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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沛妘生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31章 “你莫非有病?!”


    “不跟我走的话,恐怕不过片刻管家便要携人前来探查,”地道内,素非烟好心提醒道,“到时你们若被擒住,难道不尽是拖了她的后腿么?”


    宋长安依旧狠狠盯着她,道:“哼!你休要在这里假情假意!既然你决心要害我州州姊,可见你是同这里的混账男人是一伙儿的!我绝不——我们绝不受你的恩惠!”


    之前还被她握在手中的药瓶已经被掷回,素非烟便将其收起,也不做解释,只是莞尔一笑道:“那么你呢,沈姑娘?”


    宋长安愣了一下赶忙回头,才发现那女扮男装的姑娘不知何时已幽幽转醒。察觉到两人的目光,沈佩宁晃了下脑袋,便扶着墙缓缓站起。


    “姊姊,你醒过来了?!”宋长安忙上前欲将她扶住。


    沈佩宁却摇摇头,推开了她伸出来的手,对素非烟道:“……多谢、多谢素姑娘施救。”


    她瞧了眼尤面带关切的宋长安,又继续道:“我跟你走。”


    素非烟点头道:“那再好不过了。”


    语毕,她便转过身,沈佩宁则迈步跟随。被齐齐无视的宋长安却跳了起来,她一把捉住沈佩宁衣袖,急声道:“你醒得迟,必不晓得这女子不是好人!她正给那群混账男人出了计策要害我们州姊……”


    那知她话还没说完,沈佩宁不知为何像突然被蛰了一下似的,猛然将衣袖抽开,别过脸道:“这同我无关。”


    宋长安一愣,大声道:“怎么同你无关?妫越州难道你不识得?之前这里的人为甚么会追你?咱们还一起打跑了那群人不是?”


    沈佩宁却将视线紧紧盯在脚前的三尺空地上,硬声道:“那又如何?我纵然认识她,这等关头也绝没有帮她的道理!”


    宋长安见她翻脸无情,心中惊疑不定,纳罕道:“那、那你为甚么喊她‘州姊’?”


    沈佩宁却冷声道:“我发了疯才会这样喊她。”


    宋长安正欲反驳,却听得前方素非烟突然发出一声轻笑,插嘴道:“‘州姊’?那么我以后也要这样叫……啊,不成,算起来我许是还要比她大一些的,该叫她‘州妹’好,还是‘小妹’好?”


    沈佩宁拧了下眉,不发一言。宋长安却已怒道:“住口!不许你喊!你这坏人,也不知羞!”


    素非烟却已转身走开,闻言便轻声道:“唉,小妹妹还是年纪太小,并不晓得这世上自有一种‘亲亲成仇’的道理,自来越亲近的人才越好两面三刀、反目成仇。既然在你眼中我是害她的坏人,那么自然要叫得亲近些才好啦。”


    这话只听得宋长安连犯恶心,忍不住追上去辩驳道:“胡说八道!既然是亲近亲友,那必然双方都要诚意诚心,怎会做出暗地害人之事?!既然做了这样的事,那就必定不是亲近之人!”


    素非烟听着她跟上来的脚步声,微微一笑,只道:“都道人心隔肚皮,真情假意难道不是自己才最是清楚?倘若有人就是骗了你……”


    “既然骗我,已说明从前情义不真,”宋长安拂袖道,“便也从不是亲近之人,我只管同她一刀两断、有仇报仇,又有甚么值得留恋?”


    素非烟侧过头,便将这女孩斩钉截铁的利落姿态尽收眼底,她不再多言,反而对同样跟在身后的沈佩宁道:“沈姑娘以为呢?”


    沈佩宁没有回答。


    她还抓着那把因与铜锤全力激战而隐有弯折的佩剑——恐怕它的剑锋也已钝化。这是沈佩宁的第一把武器,她在忧心还能将它出鞘几回。


    宋长安皱眉,这两人都不说话仿佛就代表了某种反对,这可令她难以服气,便又追着一定要让她们说出个道理来。


    不多时,素非烟便停在了一扇石门前。她按了按耳朵,伸手在门前的铜环扣了三下,这石门居然缓缓自动打开。


    一路跟来的宋长安这才反应出来不对,警惕问道:“这是哪里?你来这里做甚么?”


    沈佩宁倒是没揉耳朵,这是她已悄悄站远了距离的缘故,如今上前一看,心中已有几分预感。


    “自然是明坤神剑所在,”素非烟率先走入其中,道,“方才给那群人的是冒牌货啊。”


    宋长安又是一惊。


    沈佩宁却不动声色,她心道:这素家大小姐果然不简单。既然能令那群手下中招,又岂会平白将那神剑轻易嘱托于人?来到此处,也正与沈佩宁期望相符:她想从这素家大小姐的口中问出明坤神剑的下落。


    素非烟并不避讳二人在侧,进室内后便打开了门后的一处衣柜,沈佩宁紧随其后。宋长安却尚有闲心左右打量,见屋子虽小,却如寻常居室“五脏俱全”,还有一排挂着各式兵器的架子,她殊感好奇,忍不住走了过去。


    这厢,素非烟已从衣柜的暗格里取出一柄长剑。沈佩宁一愣,眼神竟再也不能从上面移开。


    “那是甚么?明坤神剑?”宋长安从那一排武器中抬起头,见到那柄尤在鞘中的漆黑长剑只觉锋芒不显、平平无奇,远不如架子上这些装饰晶亮的引人注目。


    素非烟点了下头,恍若未觉沈佩宁有如实质般的目光,上前对宋长安道:“架上的这些都是名家所铸,多以名贵宝石相饰,自然光彩夺目。小妹妹你若喜欢,随意取用便是。”


    宋长安却只是略感烦躁地拍了下架子,带起珠宝兵器碰撞叮叮响,终于直声道:“我不要平白就给的东西,也最不喜欢跟人弯弯绕绕讲话!你究竟要甚么,难道就不能直说?”


    素非烟略带惊奇地打量了她一眼,方缓缓收敛了笑意,问道:“难道她就是这样教你的?”


    宋长安怒道:“休再扯开话题,你竟没胆量正面回应我一次?!”


    素非烟更觉有趣,她这平生温柔和顺、绵里藏针,倒是鲜少被人用“胆量”相激。


    “我有甚么胆量,不过是忧心我那州妹如今腹背受敌、独木难支罢了,”她幽幽开口道,“可惜我又怕她不死、死得不够快。”


    宋长安又是一拍架子,忍无可忍道:“你莫非有病?!”


    素非烟仍然一笑,一阵脆响中,她的视线恰巧被方才自兵器架上坠下的一枚珠宝吸引。等那枚圆溜溜的翠色宝石渐渐滚至她的身前时,素非烟周身一滞,却卸下了所有神情。


    “原来、原来如此。原来还是将我亦欺瞒了去。”


    片刻寂静后,她又想微笑,可惜胸腔中情绪犹如波涛席卷,光是在其中呼吸便已十分艰难。那种感受并非是惊慌,而是愤怒,翻天覆地般的愤怒。


    “我们得快些上去,”素非烟缓声道,“我州妹可需要人帮忙啦。”


    第32章 “素是然?!”


