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一寸金24
水面波光微漾,沉在水底的黄香梅只有花朵,并无花枝,总不至于是旁人折了黄香梅,又在此一朵一朵的扔到了水里去。而那花骨朵皆是盛放,倒像是花期将尽,被风拂下。
春桃也看清了水底之物,微讶道:“水里竟有梅花……”
薄若幽看看眼前荷塘,再向北面梅林看了一眼,“这荷塘常年干涸?”
春桃想了想,“倒也不是,每年春夏季节,下雨多了,荷塘里倒也能积些水,只是到了秋冬,便又干了,花匠们会在春雨时节扔些莲花种子进去,运气好夏日也能开些花来,运气不好便空着,此处寻常无人来,倒也无碍观瞻。”
薄若幽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问:“当初府内引浣花溪活水之时,是如何造渠的?”
前朝那位亲王在时,府内有三处内湖,能汇水成湖,便不可能是简单的引水,多半是造有暗渠,然而春桃有些茫然道:“这个……奴婢不懂,只听说那时动用了许多匠人,声势浩大。”
薄若幽又往荷塘内看了一眼,忽而转身往梅林的方向去,梅林她前夜才来过,不过只是站在外面看了看,这一次,薄若幽径直入了林子。
府中其余地方皆是腊梅,唯独此处是黄香梅,而梅林和荷塘之间隔着大片的竹林,她还未在荷塘内看到竹叶,却偏偏发现了黄香梅,这是为何?
梅林在夜里只觉馥郁芬芳,白日里看,只见一大片黄香梅皆是盛放,更觉景致喜人,如今已是正月过半,天气渐渐转暖,梅树之下的确落有花瓣,最先盛开的梅花已经开始凋谢了。
昨夜绣衣使来林中查探过,此刻看,便能看到地上痕迹有些混乱,而绣衣使说过,此梅林之中亦留有人之踪迹,凶手在此林之中盘桓过。
薄若幽心底一动,往梅林更深处走去,梅林不比竹林茂密,不易藏人,薄若幽走走停停,倒是沾了些梅花芳香在身上,就在她理不清思绪之时,她一眼看到了远处的枯井。
绣衣使昨夜便提过的枯井。
枯井废弃多年,井台早已坍塌,四周布满青苔和荒草,若只打眼一扫,或许都看不出那是一口井,而引起薄若幽注意的却是井边两株梅树,那两株梅树花枝横伸,若有花瓣落下,正可落入井中,薄若幽快步朝枯井走了过去。
井台早已坍塌,只有一只水桶大小的井口仍然完整,站在井口往下看,内里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不仅如此,还有一股子阴湿淤泥味儿从井中飘出来,薄若幽莫名觉得这味道有些熟悉。
春桃站在一旁有些不解,“姑娘,这些林子里的井,多是为了浇园子而挖,并非是用来吃水煮饭的,而且这边的井早就废弃了。”
薄若幽点点头,井台旁雪已开化,雪水沿着井壁往其下黑暗中渗去,薄若幽倾身往里看,却仍然什么都看不见,她心底有些着急,便一手撑在坍塌的不到人膝盖高的井台上,探身往下瞧,她身子越是前倾,压在井台上的力道便越重,忽然,一块砖石猛然松动,她人立刻往前一栽……
“姑娘!”
春桃惊吓的大喊一声,一把抓住了薄若幽的手臂,薄若幽自己也吓了一跳,连忙撑起身后退了一步,春桃小脸微白,“姑娘当心些,若是掉下去了最轻也是要摔断腿的!”
薄若幽听着此话正觉似曾相识,便听春桃道:“听他们说傻姑当年就是从这口井掉下去的。”
薄若幽心底咯噔一下,神色一紧问道:“傻姑当初掉下枯井,是掉入此口井中?”
春桃颔首,“是呀,所以这地方很危险的。”
薄若幽语声越来越急,“你说她当初掉下去好几日?”
春桃点头,“是的,听说得有个三四日。”
“那她是被如何发现的?”
春桃想了想,“好像是一个小厮来林子里做什么,听见井里有动静,当时大家都知道傻姑不见了,以为她跑了,随后小厮叫了人,可这井口窄小,一般男子也下不去,于是只好放了绳子下去,让傻姑把自己绑住,然后其他人一起把她拉出来的。”
耳边轰然若雷声阵阵,一颗心更是跳的好似擂鼓,薄若幽望着黑幽幽的井口,忽然在心底生出了一个悚然的念头来,春桃不知她在想什么,只见她面色发白眸色惊悸,仿佛想到了什么可怖之事,不由也害怕起来。
“姑娘,怎么了,奴婢说错话了吗?”
薄若幽没有回答,她摇了摇头,忽然缓缓转身,目光在四处搜寻起来,她确定井台四周必有痕迹,却又不知痕迹在何处,就这般漫无目的的看了几圈,忽然,她目光定在了井台东面的一颗梅树上。
梅林年头已久,梅树最细也有碗口粗,而井口这几颗梅树,不知是否靠着井近水的缘故,要比别处更粗壮些,而在东边这颗足有一人合抱粗细的梅树上,薄若幽发现了几道浅淡的痕迹,她眉头紧皱着上前,绕着梅树走了一圈。
梅树树皮成粗粝深棕色,裂纹道道,就在齐薄若幽腰高之地,却有几圈淡淡的被磋磨过的痕迹,而此痕迹不均,靠近井台一面浅背着井台一面深,薄若幽神色几变,再看向那井口之时,眼底略含忌惮,仿佛井下藏着什么吃人怪物一般。
微风带着井里的淤泥味儿飘了出来,梅树枝头被风撩动,簌簌飘下几瓣花瓣,花瓣晃晃悠悠没入井口,无声无息的往黑暗中坠去。
薄若幽忽然转身便走,春桃忙跟上去,“姑娘要去何处?”
薄若幽本是要往祠堂方向去的,可春桃这一问,她却又转了方向,竟是往前院而来。
薄若幽脚步疾快,春桃甚至要一路小跑着才能跟上,“姑娘,到底怎么了?”
薄若幽摇摇头没答话,周身温婉气韵一淡,竟有些凌然之势,春桃本就因为她温柔亲善才与她知无不言颇为亲近,见她此等神色,一时也被震骇住,当下不敢多言。
薄若幽到了郑文宴遇害的书房。
因是案发之处,门口有衙差守卫,见薄若幽前来,衙差并不拦阻,薄若幽便径直进了书房,她走到早先那处气窗之下,搬来凳子站了上去。
她个子不高,很难看清全貌,薄若幽目光一扫,看向了一旁的茶桌,她利落下地来,令春桃帮忙,将那茶桌拖了过来,又踩着椅子站上桌子,直看的春桃目瞪口呆。
站上桌子的薄若幽,终于看清了气窗的全貌。
薄若幽看了两眼便下了桌子,将桌椅放回原位,出了书房院门便往祠堂的方向去,她要去找霍危楼。
……
霍危楼离了前院往祠堂火场去,福公公跟在霍危楼身后,莫名觉得今日霍危楼心情不错,他凑上前一步道:“侯爷,二殿下的婚事要出岔子,您好像很高兴。”
霍危楼蹙眉,“何意?”
福公公叹了口气,“二殿下比您还小三岁,不但一早定了娃娃亲,去年还被圣上赐婚,此番案子了了,若无大变,三月就要成亲,老奴看您嘴上不说,心底其实颇为嫉妒。”
霍危楼:“……”
福公公叹了口气,语声放低了些咕哝道:“圣上想给您赐婚多回,次次被您挡掉,您也老大不小了,身边无一人,您都不知外面如何传您……”
霍危楼忍无可忍,脚下微顿,可还未转身福公公便开始打自己的嘴,“哎哟,瞧老奴这张嘴,就知道胡言乱语,侯爷为国为民,成婚算得了什么,要老奴说,世上也难有女子与侯爷相配。”
霍危楼横眉扫了福公公一眼,抬步继续往前走,福公公嘿嘿笑着跟上去,“老奴说几句玩笑话罢了,老奴觉得今日侯爷心境儿好,指不定啊,今日这案子咱也能一气儿破了。”
霍危楼挑眉,他心境好?他何时心境好了?
福公公照料霍危楼多年,如何不知他心中所想,便道:“老奴适才刚进屋子的时候便瞧出来了,倒是薄姑娘似有些紧张,哎,都这么几日了,薄姑娘还是怕您。”
怕他?
霍危楼轻嗤一声,她可不怕他。
一瞬间,霍危楼又想起薄若幽说要报答他的模样,她竟觉的用心查案便是报答他了。
霍危楼心底失笑,若人人都似她这样想,那他何必在官场上施以雷霆手段,只向文武百官施恩便是了,当真是稚气天真的紧。
心底虽是如此想,可霍危楼自己都未发觉自己眉眼柔和了一分。
福公公又道:“说起来有些可惜,薄姑娘是女子,却打算做一辈子仵作,这般下去,嫁人都是个难题……”
仵作本就地位卑贱,且常与死人为伴,普通人家谁愿意娶这样的姑娘?
霍危楼的重点在前一句:“她何时说过要做一辈子仵作?”
福公公便道:“就在郑三爷出事的白日,老奴陪她去验二爷的尸体,路上随意问的,她说她不信佛不信道,既有仵作之术,便只信手中之刀,此案破了,往后还要继续做仵作的。”
霍危楼心底疑问又冒了出来。
他见过征战数十年的将领,见过为民谋福的好官,他们或忠肝义胆,或大公无私,可再如何大义凛然,亦有一己之所求,薄若幽一女子,聪慧灵秀,却选择了最艰难的行当,若无所求,便当真为圣贤了。
“可还说过别的?”
霍危楼又问了一句,福公公摇头,“那倒没有,老奴想着,过几日咱们便要去洛州了,便也不曾多问,只是有些替她发愁,她自己也不知想过没有。”
世道女子多艰,她若坚持做仵作,当真难寻个好夫君。
霍危楼不知在想什么,一时没做声,而很快,祠堂到了。
积雪开化,祠堂火场四周已是一片泥泞,衙差并府中护卫小厮皆在忙碌,几个绣衣使在旁督察,见霍危楼来了,守在此地的绣衣使迎上来。
霍危楼问:“如何?”
绣衣使沉声道:“很慢,且很多木料被焚烧殆尽,其余书册丝绢更是化为烟尘,要找出线索来很是不易。”
霍危楼走得近了些,最外围的木梁等物已被搬
开,此刻只看到几处焦黑断墙伫立着,忽然,霍危楼眉头微动,他看向原本正堂靠后的位置,“你们砸墙了?”
未塌尽的断墙定然是要砸掉的,可绣衣使道,“还没有,眼下还在清理杂物。”
霍危楼凤眸微狭,建造房舍之时,墙体之上的孔洞需要为木椽房梁预留好,可此时,那截墙体上的孔洞,明显比别处低矮了一分,霍危楼当即快步往那断墙处行去,到了跟前,虽然墙体已被烧的焦黑一片,却越发看的清楚,的确和别处不同。
墙体之下还有大堆的瓦砾木材未清理完,霍危楼道,“先清理此处,墙体之下似有塌陷,看看有无埋着什么。”
此宅邸已建成多年,祠堂选址更是重中之重,因此绝无可能无故塌陷,想到绣衣使曾推断祠堂内有暗室,霍危楼神色一时凝重起来。
贺成见状道:“此处清理出来只怕得要一天一夜,又有得等了。”
“或许不用等那么久。”
忽然响起的声音令霍危楼几人都转过身来,便见薄若幽快步而来,因跑的太急,呼吸都有些喘,她福了福身,“侯爷,大人,民女有发现。”
霍危楼凝眸,“有何发现?”
薄若幽吞咽了一下,这才道:“祠堂之下多半有暗室,不仅如此,暗室或许和府内早些年留下的暗渠相连,当年郑大小姐走失,傻姑瘸腿获救,都可能和这暗渠有关。”
贺成皱眉:“暗渠?好端端怎说到了暗渠之上?”
薄若幽唇角微抿,“因为……民女推测,谋害老夫人、郑二爷、以及郑三爷的凶手,如今就藏在那暗渠之中。”
凶手就藏在暗渠之中?!
事到如今,虽然疑点重重,可凶手身份却未确定,然而薄若幽却道出凶手藏身之地,此话从何说起?
霍危楼凝眸,福公公忍不住道:“薄姑娘,可有证据?”
薄若幽点头,“有证据,请随民女来,就在北面梅林之中。”
梅林昨夜才搜查过,分明毫无所获,可此刻,薄若幽却说梅林之中留有证据,霍危楼神色凝重,却并未质疑,先令绣衣使继续清理那塌陷之地,而后便跟着薄若幽往梅林去,他们此去乃是从祠堂直接去往梅林,所经之地,乃是一片松柏林立的小道,小道之外有一废弃草庐,梅林就在草庐以东。
薄若幽边走边道:“民女适才发现竹林以东的荷塘内有流水,流水之中,竟有凋谢的黄香梅花瓣,且数量不少,因此民女便觉奇怪,后来民女到了梅林,发觉梅林之中有一口枯井,枯井旁侧生有梅树,恰好花瓣能落入枯井之中。”
贺成道:“那口井昨夜查看过,且废弃多年……”
“大人所言不错,这多亏今日日头好。”
此刻已经日头西斜,四处积雪化了大半,走在松柏之下,其上甚至有雪水滴答而下。
“雪水开化,流入井中,以至于其下有了水流,水流带着花瓣流入荷塘,这才被民女发觉,民女得知府中曾有内湖,还是引了浣花溪之活水,引活水成湖,必定修建暗渠。”
霍危楼沉声道:“即便如此,如何断言暗渠之下藏着凶手?”
薄若幽道:“因为傻姑,傻姑身份低微,本是局外之人,昨夜却出现在凶手出现过的地方,且还是在梅林和竹林相交之地,民女适才得知,傻姑两年前曾偶然落入梅林井中,在井下滞留三四日后才被救上来。民女查看过她腿上伤势,虽已愈合,可当初她的腿不仅骨头折断,更见了血,她人本就呆傻瘦弱,那般境况之下在井下三四日还可呼救,实在诡异。”
顿了顿,薄若幽道:“民女以为,这是因为井下有人帮她的缘故。”
寻常体弱女子掉入井中,莫说受了伤,便是未曾受伤,生生饿三四日也难活命,可傻姑受着伤还挺过去三四日,唯一的解释,井下有人给她食物,甚至帮她治伤过。
薄若幽此言令贺成不寒而栗,“你的意思是……这侯府地底下藏着暗渠,暗渠内藏着一个……一个不见天日之人,便是此人害了老夫人和郑家兄弟?”
薄若幽并无迟疑,“是,傻姑虽是呆傻,可她只是反应极慢而已,得此人相救,傻姑便生了报恩之心,后来,多半是在傻姑相助之下,此人才得以从暗渠内出来。”
贺成听的毛骨悚然,傻姑落入井中是两年之前的事,这安庆侯府看着荣华贵胄,可这楼阁连绵的府邸地下,竟然住着一个人?
此人到底是人是鬼?
见贺成此神色,薄若幽道:“此念的确难以置信,民女本来不曾往这上面想,可傻姑落井之后受重伤,却好端端活了下来,而玉嬷嬷为了掩藏证据,竟然放火烧了祠堂,且祠堂之中亦有塌陷,便令民女想到了这般可能。”
福公公道:“若当真有人藏于侯府地下,此人是谁?”
此时,一行人已走到了梅林之外,福公公的问题令薄若幽脚步微顿,她迟疑一瞬道:“应当是一个,被侯府藏起来,不能令她得见天日之人。”
福公公和贺成面露不解,霍危楼看着薄若幽,却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说,侯府当初不仅假报了郑云霓之生辰,还瞒了更重要之事?”
薄若幽立时颔首,“大夫人对傻姑颇为怜爱,起初民女想不明白,为何不是别人,而是傻姑,可今日联想到侯府为了保全大小姐与二殿下的婚事大费周折,民女便想,或许,府内想要隐瞒的,并非是大小姐出生之日不吉而已。”<a href="<a href="<a href=" target="_blank"> target="_blank"><a href=" target="_blank"> target="_blank"><a href="<a href=" target="_blank"> target="_blank"><a href=" target="_blank">
“郑四爷刚归府那夜曾有一句话,双生子本就不吉,若还出生在阴年阴时,便当真阴胎祸世了,大小姐生辰已是不吉,可若大夫人诞下的还是双生女儿,老夫人便一定明白侯府与二殿下婚事不保,这才做了留一藏一的决定,也因为如此,大夫人疯魔才合情合理。而她怜爱的傻姑,与郑大小姐眉眼有几分相似,她做给女儿的香囊,亦是一模一样。”
“双生女儿……”贺成眼瞳轻颤,“这……若是如此,那侯府便是实打实的欺君之罪了!”
福公公也有些意外,可他却没贺成那般惊讶到不能自己:“为了保全荣华富贵,越是百年根基的世家,越是能不择手段,如此解释,便能一切都能说通了。”
贺成皱眉道:“可傻姑丑陋,且你也说,只是和大小姐眉眼相似……”
薄若幽迟疑一瞬,“这一点民女也未想通,只是民女想着,井下必有异状,若能下去查探一二,找到凶手藏身之地,再抓到凶手,便能明白缘故了。”
众人此时已行至井口,霍危楼先命绣衣使带人来,而后道:“还有何处留有证据?”
薄若幽忙走向井口东边的梅树,“此处有绳索绑缚之后留下的痕迹,傻姑当初是被人用绳索拉上来的,民女猜她因为如此才学会了此法,后来救下面那人出来,便也用了这法子,凶手害郑二爷之时,以绳索从邀月阁上坠下,亦是此法。”
“另外民女适才还去了郑三爷遇害之地的书房,那气窗口的确很小,可民女想着,凶手或许极是纤瘦也能从窗口攀入。”
见薄若幽不声不响做了这般多事,福公公面露赞叹,“薄姑娘,你当真心细如发,竟能发现这些,许多旁枝末节看起来毫不相干,谁知道串联起来,倒是一切都说得通了。”
薄若幽看了一眼霍危楼垂眸道:“只是推测,只望不曾猜错。”
绣衣使很快带着绳索等器具到了井口,然而这井口只有水桶般大小,放入水桶尚可,这些绣衣使们各个身宽体长,根本难以下去,薄若幽迟疑一瞬道:“侯爷,不若叫来早前那身形矮小之护卫,再加上民女,便可下去探看。”
薄若幽身形纤瘦,自可下去,只是她也不敢托大,这才建议叫那名为赵武的护卫来,赵武曾因为身形矮小且擅长功夫而被怀疑,后被证明与凶案无关之后便再未见过,如今这井口寻常成年男子难下,他却正可派上用场。
然而霍危楼打量了她一瞬,“其下若真有玄机,便是你二人同去亦不够妥当。”
说着话,霍危楼收回视线,“凿井。”
薄若幽欲言又止,霍危楼一边令绣衣使们凿井一边道:“去将傻姑扣拿住。”
若薄若幽推算无误,傻姑便极有可能为凶手帮凶,自然应该扣押住。
凿井虽耽误了些许时间,可到底最为稳妥,且侯府地下若当真另有一世界,霍危楼和贺成也当亲看一番,而绣衣使们各个孔武有力,干净利落,不多时,整个井台被掘起,井口处挖出一个大坑来。
因此处是为灌溉浇园之用,井下并未有想象的那般深,待最后一丝余晖落下地平线时,大坑成巨大漏斗形状,已有绣衣使跳入了井底。
“侯爷,下面的确是半人高之暗渠。”
薄若幽攥着拳头等了半晌,听到此言,一颗心才松了下来。
而此时,被派去扣拿傻姑的绣衣使回到了井边,却是道:“侯爷,傻姑不见了。”
霍危楼皱眉,那绣衣使道:“最后一次见她之人,乃是大夫人的侍婢,午时大夫人令她前去说话,她在大夫人身边待了一个时辰之后便告退,本该回自己院中,却从那之后便消失了,负责守卫府内要道的衙差都说不曾看见她。”
霍危楼剑眉一簇,转而看向了黑洞洞的井底,傻姑消失,是否和凶手在一起?
