久留,她又忍不住上前握住了霍危楼的手。
霍危楼侧眸看她,一把将她反握住,出门上了马车。
马车逼仄,霍危楼手臂上的血未曾止住,已浸透了白色巾帕,薄若幽知道这伤势对他而言的确算不了什么,可头次见他受伤见血,实在心疼的厉害,想到临走时长公主的模样,亦觉心底憋闷,那般歇斯底里的疯癫之状颇为自伤,且她眼底的憎恶刻骨一般,若整日沉浸在这般苦恨绝望之中,当真是地狱般的折磨,也总有耗至油尽灯枯之时。
她借着窗帘缝隙透进的光去看他伤处,见丝帕上透出的血色越来越多,面上焦急之色也越发重,霍危楼望着她如此,忍不住抬手轻抚她的发顶,“无碍。”
薄若幽抬眸看他,“一定很痛。”
霍危楼扯了扯唇角,“以前比这伤重百倍皆有,当真不算什么。”
薄若幽只觉喉头涩然一片,并不能因此言被他宽慰,想到战场之上刀枪无眼,而他出门在外又有枕刀而眠的习惯,不知经历过多少生死一刻,更觉心中沉甸甸的。
她不说话,霍危楼便用未受伤的手将她揽入怀中,“我可曾哄骗你?我母亲她……就是这般,且这病不知何时才能好,谁都可能来计较我的婚娶之人,唯独她不会。”
薄若幽听得鼻尖发酸,忍不住倾身将他抱了住。
第130章 六花飞(完)
一回侯府,便有侍从拿来伤药,薄若幽做这些乃是信手拈来,不多时便为他包扎好,看着小臂上缠绕齐整的白棉,霍危楼眉眼间神色彻底温和下来。
薄若幽看了一眼窗外,“明公子府上到长公主府可远?”
霍危楼摇头,“不远,很快。”
薄若幽叹了口气,“这些年定有御医在给公主殿下看病吧?难道全无医治之法吗?”
霍危楼拉着她坐在身侧,“御医一直在看,亦寻过民间声名远播的名医,却都无好转,这等疯病也的确难治,便只得调养着,不令她身体垮掉。”
虽是如此,可长公主那般消瘦,再过几岁年纪上去,只怕撑不了几年。
薄若幽蹙着眉头,不知长公主府那边何时能传来消息,这时霍危楼亦看了眼外面天色,他捏着薄若幽掌心摩挲片刻,“时辰晚了——”
薄若幽朝外去看,便见天色已快近子时了,她以为霍危楼要送她归家,看了一眼霍危楼手臂的伤道:“侯爷要等长公主府的回报,让侯府侍卫送我归家?”
霍危楼没言语,屋内昏灯落在他侧脸上,越发显得那双眸子幽沉似深湖,而那看似平静的湖面之下仿佛有湍流涌动,莫名看得她心跳快了些,她明白霍危楼的意思,他想让她留下。
本就燥热的夏夜忽然又升起了几分热意,她抿唇道:“离府之时未给义父交代,若不归家,只怕义父要担心。”
霍危楼与她十指相扣,二人指缝间都窜出丝丝缕缕的麻,“若是交代了,便愿留下吗?”
薄若幽眼底闪过一瞬的赧然,强作镇定道:“侯府这样大,又非无我安歇之处,若早有交代,我亦想多陪侯爷片刻。”
霍危楼喉头滑动一下,凭着心底起的欲念将她揽入怀中,他大掌落在她背脊上轻抚,本想得些抚慰,却不料掌下温香软玉,反倒引得心潮越发难定,他臂弯微收,重重抱了她一下便直身退了开,“我令人送你归家。”
薄若幽正想着若他不愿该如何,得了此言,心底一松,可想到公主府消息还未来,又有些担心,“公主府若是久无消息,侯爷便早些歇下吧,有福公公和明公子在,定能早些安抚好公主殿下。”
霍危楼应了,牵着她起身出门,交代备下车马,又亲自将她送上了马车。
第二日一早再至侯府为霍轻鸿看病之时,薄若幽便知昨夜天亮之前长公主府才来了回报,而白日福公公仍然留在公主府照料。
霍轻鸿如今已有好转,只是人还是恹恹的,程蕴之未霍轻鸿施针完之后,霍危楼便想带着她们父女往城南病营走一趟。
程蕴之既然已经献策,便也有此念,一行人上了马车,直奔城南病营而去,病营在城南东侧的巡防营营房之中,一处早前安置瓮城兵马的营房,虽是简陋,却胜在宽敞,而如今病患太多,早前的大院已经不够住,于是京兆伊衙门便和巡防营一道扩建了些屋阁。<a href="<a href="<a href=" target="_blank"> target="_blank"><a href=" target="_blank"> target="_blank"><a href="<a href=" target="_blank"> target="_blank"><a href=" target="_blank">
他
们到的时候正在午后,正是营中放汤药之时,巡防营的士兵们井然有序的控制着队列,所有病患若无病发,便都自己前来领药,而就在他们一行人经过令汤药队伍之时,队伍内一个中年男子忽然毒发倒在了地上!
人群之中引起骚动,看着那人毒发的模样,其他人也面露恐惧,所幸巡防营士兵们反应足够快将人制住才未造成损伤,陪着霍危楼的巡防营将领道:“每天都会遇见很多这样忽然毒发的,我们投入了不少人力,按照早前吩咐的,何时病发、药方脉案等全都有记录,只是过了这般久,毒瘾严重的仍然没什么起色,倒是症状轻微的,被关了一阵子之后毒瘾之状轻了许多,至最后没什么发病痛楚后,便将人送回去了。”
程蕴之忍不住道:“可用黄金膏试过?”