    地面之上,妫越州丢开长鞭,一掌便向左支右绌的李尧风胸前拍去,然而掌未落下,背后便又传来劲风。


    她纵身越开,喉间却又有腥甜涌来。此时暮色四合,她在此周旋许久,亦确实感觉到了乏累。


    但对面素明舟等人便如抱团蚂蚁,攘攘而聚,只等着那时机恰好方可一雪前辱。


    妫越州向远处眺望一眼,或因分神,再出招之时竟微微一滞,可高手过招也不过吐息之间,那玄机阁暗卫趁机打出的一拳已近,躲闪不急,肩上便生生受下。妫越州以手成指点过他腕间阳池穴,后退几步,胸口骤痛,却再吐不出血水来。


    那暗卫僵立原地,骤然发出一声痛呼,只能拖着右手冷汗连连,再难动弹。旁人经过偶然一撞便令他倒地不起。这或许该引起忌惮,然而李尧风等待此时已然太久,他并不留意方才撞倒的那名手下,同跟在身后迫不及待再度上前的诸人一致,只一心要取那妫越州性命。


    “拿命来!”


    突然听得一声暴喝,李尧风心生不妙,猛然扭头,只见后方人影稀稀中,本在观战的素明舟却面色大变——一闪寒光,正猛然向他的后颈处劈来!


    辜断、赵归吟忙去相助,可惜他们皆重伤未愈,直接便被那不知何处而来的刺客一脚踢倒。素明舟趁机终于避开,转身去看时,却见那行刺之人竟身着玄机阁的兜帽衣衫。


    这刺客身影再无遮挡,落入李尧风眼中只觉荒谬。那人同他目光相对,还向他行了一礼,紧接着便又举着一柄长刀,直向素明舟砍去。


    旁人自然阻拦,可落在李尧风这边目光便惊疑不定。李尧风回想着刺客面容,觉察出几分熟悉,却同样不知原委。虽说他同素明舟合作也称不得精诚一意,眼下却绝非反戈之时。他屏气大喊道:“你究竟是何人,竟敢冒充我玄机阁弟子!还不快快住手!”


    然而此话一出,那刺客却更如得到了甚么急令,身上被诸人阻拦落下伤来也不去管,只一心举着刀对素明舟。此人功夫寻常,脚下却快,寻着空隙便又是一刀落向素明舟身上。素明舟武功平平,几番闪躲,险些便被伤到,一时间惊怒不已。


    妫越州发出了一声笑。


    李尧风耳朵一动,突然福至心灵,勉力镇定间想起此人恐怕正是之前在荣安堂上围攻妫越州之时率先后退之人,便急声道:“此人不是——”


    话音未落,只听得一声尖锐长鸣,直冲云霄,好似是某种哨子所响。与这哨声相应,一道黑影乍然自地面窜出,众人甚至尚未看清那究竟是甚么东西,有人便被一阵黑风带倒。


    此时,一直陷于众人包围中的妫越州也动了。


    说是迟那时快,只听得“嘭”声震响,掀起滔天气浪,飞沙横扬,屋颤树倒,旁人忙运气闭息,才不至被那余劲冲及气脉、落得个七窍流血的下场。


    待到稍稍平息,李尧风等人则连忙睁眼去看。只见妫越州在正方才那风暴中央,她身侧则站着那突然发疯去砍素庄主的刺客,彼兜帽落下,脸上带伤,瞧着轮廓却赫然是一名女子。她们对面则同样立着两人,正是尚捂着胸口的素明舟同方才那黑影人。


    黑影人双目直瞪,面容沉沉,落于身侧的一只衣袖间正无风自动,看来方才便是他同妫越州对了一掌,纵然后者如今中毒虚弱,但能与她正面为敌却不落下风,可知亦是武林高手。


    李尧风将目光死死盯在那黑影人脸上,却难以置信,不由得失声道:“素是然?!”


    众人恍然。原来这黑影人正是素明舟之子、素家庄少庄主素是然。可是江湖皆知这素家父子均无甚习武天赋,素明舟武功平平,其子素是然则先天经脉残缺,于武学一途便是十足废人。也因如此,当素明舟当初放出招赘之信时,并未引起多少惊疑。如今江湖,尚武之风愈盛,倘若要持神剑名器,则势必该有顶尖实力,才压得下物议纷纷、镇得住牛鬼蛇神。


    却不知这素是然究竟得了何等机遇,素明舟分明有子如此,又为何之前从不透露半消息?


    ——当然是为了哄骗我等!好心甘情愿做他素氏父子的马前卒、垫脚石!


    李尧风几乎目眦欲裂,如何不明白自己同样被素明舟这老匹夫摆了一道。之前素是然是武功废人,素明舟是别无他法才会相助与他。可如今这般,只怕这老匹夫正是为了让儿子能一鸣惊人才苦心做此筹谋。他们这些人,都是在为旁人做了嫁衣!


    眼下,素明舟又如何猜不到众人所想。若非那无名刺客突然发难,他倒也不会趁机令儿子提前露面。可与最后下山摘桃相比,急身救父确实是更好的一番由头。


    “然儿,你回来了。”


    素明舟状似诧然欣慰,拍着儿子的臂膀道:“你出息了!”


    素食然想到与父亲之前谋划,便道:“让父亲受惊,是儿子来迟了!之前父亲送儿子去南海医治得以练武,儿子好运又得一老前辈点拨,才有此造化,只是南海路远,儿子得到消息便日夜兼程,唯恐父亲受妖女所害……”


    “啪啪啪……”


    一阵击掌之声却突然打断这番陈情。对面,妫越州收起手,慨叹道:“果真是嗲儿情深。可若这姓素的小子远道而来,方才一直在地下缩着的却是哪只鼠辈??”


    原来妫越州自来到这荣安堂便已觉察到不对,料定素明舟等人必有阴谋。见到人质已变,她也猜到定然是长安已逃,却乐得配合做戏。除却旁的原因,便是要诱使素明舟等人将牌出尽,才好看清如今故事线究竟变动几许。


    曾经她与此界约法三章,自是取得了相当大的行动自主权。然而此界也曾借由系统相告:牵一发、全身动,一着不慎满盘输。一个末微人物生命线的更改便可能导致故事的全新走向,为任务的完成产生阻抗。


    而妫越州已令此间故事改动太多。


    此时她望着素是然气恼不定、杀气腾腾的面容,倒是第一回切切实实地惊讶起来。


    “更奇的是,你又是从哪里学来了这‘天魔引’的功夫,”她嗤笑道,“葛登变成鬼来教的么?”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原本一直缄默不语的灵霄派众人再度成了视线中心。不说吴叁风神情阴晴不定,就是当日有幸见到掌门与妫越州交手的于辉也早已大惊失色。


    素是然迎着视线纷纷,却不欲解释。他傲然冷笑道:“这些话,你还是亲自去地底下向葛掌门请罪去问的好!”


    他方才本该拧掉那刺客的脖子,偏是妖女相阻,两人对了一掌,凭他如今功力早已探出对方外强中干之势,又何必相惧?事到如今,他非得摘下这妫越州的头颅,势必扬名武林不可!