“她消失不怕,就怕凶手也消失了。”
霍危楼说完,命绣衣使们点起火把,身手利落的往井底而去,贺成见状连忙跟上,圆滚滚的身子却刚踩上斜坡脚下便是一滑,随之呲溜儿一滑到底,又听“咚”的一声,贺成最终重重的摔坐在了霍危楼眼前,他疼的龇牙咧嘴,却不敢再显笨拙,忙不迭便往起爬,一旁看着的绣衣使倒是有些憋笑的轻咳了一声。
福公公年纪大了,不便下来折腾,薄若幽却是当仁不让。
底下已有绣衣使前去探路,回来禀告道:“侯爷,此处往
东十来丈挨着一处湖底假山山石,原本留有出口,如今被堵上了,砂石倾泻下来,如今只剩下一半可过水,薄姑娘所看到的黄香梅,便是从那处流过去的,终点应当就在东边荷塘。”
暗渠以巨石砌成,只有半人高,要在期间行走,需得弯着身子,霍危楼用火把照了照,只见暗渠底下果然有细细水流,多是泥土之中的雪水渗下而成。
他点了点头,“往西边搜。”
话落已有人往西去,那执着火把的绣衣使便道:“侯爷请”
霍危楼却没动,他抬眸看着上面,似在等什么。
绣衣使跟着看过去,便见薄若幽正从那斜坡之上往下走来,她走的小心,可雪泥湿滑,看的人胆战心惊的,终于快到了井底,薄若幽一下跳了下来,落地虽有些踉跄,倒也站稳了,霍危楼这才亲自拿了火把往西边去。
那绣衣使眨了眨眼,“薄姑娘先请”
薄若幽不觉有他,往前跟去,她适才听到了绣衣使回报之语,便道:“东边被堵住的地方,想来便是那处被填平的荷塘。”
霍危楼应了一声,后面贺成揉着摔疼的坐骨处跟了上来。
一路往西,众人皆猫着身子,只见这暗渠荒废多年,青苔满布,间或还有老鼠爬虫窜过,也幸而跟来的是薄若幽,若是寻常世家小姐,只怕要色变而逃,而虽偶尔可见蜘蛛,可整个暗渠却极少见到蛛网,当是有人常在此走动。
薄若幽借着霍危楼手上火把的光,细细打量这暗渠,越看,越是发觉出更多的人迹,走着走着,还见一二看不出颜色的旧衣裳沁在雪水之间。与此同时,一股子令人无法忽视的腐烂淤泥味儿萦绕在了薄若幽鼻尖。m.999xs
这味道再度出现,薄若幽一时神色难明。
暗渠内漆黑一片,全靠火把照亮,越是往里走,越是阴冷的紧,很快,最前面有绣衣使折了回来,“侯爷,前面有一道铁门,铁门之后是几处岔道,不过只有一条人迹多些。”
霍危楼便吩咐:“带人往其他几处看看。”
绣衣使应声,霍危楼带着薄若幽和贺成到了铁门处。
说是铁门,却只是一道间隔极小的铁栅栏,其上早已锈迹斑斑,铁门之上有一把大锁,锁虽是锁死,可锁链却因生锈而断,薄若幽看着锁和断掉的铁链若有所思。
霍危楼回头看她,“如何?”
薄若幽听他问,下意识就要直起身子答话,可她忘记此刻是在渠道之中,眼看着她就要撞在头顶硬石之上,霍危楼忽而伸手一挡
薄若幽只觉霍危楼掌心在她发顶上压了压,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忙弯下身,霍危楼淡淡收回手,因也弯着身子,便显得与她距离极近,薄若幽欲要后退,身后却是贺成,贺成摔了一跤,又猫着身子半晌,腰身吃不消,此刻累的满头大汗。
薄若幽不由得敛下眸子,“暗渠从外引来活水,设下栅门,一来防有人借此道潜入府中,二来,一旦生出水患,可防外面杂物倒灌入内湖”
顿了顿,薄若幽抬头看了一眼,头顶之上自然只有冷硬石壁,只不过下了暗渠他们便一路往西来,眼下应当在梅林和祠堂之间的松柏林之下,“不过此处在府内,此道铁门,或许只是为了拦些水草。”
铁门两侧地上果然有许多腐朽的水草树枝之物,薄若幽又皱着眉头来回探看,“民女在想,这铁门是何时锁上锁链又是何时断掉的。”
霍危楼道:“若如你所言,至少锁链在两年之前是断的。”
只有此道铁门开着,傻姑才有可能被人救下。
薄若幽颔首未多言,霍危楼便顺着人迹最多的暗渠往前走去,越是往里去,脚下雪水越少,走到后来,脚底只有干涸了多年的淤泥,很快,一截缓坡出现在了众人眼前,而在那缓坡尽头,又出现了一道半掩的铁门。
铁门仍然开着,形制与适才的铁门几乎无二,其上亦有一把大锁,可此铁门因在缓坡之上,只受潮,不曾沾水,锈迹要淡许多,然而门上的锁链,同样是断的。
只是这把锁并非因生锈而断,而是生生被砸断。
锁链足有薄若幽拇指粗细,却被人砸断,也不知砸断锁链之人用了多久时间。
铁门“吱呀”一声打开,门内出现了往上行的石阶,且甬道高度一下拔高,便是霍危楼也能直起身子,霍危楼手执火把上了石阶,沿着石阶往上,不过走了不到十来阶,一道暗室顿时映入了眼帘。
只一眼看去,薄若幽便看出这是一间女子的起居处,屋内摆着简单的家具摆件,正北方向摆着一张绣床,只是无论是床帏还是锦被,看起来都十分之陈旧,再加上此处见不得光,潮气极重,还可见其上霉斑点点。
西边靠墙放着一张案几,案几之上有一盏用尽了灯油的灯盏,薄若幽上前看了看,只觉这灯盏多年未点燃似的。
暗室西北角还有一扇门,霍危楼看过此暗室后,便往那门内走去,可刚推开门,他脚步便顿了住,薄若幽心中生疑,便也跟着走上前去,待走到霍危楼身边,她眸色微沉。
一门之隔,可此道门内,却满是塌陷的砖石,便好似一间好端端的屋子,忽然天塌地陷了一般,薄若幽忍不住道:“这是……”
“此处在祠堂之下。”霍危楼开口,语声已尽是严正,“祠堂之下果然有暗室,这里藏着人,因怕我们发觉,这才要毁了此处。”
虽然门内已被砖石塞满,却还是能看出原来也颇为阔达,亦摆有家具书册,薄若幽往门边走了一步,恰好看到一块红砖之下压着半张纸。
那是一张年久泛黄的宣纸,其上抄着一首七言,墨色都要淡了,如今只能看见剩下的两句,那上面的字迹,和洒金笺上字迹几乎一模一样。
薄若幽忙递给霍危楼,霍危楼一看,便知薄若幽推测多半是对了,他回身看了看仅剩的这间暗室,“祠堂昨日着火,你遇见凶手是在昨日夜间,如今此处无人,凶手只怕根本不曾回来。”
薄若幽沉声道:“连着暗渠的铁门门锁已经打开,上面只怕不知,又或者猜到了也不敢大张旗鼓搜寻,害怕侯爷查出当年之事,便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贺成瞧着这屋子也惊呆了,“小薄,你当真没有料错,只是凶手不在此处,眼下只怕藏在上面”
薄若幽闻言心头一跳,“我们来此搜寻,府内人多半会得消息,凶手只怕也要知道,刚才绣衣使来禀,说傻姑不见了,会不会出事?”
霍危楼扫视了整间屋子,眸色越发沉重,薄若幽站在他身侧,也觉得浑身一阵阵发凉,除了这屋子本来的阴冷,薄若幽更无法想象此处竟能住人,坐牢尚且还能得见天光,此处,根本如同死人墓穴一般。
薄若幽扫视之时,忽而见床头摆着什么,她上前去看,竟看到了两支簇新的布老虎鞋和一盏放旧了的月兔灯,老虎鞋是给幼儿的玩意,月兔灯则是江南一带中秋时节在灯市最常见的灯盏,这两样东西,是最近两年才到此处的。
想到这里,薄若幽不仅觉得背脊生寒,心底更漫出几分沉重哀戚来。
霍危楼看了她一眼,“走吧,这些东西,稍后会派人尽数收缴算作物证。”
薄若幽点点头,跟着霍危楼沿着原路又回到了暗渠,众人弯着身子,一路无言,来时薄若幽还有心寻找线索,往回走时却抿着唇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渠道低矮,初来时只觉弯着身子很是不便,可这一来一去已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行动不便已经不算什么,无边无际的黑暗冰冷,方才是最压抑最令人绝望的。
等穿过第一道铁门回到井口处,迎着外面吹进来的寒风,薄若幽才觉那压抑之感散了三分,福公公在上听到动静道:“如何?可有人?”
薄若幽语声发紧道,“有人住的地方,却无人。”
霍危楼站在她身边,“上去说话。”
薄若幽忙让开路令霍危楼先请,霍危楼看她一眼,利落的一跃而上,这漏斗似得坑并未挖到最底下,仍有半人高的台子需要薄若幽爬上去,她正有些发愁,霍危楼自上而下伸出手来,他未言语,一双凤眸居高临下睨着她,意思分明。
霍危楼手上火把已交给了其他绣衣使,而此刻暗渠之外夜色已沉沉落下,福公公站在最上面,只听见说话之声,看不见人,贺成在她身后猫着腰直喘气,其他绣衣使还赌在暗渠之中,薄若幽知道自己必须快些上去让出地方来,却没想到霍危楼会拉她。
周遭光线昏暗,在谁也看不见的地方,霍危楼朝她伸出了手。
她犹豫一瞬,将手递给了霍危楼。
霍危楼的掌心宽大而粗糙,却颇为温暖,他一把握住她的手,在她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把将她拉起,另一只手将她腰侧一托,几乎是将她整个人拎出了井底,薄若幽反应过来之时,她已站在了霍危楼身边。
她惊魂未定的后退一步,“多谢侯爷。”
霍危楼放开她,忽而道:“这次又要如何报答本侯?”
光仍是暗的,他语带着居高临下之感,话音却颇为低沉悦耳,薄若幽被他此言问的背脊发僵,待抬眸看他之时,霍危楼却已转身往上走。
她知霍危楼是在揶揄她早晨的话,抿了抿唇跟着往上爬去。
福公公等了良久,见霍危楼上来忙迎过来,“底下当真藏人了?”
霍危楼颔首,又问:“还是没找到傻姑?”
福公公点头,“没有找到。”
薄若幽走上来时,恰好听见此语,她眉头皱得更紧,心底不安亦越发浓烈,正要开口,一个绣衣使从林外而来,“侯爷,傻姑未曾寻到,不仅如此,府里下人刚才来报说侯府大小姐也不见了!”
一听此话,薄若幽和霍危楼神色皆是一变。
作者有话要说:上架啦三更送上,本章留评24小时内有红包哈。上架后至少日六,请大家多多追文。
下一更在明天0点。
第25章 一寸金25
“郑云霓不见了?”
绣衣使点头,又回身看向梅林边。
霍危楼狭眸看去,果然看到一个侍婢焦急的站在外面。
霍危楼立刻道:“叫郑文安和郑文容来。”
绣衣使奉命而去,这时,贺成和其他绣衣使也从井底上了来,负责搜索其他岔道的绣衣使道:“侯爷,其他岔道分别通向府内西南,西北两处荷塘,正北面乃是通向府外,已经被淤泥堵塞住,这几处并未发现更多人迹。”
霍危楼颔首,“将祠堂下暗室内的东西尽数收缴上来。”
薄若幽这时上前道:“殿下,郑大小姐不可能无端失踪。”
凶手前两次害郑文宴和郑文宸之时,皆是先将其诱离常驻居所再下手,如今郑云霓忽然不见了,薄若幽心底很是担忧,然而霍危楼眉眼间却是一片泰然,他吩咐几个绣衣使在此留守,带着其他人朝梅林外走来。
郑云霓身边的侍婢名叫画意,见霍危楼带着人大步而来,当即跪倒在地,“拜见侯爷。”
霍危楼居高临下的望着她,“郑云霓是何时不见的?”
画意快要哭了,红着眼睛道:“就在两个时辰之前,大小姐说要自己出门走走,不许奴婢们跟随,奴婢们便留在了院子里,后来天黑了大小姐都未回来,奴婢们才出来寻,谁知出门一问沿路负责守卫的衙差大哥,她们却说都没见到大小姐,大小姐出了院子没多久便失踪了……”
画意抹了一把眼泪,望着这四周黑洞洞的林子,眼底惊惧一片。
“她离开之前可有异常?”
画意摇头,“没有,没有什么异常……”
画意虽然嘴上这样说,可眸子却垂了下去,霍危楼语声一寒,“如今凶手藏在府内,你家大小姐极有可能遇险,你若有所隐瞒,可知后果如何?”
霍危楼本就气势迫人,此刻语声森寒下来,画意只觉他的目光好似一把刀悬在自己头顶。
肩背微颤,画意唇角一抿抬起头来,“大小姐……大小姐这几日脾气很是不好,三爷死了之后,大小姐便说凶手下一个要来害她了,连着两夜都是让奴婢们和她一起在内室过夜,今天下午,大小姐从小厮口中得知侯爷带着人来挖这口井,面色顿时变了,她很是焦躁的在屋子里待了片刻,然后便说要出门见大夫人,这一去……这一去就没有回来。”
是在听到他们来挖井之后才离开的。
薄若幽眉头一皱,郑云霓竟知道地下暗室之事?
画意缩着肩膀,满脸畏色,这时,郑文安和郑文容从远处匆匆而来,二人走到霍危楼跟前,先拱手行礼,郑文容只是神色凝重,郑文安却越过霍危楼的肩膀看向了他身后,跟着面色微微一变。
郑文安道:“侯爷,不知侯爷有何吩咐?”
郑文安低着头,语气有些紧张,霍危楼看着他,“郑云霓不见了。”
郑文安猛地抬起了头来,他那向来温厚的脸上生出一丝骇然,“云霓怎会不见……莫非……请侯爷救云霓,定是……定是凶手要害她!”
郑文容也有些着急,“云霓好端端的怎会不见……”
“凶手为何害她?”霍危楼眸色如寒剑一般看着郑文安。
郑文安背脊僵硬,落在身侧的手攥紧又展开,展开又攥成拳头,最终道:“凶手……凶手与我们府内人有仇,云霓是大小姐,自然也会成为凶手的目标。”
霍危楼眼底生出一丝寒色,薄若幽也皱紧了眉头,福公公叹了口气,目光却漠然起来。
霍危楼唇角勾起冰冷的弧度,“到了此时,你还是不肯说,你之所以认为郑云霓会被凶手谋害,是因为……郑云霓的生辰,根本不是二月初七,而是二月初五。”
郑文安眼瞳狠颤一下,“侯爷……侯爷此话怎讲,云霓的生辰一早便送入京中,不……不可能有假……”
郑文容有些疑惑,看看郑文安,再看看霍危楼,却未没有开口发问。
然而霍危楼还未说完,他一字一字的道:“而建和十五年二月初五寅时过半,正是个阴年阴时。”
郑文容面色一变,却听霍危楼继续道,“而郑云霓不仅生辰是假的,她还有个双生姐妹。”
此话如惊雷一般令郑文容和郑文安都僵愣了住。
郑文容是震惊,郑文安则是恐惧。
霍危楼字字冷硬似铁,郑文安再如何掩饰,也在此时忍不住抬起了头来,他眼底慌乱一片,唇角颤抖着,却说不出一句整话来,“怎……怎会……”999xs
霍危楼看着郑文安的神色越发冰冷了,“十六年前,因为双生女儿之事,你们换了侯府所有下人,此案案发,知道凶手留下阴年阴时四字之后,你便知道,凶手定然是当年之事的知情人,和玉嬷嬷商议之后,你们决定毁了祠堂之下的暗室,好让我们无从查证,因为那里面的证据,不是一张纸一件衣裳,而是整整几间活人被囚禁过的屋子,你们来不及毁掉一切踪迹,便只好将祠堂也烧了。”
郑文安面上血色瞬间褪的干干净净,“侯爷,无凭无据……”
“你要凭据?”霍危楼言语之间不带丝毫情绪,越是如此,越是令人胆寒,“祠堂付之一炬,其下暗室也坍塌了大半,可你们没有想到,暗室与多年前留下的暗渠相连,你们藏着的人不仅没有死,还自己逃了出来,便是她,来向你们这些冷血的亲人复仇。”
郑文安猛地抬眸望着霍危楼,他眼底有惊有惧,好似自己最可怕的猜测终于得到了论证而无法承受一般,膝弯一软,他后退两步便要跌倒下去。
郑文容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扶了住,“五弟,到底是怎么回事?”
郑文安艰难的吞咽了一下,眼珠急速转着,却始终说不出一句话来,冷汗从他额头落下,令他整个人有种大限将至的虚脱感,“别问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霍危楼看一眼郑文容,“你曾说过,双生子本就不吉,若还在阴年阴时出生,便更是祸端,你的母亲,你的兄弟们,为了保住侯府荣华富贵,私藏了一人在地下暗室之中,这些年来,她每天都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她比你更凄惨。”
郑文容是双生儿,自小被送走的他,没有享受过半分侯门贵公子的富贵,他也曾感叹过命运不公,可他不曾想到,大夫人十六年前诞下的孩子,竟然也是一对双生儿,而侯府为了保住和二殿下的婚事,竟选择将其中一人私藏在地下暗室,一关便是十六年。
想到当年大夫人无故疯癫,郑文容多年来的疑窦也得以解开,他眼底一片惊涛骇浪,再转眸看一眼郑文安面色,哪怕他仍然在嘴硬,郑文容却也看出来霍危楼所言皆是真的,他艰难的咬了咬牙,“那如今,她……那孩子在何处?”
霍危楼道:“地下无人,想来如今还藏在府内,此处既被发现,她必定也受了惊动,可这时候,知道我们来掘井的郑云霓却自己离开了院子消失了。”他看着这兄弟二人,“你们说,她去了何处?又要做什么?”
郑文安立刻道:“此事和云霓无关,她什么都不知道。”
郑文安说着,眼眶通红,不知是念起旧事心中愧疚,还是想到了侯府荣华不保心底苦痛,“当年的事,只有我们长辈们知道,她是什么都不知的,一定是凶手要害她……”
到了此时,郑文安终于不再嘴硬,几乎是默认了霍危楼适才所言,“求侯爷立刻派人搜寻,莫要让她也遇害,此事和她无关,我……我也不想看到府内再死人了。”
郑文安语声低哑,神色悲恸,仿佛下一刻便要哭出来,霍危楼见他当真不知内情,眉头一簇,“派人去搜傻姑住处,傻姑下午亦失了踪迹,她亦要追查,郑云霓……”
霍危楼正吩咐着绣衣使,可眼风却扫见了一直跪在地上的话意,在他说傻姑亦不见了之后,他看到画意明显的神色一变,霍危楼目光看向画意,“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画意整个人抖个不停,她唇角几动,却似乎藏着极大的秘密不敢说出来,郑文容急道:“你到底知道什么?你想看你家大小姐出事吗?”
画意眼泪顿时掉了下来,哭着道:“奴婢……奴婢以为,若有人要害大小姐,或许是傻姑……是傻姑要报复大小姐……”
傻姑要报复大小姐?
郑文容惊讶道:“为何是傻姑?傻姑是捡回来的孩子,虽然阴差阳错得了大嫂的怜惜,却总不至于她是被藏起来的人……”
薄若幽闻言也眉头一皱,傻姑的身世老夫人调查过,若傻姑是当年的孩子,又怎会将她留在府里?且她腿伤为真,不可能行凶,而大夫人之所以将她捡回来,也不过是心底记着自己有一双女儿,将她当做了另外一个孩子罢了。
还有傻姑落入井中,却奇迹般活下来,而那井边梅树上的痕迹,也表明有人时常以绳索上下,绳索需要绑在树上,若人在井下,井上的绳索是谁绑的?而若人下了井中,绑在树上的绳索又是谁收走?思来想去,只有傻姑有这个可能,她以帮大夫人折梅为理由,时常出入梅林也不必遭人怀疑,更甚者,昨夜也是她出现引的绣衣使注意,从而帮凶手逃脱。
画意哭着摇头:“不是的……是因为……因为两年前傻姑掉下枯井,是……是大小姐将傻姑推下去的”
此言一出,众人神色皆变,画意被逼问之下道出了主子的秘密,害怕至极,跪趴在地上道:“奴婢没有说谎,傻姑不知为何得大夫人喜爱,大小姐心底不喜,那次……那次傻姑正好来梅林折梅,大小姐生了狠心,将她推了下去,奴婢彼时跟在小姐身边,此事……此事只有奴婢和小姐二人知道。”
一口气说完此话,画意人已怕的瘫软在地,此言道出,以后她再不可能被留在侯府大小姐身边伺候了。
薄
若幽心底一阵恶寒,傻姑貌丑呆傻,在府中除了大夫人偶尔怜爱,几乎艰难求存,若大夫人未患病也就罢了,她疯病难愈,她之顾惜,未给傻姑带去多少好处,还可能为她招致祸端,不仅下人们因此欺负她,便是高高在上的侯府大小姐,也竟对她生了杀心。
春桃此前只说傻姑掉落枯井,薄若幽想当然的觉得是傻姑笨手笨脚导致,却没想过她也是被人谋害,而郑云霓,只是因为大夫人对傻姑颇多顾惜便要害死她吗?