将领身后还跟了两个太医院的年轻御医,闻言都有些愕然,程蕴之便道:“我用的方子之中有些微黄金膏,早前医治一位病患时,在他戒断黄金膏之后,一次我拿错了药,香药丸之中正有黄金膏,我发现本来已经可以不用黄金膏的他,对那些微用量仍然十分敏感。”
程蕴之说的正是黄霖,黄霖后来已经能靠着自制力不碰黄金膏,可当混着黄金膏药丸出现的时候,他仍然有些失控,这令程蕴之感到了深深的危机。
“所以出去的病患,极有可能并未彻底去除毒瘾,只是看起来好了罢了。”
那将领便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这病营如今已有些难以为继,幸好先生及时献了良策,不过我想他们虽然不曾彻底解毒,可如果坊间没有黄金膏,他们也没法子再用那毒物。”
霍危楼眸露深思,程蕴之也叹道:“此物已经在许多地方兴起,只怕不会轻易消失在世上。”
薄若幽跟着他们转了片刻,忍不住问:“听闻京兆伊衙门的一位仵作也在此,可否让我一见?”
薄若幽说的正是胡长清,胡长清因为吸食黄金膏败完了家底,且人亦中毒颇深,幸而城南起病营,吴襄直接将他送到了病营之中,如此也好有人照看。
这将领一听便道:“姑娘说的是胡仵作?”
薄若幽颔首,他便好似知道此人似的,立刻抬步带路,一边走一边道:“此人是吴捕头送来的,刚来的时候中毒颇深,经常失控,可他自己倒是个意志颇强的,这短短月余过去,竟然转好极多,可他用药和其他人用药也并无不同。”
“如今白日里还帮着在营中分发汤药,偶尔忍不住了,自己便与我们的人禀告,而后虽然被看着,却也极少有再失控之时,很是令人惊讶。”
薄若幽不由想起了去胡长清家中所见,他自己将自己绑在床边,的确对自己下了狠手,很快,薄若幽看到了胡长清,他人瘦了一圈,可面上神态看着还好,如管事所言,他当真在帮忙分发汤药,薄若幽一行人的出现引得许多目光,
胡长清便也看了过来。
他面露讶色,似乎没想到在此处见到薄若幽,再看到霍危楼和程蕴之,就更为狐疑,这时一旁的将领招了招手,“小胡——”
胡长清便快步而来,行礼之后,那将领便道:“这位先生便是昨日献了新药方的人,你们应当认得——”
胡长清只认得薄若幽和霍危楼,薄若幽道:“这是我义父。”
胡长清面色微变,显然没想到献策之人乃是薄若幽的义父,他在病营之中这般久,最是知道这里面病患过的多苦,而那能解毒的药方,几乎是每个人的救命稻草,此前太医院许多人都制不出解毒之策,众人早已有些绝望,却不想昨日忽然换了新的方子,且还是神医所献,这令所有人绝望之中又生出了希望。
薄若幽也不多言,只令他好生养身治病便又和霍危楼离开,胡长清看着他们背影,好半晌都未曾缓过神来。
他们到了值房,在此处程蕴之看到了摞的老高的病状录册,他今日来此,主要便是为了此物,当场翻看了一些册子之后,程蕴之要选十多本带回家中,霍危楼自然应允,程蕴之也不多留,又叮嘱了些用药施针的禁忌便回了家。
他连夜看这些册子,三日之后,再献新方,方子用上几日,便去城南病营之中走一回,再几日,又换一方,如此半月之后,他将此前方略统总成册交给霍危楼,如此方才是治病完全之策,而用他的法子治病,城南病营本就见了效果,此策更迭半月后,更治好了许多人的毒瘾,城南病营因此颇得人望,早前好些瞒着官府不愿将家人送入病营者如今都主动将有毒瘾的送到了营中救治。
与此同时,程蕴之的名讳亦在城中流传开来,众人以神医相称,有些还记得老程家之人亦咂摸出他身份,至六月初十这日,霍危楼忽然带着谕旨到了程家。
建和帝要召见程蕴之。
程蕴之怎么也没想到十多年后,他竟然还能被皇帝召见,略一迟疑,他梳洗更衣,跟着霍危楼一道往宫中去,薄若幽不放心,霍危楼见状,便令她马车随行在宫门之外等候,薄若幽自是欣然应下,一行车马至宫门之前,霍危楼带着程蕴之入了皇宫。
若来宣纸的是大内内侍,薄若幽只怕要万分揪心,可如今是霍危楼陪程蕴之一同面圣,她虽有些忐忑,却知霍危楼定会护着程蕴之。
她坐在马车里等了大半个时辰,宫门处便见了人影,待探身去看,果然是程蕴之出来了,一个小太监送他出来,却只有他一人。
薄若幽高兴的迎上去,“义父,面圣可顺利?”
程蕴之点头,面上有种心愿得成的豁然满足之色,“陛下答应帮程家平反,昭告天下的谕旨很快就下了,又赐了宅邸金银。”
薄若幽大喜,又看向宫门内,“侯爷怎还未出来?”
程蕴之眸色微肃,“武昭侯明日便要离京去往西南,被陛下留下议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