    妫越州挑了下眉,尚未言语,她身侧那女子已忍不住持刀上前。妫越州伸手拦住,只笑道:“好志气。”


    第33章 “可你还是活不成了!”


    若是葛登复活,凭他武学实力,可否赢得过如今的妖女妫越州?


    对此疑问,众人心中各有思量。曾经葛登在世时,可谓是无可争议的江湖第一,出身名门,师承灵霄,以一身独门功夫“天魔引”登峰造极、独步武林,灵霄派也是在他继任掌门后才进一步壮大辉煌,被尊为武林北斗,无人不服。谁知他有朝一日竟会突生不测,还是死在了自己的徒儿手中!


    当日二人相斗,恐怕没人比灵霄派弟子更清楚其中内情,灵霄派弟子中又以于辉此类死里逃生的亲历者更能知晓。而这个问题若要问他,于辉却也只能犹豫吞吐、难下定论。


    若论私心,他自然是更该信掌门能赢,可事实结果又岂能以私心相评?当日的情形太过凶险,无人再能插手二人之间较量,那较量既定成败,也论生死。更何况彼时灵霄派已死伤大半,幸存者更难以辨清二人交手时的身影,只觉虚虚实实、眼花缭乱。良久之后,只听得“咚”的一声,二人仿佛正在空中对了一掌,妫越州率先摔落下来,连连踩折了凌霄派的许多屋脊房梁。


    观者来不及欣喜,便又见葛掌门亦同样坠地,却无可借力以减落势,直直在地面砸出了一个坑来。那厢妫越州却毫不停留,挥手便唤来凌霄派弟子丢弃的一把佩剑,迅疾如风,一剑便向那坑底劈去。好在葛掌门早已觉察,凭借飞尘遮掩,已绕至她身后,以一招“惊云掌”向后心击去,却突见剑锋相逼……


    最终,便是一式剑光下的“叶不空斩”。那招式极厉,收招却缓,便惹了纷纷洒洒几多血液落在剑身。持剑人便索性挥手一掷,任凭这剑同那飞扬空中的头颅一同坠落地面。


    派中亲眼目睹此幕的弟子少之又少,于辉却恰是其中一个。


    此时,他尚且守得住理智,不去理会内伤翻涌,也不听旁人议论,双目冲血只死死盯着前方的两道黑影。这与当日的情形是何其相似,那素家庄的小子身法功夫竟与曾经的掌门如出一辙!可不谈妫越州,便是掌门亲传弟子的吴叁风师兄却也达不到如此程度。


    吴叁风则更为惊疑,虽然这素是然所用招式尤显青稚,可的的确确能见曾经师父的影子,更何况那犹如罩衫刀枪不入一般的护体神功,不是天魔引又是哪家的功夫?


    妫越州迈出一步,眨眼间掌风便已临近他胸前,素是然虽觉意外,却大笑一声,不躲反迎,竟分毫无损。旁人见了,自然大为惊奇。两人交手数十招,素是然仍不落下风,岂不令人惊叹?除了李尧风之辈心中愱恨难言,旁人只以为胜利在望,三三两两地叫起好来。那退守一边的持刀女子只是警惕向他们望了几眼,便不做理会,只蹙眉去瞧对战。


    然而,此时本该得意的素明舟却面色渐渐凝重。如今,素是然一同妫越州过了第三十七招,可凭借寒潭奇毒的威力,妫越州再如何神功无敌也不该坚持这般长的时间。寒潭毒传自妙门毒医之手,不仅毒性奇烈,更是沾武愈浓。普通人中了此毒,情状便如误服了蒙汗药几剂,便是不服解药,睡个几觉也可自发解个干净。可对于习武之人,此毒便堪比砒霜鸩酒,武功越高,则毒性越浓。据说曾经那明坤神剑剑主便是丧命于点滴寒潭,沾之即死,药石无医。可妫越州此等高手,又是给这毒刺穿了皮肉,在如何也不该只是单单显露些虚弱之相……


    ——不好!!!


    正在他思量间,素是然却瞧准了一个空隙,挥掌便向方才妫越州受伤的肩部打去,后者果真中招后退。素是然乘胜追击,正欲以一式惊云掌震碎她肺腑,却膀间钝痛,低手去看,才知右肩已给那妖女擒在手中,紧接着,便是“咔哒”一声脆响,素是然发出一声惨叫,他的手臂便在这惨叫声中骤然垂软了下去。


    妫越州冷笑一声,挥手便将其摔出丈远,嘲讽道:“好志气,怎么就没学一两分葛登的真本事呢。”


    她向前再走一步,必定是不打算给这个姓素的一个善终,可纵然神态未改,她的面色却已隐见苍白。素明舟在查看了幼子情状后心中悲痛,注意到此番细节,便忍不住阴沉开口道:“妖女!你竟没中毒!”


    妫越州不作理会,再踏出下一步时,却见原本退却的旁人便如潮水便再度涌上前来,那持刀的女子则更紧紧护在她身后。妫越州咳了一声,尚未言语,素明舟则阴狠大笑三声,断定道:“可你还是活不成了!”


    “你没中毒,却仍旧渐生虚弱,除了疲惫使然,便只有旧伤未愈了!”他缓声道,“是甚么时候留下的伤?是与那江东三恶,还是在灵霄山上?无论是谁,都说明了一件事……”


    “这旧伤绝对不轻!”


    素明舟畅意道:“如今你伤已复发,又累疲惫,纵能伤了我儿,难道还能挨着住我们江湖好汉的一人一掌?”


    不错,这方是蚂蚁咬死象,乃人海战术的绝妙用法。就算妫越州神功无敌,面对众人围攻,一人一式便也能耗得她筋疲力尽。更何况如今她颓势尽显,我方人手却仍占优势,届时又有庄内客人来助,势必叫她命陨于此!正是这天大的便宜,却终究不能令素家庄尽享了。


    妫越州却拍了拍身旁人紧绷不已的肩膀,淡然开口道:“你不妨试试看。”


    “师姊……你!你尽可无虞,那你身旁这女子呢?”此时,沉默许久的于辉却骤然插话。他身旁站着再不复傲气凛然的几位凌霄派弟子,他同他们并无差别,然而迎着妫越州的沉沉视线,却蓦然露出个笑来。


    而见势大好、已趁机上前的李尧风则同样大笑道:“不错,凭你的本事,兴许还能逃出生天!可你身旁的这个妮子,我玄机阁的叛徒,难道还能放她四肢俱全?!”


    “——方青!你可知罪!”


    第34章 “大小姐,您还知道自己在说甚么吗?”