“你……你在胡说什么?云霓怎可能对一贱婢动手?”
到了此时,郑文安还在维护郑云霓,郑云霓是要嫁给二殿下之人,自小便被众星捧月,哪怕如今东窗事发,这门婚事成了未知之数,郑文安亦坚持对郑云霓回护到底。
画意哭着摇头,“奴婢不曾说谎,奴婢也是为了救大小姐,当时出事之时,傻姑看到了大小姐,后来被救上来,大小姐还当她要指认,可她却好似忘记了那件事,大小姐才放下心来,却也不知她是否真的忘记了,若忽而生了报复之心,也并非没有可能。”
“大小姐身份尊贵,若说谁会害大小姐,奴婢只能想到傻姑,或者……或者是那凶手……”
薄若幽眉头微皱,傻姑并非忘记,而是不敢,她地位卑贱,怎敢指认大小姐行凶?便是指认出口,最终遭殃的也是她自己罢了。
傻姑不仅知道凶手是谁,还和郑云霓有这样一段恩怨,的确颇为危险,霍危楼招手令贺成近前,“将祠堂的衙差撤回来,从郑云霓的傻姑住处朝外搜,任何地方都不要放过,尤其是边角人迹罕至之处。”
贺成连声应下,如今案子真相渐渐浮出水面,侯府陈年旧事被揭发,贺成也颇有些六神无主,然而霍危楼坐镇于此,他自当做好马前卒。
薄若幽见贺成吩咐衙差,便上前对霍危楼道,“侯爷,民女也想再去傻姑住处看看。”
她意在自己跟着衙差去便可,谁料霍危楼看她一眼,“随本侯同去。”
此时再多疑窦都不必赘问,郑云霓自己离开院子,傻姑也消失不见,而那身世坎坷却心狠手辣的凶手更藏于府内某处,寒夜漆黑,霍危楼亦不愿看到侯府再死一人。
霍危楼既要自己亲自前去,薄若幽定然跟从,他又吩咐了绣衣使戒严枯井处,而后便迈步往下人院去,郑文容和郑文安见状,也都跟了上来。
忽然生出的变故,令整个侯府的衙差和绣衣使都动了起来,四处戒严搜查,下人们大多被拘在各处院阁,此刻都从门缝中朝外看。
寒夜漭漭,白日里还晴空万里的天穹此刻却一颗星子也看不见,绣衣使们执着火把走在前,将周围数尺内照的灯火如昼,可更远处的黑暗,却祟影憧憧,仿佛藏着什么。
一路到了下人院,薄若幽又看到了昨夜才来过的厢房,绣衣使上前将门打开,门内悄然无人,霍危楼当先入内,目光扫视一圈,屋内床榻桌椅一览无余,的确看不出任何异常。
薄若幽跟着进来,目光仍然落在了床榻上,床头枕侧,依旧放着那个针线粗糙的香囊,而除此之外,屋内几乎看不到任何一样属于傻姑的似有之物,眉头微皱,薄若幽看到了床头左侧一个略显破旧的矮柜。
这是屋内唯一一个柜子,柜门之上有一道破口,里面不知放着什么,昨夜傻姑还无嫌疑,今夜却大不相同,薄若幽上前,将柜门打了开。
柜门一开,薄若幽眸光便是微变,只见柜子里放着几件旧衣裳,而在最上面一格,竟然放着一盏适才在地下暗室之中放着的月兔灯笼,一模一样的灯笼,傻姑一盏,地下暗室里一盏,薄若幽唇角抿了抿,心底漫过一股子复杂的难言意味来。
她越发笃定了傻姑在井下被救过。
常年活在地下之人,自然不曾见过这些灯盏,哪怕是最常见的孩童才会喜欢的月兔灯,对她而言亦是宝物。
霍危楼见薄若幽蹲在柜子前未动,便也走了过来,待看到那盏月兔灯,他的眸色也是微变。而本以为薄若幽要感怀几瞬,可她却又迅速冷静下来,她将月兔灯拿出,而后翻了翻底下放着的旧衣裳。
衣裳不过七八件,春夏秋冬都在此了,略一翻看,薄若幽未发现任何异样,正当要站起身来时,她眸光微微一变,她看到了一件青色素袄。
这素袄为侯府下人统一穿着,春桃这几日便穿着这样的冬袄,而在她初见傻姑那日,傻姑也穿着这件冬袄,可在那之后再见到傻姑,她身上穿着的,却是一件靛蓝色冬袄。
薄若幽心底滑过一丝异样,她下意识多翻了翻这件冬袄,倒是没翻出什么东西来,可忽然,她鼻端嗅到了一丝淡淡的阴湿味儿……
脑海之中闪过一道电光,薄若幽一下子愣在了当下。
这味道极淡,可她刚才才从地下暗渠之中出来,对这问道再熟悉不过了,她愣了片刻,忽然站起身来走到了傻姑厢房后窗处,她一把将后窗推了开。
后窗推开,外面是一小片堆着杂物的空地,积雪半化,略显湿冷,却并无那刺鼻淤泥味儿。
那么她昨日来时闻到的淤泥味儿是从何处来的?
薄若幽心尖轻颤,目光无意识的四处徘徊,忽然,她目光往下一滑,落到了后窗之下,紧挨着墙根的土垒台阶上,薄若幽呼吸一屏,后知后觉的手脚发凉。
因屋檐遮挡,台阶之上尚且干燥,此刻,那上面正以污泥印着一双脚印,那脚印和她在郑文宴书房院后梅林之中仔细比对过的一般大小,看着这脚印,薄若幽甚至能想象昨夜她进屋之时,有人正靠着窗沿,就站在这后窗之外。
薄若幽只觉手臂上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而很快,她忽而想到了一个更令她觉得毛骨悚然的可能。
春桃说过,傻姑也很邪性。
第一次遇见傻姑时的细节再度涌入她脑海之中,一时间,薄若幽只觉一直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她的喉咙,她连呼吸都停滞不畅了起来。
就在此时,门外响起脚步声,却是负责在外搜查的一个绣衣使快步入了院门。
“侯爷,大小姐出现了!她去了大夫人那里,她说她要带着大夫人去折梅了。”
薄若幽猛地回神,待走到门口,便听霍危楼沉声道:“折梅?她可有交代适才去了何处?”
绣衣使摇头,“没有,适才属下没看到郑大小姐的人,是大夫人身边的侍奴知道在四处找大小姐才过来回报,眼下,大夫人已经被大小姐带出去了,侍婢们本要跟随,大小姐却没有让大家跟着。”
好端端的,郑云霓独自带着大夫人去梅林折梅?
郑文安听到郑云霓出现了,心底一安,“云霓对大嫂十分孝顺,大嫂喜欢梅花,她带着大嫂去折梅并无不妥。”
霍危楼却道:“派人去梅林看看,令她二人再不得擅离住处。”
绣衣使应声而去,霍危楼回身便见薄若幽面色有些发白,他眉头微皱,“发现了什么?”
薄若幽唇角微抿,似乎不知该如何说出口,然而对上霍危楼暗沉的眸子,却让她惊跳的心微微一安,于是薄若幽道:“昨夜,只怕并非是民女第一次见到凶手。”
霍危楼眉头顿时扬了起来,薄若幽语声艰涩道:“早在郑三爷遇害的白日,民女或许就见过了。”她眼风扫见站在外面的福公公,开口道:“福公公也看见了。”
福公公听到这话,立刻上前一步,站在门口问:“咱家也看见了?”
霍危楼和福公公都看着薄若幽,薄若幽道:“民女此前一直想不明白,虽然傻姑眉眼和大小姐有三分相似,可她面上疤痕那般大,任是谁,也不可能将她和大小姐的模样联系在一起,亦不该被大夫人捡回府中,当做女儿一般疼爱。”
这个问题不仅薄若幽没想通,其他人也是不解。
薄若幽顿了顿,“可如果在大夫人心底,另外一个女儿的脸上,本身就应该有疤痕呢?”
霍危楼的神情一下子就变了,他转身看着郑文安:“当初大夫人诞下双生女儿之时,你们决定藏一个,藏的时候,你们是否专门毁了那孩子的脸?”
此言一出,便是福公公都面露不忍。
刚生下来的小婴孩,这些人如何能忍心毁了孩子的脸?
可郑文安摇了摇头,“没有……我们没有,我们府上不止一对双生儿,在曾祖那一代,也有过双生子,从前,都是要送走的,可到了云霓这里,我们不敢送走……将来长大了,万一被人发现她们长的一模一样,便是欺君之罪,所以我们想将孩子藏起来。”
“大嫂有孕之时,便在京中和贵妃娘娘定下了娃娃亲,后来南下青州,贵妃娘娘亦时常派人探望,知道大嫂即将临盆,更派了嬷嬷来照顾大嫂,眼看着嬷嬷就要来了,没有办法,才将孩子藏在了祠堂里,我们没有毁孩子的脸……”
郑文安越说声音越低,显然也觉得有些难以启齿,可如果他们没有毁那孩子的脸,薄若幽所说的疤痕,应当从何而来?
霍危楼看向薄若幽,薄若幽摇了摇头,“这一点民女还未猜透,只不过……”
薄若幽话还未说完,贺成带着两个衙差大步而入,“侯爷,发现傻姑了!傻姑躲在南边厨房里,她竟是要偷吃的……”
贺成话没说完,又有绣衣使从外走了进来。999xs
“侯爷,大小姐和大夫人没有去梅林,守在梅林的兄弟说一直没看到大夫人和大小姐过去,另外,刚才东边两个衙差看到了傻姑,上去盘问,傻姑说她也是去找大夫人和大小姐的……”
绣衣使说完,忽然发现所有人神色都变了,他有些愣神,而贺成早已忍不住道:“你刚才说在哪里看到傻姑?我手下衙差在南边发现了傻姑,傻姑正在厨房里偷吃的,如今已经被扣拿住了,人正
拘往前院,你怎会在东边看到傻姑?”
绣衣使闻言也是一脸的惊讶,“东边也是两个衙差来禀的……”
所有人都惊呆了,怎会同时出现两个傻姑?!
“侯爷,大人,因为的确有两个傻姑。”
薄若幽骤然开口,霍危楼回望着她,薄若幽便道:“适才民女便是此意,那藏在地下的人,也是一个和傻姑一样面有烧伤疤痕的女子,她们身形相似,因为脸上有疤痕的缘故,足以以假乱真。”她看向福公公,“公公,我们第一次见到的傻姑,多半不是真的傻姑,而是藏于地下的凶手。”
福公公这时才面色几变,“那时……那时她正在跟着其他人一起送祭品,那日她就在老夫人的灵堂里帮忙,所以她才能偷到那降魔杵做法器?!”
薄若幽颔首,福公公一把掩住嘴巴,“天啦,咱家竟然那么早就和凶手打过照面……”
霍危楼眸色严正,无心理会福公公后知后觉的惊怕,转身看向那绣衣使,“找大夫人和大小姐的傻姑如今在何处?”
一个傻姑在南边偷吃的,一个傻姑去找大夫人和郑云霓,真的傻姑畏怕郑云霓都来不及,又如何会去找她,何况按照凶手不会停下害人之手来看,自然东边那个才是假的傻姑。
绣衣使道:“适才是在东边通往邀月阁方向的岔道上,此刻多半是往大夫人院子的方向去了。”
霍危楼立刻朝外走,“凶手现身,令其他方向的衙差往东边撤,务必将凶手拿住。”
见他离开,薄若幽立刻快步跟了上来,霍危楼步伐快,她几乎要小跑着,出了院子,霍危楼立刻往大夫人院落的方向走去,凶手对府内地形了如指掌,自然也知道何处有看守,她若想避开一众衙差的视线,并不算十分困难,而如今夜色为其遮掩,若今夜被她逃脱,不知又要耽搁多久功夫,霍危楼神色凛然,手下意识拂过腰间短匕。
他脚步极快,其他人不敢轻慢,便是郑文容兄弟都心惊胆战的跟着,然而眼看着距离大夫人的院子越来越近,霍危楼却忽而驻足,他凤眸寒肃,先是掠过远处大夫人的院落,而后又看向了邀月阁的方向。
以发现傻姑的岔道为中轴,大夫人的院落偏东,邀月阁却偏西北,而邀月阁和大夫人院落之间,最方便逃走的便是那条去往东边竹林的小径。
霍危楼英挺的身量一侧,看向了竹林的方向。
如墨一般的夜色之中,整个侯府东北角都被笼罩在黑暗之中,除却梅林有人看守之外,大片的竹林,以及空置的荷塘,此刻都无人看守,而竹林毗邻梅林,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在茂密竹林之中藏人,再好不过。
“去大夫人的院子看看,其他人往竹林来。”
霍危楼一言落定,一绣衣使听令而去,其他人,则都跟着霍危楼往东边来。
薄若幽看着此去的方向,心中莫名生出了一股子冥冥注定之感,又是东边竹林……再想到那两盏并未点燃的月兔灯,薄若幽更觉凄然,而凶手追着郑云霓和大夫人,她是否心底憎恶母亲无力回护,又不满同为姐妹却与其天差地别的郑云霓,所以想对她们下手呢?
一阵寒风忽的卷地而起,走在前的霍危楼衣袍飞扬,袍摆上金色暗纹时隐时现,明灭的火把和夜灯之下,他挺阔的背影越发显得威压逼人,无人知道霍危楼如何做想,他亦不曾解释为何要往此方向寻来,可薄若幽却从未想过此来对错,仿佛一开始,她便是信任武昭侯的。
东边的路薄若幽很是熟悉,可刚转过一道弯,身前霍危楼忽然停下了脚步,薄若幽一个收势不及,差点就要撞在霍危楼背脊上,霍危楼比她高了许多,她一时不解霍危楼为何驻足,可当她越过霍危楼的肩头往东边天穹看去之时,却当先看到东边天幕之下,一股子火舌四溅的浓烟冒了起来
“救火。”
薄若幽还未反应过来,便听到霍危楼落下沉沉二字。
他抬步往前疾走,身后的绣衣使更是倾巢而动,等霍危楼往前走了几步,薄若幽的视线不再受阻,她才看到了令她骇然的一幕。
东边竹林内,竟不知为何燃起了大火,火势卷着枯叶荒草而起,再加上积雪化了大半,此刻大半个竹林都借着风力成了一片火海。
火!竟然又起火了!
霍危楼已奔火林而去,福公公和贺成也慌了神,贺成立刻令衙差出动救火,又看向郑文容和郑文安,“还不去叫府中小厮来,这火若蔓延开来,可不像祠堂……”
祠堂与前院几乎隔绝,周围除了百年合抱之松柏,并无旁的建筑房屋,可这片竹林却不同,竹林靠近前院,火势一旦蔓延开来,周围山石林木再加上回廊楼台,便可令大火蔓延至整个侯府,郑文容和郑文安皆是神色大变,郑文容好歹比郑文安镇定些,立刻回身去叫府内人,郑文安却呆呆的看着这场大火没反应过来。
薄若幽跟上贺成等人往火林旁赶来,刚走到近处,便见梅林之中的绣衣使都聚集在了竹林外,然而夜里寒风正劲,火势几乎难以遏制,再加上暗渠荷塘之中无水,这场火要如何救,实在是个难题。
却听霍危楼沉声道:“先挖断东西两侧林木,以沙土带隔之,令府中侍从取水,从上风口处扑火。”说着,霍危楼抬眸看了眼天穹,“幸而今日是西风。”
若风向一变,将火势带往府内,自是更难遏制,薄若幽望着火势熊熊的竹林,却在想这场火是如何起来的,竹林内虽是枯叶甚多,可今日白日里雪化了大半,枯叶大都是湿的,便是有火星掉上去,都不一定能燃起来,而眼下,林子里却起了这样一场大火。
薄若幽此念刚落定,火林之中忽然闪出了一道人影,她正觉惊讶,却发现从林中跑出之人竟然是郑云霓!这一下,所有站在林外的人都神色大变。
“云霓?!”郑文安第一个上前惊喝了一声。
郑云霓带着大夫人去折梅,却半路消失未去梅林,可此时,却竟然从火场之中跑了出来,莫说郑文安,便是薄若幽都忍不住想惊呼一声。
郑云霓几乎是带着一身的火星从竹林里跑了出来,她面有黑灰,身上衣裙被燎出了大大小小的洞,发丝都被烧焦了几缕,刚跑出来便跌倒在地,头一抬,满脸的泪珠,“五叔,快救救母亲,那个人……那个人要烧死我和母亲,母亲为了救我被她留在里面了!”
她语声嘶哑,一脸的惊恐之色,说话之时瑟瑟发抖,恐惧凄楚的样子,简直我见犹怜,郑文安大惊失色的看向火场,“什么?大嫂在里面?”
霍危楼居高临下的看着郑云霓,对身边两个绣衣使抬了抬手,那二人立刻沿着适才郑云霓跑出来的路进了火场,郑云霓还瘫倒在地上,泣不成声,“是……母亲还在里面……”
她回转身子,望着林中泪如雨下,“母亲还在里面,快救救母亲啊……”
郑文安看的颇为心疼,上前将她一把扶住,“云霓,到底怎么回事?你们怎么会来这里?”
郑云霓哭着道,“我来带母亲折梅的,可是走到半路,那林中却有火光闪动,母亲被吸引,竟然就往这边跑来,我一个人拉不住她,只好跟着追了进来,刚进林子,我便闻到林中有一股子奇怪的味道,就在这时,那个人出现了……”
“哪个人?”郑文安急急问道。
郑云霓语声都在发抖,“就是……就是祖母的鬼魂啊……那个人穿着祖母的那件袍子,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我们,她说她已经等了我们多时了,话还没说完,她便将火折子扔到了地上,我这才发觉,周围林子里,竟然满是桐油……”
郑云霓哭的撕心裂肺,虽是被郑文安扶住,却仍然站起不来,此刻紧紧攥着郑文安的胳膊,“五叔,快救救母亲啊……”说着话,又转身望着霍危楼,“侯爷,请侯爷救救母亲,母亲有病在身,她……她如何能跑的出来啊……”
郑云霓眼泪决堤一般,一言一字皆是痛彻心扉,她本就生的貌美端华,此刻跌在地上,一双美眸哭的通红,再加上脸上污渍,越发显得孤弱可怜,再想到她刚才从火林之中那般惊险的逃出来,可生母却为了救她还在火林之中,一旁的贺成已经动容的鼻尖微酸。
“大小姐,绣衣使已经进了火场了,你莫要害怕,大夫人定能被救出来的。”
郑文容正带了府中管事小厮们提着水桶急匆匆赶来,见郑云霓跌在地上,形容仿佛逃难一般,当下大惊,待郑文安说凶手要烧死她和大夫人,郑文容更骇出一身冷汗来。
郑云霓哭的人都魔怔了,她生怕救不回大夫人,还爬了两步拉住了霍危楼的袍摆,“侯爷,求侯爷多派几人,多派几人救救母亲,母亲都是为了救我,救救她,救救她啊……”
语声嘶哑的令人心碎,那张奋力仰着的脸上更写满了绝望的哀求。
霍危楼看着郑云霓,忽而单膝触地蹲了下来。
距离瞬时拉近,好似高高在上的魔王对这出人间惨剧投来慈悲的怜悯,众人望着这一幕没有任何意外,谁不会被这样一心救母的垂泪美人感动呢?
“女子的眼泪打动不了本侯。”
霍危楼语声漠然而带着寒意,而他接下来的话,更令所有人面色大变。
“你母亲不是因为救你才未能逃出,是你,将她留在了里面。”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送上,下章更新还是在0点。
这里说一下,作者君的文风诡计和背景故事都是重点,故事因果和女主视角的推理链也会写的相对细致,后面的案子也是这种画风,复杂程度上有简单的也有更复杂的,希望大家愉快看文哈。
感谢魏魏153、景央、慵懒咸鱼配笨猴的投雷,谢谢大家的营养液。
第26章 一寸金26
郑云霓凄楚的神色一滞,“侯爷……在说什么?”
众人望着霍危楼,皆是惊讶,郑云霓哭的这样凄惨,口口声声求他救母亲,他是如何看出是她将大夫人留在了火场内?
大夫人可是她的亲生母亲。
郑文安就在郑云霓身旁,闻言皱眉道:“侯爷此话何意?”
霍危楼眸色沉冷的望着郑云霓,而后扫了一眼郑云霓的手背,郑云霓因是哀求霍危楼,一只手正拉着他的袍摆,而就是这只手的手背上,此刻正有几道刺目的伤痕,伤痕红肿溢血,却未结痂,任是谁都能看出是片刻前所伤。
郑云霓顺着霍危楼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面色顿时一变,立刻就将手缩了回来,她继续哭道:“这伤痕是适才朝外跑的时候,被竹枝刮的,臣女不知侯爷所言何意,只求侯爷救救母亲……”
霍危楼站起身来,头也未回道:“薄若幽,你来。”
薄若幽就站在霍危楼身后不远处,闻言立刻走了上来,霍危楼居高临下盯着郑云霓,“伸出手来。”
郑云霓哭的梨花带雨,可霍危楼仿佛不曾看见一般,语声冰冷而强硬,郑云霓抽泣两声,终究还是颤颤巍巍的将手伸了出来。
薄若幽借着火光检查郑云霓的手,很快便语声凝重道:“大小姐的手乃是被人抓伤,手背三道伤痕见了血,另一道伤痕则落在掌心,仅是红肿。大小姐伤在右手,伤她之人,当是用抓握之姿,且是用左手,因小拇指无力,未曾在大小姐手背留下伤痕。”
薄若幽语声清脆毫不犹疑,言语更是细致,更用自己左手在郑云霓手背上比划了一番,一时间,众人甚至能想象得出彼时二人是如何拉扯。
郑云霓抽噎一声立刻道:“臣女记错了,这伤痕是母亲留下的,母亲要往林中跑,去追那火光,臣女将她朝外拉的时候,母亲抓伤了臣女的手……”
薄若幽凝眸,“大小姐又在说谎,若是你拉大夫人,那便是大小姐抓着大夫人的手,伤痕应当留在大夫人手背上,大小姐的指甲上,还会沾上大夫人的血。”
只有被抓住,却使劲挣脱,手背上才会留下伤痕,这般情形寻常时有发生,薄若幽此言一出,众人都回过神来,郑文安忍不住道:“云霓,到底发生了何事?”
郑云霓手停在眼角,扔在抹泪,被接连识破,她倒也不急不慌,见郑文安问起,她凄楚的看着郑文安,“好……既被看出来了,那我也不必再隐瞒,我还想问五叔,那凶手到底是谁,为何母亲看到她,不仅不觉得害怕,反而还将她当做故人似的,凶手分明要放火烧死我们,可母亲却竟然要追着凶手而去,连周围起火都顾不上了,她不仅要跟着凶手,甚至还要拉着我,我……我若不挣脱,便要被烧死……”
郑云霓哭着道,“我并非有意留下母亲,实是她自己不走,我若当真留下,难道要活活被烧死不成?五叔,那凶手到底是谁?莫非母亲和那凶手有何见不得人的关系?”
郑云霓到底还是改了口,只是她此疑问,郑文安却一时不知如何作答,他抬眸望着霍危楼,语声艰涩,“侯爷,云霓不知当年之事……”
郑云霓一听此言,泪眼婆娑的眸子里更生惊疑,“五叔,当年之事是何事?我看那情状便知不对,这才想隐瞒一二,五叔,难道……难道大家都知道了,只有我不知吗”
郑文安一时不敢看郑云霓质问的眸子,只得垂眸叹气。
郑云霓哭诉之时,薄若幽除了在看她的手,还在细细看她别处,她今日着一袭明艳红裙,此刻裙摆污泥满布,而她自己也跑的鬓发散乱,薄若幽越看眼底眸色越是深沉,林中火势一路向东蔓延,而经年日久活在黑暗里的人,会用放火的法子害人吗?
霍危楼不曾理会郑云霓之问,他只看着郑云霓,“你说林子里洒有桐油?”
郑云霓抽抽搭搭的点头,“是,臣女闻着气味不对,可等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了……”
若有桐油,生出此般火势便在情理之中。
霍危楼便问郑文安:“府内何处存有桐油?”
郑文安愣了愣,“在东南边的府库之中……”
郑云霓立刻道:“定……定是凶手又盗走了府库的钥匙,她能偷曼陀罗,如今偷桐油又算得了什么?”
凶手行凶,的确次次都会以曼陀罗做迷药,且她在府中来去无踪,再潜入府库偷盗桐油,亦不算匪夷所思,然而霍危楼凝眸,“你说大夫人追着凶手而去,凶手逃往何处了?”
郑云霓指了指东边,“往那边去了”
此刻刮着西风,火势一路东蹿,凶手既然纵火行凶,却未判断风势,反而往更危险之地去?霍危楼眉头微皱,正要说话,薄若幽却站起身来道:“侯爷,请借一步说话。”
霍危楼眉峰微扬,继而转身走到了一边去,薄若幽跟过去,站在霍危楼身边低声开了口。
远处众人只瞧见薄若幽一直在说着什么,霍危楼凝神细听,却未答话,只偶尔颔首做应和之状,很快,霍危楼转身叫了几个绣衣使到身前,他吩咐了几句,有几人立刻往东南方向去,剩下一人却转身离开。
此人离开之后,薄若幽仍然在和霍危楼低语,只是风声呼啸,火势烈烈,离得又远,没有人知道他们在说什么,等了半晌,那走掉的绣衣使回来,身边跟了个衙差。
霍危楼蹙眉问了那衙差两句话,只见那衙差恭恭敬敬的颔首答话,霍危楼听完点了点头,这才令那衙差离开。
霍危楼又和薄若幽说了一句什么,薄若幽摇了摇头。
霍危楼似乎叹了口气,而后才带着薄若幽走了过来,待到众人眼前,方才道:“既是以桐油点火,凶手必定去府库之中偷盗过桐油,本侯已派人往府库搜查,看能否查出线索。”
说着,霍危楼抬眸看向火场,“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先救人。”
火势越来越大,适才入火场的两个绣衣使身形利落,却此刻都未出来,霍危楼眉头紧皱,其他人也一颗心高高提着,生怕两个绣衣使也葬送其中。
郑云霓眼泪未干,仍是一脸的悲恸,她一边望着火场,一边眼风下意识的看向薄若幽和霍危楼,仿佛在揣度二人刚才说了什么,回到众人之间后,霍危楼神色泰然,薄若幽的目光却带着几分沉思,仿佛在怀疑什么。
忽然,霍危楼的目光看向了她。
郑云霓眼瞳微颤,却强装镇定未曾移开视线,霍危楼便问:“适才可看清凶手模样了?”
郑云霓立刻道,“自然看清了,她身形瘦弱,亦十分矮小,穿着祖母的袍子,显得十分阴森可怖,看到臣女和母亲中计,便是一声狞笑,说等了我们许久,然后便点了火……”
郑云霓描述细致,听起来倒容易令人相信,霍危楼又问:“下午你去了何处?凶手布好了局候着你们,或许,那个时候她就已经跟着你了。”
郑云霓镇定的道:“下午臣女去
了佛堂。”
一时周围几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郑云霓身上,郑云霓便道:“祖母死后,佛堂便关了,可后来二叔、三叔被谋害,我心中畏怕的很,本想昨日便去佛堂祷告,可到底没敢乱走,到了今天下午,便去佛堂念了一卷经。”
佛堂僻静,官府搜查之后,多日来无人再往佛堂去过,这便意味着,虽然无人能给郑云霓作证,却也没有人能说她在撒谎。
可霍危楼听到这里却眉头微皱,似乎发现了什么疑窦,“你说凶手见到你,说了一句话,她言语可利索?是用何种声音说的?”
郑云霓心有余悸的道:“她是恶狠狠的说的,一气呵成,声音……声音就是女子的声音……”
“除了此句,再无别话?”
郑云霓点头,“她好似对我们有深仇大恨,仿佛就为了等这一刻,我不知道她是谁,可看起来她年纪并不算大……”
霍危楼又问:“她脸上可有疤痕?”
算起来,郑云霓还是第一个和凶手那么近打了照面,且从她手下逃脱的,郑云霓点了点头,神色更为惊惧,“有……有的……那张脸可怕极了,就……就好似傻姑的脸一般,看着便令人觉得是个心狠手辣之人。”
此言落定,便几乎证实了早前薄若幽所言府内有两个傻姑的推断。
然而霍危楼道:“你又在撒谎。”
郑云霓一愣,其他人神色也是微变,霍危楼道:“多言多错,可你想好了怎样答话,因此倒也不算慌乱,可本侯见过重犯无数,一个人在说真话,还是说假话,本侯一目了然,从出火场开始,你便在惺惺作态,若真如你后来所言,是你母亲主动追凶手而去,你大可不讲其中细节,先求本侯救人便是,可你却始终强调她是为了救你才被留下。”
“生死一刻,你刚逃出生天,又一心救母,却偏偏想好了此间诸多理由来搪塞我们,唯一的解释,便是你在撒谎,你有许多理由可找,却用了这个借口,无非是想显得你们母女情深,你心中愧责难当,救母心切罢了。”
霍危楼看着郑云霓,眉眼凌然,迫人心魂,“既显得救母心切,又凄惨哭泣,以此博得同情,好让人将你当做受害之人,信你之语,从而不疑你。”
郑云霓眼角的泪珠还未干,一听此话,眼泪又扑簌簌落了下来,“侯爷……侯爷竟是在怀疑臣女不成?莫非怀疑臣女当真独自逃命,令母亲留在火海?”
郑云霓一脸无辜之状,再加上一双泪眼,实在令人想象不出她在做戏。
霍危楼狭眸,“你撒谎之处,不仅在此,你第一番谎言被仵作识破,便极快的找到了第二番说辞,你还说,凶手恶狠狠的对你说了一句话,可适才本侯问了刚刚见过凶手的衙差,衙差说,今夜撞见凶手之时,此凶手患有失语口吃之症,根本难以完整说完一句话。”
霍危楼冷冷的望着郑云霓,“她既说不出完整的话,你又如何听到一气呵成之语?唯一的可能便是你在撒谎,你故意将凶手形容成狠毒寻仇的模样,而如此也正好附和众人心中对凶手的猜测,一时之间,竟无人质疑你,可你错就错在,你从未听过凶手说话。”
郑云霓陡然愣住,她望着几尺之外的霍危楼,一时连哭泣都忘记了,身后分明是烈焰熊熊的火场,可她却感受不到分毫的炙烤,天地万物陡然一静,她仿佛置身在腊九寒天的冰窟之中,“我……我听错了……我当时害怕极了,我只看到她满脸凶狠,并未听的太清楚,是的,侯爷没说错,她的确语句断续,只是面色狰狞至极。”
郑云霓神色凄惶,竟然到了此时,仍然一口咬定自己只是听错了。
贺成等人信任霍危楼,自然明白他的质疑才更令人信服,可郑文安和郑文容看看霍危楼,再看看郑云霓,一时之间竟不知该相信谁。
这时,郑云霓又哭道,“侯爷说我撒谎,可我为何要撒谎呢,好端端的,我为何要来此处?我从火中逃出,我差点送了性命啊……”
霍危楼凝眸,“因为,这场火本就是你放的。”
“并非凶手引你来,而是你,引了凶手过来。”
郑云霓落在脸颊旁的手一僵,神色也微微一滞,可她凄楚一笑,“侯爷在说什么?凶手那般狠毒,我避之不及,怎会引她过来?”
霍危楼看薄若幽一眼,薄若幽上前道:“因为你不想让她落入侯爷手中,下午侯爷掘井,你知道侯爷有重大发现,凶手或许藏不住了,所以你宁愿自己动手杀了凶手,也不愿凶手落入侯爷手中。”
面对薄若幽,郑云霓眼底立刻带上了几分厉色,“你说什么?我是侯府大小姐,而那凶手,不过是个见不得光的罪人,她罪责滔天,我怎会冒这样大的险来害她?你们说火是我放的,证据在哪里?”
她成竹在胸的问出此话,就在这时,适才离开的几个绣衣使一起回来了。
其中一人手中拿着一物,走到霍危楼身边低声说了句什么,而后将那东西递给了霍危楼,就在那一瞬间,众人看清了,那是一枚白玉耳坠。
霍危楼看着掌心耳坠,再看了看郑云霓,眉头一簇,“你说你下午去了佛堂,可你的耳坠,怎会在西南府库之中出现?”
郑云霓面色大变,她鬓发散乱着,此刻耳边墨发缕缕,旁人一时看不清耳坠是否还在,可她却急忙去摸自己的耳朵,这一摸,果然发觉左耳之上的耳坠不知何时不见了。
若此前种种还可咬牙不认,此刻耳坠乃是她去过府库的铁证,容不得她不认。
“我……我……”郑云霓双眸通红,一边喃喃,一边神色急慌的转着眼珠,忽然,她豁出去似得抬起头来:“是,没错,火就是我放的,可我不过是嫌你们办事不力,我三叔都死了两日了,你们却还拿不住凶手,你们拿不住,我便来亲自为祖母,为二叔和三叔报仇,我知道凶手必定在找下一个目标,所以就专门引诱她来,然后一把火烧死她,她害了我祖母,还有我二叔和三叔三条人命,我要她来偿命有何不对?”
郑文安和郑文容听的大惊失色,自是都没想到郑云霓小小年纪竟有这般魄力,敢冒险去找凶手复仇,郑文安也红了眸子,“云霓,你何必这般冒险……”
霍危楼听着郑云霓大义凛然之语,眉头微蹙,他只确定郑云霓是在做戏,又得了薄若幽之语认定其有放火嫌疑,如今她这般承认火当真是她所放,他却又觉得哪里有些奇怪。
郑云霓这般心思手段,怎可能当真为了给祖母叔叔们报仇便以身犯险。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薄若幽的声音。
“你想要凶手性命,并非是为你祖母他们报仇。”
薄若幽又开了口,她双眸幽沉的望着郑云霓,眼底竟然还有一丝唏嘘和怜悯,郑云霓转而望着薄若幽,她挂着满脸的泪冷冷一笑,“又是你……你又猜到什么了?你不过一小小仵作,我的伤势
都让你验看了,你还要说什么?”
郑云霓半哭半笑,眉眼间三分癫狂三分魔怔,“我并非是为祖母报仇?那我是为了什么?她搅得我们侯府鸡犬不宁,害了三条人命,她难道不该死吗?”
郑文安仿佛也万分赞成此话,竟沉沉一叹道:“早知如此,当初便不该留她。”
此言落定,郑云霓面上神色诡异的僵硬了一瞬。
薄若幽看着她,“你听到了吗?这便是他们所想,如果当初没有留下你,今日这一切如何会发生……”
薄若幽语带怆然,十分平静笃定,众人望着薄若幽,却眼神惊诧,仿佛她也疯了。
郑文安张了张嘴,“我……我说的是那个孩子……”
口舌伶俐的郑云霓此刻却好似石化了,她眼皮狠狠的跳了一下,面上一时不知该摆出何种神情,好容易扯出一丝笑意,却僵硬而古怪,比哭还要难看。
“你……你在说什么……”
薄若幽满眸怜悯的望着她,“我本不敢确信,可你今日如此孤注一掷,而你适才编造出的理由和借口又刚好对上,才终于令我想明白了。”
郑云霓嘴角抽动了一下,似乎想说点什么阻止薄若幽说下去,可她身上力气好似被抽走,更不知如何挽回眼下局面,而薄若幽,也不会给她再狡辩遮掩的机会。
“你分明不知前尘旧事,可你编造借口之时,却说凶手对你们说了那句话,因为你明白凶手对侯府众人的仇恨已经有许多年了,你今日带着你母亲一起来,是因为你知道,凶手和你母亲有最直接的关联,你和你母亲两个人,一定能将凶手引来,而你说你母亲追着凶手而去,是因为,你根本就知道凶手的身份”
郑文安面色几变,“不……不可能的……云霓不可能知道那件事……”
薄若幽语声一冷,纤柔的身姿映着滔天火光,竟也有些凛然之势,“如果她是真的郑云霓,她当然不知道当年之事,可如果,她是那个被你们自小藏在暗室之中的孩子呢?”
“她亲身经历,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当年的事了。”
所有人都震惊的无法言语,就在这时,一直跌坐在地的郑云霓,却不知从何处生来的力气,竟忽而爬起来,一把拔下发髻上的发簪向薄若幽扑来
变故突生,无人能想到郑云霓竟然当着众人便敢暴起伤人,薄若幽站的并不远,众人亦皆被薄若幽适才几句话震骇住,包括距离郑云霓最近的郑文安,都没能阻止郑云霓。
只有薄若幽自己面色一变,忙往后退去,可郑云霓忽然疯了一般扑来,薄若幽脚下被枯枝一绊,几乎就要躲避不及,电光火石之间,一道身影挡在了她眼前
霍危楼一把捏住郑云霓的手腕,只听见咔嚓一声碎响,又将她往后一掼,下一刻郑云霓便痛苦的跌倒在地,她身体卷缩在一起,瞬间冷汗溢了满脸。
发簪脱手,墨发亦随风而舞,郑云霓缓了缓,抬起头来时满面癫狂,她疼的龇牙咧嘴,却仍然一字一句的对薄若幽道:“你住嘴……我不是……我才不是被藏起来的那个……”
霍危楼转身看着薄若幽,只见薄若幽定了定神,并未被吓住,霍危楼便问,“你如何知道她是当年被藏起来的那个?”
薄若幽又被霍危楼救了一次,看着他的眼神便带着三分感激,闻言道:“真正的郑大小姐,四岁时便灵气逼人,琴棋书画天赋极高,可六岁之时得了癔症,却连话都不会说了,民女起初听闻,只觉病痛害人,可后来得知,她之所以患了癔症,乃是那年冬日,走丢了一夜。”
“侯府虽大,可当时大小姐走失,安庆侯自当倾力搜寻,饶是如此,却仍然毫无所获,当年不知为何,如今知道了侯府地下有暗渠,自然想得通了。”
霍危楼皱眉,“她进了暗渠?是从那口井进去的?可井口不浅,又是如何出来?”
薄若幽有些慎重的道:“民女本是不解,可后来有一处荷塘被填平了,民女猜,当年那荷塘山石之下通着暗渠,寻常瞧不出什么,可刚好被真的大小姐发现了,她进了暗渠,遇到了被藏起来的另一位小姐,被藏起来的人将真的大小姐关在里面,自己走了出来。”
薄若幽看向郑云霓,“所以刚出来的她不会说话不会认人,好似患了癔症一般,想来被养在地下,也无人教过她说话,而怕光,喜欢钻进柜子里,这些亦是因为她有意识起,便是生活在黑暗之中,她习惯了黑暗,自然畏怕光亮。”
周围不时响起倒吸凉气之声,霍危楼听着薄若幽此言,眸色晦暗不明,郑文安和郑文容两兄弟本是不敢置信,可不知是否想起了当年种种,一时也陷入了震惊犹疑之中。
而郑云霓听着薄若幽此言,神情似哭非笑,眼神诡异神经,仿佛下一刻便要彻底疯癫,“当真好会猜啊,可是……你有何证据呢?”
薄若幽只看着霍危楼,“侯爷,我们去到那地下暗室之时,发现了字迹和凶手十分相似的诗稿,那是一首前朝七言诗作,且字迹侯爷也看过,不说如何上乘,却也是有模有样,他们连说话都不给被藏起来的孩子教,又如何会教她诗词写字呢?”
霍危楼道:“除非是真正的大小姐被换了进去,因她四岁开蒙,天赋极高。”
郑云霓却忽而冷笑开来,“这算什么证据?我便是郑云霓,什么暗渠暗室,我通通不知,下月我便要与二殿下大婚,你们怎敢如此待我?”
福公公在旁震惊半晌未曾得说话之机,此刻哼笑道:“大小姐……啊不,假的大小姐,你们府上只凭一个假报生辰便是欺君之罪,何况您还是个假的,您还想嫁给二殿下,可真是在做春秋大梦呢……”
郑云霓一听此言,神色更是疯狂,可就在此时,正对着火场而站的贺成,惊呼一声指向了火场之中,“侯爷,救到人了”
众人齐齐回身望去,只见火光烟尘里,适才两个潜入火场的绣衣使,各自抱着一人从林中急掠而出,走在前的绣衣使最先出来,他怀中抱着整个后背衣裳都被烧焦的大夫人,而落后的绣衣使怀中,则抱着一个着寻常袄裙的疤脸女子。
她生的枯瘦如柴,面庞不自然的显白,左脸上的疤痕成紫黑之色,乍看之下与傻姑几乎一模一样,可当夜风吹拂起她的头发将那左脸挡住,众人一眼便能看出,她与郑云霓才是连骨相都有八分相似
看着这个连害三人的亲姐妹竟被救出来,郑云霓本就疯狂的脸上更生出了诡异而恼恨的笑意,她桀桀而笑,一双眸子,一错不错的盯着女子面上的疤。
薄若幽心底咯噔一下,“你后来是否回过暗室?她脸上的疤,是你烧的?!”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送上。明天上夹子,下一更在18号晚上11点。
下本接档的是同系列文仵作惊华,一样的悬疑古风破案,但男女主人设会大不相同,感兴趣的小可爱可以去专栏收藏下哈。
第27章 一寸金27
郑云霓面上古怪笑意不减,眼尾一挑,竟有些挑衅的看向薄若幽,虽是不言语,可期间意味已是分明,薄若幽眸色微冷,“你起初怕光怕火,可很快发现这才是常人过的日子,于是你开始害怕,害怕他们发现你是假的,所以你又回暗室毁了她的脸。”
微微一顿,那日管事所言尽数浮现在她脑海之中,薄若幽道:“你以灯油引火,只是为了练手,想看看用灯油引火,能否烧死人,所以你父亲后来问你为何在自己屋内点火,你便问他那火能不能烧死人”
那日管事答话,霍危楼和福公公他们都听着,彼时只觉得了癔症的郑云霓行事无状,此刻才反应过来其一言一行皆存恶意。
郑云霓听着薄若幽所言,只捂着受伤的手腕怪笑,仿佛知道自己大势已去,一旁郑文安此刻才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看看郑云霓,再看看被绣衣使救出的女子,语声艰涩至极,“云霓……薄姑娘所言,到底是真是假?”