    地道之内,脚步匆匆。宋长安紧跟在素非烟身后,手掌一时展开,一时收起。


    她实在猜不透此人是敌是友,倒是能确信这姓素的大小姐恐怕脑袋当真有病。譬如她方才还出计要害人,先下却仿佛生怕人出个好歹了。宋长安摇了摇头,眼神从埋头赶路的沈佩宁那里扫过,终于苦恼地叹出气来。


    ——所以说,州州姊在外面都是认识了些甚么人呐。


    她甩了下头,心中对妫越州的担忧再度占了上风,不免又开始想着何时能走出这迷宫一般的地道。虽然有素非烟带路,却也消不了她的疑虑。


    这念头未曾在脑海中停留太久,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她们三人已经自方才的回回别无二致的路口行至豁然开朗之处。素非烟神态未松,不作停留,还欲继续上前。沈佩宁却脚步一顿,率先将她拦住。


    “大小姐。”


    这声音在下一刻响起。素非烟眨了下眼睛,便看清了自地道出口不远处出现的管家一行人,素七犹抱着那明坤神剑的剑盒,见到素非烟竟同宋、沈二人安然无恙地站在一处,不由得大吃一惊。


    “卫叔,”素非烟不动声色,微微颔首道,“为何逗留于此?不知父亲那边情况如何?”


    管家对此“先声夺人”倒也从容,恭敬答道:“庄主神机妙算,一切自然难道他老人家法眼。至于属下……自然是担忧大小姐为妖女所害,故而特地在此等候。”


    素非烟幽幽一笑,轻声道:“你担忧的是我,还是我那本该远在庄外的小弟?”


    管家的面上飞快略过几分诧异,垂下头道:“属下惶恐。少庄主至外静修已近三月,并无书信传回。”


    素非烟道:“你还在哄我不是?素卫,你果真是条好狗。”


    管家听得此言,一时间只觉不可置信,抬起头才瞧见这一向温顺得体的大小姐如今的神情,不由愣住,只听她缓声继续道:“何必书信,他若回来,必定是要先去密室里摆动那些个名贵宝剑的……”


    素非烟听着自己分外冷静的声音,然而胸腔内一阵高过一阵的愤怒与痛恨已近乎将她溺毙,她只好更轻缓地令语句出口。


    “譬如那翠英剑,华而不实,他却最爱比划,又不得要领,连那剑上的结绿都快折腾掉了干净……”


    管家眉头一拧,脱口问道:“大小姐,您怎的去了少庄主的密室?”


    素非烟笑道:“既然是‘少庄主’的地方,我有何去不得的?”


    管家道:“……这……”


    素非烟盯着他,一字一句问道:“所以,你们才要哄我是不是?”


    枉费她殚精竭虑,还以为素明舟终于改了主意!这老东西却还是不肯放弃,甚至连她也瞒了过去!说甚么送出庄静养,日后大小事便要交由女儿女婿料理……实则全为瞒天过海!老东西,当日便该一同螙死了才好。


    管家缄默不言,素非烟便自顾自继续道:“素明舟可就等着今日了是不是?素是然……必然是得了奇遇,又有了了不得的本事,方隐秘至此。偷偷归来,恐怕是为了去妫越州那里显眼罢?以我爹爹那爱子之情,为保万无一失,恐怕甚么伎俩也都使得出来……唉,作甚么一定要逼我呢?”


    管家听着此话,早已明白这大小姐如今才算露了本来面目,便沉声道:“还请大小姐切勿多思,庄主一向宠您极甚。少庄主匆忙回庄,也是忧及家人的缘故。哪怕您心有不忿,也不该同这两个妖女为伍……”


    “呸!老杂毛你再给姥姥放一声屁!”宋长安听了个大概,便忍不住骂骂咧咧地出了声,“你嘴里放屁,不干不净!你主子也不是个好东西,连亲闺女都算计,真是个娘不疼姨不养的孽畜!”


    管家两眼一瞪,指着她还没说出话来,素非烟却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柔声道:“的确,的确,是这个理。”


    这下连默不作声的沈佩宁都愣了一下,转眸往来时,却被丢来了一件物事。素非烟再度叹了一口气,对她道:“劳烦沈姑娘开个道,如今已确确实等不得了。”


    “大小姐!您是被妖女惑了心智!”管家眼见那剑鞘上“绣着”明坤的长剑被抛进沈佩宁怀里,心中便是一紧,待到忙令素七打开剑盒,见到其中竟不过是一把普通佩剑时,则更是面色沉沉。


    沈佩宁接着那把曾经熟悉无比的长剑,胸中只觉茫然。她拔剑出鞘,清亮的剑身上只倒映出一双诧异却又坚定的眸子。这是明坤神剑,是沈家的剑,是终于重新回到她手里的剑。


    “大小姐,如今外敌当前,您何必在此时闹起了别扭?”管家此时又放缓了语气,“若是有了误会,亲生父女之间,难道还不能说清?”


    素非烟表情不变,闻言只道:“那么就请卫叔让个道,我正是要去找父亲呢。”


    管家道:“大小姐要寻庄主,属下绝不敢拦,只是明坤神剑,还有这两个……”


    素非烟道:“明坤神剑我自然是要亲自送到父亲眼前。这两个人么,我州妹急着要见,却也实在不能留下了。”


    管家的右眼皮重重一跳,凝重道:“大小姐,您还知道自己在说甚么吗?”


    素非烟后退了一步,便将空间留给了宋、沈二人。她柔声道:“卫叔,可还记得好狗不挡道吗?”


    宋长安上前一步,再次亮出了自己分外唬人的“万螙千害”掌。沈佩宁则微微犹豫,先是将原本的佩剑又在腰间缠固紧了些,方面带凝重地将藏于鞘中的明坤剑抽出。


    此剑一出,众人皆呼吸一紧。管家神态阴沉,自腰后取出一对寒气森森的环刃。素七等人亦纷纷亮出了武器。地道中,气势一触即发,偏在此刻,自地道入口处却又响起脚步声来。


    自管家这方人的身后,突然出现了一个女子的身形,身量不高,面容柔懦。素七一眼便认出这是他们选定的“假人质”,见她无恙归来,心中便是一喜,急声问道:“如何,那魔头已中招了么?!”


    那姓任的姑娘不做理会,视线已从这边转向了对面三个女子,似乎有些讶异。而宋长安瞧着她身上披的那件衣服,没忍住拧紧了眉。


    管家却警惕道:“姑娘恐怕来错了时候!”


    任姑娘低声道:“我要解药。”


    管家向素非烟等人望了一眼,扬声道:“这么说来,你是已经得手了!”


    任姑娘慢吞吞地点了下头,才伸出自己的右手。


    第35章 “不知何时竟教你心生异心,投靠了这魔头?”


    那手中仿佛仍紧紧攥着些什么,力道之大连带得手腕处已青筋毕显,而手背之上尤覆盖淋漓血迹。管家皱了下眉,待那手面翻过、展开,才看清原来里面正藏着一支断尾金钗。


    说是断尾,也不恰当。因为那钗根部不过是被大力弯折了过去,因角度刁钻,便形似已断,实则那尖尾是刺进了掌肉之内,已现青肿。想必那血迹正是来源于此。


    管家尚不明白,又因忌惮沈佩宁这方明坤神剑,便急声问道:“是那妖女做的?”


    “是我……是我自己,”任姑娘轻声道,“这钗尚被涂满了寒潭奇毒,你走得早,才不知道。”


    说罢,她将那钗一把揪了下来,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似的,任由血液“滴答滴答”再度涌出、坠地,面上却轻盈抿出一个笑来。


    管家双眸大睁,急令手中环刃击出,却已为时已晚。


    “锵——”


    方青手中用力,险而又险再度逼退了玄机阁暗卫的一记暗剑,在这空隙中忙对妫越州道:“前辈!我让妹子在庄外西门不远处准备了马车,若您不嫌,便让我妹子送您先行离去,我虽力弱,却也能拖住他们!”