郑云霓听着这话,眼眶忽而红了,她看着郑文安,面上恨怒与嘲弄交加,“是真是假……五叔,你不若问问你自己,问问祖母,问问父亲好了……”
郑文安面色几变,这时,刚被绣衣使救出来的大夫人却呛咳几声,一下子醒了过来,她挣扎着要下地,绣衣使便将她放了下来,然而她哪里站得住,当即跌倒在地。
她华丽的外裳此刻一片灰污,后背处更是被烧的焦黑褴褛,依稀可见被烧伤的血色,而那双本柔弱无骨的手,此刻亦被烧的满是血泡,可她仿佛察觉不出痛似的,目光慌乱四扫,一眼看到了后面出来的,被绣衣使抱着的真正的郑云霓。
真正的郑云霓和被烧伤的大夫人不同,她只有脸上落了黑灰污渍,身上衣袍除了被火星燎出许多破口之外,并无别的伤处,而她刚出了火林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绣衣使松手之时,她亦整个人咳的跌在地上。
大夫人就这般一路朝她爬去,而后小心翼翼的想去拉她的手。
然而她一阵瑟缩,急忙往后退了些,若非身后火势熏天,她只怕要转身再逃入林中,而目光扫见此处竟有这般多人,她颇不适应的缩起了肩膀,而就在她看到郑文容的刹那,目光有些微的停滞,可下一瞬,她眼底浮起了浓重的戒备,整个人亦紧绷起来,她下颌含着,双眸含着冷厉,从落在脸上的墨发缝隙之中瞪着众人,这个角度令她那双眸子眼白比瞳仁更多,越发显得阴冷骇人。
大夫人忽然哭了起来,她患有疯病总是习惯性的笑,此刻虽是在哭,可声音嘶哑,听起来难分哭笑,唯有站在她侧面的人,能看到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她脸上落下来,她殷殷的望着郑云霓,唇角几动,分明想说什么,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神色一时凄楚,又一时茫然,仿佛前一刻悲痛欲绝,后一刻却连自己为何哭都忘了。
“侯爷,属下们找到她们的时候,大夫人正抱着她躲在林中一块刻有碑文的石碑之后,因护着她,大夫人才被烧伤。”
霍危楼看着地上这母女三人,眼底生出了几丝微澜来,“请大夫。”
贺成忙令衙差去请大夫,回过头来时,便见霍危楼的目光落在那真正的郑云霓身上。
她显然对众人满心戒备,却又神色狠厉,且她缓缓的往后动作,仿佛下一刻真的打算宁愿回火场之中亦不愿获救,霍危楼看了两个绣衣使一眼,那二人靠近她几步,将她唯一的退路也堵死了,到了此时,她仿佛才意识到自己无路可逃了。
可她面上除了厉色,仍不见半分畏怕。
贺成叹了口气,“她……她还认人吗?能说话吗?”
薄若幽道:“认得,民女猜她第一次出暗渠许是两年之前,这两年之间,想来多番出来在府内走动,说话……只怕有些困难。”
一个六岁的孩子,被关在地下暗室之中快十年,即便不曾发疯,也不可能若寻常十六岁之人那般说话思考,而看她模样,只怕神智之上,亦弱于常人。
贺成看了一眼霍危楼,“那侯爷,是否直接带走?她这般样子,只怕审也难审。”
霍危楼眉心微蹙正要说话,忽然听身后传来一阵响动,他回头一看,却竟然看到傻姑眼睛通红的站在不远处,她欲往此处来,却被绣衣使拦下,此刻泪眼朦胧。
霍危楼道:“放她进来。”
傻姑平日里最是怕人,可到了此刻,竟也生出些孤勇之气来,她缩着肩背,神情仍是怯懦,可一见绣衣使放行,便笔直的朝着真正的郑云霓而去,而真正的郑云霓在看到傻姑的那一刹那,面上仿佛冰冻住了的狠厉之色也微微一滞。
傻姑跑到她身边,刚蹲下来,便颤颤巍巍的从袖中掏出一块压碎后只剩半块的栗子糕,小心翼翼的朝真的郑云霓递了过去。
她犹豫一瞬,抬手接过,竟就在这般插翅难逃的情景之下小口小口的吃了起来。
火光映的半边天穹血红,这样两个同样消瘦,亦同样面有疤痕的小姑娘,仿佛真正的双生姐妹一般靠的极近,待吃完了栗子糕,真的郑云霓缩着身子,仍然戒备的望着众人,而傻姑则转身,一脸无措惊惶的模样。
她们仿佛不知害人性命会有何结局,只觉眼前阵势太大颇为骇人,霍危楼皱了皱眉,“将她二人带走。”
绣衣使上前拿人,瞬间,真正的郑云霓立刻便要挣扎,可当着绣衣使的面,即便她身体娇小敏捷,又如何逃得开,很快,一个绣衣使便将她手臂反剪身后,令其动弹不得。
傻姑慌了神,又惊又怕的起身,却不敢近前,只无措的站在一边无声无息流眼泪,大夫人亦挣扎起身,她看看傻姑,再看看真的郑云霓,仿佛诧异怎多了一个带伤疤的女儿,可犹豫一瞬,还是上前拦阻,郑文容忙不迭上前将大夫人拉住,“大嫂……她……她害了许多人命的……”
郑文容还沉浸在眼前此人才是郑云霓的惊骇之中,望着这张丑陋的脸,再想到十年前他如何教郑云霓写字作画,心底一时悲痛难当,唇角几动,却不知该对她说何种言语,而大夫人挣扎越发剧烈,口中哭声越大,令人看着也生出动容来。
“哈”
就在此时,跌在地上的郑云霓忽然短促而尖利的笑了一声,仿佛看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她定定的望着大夫人的背影,双眸映着火光,莹润似含血
泪。
霍危楼蹙眉,“将她一并带走。”
郑云霓神色一变,厉声道:“凭什么?我就算要害人,可她死了吗?!她活的好好的,是她害了三天人命,与我何干……”
贺成忍不住道:“你纵火害人未遂,还差点连累你母亲,凭这般,便可捉拿你。当年你还将真正的大小姐关了起来,还伤了她的脸,这些皆是罪责”
郑云霓夸张的尖笑起来,她忽然抬手指着郑文安,“那他呢?他没有罪吗?死掉的二叔三叔呢?还有祖母!他们没有罪吗!我……我本不必做这些……是谁让我变成这样?!”
眼泪喷涌而出,仿佛到了此刻,才是她真正的恸哭,“真的又如何,假的又如何,从我生下来的那一刻开始,一切就都错了,祖母本可以不要和二殿下的婚事,他们……他们也本可以不让祖母和父亲藏一个留一个……可他们没有……没有人为我说过话……”
“只因为我是小的那个,我便该被送到那暗无天日之地去吗?!”
郑云霓眼泪落如珠串,唇角却扯出凄厉的笑意来,她忽然看向真正的郑云霓,“我和她本是双生姐妹,可凭什么我一辈子见不得光,而她金尊玉贵,荣华半生?就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所以才让她进了暗渠,看到她的那一刻,我就知道出错了,她和我生的一模一样,可她绫罗加身,娇软漂亮,她才是真正人的样子,而我……我只是个怪物……”
郑云霓忽而笑不出了,仿佛想到了那遥远的黑暗记忆,她眉眼之间尽是愤恨和凄楚,有了此种神情,她和真正的郑云霓,倒是越发像了姐妹,她扯着唇角,语声忽而一冷,“你们把我变成怪物,就不要怪怪物无情,我……我只是想活的像个人的样子,我就算换了她又如何?她过了安逸富足的六年,也该轮到我了……”
郑云霓以一种痴怔而癫狂的神情看着真的郑云霓,“我……起初没想过将她永远留在地下,可是……可是有人疼爱的感觉太好了,能看到光的日子太好了。”郑云霓放开受伤的手腕,抬手扬至眉间,双眸微眯,仿佛在遮挡不存在的阳光一般。
“我不想回去了,我再也不想回去了,既然一定要留一个在地下,那为什么不能是她?!”她忽的放下手来,面色嘲弄而冷酷,“可笑的是,这些自诩宠爱她的人,竟也分不出来谁才是真的她,她也不过是替侯府谋求荣华富贵的器物罢了……”
说至此,郑云霓忽然神色讽刺的看向了大夫人,“就连我的母亲,她都分不出来,她将我当做原来那个,对我疼惜万分,虽是疯了,却还是知道我丢了一夜,她……她不仅认不出来,甚至……”似想到了什么可笑之事一般,郑云霓忽然又古怪的笑了起来,“甚至,连她跟着我回到暗渠,看到我放火之时,都不知被烧着的那个才是原来的女儿……”
“所以,她眼睁睁的看着她在地上打滚,真是太可笑了……”
郑云霓笑的眼泪又涌了出来,众人亦是神色大变,久久无言的薄若幽亦是心头一震,她转眸看向大夫人,盘桓心头多日的疑问终于在此刻得解。
疯了的母亲,亲眼见到了二女儿放火,就算没有在当下明白是怎样一回事,却还是在心底留下了另一个女儿面有疤痕的意象,而那场二女儿放的火,从十年前便烧起,一直烧到了今日,烧的整个安庆侯府家破人亡,而这一切,都从双生女儿诞生那日开始,又或者,早在大夫人救了当朝二殿下那日,悲剧便已经有了伏笔。
郑云霓说当年之事说的她自己狂笑不止,可此事的受害者,真正的郑云霓面上却不见几分波澜,她站在一旁听着,从始至终眉眼之间尽是冷漠恨意,仿佛暗渠之中常年见不得光的阴冷黑暗已经融进了她肌骨血脉之中。
“这是在你屋子着火之后的事?”薄若幽问。
郑云霓仿佛知道薄若幽要问什么,竟笑开:“我没想到母亲她那夜竟也跟着我摸进了暗渠,后来我带她出来,幸而她被吓坏了,好像什么都没记住似的,但我还是不放心,我不知道她在里面死没死,于是,我闹了一场,父亲便将荷塘填平了。”
“那时候,我以为那是唯一的入口。”
说这句话时,郑云霓语气格外的轻描淡写,可越是如此,越是透出她要永远将亲姐姐留在地下的决心,一时令人不寒而栗。
见郑云霓满脸的凄楚嘲弄,薄若幽终是道:“或许,你母亲并非没有分出你们来,只是她亦将你认出来了而已,当年你被送走,她因此才患了病,无论哪一个女儿在身边,她都同样疼爱。只是这些年你心中有此结,又对她有几分真心敬爱?”
郑云霓面色微变,仿佛从未想过这个可能,人竟有一瞬的怔愣,薄若幽看向大夫人,“你看看她,这般多年没有见过你姐姐,却还是下意识的护着她,你又如何知道,这些年她对你的疼爱都是将你当做你姐姐呢?”
郑云霓面生错愕,她眉心几跳,仿佛不愿相信这个可能,“那……那又如何?如今侯府祸端是他们老一辈埋下,欺君的不是我,侯府害人的也不是我,我纵然放火又如何,我……”
“你们谁都逃不了。”霍危楼默然良久终是开了口,“除了郑文容和大夫人外,其他人皆押入州府大牢,此案颇多陈年曲折,还需一一审问清楚上报刑部。”
贺成连忙应了声,郑云霓一听郑文安等人也要被拿住,脸上愤恨倒是少了一分,竟是道:“且看看这大周的律例,能定我何罪!”
而看到衙差也要来捉拿她,大夫人神情一变,亦朝她奔了过来。一把拉住她的手,大夫人茫然惊惧的望着衙差,嘴巴开合,却只有“啊啊”之声,唯独眼泪不断。
郑云霓怒意勃然了一晚上,或是愤恨,或是凄楚决绝,到了此刻,见老夫人满手血泡却仍然不知疼的想要留住她,面上终是闪过不忍来,她唇角紧紧一抿,却还是一把推开大夫人的手,又理了理自己衣裙,扬着下巴朝外走去。
大夫人茫然的想要跟上,又被郑文容拦下,一回头,却见真正的郑云霓和傻姑也都被绣衣使带着朝外走去,她“啊啊”两声又奋力去拦,郑文容一时拉也拉不住,便被她挣脱往前追去,可刚跑了两步,大夫人为裙摆一绊,无力的跌在了地上。
被
制着朝外走的真郑云霓脚下一顿,背脊僵硬的回过了头来,她定定的望着大夫人,见大夫人哭的那般伤心,一瞬间仿佛想到了极久远之事,一丝柔色从她眼底浮起,她生疏而艰难的道出了两个字来,只是她嗓子嘶哑,又有失语之症,即便两个字也说的艰难,便是距离最近的绣衣使也未听清她在说什么。
到底害了三条人命,绣衣使待她并无怜惜,见她呆站着不动,便推了一把,她似醒过神来,转身之时,眉眼间柔色一下子散的干干净净。
郑文安亦被衙差围住,这一夜变故,令他心潮难平,如今武昭侯查出当年旧事,绝无替他们遮掩之可能,可以想见,安庆侯府不但保不住大小姐和二殿下的婚事,只怕还要被治重罪,想到母亲过世,兄长惨死,而他连侯府尊荣都保不住,他一时也是哀莫大于心死,见郑文容拉着大夫人劝慰,只好哑声道:“四哥,府里,便交给你了。”
郑文容自小被送出侯府,本是侯府不愿承认之人,可到了如今,却是唯一能主持大局者,郑文容沉沉点头,郑文安这才满面颓丧的被带离。
火势仍未被遏制,而在场众人谁也未曾想到,迷雾重重的悬案竟这般便破了,郑云霓自作聪明的一场大火,不仅暴露了自己的秘密,还令凶手束手就擒,虽说暗渠被发现,凶手被抓到是早晚之事,可今夜揭出许多陈年旧事,便是贺成这般局外之人都觉心潮难平。
郑文容仍在安抚大夫人,见实在无法,便令人叫来侍婢们强行将大夫人送了回去,这边厢,薄若幽却看着真正郑云霓离开的方向发怔。
今夜假郑云霓或是做戏或是哭诉,心底所怨所怒,皆道于人前,可真正的郑云霓,却始终未发一字,许是说不出,许是不愿说,又或许习惯于活在黑暗和孤独之中,身上已尽是戒备冷酷,只有在傻姑给她栗子糕之时,可见一丝人之活气,而适才她转过身之时,薄若幽只看看她张了嘴,却难辨她说的是什么……
“她唤了一声娘亲。”霍危楼不知何时走到了薄若幽身边来。
薄若幽回过神来,将心底杂思压下,沉静道,“她身负三条人命,按律……”
“按律当斩。”霍危楼没有迟疑。
薄若幽叹了口气,未再言语,福公公上前道:“那位假的大小姐也未说错,此番侯府众人皆有罪过,那孩子的确可怜,只是再可怜,亦不能枉顾律法私伤人命。”
薄若幽苦笑一下,“公公放心,民女知晓这些道理,若无视律法皆处以私刑,世道便要乱了。”
贺成走过来恭敬道:“侯爷,都吩咐好了,今夜下官连夜审问,务必早些呈上卷宗给侯爷过目。”
霍危楼却摆手:“不必给本侯过目,此案至此全权交予你审理,之后的卷宗,按例呈交刑部便可。”
贺成神色微变,“侯爷要离开青州了?”
福公公笑道:“侯爷此番本就是有公差去往洛州的,来你这里,乃是受了老信阳侯所托罢了,如今案子了了,剩下的事,贺大人自能做好。”
贺成忙道:“多亏侯爷此番亲来,若非如此,下官当真是不知如何是好。”
霍危楼懒得听他恭维,只吩咐说:“本侯会去信给信阳侯和二殿下一个交代,你审理此案务必公允,不必有任何顾虑。”
贺成心底最担心的便是京城对此案多有看法,此刻听霍危楼如此安排,当下心头一松,“是是是,下官定然公正严明,多谢侯爷。”
凶手已捉拿归案,霍危楼身居高位,再不必操心其余小事,贺成便问:“侯爷打算哪日出城?侯爷此来青州,下官尚未尽地主之谊,不若”
霍危楼凝眸,“明日便走,你这些功夫不必费了。”
贺成没想到霍危楼这般着急,还要再说,却想到霍危楼雷厉风行,最厌恶官场上的阿谀逢迎,当下不敢再留,“既是如此,此刻时辰已晚,侯爷不若早些歇下,明日下官送侯爷出城。”
霍危楼不置可否,看了一眼火场,见郑文容在集侍奴救火,便也不必费心,遂转身离开此处,走了几步回头,见薄若幽站在贺成身边正说着什么,火光烈烈,倒是映出她身姿纤柔挺秀,那眉目也颇为顺眼。
他收回视线,忽而觉出手中还有一物,垂眸一看,却是适才那耳坠,于是随手对着福公公一抛,福公公不知何物,待接住一看,微讶,“这不是郑大小姐的耳坠吗?”
霍危楼忽而轻笑一下,“虽是她的耳坠,却并非她今日掉落的那枚。”
福公公一听此言,瞪大了眸子,“啊……侯爷令绣衣使离开,根本不是去搜府库,而是去找耳坠……此前侯爷同薄姑娘说了半晌的悄悄话,莫非……”
霍危楼唇边笑意更深,“她见郑云霓掉了耳坠,才想出了这等主意,倒是个聪明的。”
郑云霓彼时虽在说谎,却十分镇定,几番说辞,皆有备而来,薄若幽离得近,一眼看到她耳坠掉落,却并未贸然开口发问,而是细细查看,见她身上的确有放火的嫌疑,方才请霍危楼借一步说话,后又献策,与霍危楼一唱一和演了一出好戏。
福公公恍然大悟,“怪道说了那般久,假大小姐到底有些心慌,侯爷后来一番发问,已令她乱了阵脚,最后又出现耳坠为铁证,她便只能认了,好妙的法子!”
适才案子得破,霍危楼心境还有些沉肃,此刻却眉眼都松快了三分,忽而想起什么似得问福公公,“让你往京城传的消息,可有回信了?”
福公公忙道:“东西在路上了,如今瞧这情形,是否直接送去洛州?”
他们明日离开青州,东西送来青州人都不在了,自然应该改道送去洛州。
霍危楼本该立刻出言否定,可他却忽然觉得福公公这主意很是不错,可他到底不曾立刻决断,只先回了客院。
刚入书房,霍危楼便见桌上摆着两封新到的公文,其中一封,正是从洛州而来,他当先拿起洛州来的公文打开来看,只看了一半,眉头便皱了起来,待全部看完,他面上神色已是沉凝。
略一思忖,霍危楼吩咐道:“把薄若幽召来”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送上,此案完结。
明天更新在下午六点左右,求评论求营养液3
感谢曹太太扔了1个地雷,嘟朝嘟朝扔了1个手榴弹,233扔了1个地雷,猪精女孩扔了1个手榴弹。感谢。
第28章 一寸金(完)
“大人,此前未写验状,可要让民女给大人写好?”
按照此前惯例,验尸之后,还要由薄若幽写验状呈堂,只是此番验尸匆忙,亦未走衙门程序,放耽误了此道,贺成笑呵呵的道:“那是最好了,小薄啊,这次也当真是多亏你了,你不必着急,在城里多留两日,而后我派人送你回去。”
薄若幽不置可否,眼风却朝霍危楼离开的方向扫了一眼,霍危楼之急她早已料到,只是隔夜便离开,还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想到霍危楼救她两次,却无以为报,薄若幽不免觉得欠了他什么,然而此一别,往后只怕再无见面之机,到底只能欠着。
贺成又道:“今日时辰晚了,不必急此一时半刻的,你不若回去歇下。”<a href="<a href="<a href=" target="_blank"> target="_blank"><a href=" target="_blank"> target="_blank"><a href="<a href=" target="_blank"> target="_blank"><a href=" target="_blank">
薄若幽犹豫一瞬,“民女亦打算早些回青山县,大人知道,民女义父有病在身,总是不放心的。”
贺成便叹了口气,“难为你孝顺,罢了,我这就令人准备笔墨验卷,你今夜便可写好。”
薄若幽应了一声,这时郑文容走了上来,他适才带人救火,此刻身上沾了不少烟尘,疲惫外加今夜诸事的震骇,整个人面生苦相,再没初见那夜的仙风道骨。
“大人,可否……可否让我见见那孩子?”