    妫越州在她背后,一脚踢开趁机扑来的敌人,闻声便道:“我若走了,你岂非孤立无援?”


    方青却道:“当日蒙您大恩,不敢忘怀!”


    语毕,她没有听到回复,却已下定了决心,拼尽全力也要护恩人周全。原来当日在玄机阁西芳院,方青受妫越州一掌,后竟经脉皆通,心生恍然后难免喜不自胜。方青与妹妹方红幼失怙恃,后进玄机阁做了丫鬟下人。方青年长,又有主意,自是不甘心只能带着妹妹做伺候人的活计。她更心知,若要在这江湖上立足,必得习武。可她身份居于玄机阁底层,又因女子之身常遭轻视,纵然有这打算实施起来却也万分艰难,几经周折,才同在阁主李尧风身旁做事的弟子说上了话,送了许多礼出去,方能间或习得几招功夫。而那日妫越州许是见她不俗,不仅通其经脉,还在其中赠了一股内力,是以方青习起武来自然进度飞快。那原本同意教她的弟子见此反而不满,方青便索性同他断了联系,自己钻进了玄机阁的藏书库中学习钻研。此事能成,不仅因方青胆大心细、已借着玄机阁因妫越州闯阁而整肃人手的东风给自己换了个差事,也因玄机阁素来轻视女子,绝想不到有洒扫丫鬟竟会有意偷学功夫。


    而因方青做事谨慎,后来她肩上也多了些给阁主长老等主子端茶奉水的活。故而她才能探听到,恐怕李尧风此次素家庄之旅并不寻常,便一力说服了妹妹,使计混在了此次出行的玄机阁人马中。


    “方青!你这贱俾!不知何时竟教你心生异心,投靠了这魔头?!当日阁中被她闯入毁辱,也必有你出了力罢!”李尧风还在叫嚷,见方青视若罔闻,他冷冷一笑。


    “倘若我没记错,你尚有一胞妹,是侍候……”李尧风顿了下,继续道,“你忘恩负义、堕入邪道,难道就不想想她的安危?”


    眼下,正道人数虽然占优,可妫越州绝不容小觑,又有助手,迟了难免生变。因此素明舟等人已再生新计。李尧风这一问,便是其中之一。


    话音刚落,他转而大喝道:“还不将那贱俾拿来!”


    方青纵然面无表情,听得此声却还是心神一乱,正在此时,一剑破空便向她后心刺来——


    妫越州自不能放任,屈指便扣住了那剑刃,展眼看去,便知这出剑人正是曾经的师弟吴叁风。他犹带苦大仇深之色,见此剑被拦,方嘴角一扬,露出个快意的笑来。


    “呼。”


    是掌风劈来的声响。寻常人或许无可觉察,但于妫越州而言却如轰鸣作乱,她甚至知晓这便是曾经葛登的成名一式“惊云掌”。若她要躲,也非不能。可前方吴叁风劲力不收,显然是拼尽全力出的此剑,若她撤手,只怕方青便非死即伤。


    好个阳谋!


    妫越州不作犹豫,以另一只手化掌相击。素是然纵然一手被废,但犹有余力,又有众人相助,自然不惧,反而更生战意,几乎已将全部功力尽付此掌。一时间,又有气浪翻涌,不多时便听得“嘭”一声,不止吴叁风、素是然,就连近前之人都被掀飞了出去。素明舟此次再没能躲开,被儿子砸了个结结实实。


    他忙将儿子挪开,却见素是然身上已大大小小刺进不少碎剑剑刃,一时间血流不止,伤势十分骇人。可未等素明舟着急唤人,便见素是然脸上笑意扭曲,他勉力道:“快!杀了她!爹!她内力不济,时候到了……”


    素明舟心头剧颤,忙转头去看。只见众人中央,妫越州仍然屈膝跪地,一手按着腹部,神情十分难看。


    他大喜,忙振臂高呼,可打眼望去,正道人士却也损失惨重。方才还十足精神的李尧风脸朝地昏了过去,吴叁风更是胸前插着一把断剑,生死不明。余者七七八八,皆无力起身。最先一个有动作的,竟还是玄机阁那个叛徒——她正要急着去扶那魔头妫越州!


    素明舟面色冷凝,手中已拿起了方才使人拿来了铸剑山庄的宝剑一柄,心道:不必惊慌,然儿既已说时机已到,那妫越州必然已虚弱至极,更何况方才我又使人去唤了来庄上做客的那些英雄好汉,想必不到片刻,定会有人相助!


    “魔头,还不拿命来!”


    他义正词严,伤势较轻的人已三三两两再度上前。妫越州仿佛伤重力绌,一直不能抬起头来。方青却已横刀挡在她的身前。


    素明舟面色不改,自然是不将她放在眼中,而后耳朵一动,终于听到了纷沓而至的脚步声。


    可是转眸去看,却率先瞧见了自暮色中飞来的一只大鸟,振翅高展,势如闪电,离得近了,才瞧见这鸟锋锐凶利的眼神。


    这是猛禽方有的眼神,这是只鹰!


    第36章 “明坤。”


    “素庄主小心!”


    素明舟眼前一晃,肩膀处便陡然传来一阵力紧锐痛。他幸得提醒,便忙挥剑相向,待退身几步终于避开,才瞧见上肩的衣物已然破裂,显露出血淋淋的几道口子,尚余灼痛不止。


    若非他反应及时,以那孽畜的力道,恐怕是要将他捉起再掷下摔死!


    素明舟恨吐出一口气,见那方才那祸首一击不中,果真便飞去那魔头的方向。盘旋几许,便收翅落到了不知何时已站立起身的那人肩上。


    “小真,”妫越州抚了下鹰的翎毛,问道,“已找到了么?”


    “——州州姊!!!”


    小真未答,那厢宋长安的声音已然雀跃响起。她正追着小真,拨开挡道的人影便向妫越州这方奔来。在她之后,则是一脸冷漠的沈佩宁,以及素非烟。


    天已大黑,在素家庄墙壁路旁装饰的夜明珠便已幽幽散发出光辉。可惜,可惜这些都是次品,素非烟心道,不及烛火明亮些,好叫我这不通武艺之人亦能瞧清楚旁人的神情。


    她施施然扫过素明舟这边渐渐汇集的众人,不作停留,仍旧跟着前面两人的步伐向前走去。


    素明舟原本只听着江湖诸客七嘴八舌说着自下午时便在院落中盘旋的怪鸟。彼怪鸟出现时尚无人在意,然而不多时便有人发现这鸟仿佛身有奇异,自它飞过之处再无声响。有人觉察不对前去查看,才知这鸟的翅膀羽毛中仿佛正带着甚么迷药,它振翅一挥,下方人不明就里便昏了过去。于是剩下的人便齐心要将这鸟捉拿,奈何不得其法。期间,也并非未曾听到荣安堂这边异响,然而他们根本出不去那原本居住的院落,这怪鸟既狡猾又凶残,哪怕蒙住口鼻,被它揪去面罩拍晕啄伤的也不在少数。


    方才是这怪鸟不知为何突然离开,他们才得了空隙逃出,在得到报信之后便一路向荣安堂而来。可半路上竟又瞧见了这鸟的影子!


    “原来妫越州这妖女也并非全无准备!”素明舟暗道,“这怪鸟便是她的后手!”他再度展目去看,却见自己的女儿素非烟竟也走到了妫越州身边,举止间颇为亲昵。


    “烟儿!”


    素非烟收回擦拭着血迹的手帕,闻声方蹙眉道:“爹,女儿听得见,作甚么大吼大叫的。”


    素明舟一愣,是头一次被女儿这般讲话,他径直怒道:“逆女!你站在那边作甚么!”


    素非烟莞尔一笑,依旧是平素乖巧和顺的样子,说出的话却令人勃然变色。


    “那自然是因为我同州妹要好,”她道,“爹,你作甚么要同她为难?”


    素明舟道:“混账!混账!我竟不知你何时被这妖女惑了心智!竟和她有了勾连!”


    在众目睽睽之下,他脸色铁青,一副难以置信、大失所望的神态。素非烟听得分明,于是面上也做出泫然欲泣之色。


    “爹爹,您怎可翻脸无情?旁的不说,若非我州妹,明坤神剑难道就能被平白捡到么?它原本难道不在洛南沈家?您分明借着我州妹占了天大的便宜,缘何今日却痛下杀手?”


    这半真半假的话一出,晃晃悠悠一盆脏水便被泼在素明舟头上,分明是指他与沈家灭门一事也有牵扯。他心中一沉,这明坤神剑来路要说分明却也不难,只需拿出当日在辜断等人面前的说辞即可。然而当日大多人都身负重伤难以开口,仅凭他一人口辞,兼这逆女平素多受他宠信,恐怕说出也不足以服众。


    素明舟最重名声,又有远谋,必不可令自己声誉有污。可惜若将声名比为绢布,越是洁白无垢,沾染上的灰尘便越难抹掉。素非烟如何不明白这个道理?她并不给素明舟反驳时间,接着道:“那葛掌门之死,难道您就全然无辜么?若是如此,我那小弟又是突然从何处习来的功夫?”


    素非烟来得迟,并不知晓素是然的功夫如何,然而她就是要泼脏水,那素氏父子的一切获益便只有来路不当,却不知此招也算歪打正着。若说上一句明坤神剑只是微掀波澜,这一句便是令闻者不得不心生疑窦了——尤其是那些见识了素是然出手的人。


    “孽障!你——”


    素非烟却绝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扭头便扑到妫越州身上,全然不顾宋、沈、方三人瞠目结舌、呆若木鸡之态。


    “州妹,你我自幼交好,义结金兰,如今竟全是我害你至此!”她泣道,“今日若不能同活,只求同死!”


    妫越州接住她,环顾着四周神色各异,才终于见识到了素非烟兵不血刃的扒瞎本事,也心知她到如今恐怕才真正做出了决断,因而势必要置素明舟于死地不可。


    “别担心,”她道,“我叫他死。”


    妫越州脸色苍白未褪,因旧伤作痛,神情便多了几分沉郁。正因如此,方更为贴合了众人心中那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形象。


    “大姊!”素是然已得了来人中略通医术者的医治,又服下了几粒素明舟早先留存的药丸,此时竟也恢复了元气,忍不住大喊起来,“那妖女给你灌了甚么迷魂汤?!竟叫你在此颠倒黑白、信口开河!那明坤神剑难道不是李尧风为了你——”


    话音未落,他忙纵身跃开,原本所在地眨眼间竟已被鸟翎击出一片刻痕,旋即一掌便向他头顶落下。素是然全凭本能,狼狈躲开,才见方才犹在大姊身旁的妫越州竟已到了近前。


    “天魔引最大的好处,便是所谓‘生生不息’之内力功法,”妫越州道,“葛登耗费了大半辈子才有所成,果真最后竟便宜了你?”


    素是然道:“妖女何须多言!我今日便要为葛掌门报仇雪恨!你旧伤复发、内力亏损,还能撑得住多长时间?!”


    妫越州闻言,倒是切实为这小子如斯顽强的自信感到了讶异。


    “吃我一记万螙千害掌!”


    宋长安早不耐跟这些人周旋,随着妫越州身动,见对面有人蠢蠢欲动,她便也径直挥掌向外打了出去。方青亦是如此。小真同样加入了战场。唯独沈佩宁,她的目光略过妫越州在前方的身影,又扫过这方素明舟同素非烟意味不明的对视,最后竟落到了不远处李尧风被人掐着虎口唤醒的场景上。


    她深深吐出一口气,突然闪身避开自后方打来的一棍,终于亮出了一直抱在臂中的明坤剑——它的外壳被心细的任姑娘缠上了厚厚的一块布条,这才不甚起眼。


    “噌!”


    原本偷袭之人只瞧着她呆立无援才出了招。虽说素氏父子行事有疑,可妫越州却已是臭名远扬的大魔头,如今又正值虚弱,权衡之下,纵使有人不肯轻易出手,可愿为成名赌一把的也大有人在——这人正是后者。却不料这扮男装的女子竟眨眼间竟能出剑反击,而且——


    “哐啷!”


    这鎏金白木棍竟被削断了头去。


    他瞧着那银芒凛凛的长剑,心中突然有种不祥预感。


    沈佩宁却不会给他任何机会,飞起一脚便将他踢远,持剑便向妫越州的方向而去。


    说老实话,她如今只感到困倦。


    从落入地道到走出地道再到今时今刻,剑在她的手中愈发契合,好像她正是个与生俱来的剑客。然而疲惫也在她的骨血中汇聚,愈发浓稠,愈难估量,她只想无论如何就在这地上昏天黑地大睡一场。


    但是不能。


    于是她持剑向妫越州走去,一路上更不容人遮挡。


    好不容易妫越州如今虚弱,沈佩宁心道,若我不趁机下手,还要等到甚么时候?届时便被她一掌打死,只要能用明坤刺她一剑,却也不算亏本!


    如此下定了主意,脑中已生昏沉的沈佩宁便越走越快。原本围观之人见识到了明坤之利,一时间猜疑纷纷,有因素非烟有言在先,便纷纷退让、不再出手。这正因如此,却令沈佩宁偶然瞧见了本该在人潮遮掩下的李尧风。


    “前辈!”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沈佩宁无暇分辨。她双眸大睁,视野中只剩下李尧风对准妫越州背影扣动袖袍之态。


    “琴儿,此乃我阁中暗器‘霹雳星’,”曾经李尧风如此介绍道,“一发下去,管他武功高低,皆逃不脱粉身碎骨!”