他眸带几分惶然,亦含着哀求,贺成略一沉吟,“刚刚拿住,不好见面,且让本府审一审再说,她身上三条人命,无论如何轻判不得,四爷非不知法度之人,应当知道,若刑部有了定论,不多时便要押送回京,这期间颇多时日,总是能见的。”
郑文容又问:“五弟和云霓,他们二人呢?”
贺成叹了口气,“这就要看京城那边的意思了,当初你们府上假报了生辰,且还瞒下了双生之事,往重了说,是欺君,往小了说……”
贺成苦笑一声,“本府还真不知如何往小了说。”
郑文容顿时面露担忧,“事到如今,荣华富贵便不求了,只求不要断了郑氏血脉。”
贺成想了想,“四爷若真的想救人,不若立刻往京城去信,老信阳侯如今掌着信阳侯府,还能和宫里说的上话,如今,也只有他老人家能帮忙一二了。”
郑文容立刻眼底一亮,安庆侯府在青州,多年来和京城走动并不算十分频繁,而他又自小被送出侯府,自然更对京城的亲戚颇为陌生,可这位老信阳侯,却是他的亲舅舅,事到如今,除了求她,的确别无他法。
“大人所言极是,在下这便往京城去信。”
贺成点头,“你可要快,武昭侯也会往京城去信,你是比不上他快的,却也不能耽误,免得宫里知道消息,信阳侯没来得及求情便下了令,那就无力回天了。”
郑文容拱手一揖,“是,多谢大人。”
贺成点点头,他是此案主官,也不好再多言,便带着薄若幽往前院去,郑文容站在原地看着二人越走越远,不由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贺成也有些唏嘘,走远了几步才和薄若幽说话,“咱们也见过不少案子了,安庆侯府这样的世家命案,本府也是头次遇见,这些世家大族,看着荣华贵胄的,可里面也不知藏着多少见不得光的事。”
顿了顿,贺成又道:“此案还有些许细节未清,玉嬷嬷在内的人都要带回去好生审问,你今夜写出验状来,明日若着急,便可直接回青山县了,小薄,这次我要好好谢谢你。”
他转身看了薄若幽一眼,见她灵秀眉眼之间一片温婉和善,倒也动了几分顾惜之心,“你义父生了何种病症?我记得他也是行医之人,若是青山县不便,本府在青州城内给你寻一处宅子,你和你义父来青州城住下,看病寻药,也方便许多。”
贺成早就动了让薄若幽留在他身边帮忙的心思,早前还在霍危楼跟前露过此念,薄若幽闻言略一思忖却道:“还要看义父的意思,且……我们多半不会在青州久留。”
贺成心底咯噔一下,“不在青州久留?那要去何处?”
薄若幽浅笑一下,“要回故地的,民女本非青州人。”
贺成知道薄若幽在青山县多年,倒是不知她族地在何处,便问,“你故地何处?”
“在……北边。”
贺成点了点头,想到薄若幽以后要离开青州,他只感觉天都暗了几分,倒也不细问北边是哪个北边,“小薄啊,你这一走,我……”
薄若幽轻笑,“大人一心为民,往后定能青云直上的,说不定在青州也留不了多久。”
此言深得贺成之心,仿佛也怕贺成细问,薄若幽转而说到了案子之上,“这案内情,多半还是要问玉嬷嬷,当初将一个孩子藏起来的时候,不过是个婴孩,此间是谁照料,后来长大了,将她囚在暗室之中,又是如何照顾,多半只有玉嬷嬷知晓。”
想了想,薄若幽又道:“暗室之内证物已被搜罗上来,可惜另外几间屋子被毁了,否则还能找出更多证物,不过如今事实已得证实,想来玉嬷嬷也不敢再隐瞒。”
说话间二人已到了前院,贺成令衙差寻来验卷笔墨,薄若幽便在前院厢房之中写起验状来,刚写了没几个字,一个绣衣使忽然而至,“薄姑娘,侯爷请您去一趟。”
薄若幽微愣,贺成闻言也以为出了事,“可是案子还有何疏漏?”
绣衣使凝眸道,“这个属下不知,侯爷只说要见薄姑娘。”
贺成赶忙将薄若幽手中毛笔抽走,“不写了不写了,走走走,去见侯爷”
虽是没说要见贺成,可贺成也不敢大意,还是一道跟了来,待到了客院,果然,他只有在外面院子里等着的份。
福公公笑呵呵的带薄若幽进门,“明日我们便要走了,薄姑娘何时回青山县去?”
薄若幽便道:“也就明后日了,贺大人若无吩咐,民女也要早些回去的。”
福公公点点头,二人便进了书房。
薄若幽福了福身,“拜见侯爷。”
霍危楼还是那一袭黑袍,坐在书案之后,神色晦暗不明的,他打量着薄若幽,忽而问道:“打算明后日便回去?”
薄若幽点头,“是,义父还在病中,要人照看。”
听得此言,霍危楼神色一时微暗,他凤眸半狭的睨着薄若幽,仿佛在迟疑什么,福公公见他这模样颇为狐疑,然而下一刻霍危楼道:“可想过去别处做仵作?”
薄若幽有些惊讶的抬起头来,霍危楼贵为武昭侯,虽是统摄提刑司,可由他经手的案子皆非寻常命案,他此一问,却不知是何打算。
薄若幽心底百转千回,末了,还是垂了眸子,“暂且……还无这般打算。”
福公公顿时睁大了眸子。
霍危楼那一言,虽是在问她,可期间意味已是明显,若换了常人,只恨不得为武昭侯效犬马之劳了,可这小薄姑娘却开口便是回绝之语。
福公公心惊胆战的看了一眼霍危楼,果然,霍侯爷的眸色已有些沉暗。
福公公替薄若幽捏了一把汗,轻咳一声道,“薄”
“罢了。”霍危楼忽而开口,又问,“前次本侯所言,案子得破可有所求,你可想好了?”
薄若幽摇了摇头,“民女无所求。”
霍危楼看着薄若幽,眉头微蹙,他所见之人,皆有私欲,知道了人之欲求,便如同捏准了蛇之七寸,可薄若幽却令他有些看不透。要知道今日别后,她便再难有此机会了。”
罢了,退下吧。”
霍危楼语声平淡无波,只有福公公听得出来他有些薄怒。
薄若幽心底松了口气,连忙福身,“民女告退。”
她转身而走,脚步还有快,仿佛他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霍危楼忍不住挑了挑眉头。
薄若幽走出门,身后那道迫人的视线才被阻隔在外了,她深深的呼出一口气来,她虽不怕霍危楼,可适才在那书房之中,终究有些紧张喘不过气来。
霍危楼那一问,多半是有何差事令她去办,可她虽是身若浮萍,却还有义父要照料,自然,也不可能去别处做仵作。
然而她心底竟有一丝莫名的新奇。
是哪般差事,能让武昭侯对她一小小仵作开口?
此念一闪而过便被薄若幽按下,她幼时有些坎坷,随着义父义母长大,性子颇为淡泊,若欲逐名逐利,贺成身为青州知府对她颇为赏识,她早可利用一二,然而到底志不在此。
见她出来,贺成立刻上前问道:“小薄,侯爷说什么了?”
薄若幽摇头,“侯爷问民女,要不要什么奖赏。”
贺成眼底一亮,“你如何说的?”
薄若幽苦笑一下,“民女不过做些分内事,不敢要什么赏赐。”
贺成眼底的兴奋顿时偃旗息鼓,“你……你怎就不开窍啊,这可是武昭侯,他一开口,你可知道,他能许给你多大的好处吗?”
薄若幽歪头想了一瞬,“莫非能让民女也做皇妃吗?”
贺成知道薄若幽在打趣,无奈叹气,见霍危楼并无见他之意,这才随她朝外走,然而刚出院门,一个府内小厮朝他二人行来,贺成以为是来寻他,便问:“怎么了?可是前院出了岔子?”
那小厮却摇头,转而看向薄若幽,“薄姑娘,府门外有人找你。”
贺成听着都有些惊讶,薄若幽次次办完案子就回青山县,在青州城内,只怕就认得府衙众人了,这时,那小厮又道:“是个瘸子。”
这话一落,薄若幽神色微变,“义父来了。”
贺成一惊,“啊?你义父不是重病吗……”
薄若幽有些着急,“不知因何来此,大人,民女先去见义父。”
贺成急忙摆了摆手,又交代那小厮对薄若幽之义父不可怠慢,这才看着她快步离去了。
薄若幽在侯府门房的茶房里见到了程蕴之。
年近半百的程蕴之一袭粗布素袍,鬓发斑白,因是久病,神色憔悴,看起来比实际年纪要苍老一分,再加上他拄着拐杖,整个人就更显得有些落魄,还是听说他是薄若幽的义父,方才被迎进了茶房之中相候。
一见到程蕴之薄若幽便面带担忧,“义父怎么来了?”
程蕴之腿脚不便,这十年来从未离开过青山县,如今竟破天荒入了青州城,实在令她惊讶又担忧。
程蕴之看了一眼茶房房门,见外面无人,方才问,“幽幽,城中可是来了绣衣使?”
薄若幽微讶,“义父如何得知?”
程蕴之便道:“县里有人看到了,以为是了不得的大人物,回去之后说起,听他说了之后,我才知道”
薄若幽看着程蕴之,“义父只凭听说便知来的是绣衣使?”
程蕴之摆摆手,“这不重要,我只问你,案子可破了?”
薄若幽点了点头,“就在半个时辰之前,凶手已拿住了,我本打算明日便回去的。”
程蕴之却问:“绣衣使如今为武昭侯所掌,既能带着绣衣使出行,来的可是武昭侯?”
薄若幽应是,程蕴之便陷入了沉思,薄若幽一时拿不准程蕴之是何意,便试探道:“义父是何意?”
程蕴之抬起头来,略显浑浊的眸子一错不错的看着薄若幽,“这么多年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
客院里,霍危楼又拿起洛州这些日子送来的公文看,他面沉如水,福公公足足等了一炷香的功夫才上前轻声问道,“侯爷……洛州出事了?”
霍危楼“啪”的一声,将公文不轻不重的摔在了桌案之上,福公公看得眉心一跳,一边咕哝着一边去拿那公文看,“不就是被薄姑娘婉拒了吗,虽是头一回,也不必这般生……什么?!好端端的人竟然死了?!”
霍危楼只当没听见福公公的咕哝,沉声道:“这个节骨眼上人死了,若说无猫腻,实在令人难以信服。”
福公公“哦”了一声,“所以侯爷想让薄姑娘同去洛州?”
霍危楼眉头扬起,福公公轻咳一声道:“要么……您也不必问,只管下令便是了,难道薄姑娘还能抗命不成?”
霍危楼淡淡扫了福公公一眼,福公公又道:“其实……明家大公子已在路上了,侯爷不必非要让薄姑娘去洛州。”
霍危楼收回视线,神色仍是喜怒难辨。
福公公只觉有些好笑,从前也不是没有在别处办差又遇见可用之才,却没能将其收服的,倒也不见霍危楼多么在意,可今日,他诸多情绪却有些外露了。
福公公叹了口气,“其实想想也是,一个小姑娘,从青山县到青州城已经不易了,怎能跟了我们走?您带着的都是些成年男子,一个个凶神恶煞的,若有谁敢一个人跟着咱们走,要么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要么啊,就是对您武昭侯有所图谋”
“侯爷,薄姑娘求见。”
福公公的话还没说完,一绣衣使已在外通禀。
福公公一讶,“怎么这么快又回来了。”
霍危楼磨砂着手上的黑玉扳指,顿了顿才道:“让她进来。”
很快,薄若幽纤柔的身影又出现在了门口,走的时候避之不及,来的时候却是慢慢吞吞,她一边走,一边面带几分犹豫,似乎此来是被人在背后推着的。
“拜见侯爷。”
先行了礼,薄若幽垂着眸子,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霍危楼沉眸睨着她,却也不问。
薄若幽抿了抿唇角,硬着头皮道:“侯爷,民女可去别处做仵作,请侯爷吩咐。”
福公公忍不住笑出声来,“薄姑娘怎改了心意?”
薄若幽此刻也觉面热,然而她接下来的话,却更叫人意外,她沉着声音道:“因为……因为民女有求于侯爷。”
霍危楼似笑非笑的看着薄若幽恭顺乖觉的样子,淡淡一哂,前一刻还颇有骨气,此刻却又自己送上门上来,当他此处想来便来,想走就走?m.999xs
“所求为何?”
薄若幽犹豫了一瞬,“民女不敢妄求,更不知侯爷吩咐为何,若差事令侯爷满意,民女才敢求侯爷。”
福公公看看霍危楼,再看看薄若幽,正以为走了又回来的薄若幽要吃些苦头之时,霍危楼却忽然开口道:“明日启程去往洛州,有一桩十年前的陈年旧案要你验查。”
薄若幽拢在袖中的粉拳一攥,应声道:“是,民女定尽心尽力。”
霍危楼似乎根本不想和她多说一句,眉间有些不耐的摆手,“退下罢。”
薄若幽松了口气,没想到此来倒也还算轻松,她刚走出屋子,霍危楼神色微肃,“去查一查,看她刚才出去都与谁言谈了。”
福公公也觉颇为诧异,薄若幽并非是个善变的性子,这片刻之间心念大变,很有些诡异。
绣衣使出门问询,很快便得了确切消息,回来禀道:“是薄姑娘的义父来了,说是薄姑娘出门几日,不放心她,来看看,片刻前已经离开侯府了。”
“她义父?”霍危楼眉头拧起。
福公公道:“薄姑娘是被义父义
母养大的。”
霍危楼指节下意识在椅臂之上轻敲,某刻一顿,“去查她义父是谁,再查查她之身世,既要用她几日,总不能来路不明。”
顿了顿,他又道:“让京城送来的东西,转道送去洛州。”
福公公明白这些,自去吩咐。
……
贺成得知薄若幽竟要随霍危楼去洛州查案已是第二日清晨,审了一夜嫌犯的他眼下青黑满面油光,听到此消息,整个人才从疲惫之中惊醒。
待到了侯府送霍危楼之时,便见本只有马匹的队伍多了一辆马车,而薄若幽亦十分懂事的早早在府门之外候着,她仍是来时那般清雅泰然,清晨曦光落在她肩头,整个人透着几分和年纪不符的沉稳安静。
贺成迎上去,“小薄,你要随侯爷去洛州?”
薄若幽福了福身,“是,此番去后,民女多半不再回青州了,这几年多谢大人照拂了。”
贺成昨夜便知薄若幽早晚要离开青州,却不想这变故来的如此之快,想到这几年薄若幽替她解了不少难破的案子,心底一时五味陈杂,“哪是我照拂你,是你帮了我不少才是,你如此突然,我连赠礼都未备下。”
薄若幽笑开,“大人不必费心,大人一脸疲惫,可是昨夜审了一夜?”
贺成叹了口气,“是啊,昨夜傻姑先招供了,后来便主审玉嬷嬷,本以为她不再辩驳,谁知此人顽固的很,到了天明时分方才交代了,那祠堂内有机关,那被藏起来的孩子,五岁之前她还贴身照料,后来几日才往暗室去一次,只以暗窗送水食衣物,连照面都不打,因此竟未发现里面藏着的人已换了,后来听她言辞,见侯爷来了便存了毁掉机关暗室,不顾那孩子死活之意……”
贺成唏嘘连连,薄若幽想起这几日府内见闻,心思亦是沉重,贺成又道:“那郑五爷倒也招了,不过他之罪行简单,不外乎是当年知道双生之事,亦知藏于祠堂之中,玉嬷嬷看守,这些年来,却是未曾见过那孩子一面,众人故意将她忘了似的,又说本想等外面这个与二殿下大婚之后将她送走,怕她看到众人的脸生出变数……”m.999xs
薄若幽转而问:“傻姑交代了什么?”
贺成听到此问神色微松,“傻姑是问什么说什么,两年前大小姐救了她,她心怀感激又将大小姐救出了枯井,她觉得自己和大小姐二人面上皆有疤痕,显得十分相似,又想报恩,便拿她当做至亲一般,这两年间大小姐幽灵一般在府内行走,她在地下许多年起初本是不习惯,可傻姑是个实心的,时时刻刻都帮着她,渐渐才似常人那般。”
“你别看她瘦瘦小小,可她在底下多年当真和那些林子里住久了的野人一般,悍狠无畏随时都能拼命,昨夜关她入牢房之时,她竟伤了个衙差,将那衙差的手腕掰折了。”
贺成又叹然道:“可论姐妹,我倒是觉得傻姑和大小姐倒是更像姐妹些,傻姑说大小姐上来之后,想起许多旧事,亦渐渐认清了人,又知道了侯府这些年的变动,她见侯府主子们都过的好好的,好似当真觉得她不在人世了一般,满府上下还在操心小的那个和二皇子的婚事,心底便生了许多恨意出来。”
“她后来经常假扮傻姑在府内走动,有两次还和大夫人独处过,府内人皆看不起傻姑,倒是对她没那般留意,便被蒙混过去,傻姑说大小姐性情极冷,除了对她和大夫人之外,对其他人皆是防备憎恶,尤其对老夫人尤甚。”
“过年前,得知侯府主子们要在开春后上京城之时,傻姑便发觉她不对劲了,似乎在筹谋着什么,这两年来,她摸清了府里一切人事地形,连下人们何时换值都清楚,大年三十,傻姑存了年饭等她出来吃,吃完之后,她便摸去了佛堂,第二日早上老夫人便出事了,傻姑说她当时就猜到老夫人出事和她有关系。”
薄若幽凝眸:“假大小姐和二皇子婚事在即,整个安庆侯府都要回京城,这一回,只怕整个郑氏就要在京城安顿下来,最近几十年内再不会回青州了,而她这个被藏起来的人,自然要被永远的留在这侯府地下暗室之中,所以她忍不住了。”
贺成颔首,“后来傻姑也问过,可那大小姐却并不对她细说,她没法子,只得继续纵着她帮着她,然而不知为何,她本有机会对郑云霓下手,却几次都未下的去手……”
薄若幽听的皱眉,沉思片刻道:“看似已泯灭人性,可她到底分得清罪魁祸首,她救了傻姑,傻姑又救了她,她亦将傻姑当做亲信之人,她自己被关了多年,只怕亦想到过这个妹妹也曾被关过数年,又或者,想最后才下手。”
薄若幽边说边摇了摇头,到底无法明白天姿绝艳的她被阴差阳错关在地下是哪般感受,因此亦无法全然猜透,想到这一对本可其乐融融的双生姐妹落到这般田地,心底只有颇多悲叹,始作俑者,从来都不是她们二人。
真正的姐妹未做成姐妹,反倒与傻姑颇有缘分,而傻姑所言,薄若幽自无怀疑,昨夜惊险一面,真的郑云霓并未开口言语,她只以一副冷厉狠辣模样示人,好似已无常人会有的畏怕心软。
可薄若幽想,这定然非她全貌,而这世上,或许只有傻姑才知道真的郑云霓到底是哪般面孔。
她只觉心底有些发堵,又问:“那她们姐妹不曾开口?”
贺成苦笑,“大的那个一进牢房就什么都不说了,她是听得懂的,可她就是不愿开口,人木木怔怔的,靠的近些,便面露警惕厉色,很有些骇人,仿佛也不畏怕这大罪落在她身上,也懒得辩驳。小的那个有些疯魔之状,言语间颇多愤懑之词,问当年细节,她却又难说的清楚,只怕要关上两日令她看清形势。”
薄若幽默然下来,想到大夫人,心底更觉悲戚,这双女儿皆有错处,可这个母亲何其无辜,她才最令人心疼,一时间,薄若幽甚至希望她的病更严重几分,严重到将这些锥心之事彻底遗忘了,疯痴却快活的过完下半生才好。
二人正相对无言,却见侯府府门打开,霍危楼带着一众绣衣使从内走了出来。
贺成忙迎上去,“侯爷,下官来送侯爷出城……”
霍危楼摆摆手,待绣衣使牵来马儿,翻身便上了马背,“不必远送,就此别过吧。”顿了顿,霍危楼又道,“青州吏治连着三年评了优绩,说明贺大人对青州百姓用了些心思,为官之道,便该如此,若再得两年评优,或许与本侯有在京城相见之机。”
此言与薄若幽所言青云直上不谋而合,再加上是武昭侯亲口嘉勉,令贺成喜极,立刻撩袍跪倒,“下官定不敢忘侯爷嘱咐”
霍危楼不再多言,扫了薄若幽一眼,马鞭一扬便当先往城南而去。
福公公也上了马背,笑道,“薄姑娘,还等什么,咱们启程了。”
马车正是为薄若幽备下,她赶忙上马车,只和贺成挥了挥手,整个队伍便动了起来。
清晨第一抹霞光迸出云层之时,只听福公公笑着问薄若幽,“薄姑娘,跟着我们去往人生不熟之地,可觉害怕?”