    粉身碎骨……


    沈佩宁不知自己是太激动还是晕眩,一时竟未能拿住在手中的明坤,接着又仿佛给人狠狠撞了一下,手腕便磕在一旁古木之上,竟叫这长剑飞身而出。


    此剑去势极迅,在半空中一闪而过,竟恰巧与那袖弹的轨道相撞,只听得“嘭”“嘭”“嘭”几声巨响,其间夹杂着一道长鸣。


    妫越州似有所感,在踢开素是然颓势尽显的全力一击后,回身便接到了一柄划开飞尘直直下坠的长剑。剑身铮铮,完好无损,刃似秋霜,寒意逼人,观之绝非俗品。


    她用手轻轻拭去剑身落下的飞尘,笃定叫道:“明坤。”


    第37章 “州妹,你赢啦。”


    据传,明坤剑曾为昔年武功天下第一的佩剑。那位大侠武功盖世、愱恶如仇,深受江湖众人敬仰,奈何天愱英才,英年早逝。而在彼离世之前,曾将全身功力尽封铸于佩剑之身,使其如有神力、战无不摧。


    然而,大侠离世后这神剑却落入众人纷抢,曾经别有用心者得之更是酿下不少祸端,致使江湖大乱。之后,明坤剑则渐渐封隐神力、下落不明。近百十年来,每每有明坤之讯,则势必更有意图解开神剑奥秘、借机称霸武林者众多,从而掀起阵阵腥风血雨。而有关明坤剑神力,因它历任使用者皆是武林中的一等一的人物,便多有揣测称“非武功登顶者不可启明坤”。


    若以此推测,如今武林中,能使明坤神威重现的第一人又该是谁?


    倘若葛登活着,这人或许无可争议。


    可惜他死了,还是死在了另一个人的手上。


    妫越州持剑而立,夜色涛涛里,犹显锋锐逼人。她手腕一动,在剑身流转的银霜便霎时间游聚至剑尾,也正在这寒芒一点中,众人却突然觉察到了一股难以忽视的威压,恍如排山倒海倾轧而来,在这其中,反应最为剧烈的却是手中武器,无论剑棍刀枪,一应百兵皆在此时发出发出颤颤嗡鸣。紧接着,或许是人力不济,只听得“哐哐”声响不断,众人兵器竟都脱手坠在了地上!


    “那……那是……那果真是……明坤神剑!”


    不知是谁发出了这样一声呢喃,落在针落可闻的夜色中,便如雷霆轰鸣。


    当日素明舟庄内试剑,众人哪曾体会过这般神威?纵使如此,其利破百兵之势也足以令大部分人皆信服,只想若有机会定然要在自己手中叫它重现神力。然而此时,这明坤神剑偏偏竟落在了妫越州手中,还……难道如今江湖又要大乱?


    素明舟虽觉惊异,更多却是忧心如焚。他不会从未预料妫越州能驾驭神剑,否则便不会多番告诫素非烟切不可令明坤现身,可谁知功亏一篑!现在他那刚刚得了盖世神功的男儿恐怕便要丧命剑下,这却如何是好?!


    他的目光逡巡不定。


    妫越州却从不给人更多时间。只见寒光一闪,眨眼间已逼素是然咽喉而来。而后者显然躲避不能,只能眼睁睁瞧着剑影逼近,妫越州的目光却犹在原地,冷淡中带着一点打量。


    也正在此时,一道灰影却猛然暴动,几步便向素是然扑来,完完全全挡在了他的身前。


    “爹!”


    素是然目眦欲裂,眼睁睁瞧着闪现的素明舟胸前骤然洇出大片血迹,在胸前传来的一股大力下,只听得“哐啷”一声轻响,眨眼间视野便被吞没。


    地面之上,鸦雀无声。旁人眼见素氏父子眨眼间便一死一逃,无不两股战战,惊骇难言。


    妫越州挑了下眉,耳边已听到素明舟戛然而止的气息。她转而望向素非烟。


    在这不甚明朗的光线中,素非烟的神情亦同样显得晦暗,尚带着些未来得及遮掩的讶然。或许在那一瞬间,连她亦未曾料到。


    不过那都不重要了。


    素非烟轻轻吐出一口气,缓步走到了已经气息断绝的尸体前,犹显得从容不迫。随后她伸出手,一点一点便将穿透父亲胸膛的长剑拔了出来。明坤剑吹毛利刃,此刻在她的手中却仿佛废铜烂铁锈迹斑斑,徒留钝刀子割肉的拖扯感。


    看来确实是死了。她冷静地想,可惜。


    不过,那确实已不再重要了。


    素非烟露出笑容,在渐显的月光中打量着沾染血迹的长剑,那是何其美妙动人。


    她想了想,便拖着长剑向妫越州走去,同时也将旁人胆惧战栗却噤若寒蝉的神态尽收眼底,呼吸一时间变得急促起来。


    “州妹,”她素非烟将明坤神剑再度放进妫越州的手中,轻声道,“你赢啦。”


    妫越州笑了一声,反问道:“那么你输了吗?”


    素非烟观察着她的神色,缓声道:“输,却也不算。啊,说起这个,难道旁人不比你我更忧心么?”


    话毕,她的视线已经望向妫越州身后,原本在那里用袖弹暗中偷袭的人影竟已消失不见了。不仅如此,原本围观的众人亦在这个可喘息的当口轰轰然如鸟兽散去,各个争先恐后,你追我赶,只恨自己一时间不能再多生几条腿。


    妫越州神色不动,瞧着似乎不以为意,她算了下时间,方慢悠悠喊道:“小真。”


    李尧风逃得狼狈。


    还好他犹有几名暗卫傍身,便在妫越州掷剑杀人的那刻飞快逃出了人群,还留了暗卫断后。此时他犹在素家庄院墙之内,胸腔中的心脏已近乎跳到了嗓子眼中。


    可恨!可恨!


    素明舟身死、素是然遁逃,辜断等人倒地不醒,更遑论在围攻这妖女时不计其数的死伤之人。原本庄内客人该是一大助力,可不知为何到场的竟不足半数又人心不齐。最可怖的是,那本该是他所有的明坤神剑竟已落入妫越州之手!


    一败涂地,无力回天!


    他必须要逃,否则等妫越州反应过来又岂有他的活路!只等来日……


    “阁主小心!”


    原本护持着李尧风潜逃的暗卫突然低身,这才躲过了老鹰的一个猛扑。李尧风惶然抬头,便认出了这在黑暗中殊不起眼的大片黑影正是妫越州的那只怪鸟,不知何时竟被它跟了过来!


    小真展翅在空中盘旋,一双利目已经盯准了李尧风其人。她是天空之上最骁勇的猎手,也是最忠实的伙伴,绝不可能放任敌人安然无事、逃之夭夭。


    李尧风暗器已经用尽,便驱使暗卫尽快将此鸟杀死以免暴露痕迹。然而,几次三番交锋之下,非但没能伤到这怪鸟分毫,李尧风却险些被啄瞎了眼去。他惊骇恼怒,却无计可施,只能令暗卫尽数留下将此鹰除去。他独身向前逃去,没走几步,忽又感背后阴风,转头一看,那老鹰竟再度避开了暗卫的拦击,俯身便向他冲来!


    “哐啷!”