薄若幽在车窗处笑着摇头,福公公便看了一眼最前霍危楼挺阔的背影,“那……薄姑娘,你觉得我们侯爷看起来怎么样……”
第29章 二色莲01
洛州在青州西北,乘马车而行,需得五六日功夫才可到,然而既有急案候着,凭着霍危楼雷厉风行的性子,多半是想快马加鞭不分昼夜,可薄若幽的马车却快不起来。
“侯爷,今夜可要歇下?”
从清晨时分赶路,这一路上除了喂马,再未停歇过,眼看着日头西垂,绣衣使上前来问,霍危楼眉头微拧,福公公便道:“只怕不必急这两日,明公子和小世子还在路上,刑部侍郎林大人走水路也慢的很,咱们早去了又如何?”
听着福公公口中所言,薄若幽眉心微动,公子世子是谁她不知,可刑部侍郎她却听的明白,此番洛州之案不仅武昭侯亲临,还有刑部侍郎自京城南下,可见是桩重案。
霍危楼转眸,目光落在了朱漆宝盖的马车之上,马车华丽结实,可这一日未曾停过,薄若幽虽一言不发,却早已被颠的面色发白,午时进食之时,霍危楼知道薄若幽只吃了小半糜饼,他眸光微沉,“至前面村镇,寻一处歇脚之地。”
福公公笑呵呵的应了,“不错不错,老奴跟着侯爷一路从京城到青州可是快累坏了,此番咱们悠然些,到底是十年前的案子了,再耽误几日又如何?”
霍危楼眉心轻蹙,马鞭一扬,更快的往前疾驰而去。
福公公笑着打马跟在马车外面,继续和薄若幽说话,这一路上行路实在无趣,早前南下之时一路上都是干练少言的绣衣使,累便算了,连个与他好声说话的都无,如今多了个薄若幽,福公公实在高兴,“幽幽,你早前说有求于侯爷,你有何求?不若说给咱家,届时咱家给你美言几句……”
一天下来,福公公对薄若幽亲善更甚,午时问她义父如何唤她,而后便以长辈自居,唤她幽幽,薄若幽闻言唇角微弯,“不敢劳烦公公,因非寻常所求,在差事未办好之前,不好明言。”
福公公眉头一挑,“定要办好差事才开口,莫非,是和你行仵作之术有关?”
薄若幽低头浅笑一下,“公公如此想也并无不可。”
夕阳西下,金色余晖落了满山,越往西北,冬日余雪愈厚,官道两侧,更是皓雪层叠,连绵远去,福公公高坐马背之上,见薄若幽不言倒也不追问,只瞧她巧笑倩兮,眸拥霜雪,一时目光更柔和了些,“你这般想是对的,侯爷向来论功行赏,不过……”
略一犹豫,福公公语声稍严肃了几分,“不过这个案子,不好办啊。”
薄若幽抬起头来,眸带疑问,福公公却看了一眼前面的霍危楼道:“公事还是让侯爷说与你,不过你也无需紧张,侯爷此番带你来,还是以验尸为重。”
薄若幽应声,心底肃然了一分,虽早料到此番案子非同寻常,可如今福公公都这样说,想来比她猜的还要难办些。
最后一丝夕阳余晖落下天际之时,一行人入了一处小镇。
探路的绣衣使道:“侯爷,此处名唤秀水镇,前后百多户人家,有两处客栈,小人已将空房多的来福客栈包了下来。”
霍危楼点点头不曾多言,打马走进了秀水镇唯一一条长街。
秀水镇偏僻,住户多为本地百姓,忽然见生人出现,皆出门围看,幸而今日所有绣衣使换了常服,这才没那般骇人,众人眼看着,只觉又是哪户富贵人家路过此地。
来福客栈很快便到了,大大的酒旗迎风招展,外是个歇马的大院子,往里走便是一栋二层小楼,虽是简朴,却也是灰瓦白墙干净整洁,等薄若幽的马车进了院门,立刻便有小厮迎了上来。
帘络一掀,小厮殷勤的放好了脚凳,“拜见夫人……”
薄若幽正要矮身下马车,听闻此言面色微变,而霍危楼本已到了正厅门口,听到此话,不由皱眉望了过来。
薄若幽连忙道,“我不是夫人。”
小厮机灵的很,“啊……那是少夫人……”
客栈在这镇子上,客人南来北往,但凡有女眷,大都为眷属随行,因此小厮才以为坐着马车的薄若幽身份尊贵,定然是夫人或者少夫人。
薄若幽无奈皱眉,福公公见状快要笑趴下,轻咳一声道:“莫乱认人,这是我们家小姐。”
小厮面色尴尬一瞬,“公子龙章凤姿,小姐端华貌美,看着实在是像……小姐恕罪,是小人眼拙了,请里面请”
霍危楼站在厅门,闻言眉头皱的更紧,可看了福公公一瞬,他没说什么进了厅门,薄若幽自然不敢认了这声小姐,下了马车有些犹疑的看着福公公,福公公却上前将她虚虚一揽,“不这般说,这一路上,人人都要将你当做我们少夫人了。”
薄若幽猛然想到了那一夜郑潇非说她是侯爷夫人的场面来,这般一比对,福公公这声小姐倒显得没那般骇人,而适才霍危楼那严厉的视线就落在她脸上,她知道,霍危楼一定觉得被冒犯了,天地良心,难道她就听的很高兴吗?
进了厅门,便见客栈掌柜殷勤的在霍危楼面前说着话,“还有三间上房,刚好公子和小姐一人一间,这位……老人家,也单独一处,另外还有五间二等房,给各位侍从大哥住也紧够了,晚膳送去房中还是在外面用?”
霍危楼已往二楼走去,“送来房中。”
霍危楼步履生风,福公公连忙带着薄若幽跟上去,待上了楼,便见霍危楼停在了中间一间上房之前,指了指尽头那间,“你去那里。”
这话是对着薄若幽而言,她应了一声,转眸便见掌柜面色奇怪的看着他们,似乎觉得二人的关系很不像兄妹,福公公指了指尽头的屋子,“走走走,去瞧瞧”
然而就在此时,楼下正门进来了一男一女,二人皆是年过三十,是一对夫妻。妇人有些愁眉不展的道:“好端端的佛法大会,说不办就不办了,这可如何是好?”
一旁的男子扶着她腰身,劝道:“只能明年再来了,再不成,咱们去京城相国寺好了……”
二人皆是外地口音,语声亦大,说完此话,才发觉厅堂内多了许多人,待看到两个带刀绣衣使站在楼梯处时,二人神色一变,赶忙回房了。<a href="<a href="<a href=" target="_blank"> target="_blank"><a href=" target="_blank"> target="_blank"><a href="<a href=" target="_blank"> target="_blank"><a href=" target="_blank">
掌柜回头一看,见薄若幽和福公公站在当下,而霍危楼也未进门,便笑着低声解释,“这二人昨日住进来的,本是要去栖霞山法门寺求子的,因法门寺二月初有一场万佛大会,可昨日走到此处才得知,说法门寺佛法大会今年不办了,今日留了一日,想等等看消息会不会变,看样子是打算回去了。”
掌柜的说至此一叹,“每年法门寺佛法大会之时,在下这客栈也是日日客满的,今年佛法大会不办了,在下这客栈也都冷清了。”
薄若幽在青州住了十年,洛州栖霞山法门寺之盛名她自是知道。
大周重佛轻道,因此贵族无一不礼佛,便是皇家都有供奉佛寺的习惯,京城相国寺,便是百年前大周命匠人所建,到了如今,已经成了最负盛名的大周佛寺。
而这法门寺,却是在相国寺之前便声名远播,前朝轻佛之时,法门寺便有天下第一佛
寺之名,而这一年一度的万佛大会,更是流传了百多年的习俗,不仅洛州近处信徒会来,便是京城甚至邻国之人,亦会来朝拜祈福。
可好端端的今年怎么不办了?
薄若幽有些疑问,可霍危楼此刻却转身进了屋子,薄若幽略一犹豫,到底没多言,此番出来跟着霍危楼一行,一言一语都要慎重,不该问她便不多问。
福公公拍了拍薄若幽胳膊,“去歇着吧幽幽。”
薄若幽福了福身,转身进了走廊尽头的屋子,既是上房,房内自是阔达舒适,薄若幽近些年无远行之机,又非娇弱之人,倒也不会挑剔,可她是女子,到底得了几分厚待。而这走廊尽头的屋子寂静又安全,也不知霍危楼是有心还是无意。
夜色在此时笼罩下来,薄若幽推开窗便能看到客栈后院中庭的残雪,几株树干虬结的老柳树枯着枝丫伫立在池塘一侧,离得近了,或许能看到其上冒出的嫩芽。
晚膳很快送来,薄若幽利落用完,因不见霍危楼召唤,便想沐浴歇下,可她还未沐浴完,房门忽而响了,薄若幽猛地沉入浴桶之中,心跳都有些发慌。
福公公在外道:“幽幽,你过来一下。”
松了口气,薄若幽急急应了一声,又赶忙出来擦身更衣,等到霍危楼房门口的时候,头发只松松挽着,发尾上还滴着水珠。
敲了敲门,下一刻,门便开了。
霍危楼襟口略散,身上是一件闲适的玄黑大氅,看到薄若幽的刹那,他眉峰微动。
刚沐浴过的人,连眼睫仿佛都是湿的,面颊微粉,唇瓣薄红,几缕未挽住的墨发散在颊边,越发衬得这张脸明眸皓齿,面颊到颈侧的肌肤,更是莹润潮湿,暗香微浮。
当真是冰肌玉骨,裁雪为神。
薄若幽衣物穿的极是整齐,出来的匆忙,神色还有些许急慌,霍危楼落在门上的手微微一紧,收回视线转身走了进来。
“天啊,头发怎么都还没干啊。”福公公正在收霍危楼随身带着的公文,见薄若幽湿漉漉的走进来,当下叹了口气,“外面这样冷,你这样是要伤寒的。”说着,竟然走到一旁捞起一方巾帕,指了指圆桌旁的凳子,“坐下”
薄若幽刚关上门,见状有些迟疑,她的确很冷,这几日天气虽是转暖,可残雪都还未化完,夜里正是最冷的时候,头发来不及擦,只得滴着水出来,她只觉十分失礼,可没想到福公公待她如此关怀。
可她没敢动,只有些敬畏的看着站在窗前的霍危楼。
霍危楼侧身对着她,目光也落在后窗之外。
福公公无奈失笑,上前一把将她拉到凳子上坐下,“怕侯爷做什么?是谁说不怕侯爷的?”
被当面揭底,薄若幽更觉难安了,谁料福公公竟然一边帮她擦头擦一边道:“当年咱家照顾长公主的时候,长公主最赞咱家一手梳发的手艺……”
薄若幽如芒在背。
长公主乃是霍危楼亲生母亲,当今陛下的亲妹妹,福公公是照顾长公主的,她何德何能?
薄若幽就要起身,福公公一把将她按下,“别慌,咱家现在看你,就和看小侄女一样的,你不必与咱家见外……”
薄若幽颇不好意思,“民女不敢当。”
福公公但笑不语,只继续给她擦头发,薄若幽看了一眼霍危楼的背影,“不知侯爷有何吩咐?”
霍危楼这才转身,他狭着眸子,以一种意味不明的目光睨着她,这般目光既是威压迫人,又有种实质般的侵袭之感,薄若幽一颗心被他看的七上八下。
“会骑马吗?”
这一问,薄若幽便明白了过来,马车还是太慢了,她有些拖累大家。
薄若幽唇角微抿,“会。”
霍危楼便道,“明日骑马走,洛州的案子不好耽误。”
福公公此刻也道:“案子虽是旧案,可近几日死了人,这个着急的很。”
白日里福公公还颇为悠然,夜里许是收到了别的消息,亦觉此行该极快些,薄若幽应声,“民女明白,民女会骑马。”
似乎叫她过来便是为了此事,既已吩咐完,薄若幽便犹豫是否该告退了,可福公公却道:“侯爷,不若将案子交个底?”
霍危楼略一思忖,走到了书案之后落座,“刚才你听到了,法门寺佛法大会今年不开了。”
薄若幽心底一动,福公公便接着道,“此番,我们要去的地方便是法门寺。”
霍危楼又问,“你可知法门寺与皇家的关系?”
薄若幽脑海中闪过些许流传,却都不肯定,于是摇了摇头,福公公便道:“法门寺为前朝最负盛名的佛寺,除了他历史久远,出过好几位高僧之外,还因为他地下有一座地宫,地宫之内,供奉着佛陀真身舍利。”
薄若幽秀眉微扬,此事她有所耳闻。
福公公继续说道:“这地宫前朝朝灭之时,差点为盗匪所毁,到了咱们这一朝,爷便令人重新修缮了地宫,且每三十年开地宫一次,借佛陀真身舍利,行祈福法会,以求咱们大周国泰民安。”
“十年前,便是上一次打开地宫之时,当时陛下亲临,还带了半个朝廷的文武百官至此,整个祈福法会都十分之顺利,可就在最后一日要将舍利重新放回地宫之时,舍利却消失了,那颗舍利子据传为佛陀真身舍利,法会本就是为了祈福国泰民安,结果舍利子还丢了,当时陛下便勃然大怒,还因此病了一场。”
薄若幽忍不住问:“莫非此番是为了追查舍利子?”
霍危楼道:“舍利子这十年来一直在追查,只是当年和舍利子一起消失的,还有法门寺的主持净空大师,因此多年来一直谣传,说是净空大师为了求佛缘,私盗走了那枚舍利子。可就在一月之前,法门寺内发现了一具骸骨,据他的徒弟说,那一具骸骨,多半是消失了十年之久的净空大师。”
薄若幽恍然大悟,月前洛州上报朝廷,建和帝便令霍危楼亲查此事,后来受了信阳侯所托,方才绕道而行,可最终还是为了洛州的案子。
霍危楼语声更严肃了一分,“若骸骨当真是净空大师,他何时死亡便是个疑窦,且若能查清当年之事,或许能找到那枚丢失已久的舍利子,这些年来,外界都不知舍利子早已丢失,每年的万佛大会亦照常开着,此番是发现了骸骨才暂停了,此事你知便好,不可告与旁人。”
薄若幽立刻应下,霍危楼又道:“此番除了本侯,还有十年之前负责安排舍利祈福大会的几位朝臣,当年事发之后,他们也曾列入疑犯之列,不过后来追查无果,又不好将此事闹大,便掩了下来,此番消息送回京城,已令他们一同赶往法门寺。”
薄若幽禁不住神色严正了两分。
怪道令霍危楼千里南下,原是为了此案,关于法门寺地宫供奉着佛陀舍利的流传一直都有,只是三十年一开的祈福法会专为皇室天家所有,寻常老百姓不得参与,再加上三十年才一次,因此名声还没有一年一度的佛法大会来的大,可事关皇室,舍利子丢失,高僧主持亦或
许早已身亡,这般算下来,这桩案子当真该武昭侯亲临。
见薄若幽眸色沉凝,霍危楼道:“此番你重在验骨,死了许多年的人,到底是不是净空大师还未有定论。”
薄若幽应是,又忍不住问:“可公公适才说刚死了人?”
霍危楼眸色微沉,“当年直接负责此案的是老洛州知府,后来他升入京中,为刑部侍郎,三年前本已告老还乡了,此番得知寻获到了净空大师的尸骨,又被召来洛州,前夜得的消息,刚到洛州两日,他便坠下了法门寺后山而亡。”
薄若幽心神一紧,还未看见尸体,可只听霍危楼几言,她已意识到了诡异处,老知府好端端的坠下了山崖而死,这是意外还是人为?
“此案或比安庆侯府的案子还要复杂,且牵扯皇室与颇多朝臣,可算国事一列,你需用足心思。”顿了顿,霍危楼又道:“可若验不出,本侯也不会责难你。”
薄若幽拢在袖中的手微微紧攥,“是,民女明白。”
案子的底也交完了,可福公公还在给薄若幽擦头发,霍危楼盯了福公公一瞬,眉头不耐的微拧了起来,薄若幽一时有些坐立难安的,早前在安庆侯府办差和如今跟着霍危楼一道大为不同,时时跟着,便更能知道关乎他性情阴沉难测的传言是真。
“多谢公公,侯爷若无吩咐,民女便告退了。”
薄若幽识趣的站起身来,只听霍危楼“嗯”了一声,她福了福身,又谢了福公公,这才转身出去,还将门关了好。
福公公看着手中巾帕面色一苦,“侯爷那般骇人做什么?”
霍危楼却冷着一双眸子看着他,“你那一声小姐若被母亲听见,可知她会如何?”
福公公将巾帕放下,叹了口气,“侯爷这是要怪罪老奴吗?老奴也只是觉得年纪相仿,这才动了些心思……”
霍危楼神色却未有松动,“她与你与我都并无干系,此番差事了了后,她便要去往别处,你届时待要如何?幸而她知进退,否则你待她之好意,只会害了她。”
福公公虽是奴才,可身份地位远高于常人,一般女子得他长辈般的关怀,必定大为感动,再加上他还是武昭侯之亲信,说不定还要生出些别的心思。
福公公笑道:“侯爷最会洞察人心,既然看出幽幽是个乖觉守礼的,如何担心这些?老奴总觉得与她有些缘分,此案之后即便各奔东西,那这些日子,老奴岂非应该待她更和善几分才好?再说了,她又非侯爷手下,老奴难道还要对她颐指气使不成?”
霍危楼被这话堵的皱眉,福公公却上前,语气比待薄若幽还要亲柔两分,“我的侯爷,此处非是朝堂,亦并非战场,她一个小丫头而已,不必事事权衡。”
霍危楼听他此话,再如何要疾言厉色,也都摆不出了,无奈摇头:“啰嗦”
言毕站起身来,自去歇下了,他背影仍是挺阔宽厚,顶天立地,步履生风,倒也依稀有几分青年意气,福公公叹了口气,他家侯爷也不过才二十有三啊。
一夜浅眠,隔壁屋内刚传出响动,薄若幽便醒了,她利落起身梳洗,等提了包袱出门之时,霍危楼也刚从屋内出来,薄若幽忙福身请安。
霍危楼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想说什么又忍住了,待至楼下用了早膳,一行人出了厅门准备御马启程。
给薄若幽准备的是一匹体格健硕却个头不高的温顺黑马,霍危楼翻身上了马背,转眼看着薄若幽,他这般一看,其他包括福公公和绣衣使在内的十多人,也都齐齐望着薄若幽。
薄若幽牙一咬,颤颤巍巍的爬上了马背,动作虽有些僵硬,可到底坐稳了,执鞭勒缰亦还算娴熟,霍危楼这才收回视线打马而去。
少了一辆马车,众人脚程快了许多,然而刚到中午,薄若幽额上便开始出冷汗。
她马术尚可,却未骑马远行过,不过行了半日,两条手臂便似灌铅一般,大腿内侧更是一片火辣辣的痛,等到了黄昏时分之时,她简直觉得整个身子都不是自己的了,而此时,绣衣使禀告了一件令她万念俱灰之事。
“侯爷,此处往前百里,皆无村镇,今夜只怕难寻落脚之处。”
霍危楼淡声道,“既是如此,便彻夜赶路。”
薄若幽只觉五雷轰顶,这时,霍危楼看了过来,“可能坚持?”
薄若幽面上汗津津的,心一横,重重点头,“能。”
霍危楼不知为何又多看了她两眼才移开目光,他利落一扬鞭,“三日之内,赶到洛州!”话音还没落定,人已疾驰出了一射之地。
薄若幽一阵倒吸凉气,拉着缰绳的手微微颤抖,大腿疼到麻木,脚蹬都有些踩不稳,可开弓没有回头箭,她若此时说不成,也不知霍危楼会如何。
薄若幽咬着的牙便未松开过,待夜幕降临,队伍速度仍是不曾减慢,而霍危楼只有在有吩咐要和绣衣使说的时候,才会放缓马速,其余时候,薄若幽连他背影都难看到,不知不觉,一轮清月升上中天,薄若幽冷汗顺着脸颊而下,连襟口都要汗湿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福公公远远的喊了她两声,她猛地醒过神来,抬眸一看,原来她竟无知无觉的落后了队伍一大截,她立刻想扬鞭走快些,然而那只落在身侧的手却断了似的提不起来,她身子在马背上一晃,耳边轰然有声,连福公公接下来的话都听不清了。
正觉眼前也阵阵发黑,却见一人一马朝她驰来,那一人一马速度极快,几瞬功夫,便到了她眼前,借着清澈月光,薄若幽才看出来的竟是霍危楼。
霍危楼拧着眉头看她,“还坚持的住吗?”
薄若幽喘着粗气,下意识点头,霍危楼却一时没动,他看了她几瞬,忽而道:“下马。”
薄若幽此刻已没了平日里的机敏反应,整个人愣愣的张了张唇,待明白霍危楼之意,方才松开缰绳要下马来,可她刚一动,大腿处便传来钻心的疼,直疼得她小脸皱成一团,眼底泛出了难以自控的泪花
薄若幽没有意识到自己眼睛湿了,因为她手扶不住鞍头,下一刻身体便开始失衡,眼看着将要栽倒之际,霍危楼眼疾手快将她扶了住,而这一扯,当真疼的她眼角挤出了一滴眼泪来。
清辉泻地,她身子半仰着,以至于霍危楼一眼就看到了那滴泪珠,他眼瞳暗了暗,扶着薄若幽的手也僵了一瞬,而看到薄若幽双腿还以原来的模样诡异的僵着,他忽然眉头一动,竟然伸手,一把将薄若幽的裙摆掀了起来。
薄若幽疼的几欲晕厥,却未想到霍危楼竟在此时变作了登徒子,她猛地睁眸,一把捏住了霍危楼的手腕,可霍危楼理都没理她这反抗,他只看着薄若幽裙摆下,月白衬裤上的丝丝血迹皱了眉头。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送上。最近更新都在下午6or7点qaq,日常求评论求营养液
本章老霍有点魔鬼了,大家轻轻拍呀……法门寺在陕西境内,唐代的确有皇室供奉舍利以及三十年一开地宫的传统哈。
第30章 二色莲02
霍危楼手腕似铁一般硬,薄若幽纤柔的五指攥上去,分毫难撼,可她一双眸子惊怒交加满含抗拒,眉眼间温婉消散,颇有些凌人之势。
霍危楼刷的一声,又将她裙摆放了下来,“晨时本侯见你如此装扮,便知不妥,本以为你坚持不了几时,可你倒忍了一路。”
薄若幽攥着霍危楼的手一松,忙又喘了口气,太疼了,她当真太疼了,她甚至能感觉出肌肤被磨破了皮,伤口流血黏住了衬裤,适才又被生生撕扯开。
她眼角还挂着一滴泪珠,听到霍危楼此言,眉眼垂下去,似有些自责,又有些倔强的抿着唇角,霍危楼盯了她一瞬,一把将她从她马背上拎到了自己身前。
薄若幽身重近百,可霍危楼臂力惊人,竟似不费吹灰之力便令她侧坐在了他的马背上,他打马往前去了几步,喊了一声,“拿伤药来”
他年少从军,后位至武昭侯,执掌绣衣使,一年中大半时间在替建和帝奔走,行路之时,身边所备自是万全,很快,一瓶药膏交到了霍危楼手里。
霍危楼左右看了看,带着薄若幽打马进了道旁树林。
此处道旁是一片松林,霍危楼往内走了十多丈,将马儿停在了一处苔藓满布的青石之前,他翻身下马,又掐着薄若幽的腰将她拎了下来。
说是拎,只因他手上实在没多少轻重,薄若幽脚刚触地,他手便松了开,她一个踉跄,又差点跌坐下去,霍危楼一抬手,药膏躺在他掌心,“速速上药。”
薄若幽睁着眸子望着霍危楼,霍危楼眉头一皱,“你自己便会医理,莫不是还要本侯替你”
没等他说完,薄若幽一把抓过药膏,一瘸一拐的往青石之后去。
霍危楼站在青石旁,神色莫测。
薄若幽受伤在他并不意外,莫说娇娇嫩嫩的女儿家,便是刚上战场的新兵都要过这一关,等血肉结痂出了茧子,才可免受其苦。倒也不是没有顾惜她的法子,只是他掌权多年,跟着他的亦都是铁血男儿,让他堂堂武昭侯在此般小事上煞费心思,他实在没理由做到那般地步。
月辉清幽似水,在林间投下片片暗影,松香扑鼻,可霍危楼却总是闻到另一种清淡的草木花香,他知道,那是薄若幽身上的馨香。
一时间,适才那月白衬裤之上的丝丝血迹又映入了他脑海之中,虽说此等小伤与他而言不值一提,可薄若幽是女子,适才面色痛苦难当,还流了泪。
说不上多凄美委屈,反倒很是克制,且她多半不知自己在哭,可那咬牙忍受的模样,令他念起了一些久远的,却满是尘嚣血气的过往。
忽然,落针可闻的寂静中,一阵清曦无比的衣裙窸窣之声突兀的响了起来,二人仅一石之隔,他当然知道薄若幽此刻在做什么。
霍危楼转头盯着那快一人多高的巨大青石,眼底一时明暗不定的。
薄若幽伤处私密,再想到适才霍危楼掀她裙子如同掀什么帘络一般随意,简直怒从心起,谁能相信,威名赫赫的武昭侯,竟然如此无礼!
薄若幽一边上药一边疼的泪花直冒,想到外面众人候着,还不敢耽误,待咬着牙抹完了药,又出了一身冷汗,很快,她又一瘸一拐的从青石之后走了出来。
这一出来,却发现霍危楼竟不见了。
林间清寂,月光明澈,她虽对霍危楼有些恼怒,可他给药又带她入林,并未放她不管,此时人不见了,她心头不由得一慌。
“可还能走?”
霍危楼的声音在另一方向响起。
薄若幽忙看过去,待看到霍危楼拿着一只水囊过来,方才明白他只是去取水了,薄若幽点了点头,霍危楼走到她跟前,眉头拧着,“适才若非不得已,便只会咬牙忍着?”
薄若幽眉眼垂下,只觉自己拖累了大家。
霍危楼却将水囊递了过来,又拿出一粒难辨色泽的药丸来,“吃了。”
薄若幽抬头瞟了霍危楼一眼,麻利的就着两口冰水将那药丸咽了下去,霍危楼眉眼间露出一丝满意来,转而走到马儿身边,挂好水囊翻身上了马。
他座下乃是一匹通体油黑,体格极是高大之神骏,此刻打着响鼻,虽是疾驰整日,却仍毫无疲色,霍危楼高坐马背上,见薄若幽经过他朝外走,不耐道:“你去哪?”
薄若幽便驻足回望他,他眯了眯眸子,打马上前两步,待走到薄若幽身边,倾身一捞便将她拎到了自己身前,薄若幽眼瞳睁大,话刚到嘴边,便听霍危楼道:“你想自己走去法门寺?”
说话间已催动马儿,二人很快出了林子,此间外面绣衣使皆下马休整,也难得缓了口气,见她二人出来,福公公赶忙迎上来,“怎么了?幽幽受伤了?”
薄若幽有些不自在,“民女”
“愚笨至极。”霍危楼有些不悦的道。
福公公眉头扬起,眼珠儿一转,“那……侯爷这是……”
“就这般走吧,夜色已深,也难寻歇脚之地。”霍危楼说完垂眸看了一眼,果然见薄若幽垂着脑袋,从他的方向看过去,只能看到她眼睫扇子般在眼睑处投下一片暗影,虽瞧不见眼底是何表情,可她鼻尖冻的发白,薄唇发青,此刻唇角紧紧抿着。
霍危楼打马而走,福公公和绣衣使们也上了马,薄若幽的马儿没了负重,倒是撒欢起来。
薄若幽还是第一次和男子这般亲近,便是养她十多年的义父,也只在幼时抱过她,因此当霍危楼强悍的气息山岳一般将她笼罩住时,她呼吸都轻了三分。
她侧身坐在霍危楼身前,背脊僵硬,面色紧绷,因不敢倚靠着霍危楼,人便好似杵着的木头一般直挺,无着无落之下,随着马儿的颠簸晃荡,没过片刻,便听霍危楼寒声道:“本侯会吃了你不成?”
薄若幽只觉头皮发麻,“民女愚笨”
霍危楼简直觉得薄若幽是在拿他的话堵他,他一时竟被她气笑了,目光再一垂,便见薄若幽眉眼轻垂,秀气的耳朵
和白皙的脖颈都露在他眼底,他凤眸轻眯,下一刻,抬手便将她斗篷上的兜帽往她脑袋上一盖,顿时将她当头罩了个严严实实,又将她往自己怀里一拨,身前这才少了个晃晃荡荡的碍物。
薄若幽一言不发,而他瞧不见她神色,也不知她做何表情,只觉怀中人先是僵着身子,没多时到底没力气绷着,便身子软和的靠在了他身前。
兜帽罩下之时,薄若幽瞬间松了口气,仿佛这是一层阻隔霍危楼气息的幕帘,有了这幕帘,她身心都松快了半分,霍危楼胸膛宽厚温暖,整个人瞧着阴沉冷酷,可手臂不松不紧的圈着她,执缰而护,莫名令她心安。
薄若幽心底叹了口气,算了算了,还能怎么办呢?他贵为武昭侯,还救过她性命,她不该为那失礼之行而苛责于他,只怕在他心底,掀女子裙裾和脱男子衣裳并无区别。
劝了自己半晌,薄若幽心无负担的靠着霍危楼偷起懒来,别的不说,如今霍危楼带着她,这一夜总算可以熬过去了。
二人同骑,又是夜里行路,霍危楼减慢了些马速,小半个时辰后,霍危楼发现薄若幽靠的越发贴紧了,再一凝神细听,却发觉她呼吸绵长,竟然睡着了!
霍危楼:“……”
霍危楼又觉得自己快要被薄若幽气笑了,片刻前还是一副不情不愿模样,此刻倒是心安理得靠着他睡了,真有骨气!
不由又减了些马速,他抬眸看着天边那轮清月,忽觉自己已许久未曾这般赶路,但凡星夜兼程,皆是十万火急,他不知劳苦,跟着他的人,也渐渐若铁打一般。他又垂眸,怀里人并非铁打,不仅如此,他此刻才知女子柔弱无骨并非戏言。
霍危楼手臂收的更紧了些。
薄若幽醒来之时已能看到天边曦光破云而出,此刻他们正行至一处山巅,她刚揉了揉朦胧睡眼,便见天边一轮朝阳喷薄而出,红彤彤的一抹,火一样点燃云霞,连绵翠山,远阔四野,一时皆明光万丈。
薄若幽一把拉下兜帽,仰脸迎着霞光,“真美啊”
“美在何处?”
“朝阳似火,山河清晏,我们又在山巅赏之,当真天工鬼斧震人心魂,我还从未……”
薄若幽赞叹的语声一断,忽而面色微僵,霍危楼“哦”了一声,莫名阴测测的,“从未如何?怎不继续说了?”m.999xs
霍危楼说话的热息落在她发顶,让她又是一阵背脊发麻,她睡糊涂了,竟忘记了是在武昭侯的马背上,什么“我们”,什么“我”,她实在是太放肆了!
薄若幽梗着脖颈,小心翼翼道:“民女……从未赏过日出,虽多见朝阳,可立于群山之巅,视野广阔,还是大为不同。”
一边说着话,一边直了直身子,语声亦少了雀跃。
霍危楼淡淡道:“哪里不同?”
他这语气不动声色,却给人一种在考较她,从而想听她言语破绽之感,薄若幽紧张了一瞬,“除却天地气象鬼斧神工之外,民女能有赏景之心,亦是因大周国泰民安,海晏河清,此间侯爷功不可没,民女生为大周百姓,当觉颇有福泽。”
霍危楼短促的笑了一声,“溜须拍马,是贺成教你的?”
薄若幽眨了眨眼,“民女是肺腑之言。”
霍危楼语声松快三分,开口淡哂道:“你一小女子,如何知道何为国泰民安?”
薄若幽忍不住抬眸看了霍危楼一眼,正当霍危楼亦垂眸看她,四目相对,呼吸相闻,惊的薄若幽忙又垂眸,她却神色一正道:“民女一小女子,虽父母早亡,却平顺长大,所习之技非寻常,却亦有施展之处,民女非大富大贵,却知足安乐,上不怨君王,下不憎亲邻,今在侯爷马背之上,还有心赏朝阳浩荡,亦因生为周人而自得,难道还不是国泰民安吗?”
霍危楼未再出言相讥。
听他未言语,薄若幽忍不住抬眸看他,从她的方向看去,霍危楼五官俊毅无俦,凤眸深沉望向天际,云霞映入他眸底,便如同山河壮美,皆在他眼中。
亦在他掌中。
薄若幽还未来得及收回视线,霍危楼已垂眸看她,“若人人如你这般做想,才当真是国泰民安。”
薄若幽这次不曾匆忙垂眸,她望着霍危楼,他的眸子从来难辨情绪,可此时,她仿佛窥见了其中深沉的一丝边际,她忽然开口问:“侯爷读佛经吗?”
霍危楼不知她为何有此问,只挑眉道:“本侯从军之时,战场之上浮尸百万,你觉得本侯会修佛道?”
薄若幽并不被他此言骇住,她只是语声笃定的说下去,“法华经中有一言,以一灯传诸灯,终至万灯皆明,侯爷之愿,亦如此言。”
薄若幽美眸如星,清明灵秀,她若有所保留时,眼底便好似染了澜沧江的薄薄雾气,烟笼月照的叫人瞧不真切,可当无所保留,赤城待你之时,这双眸子便似清潭见底,只能,也只会容下你一人。
霍危楼一瞬未言,下一刻,他忽然抬手覆在了薄若幽双眸上,再下一刻,他又将兜帽往她脑袋上一罩,扬鞭而起,如离弦之箭一般往山下疾驰去!
这一日依旧是整日赶路,待到了日落时分,队伍入了一处村镇,此刻时辰还算早,可若再往前走,便要错过此处,而下一个村镇不知在何处,难免又要再行一夜,霍危楼此番无需福公公劝,便令众人在此处休整。
此处已出了青州地界入了洛州,客栈较来福客栈更大,绣衣使将空闲的二楼七八间屋子包了下来,薄若幽照例住在霍危楼旁边的尽头屋子里。
连着赶了两天一夜的路,莫说薄若幽,便是绣衣使们也各个面露疲惫,福公公更是腰酸背痛的叫唤着,整个队伍里,也就只有霍危楼仍是挺拔矍铄。
而薄若幽一到客栈便进了客房,霍危楼给的药好,这日也未如第一日那般难熬,可在马背上颠了两天一夜,可比马车上走一整日要难受多倍,薄若幽不敢大意,她是去帮霍
危楼验尸的,若在路上便累病了便是误事。
因此,傍晚时分用完晚膳,简单擦洗之后,她便和福公公说了一声上榻歇下。
霍危楼得了福公公禀告,轻嗤一声,“昨夜只她一人睡过。”
福公公叹息,“侯爷难道将幽幽当男子用不成?说起来,不若还是给她寻一辆马车吧。”
霍危楼却铁面不改,“不可,林槐已经到了,耽误不得。”
福公公有些发愁,“那侯爷仍带着幽幽好了,让她骑马只怕还要出岔子,万一累病倒了,侯爷到时候便无人可用了。”
霍危楼淡淡的“嗯”了一声,仿佛不是很情愿却不得不为之。
薄若幽这一睡睡到了天昏地暗,第二日清晨醒来之时,便觉元气恢复了大半,待用过早膳,一行人又准备启程,薄若幽心道此前无法霍危楼才带了她一路,如今休整一夜,她多半要自己骑马而行了,为此,她穿了两条衬裤。
然而等她出来,霍危楼却在马背上对她招手,“还不过来”
薄若幽走到他跟前,“侯爷,今日民女自己……”
“别耽误功夫。”说着一倾身,又将薄若幽捞到了自己身前。
薄若幽犹豫一瞬,见其他绣衣使都看着自己,到底不敢多言,待马儿驰出客栈,十分自觉的将兜帽戴了上。
马儿歇了一晚,这日脚程亦更快,而此番霍危楼不进洛州城,只往栖霞山而去,走近路节约了些时间,等到了栖霞山山脚下的时候,夜色才刚刚落下来。
知道武昭侯今日便至,在栖霞山山脚下等候之人颇多,而法门寺不仅万佛大会不办了,连山门也一早关了,因此霍危楼到的时候,山下冷冷清清,并无任一香客。
老远的,大家便见霍危楼身前有个什么,众人皆知霍危楼的秉性,一时还以为霍危楼身前带了什么物件,可当马儿弛近,渐渐看出是个人形之时,所有人都面色微变。m.999xs
而当霍危楼勒马到了跟前,众人看出霍危楼怀里有个貌美女子之时,无一不惊讶的瞪大了眸子,还是代表霍危楼早到了五日的绣衣使骁骑尉路柯反应最快,第一时间上得前来行礼。
“拜见侯爷,侯爷一路辛苦。”
霍危楼下马来,先将马鞭扔给路柯,转身见薄若幽正小心翼翼下马,便一把握住她腰身,将她给放了下来。
路柯眉梢几跳,“侯爷,几位大人都到了,还有净明大师。”
此言落定,身后站着的几人都上前来行礼。
刑部侍郎林槐,此番是协同霍危楼办案,第一个上前来,“拜见侯爷”
身后又有三人跟上,皆是中年男子,虽是气韵不同,却都是华服加身。
最后才是一袭袈裟,神色严正的当今法门寺主持净明,“阿弥陀佛,施主远来劳顿了,贫僧已恭迎多时。”
霍危楼不礼佛,也不如何信佛,见状只点了点头便作罢。
而后看向路柯和林槐,“寺内现今如何?”
林槐道:“下官昨日至,已问清了大概,不过此刻天色已晚,侯爷一路劳顿了些,可要先去歇下?”
霍危楼凝眸,“林大人还不知本侯的规矩?”
林槐年过而立,虽是侍郎之位,可如今的刑部尚书心存告老之意,林槐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下任刑部尚书,自可算朝中大员,可饶是如此,在霍危楼眼前,他和贺成并无分别。
林槐赶忙赔笑道:“是,下官糊涂了,侯爷请先入寺。”
霍危楼点头,带着一众人等往寺里去,山脚下设有山门,只看此处,便可见法门寺之恢弘,只见牌楼巍峨高阔,其上还有皇室钦此匾额,“法门寺”三字铁画银钩,气派非常,入了山门,便是九十九阶石阶,众人拾阶而上,便到了法门寺正门。
法门寺在栖霞山半山,依山而建的佛堂佛塔连绵而上,最高处乃是一处据说也同样供奉着舍利的长明佛塔,此刻夜色笼罩着整座栖霞山,可最高处的长明灯佛塔却灯火通明,遥遥往去,颇有禅意。
入了寺门,便见寺门香火虽燃着,却安静古朴,亦不见修行僧人,林槐跟在霍危楼身旁道:“寺内已闭寺半月,如今倒还算清净,所有僧人都在自己僧院之中,无诏令无事务在身者,这几日都出来极少。”
霍危楼直接问道:“尸骸在何处?”
林槐便道:“在西边偏院之中。”
霍危楼无需多言,林槐已往西边带路,他二人身后跟着主持、路柯等人,薄若幽便落后了几步跟在福公公身旁,她穿着斗篷,敛着眉目,可饶是如此,前面走着的几人,仍然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她。
福公公面上笑呵呵的,似乎不以为意,可他如此态度,就更引人猜测薄若幽的身份。
沿着寺中廊道往西,很快,放着尸骸的地方到了。
说是偏院,却是一处还未起用的崭新佛堂,一进院门林槐便道,“此处为法门寺去岁扩建之地,是打算用作僧人们平日里讲经修行,此番暂用来停放尸骸。”顿了顿,林槐又道,“冯大人的尸首,也停放在此处厢房内。”
霍危楼淡淡颔首,几步便到了灯火通明的正厅之前,可还未进门,他当先看到了一尊七八尺高的金身尊者像被孤零零的放在正堂之内。
他驻足,眉头微皱,“这是”
路柯上前道:“侯爷,这座迦叶尊者像塑于十年之前,一个月前,寺里为了准备万佛大会要重新给尊者像上漆,搬动之时塑像倒下,底座摔裂了开,疑似净空大师的骸骨,便是那时从金身之内掉出来才被发现的。”
站在后面的薄若幽眉峰一皱。
佛像在寺内十年,日日受人跪拜,可其内……却一直藏着一副难辨身份的尸骸?!
瞬间,这肃穆庄严的佛刹变得诡异而阴森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两更送上。日常求评论求营养液
感谢enjoy扔了2个地雷,雨霖铃扔了1个地雷,喵扔了1个地雷,嘟朝嘟朝扔了1个地雷,曹太太扔了1个地雷,感谢大家的营养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