    也正在此时,慌乱之中他仿佛正踩中了甚么机关,脚下一空便向下滑去。小真鹰爪锋利,却也只勾住了几截衣条。


    小真歪着头打量着这个突然出现的黑黝黝洞口,耳边却忽然听见了妫越州的呼唤。


    她不再停留,几个振翅间避开那些暗卫的击打,旋身便已融入夜空。


    夜色茫茫,然而在小真金黄色的眼瞳中,仍然能清楚窥见匆匆四下涌出的人流,而在人流已然消得干净的地方,便是小真的终点。


    她俯身降落,妫越州、宋长安、素非烟等人的身影便在鸟瞳中愈发拉长。妫越州仿佛已露出微笑,她挥手一掷,那被递回手中的长剑便再度回归鞘中,余波震荡之中,本已趁机陆续逃去的人员则更如接了迎风一鞭,只有马不停蹄,才有机会逃出生天。


    沈佩宁怔了一会儿,才记起向妫越州望去,却见她面色竟已苍白如纸,紧接着身形一晃,竟猝然倒地。


    “——州州姊!”


    第38章 “你并非未曾想过。”


    妫越州知晓自己在做梦。


    因为这梦中是久违的从前,她的思绪起伏游荡,隐约间便瞧见了那时刚到此界不久自己正与“天道”交流辩驳。


    【这可不成,】彼时的眼前是一片皑皑苍天,她在“讲话”时的语气算不上愉悦,【你还想不想叫我救啦?】


    【……】


    【你只知己身命数果真与所谓“女主”命运休戚相关,难道不知这“女主”命运则更与天下千千万女子之命运一脉相连?自古人以类聚、唇亡齿寒,倘若她的同类犹在负重忍辱、出路难寻,难道同为女子,这压迫便会对她留情半分?你期许她“平安顺遂”,好叫自己也在这濒濒破败之下方苟且偷生,可既然我来,便瞧不得温水青蛙,更看不上叛徒小人。更何况根源不改,百年之后,焉知新的“女主”出现,是否又会重袭相似命运?届时你的求助还能恰好被瞧见么?与其扬汤止沸,不若釜底抽薪!我且问你,为甚么不敢猛药去疴,叫她们将踩在自己脖子上的脚挪开?】


    【……难。】


    【哈,这么说来,你并非未曾想过。】


    【新生不久,先天不足,造化无力,如履薄冰。】


    【嘿,这不正是我已到了!须知世界大运,不进则退。此间你方为古武世界,退一步万象俱灭,进一步却能孕生灵气、化侠为仙,届时能得灵气润养,又何止载极之年?】妫越州在无聊时曾读过系统装载的“科普知识包”,故而能有此一言。


    【……真?】


    【自然是真。不过若要成就大造化,便须冒得大风险,可你最大的风险也便如我不来之时罢了,为甚么还要犹豫?】


    【……何以为之?】


    【猛药去疴,釜底抽薪。】


    天道沉默下去,久久不再回答。不久后,妫越州却在系统那里听到了此界的顶级功法内容,并在后来的修炼中进步神速,她方满意一笑。


    许是记忆皆失、初生牛犊,又许是本性难改、旧态复萌,妫越州来到此界既知深有不平,便决计不可忍气吞声。夫唯变革,若成则必要有天时地利人和。而在此,她要的便是天时与地利,至少要叫这已濒极值的破败小世界切勿拖她后腿。如此看来,也算惊喜。


    也正因此,她方多了个“保命金牌”。


    至于人和——


    她的脑中一痛,陆陆续续便又闪过许多人的脸,有些熟悉,有些陌生,她们唯一的共同点便是皆为女子,有的与她戮力同心、深情厚谊,也有人与她势如冰炭、口蜜腹剑……


    于是素非烟的那句话便也适时响了起来:


    “妫越州,你为甚么从不觉得自己可怜?”


    那一晚,她猜出了沈佩宁的身份后,便继续幽幽说道:“你杀了人家的高堂手足,还以为她会同你情深义重么?哎呀,她难道不比江东的那位更令人揪心?若你……若你再被捅一刀……还能从涧底爬得起来么?”


    妫越州自然恼怒,她既骄傲自负,便难忍旁人再三去揭短处,然而到底忘不了最终目的,在冷冷地观察了一段素非烟后,她方觉察到了一点不露痕迹的真心。


    “你怕败么?”她挑眉问道,“同我一处,你怕败了?”


    素非烟却道:“我只怕你死不了。你若赢了,岂非我那爹爹便要一败涂地?”


    妫越州道:“他城府颇深,又有亲生男儿,若是不死,岂有你的出头之日?”


    素非烟许是喜欢这样不加遮掩的对话,在其中她的欲望与野心皆被堂堂正视。她的眼睛再度亮了起来,坦然道:“他那亲子形同废人,哪怕再不甘愿,也只有将这里交给我。他别无选择。”


    “他不会再有别的选择。”她道。


    妫越州便缓声道:“那么,素庄主。仅此而已?”


    素非烟盯着她,神情中喜怒难辨。妫越州笑了一下,回视她的眼睛,继续道:“只是素庄主,你甘心么?还是你打算再找一个武功一等的男人?这恐怕不行了。”


    “因为如今乃至以后的天下第一,只会是我。”大约是为了报复她方才的挖苦,妫越州此时的笑容既恶劣又得意。


    素非烟仍旧目不转睛。她缓缓放开了双手,拉远距离,她轻声道:“你可真是……真叫人讨厌啊。”


    素非烟面前有两条路,其一是依旧遵循并利用规则,在这套规则中筹谋布局,直至能达到它体系下的最高点,然而无论如何,只因她是个女人,那么她所得到的一切都会大打折扣;其二便是随她同样去做这套规则的打破者,她、或者她们或许会建立一套新的规则,可这风险太大,而她一向是个聪明人,是十足谨慎、力求万无一失的聪明人


    “唉,”她这次是当真忧愁了,“你太叫人讨厌啦。”


    妫越州对此适应良好,便不再多言。她偶然想到了甚么,又道:“我还要托你件事。”


    素非烟从思绪中回神,道:“难道是明坤神剑?”


    妫越州却摇了下头,道:“不。既然你已认出她女子之身,多照应几分大约不妨事。”


    语毕,一小瓷瓶便被递了过去。素非烟接过,表情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几分古怪。


    “‘沉迁引’,”妫越州道,“你或许需要。”


    素非烟道:“此药功效颇多,其中尤以提神解乏之效最有名。你给我这个,难道是为了日后长眠地下时,也令我以此药相引?”ǜn


    妫越州闻言,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似乎要动怒,却最后笑道:“届时也得你走得动道才行啊,素庄主。”


    素非烟身上亦不见分毫怒气,她把玩着那小瓷瓶道:“果真这是谢礼了。你是担心我瞧着弱不禁风,今晚熬了夜明日该撑不住吗?”


    妫越州冷哼一声,耳听得已有脚步声临近便转身欲走,岂知又给素非烟捉住了手臂。


    “若要熬夜,如今才到哪里?这又算甚么谢礼?”素非烟柔声道,“我要你同我喝酒——去这庄里最高的楼顶之上。”


    ……


    妫越州略感讶异,她心道:这却难了,我并不擅长饮酒。


    而一想到酒,她的脑海中便浮现出了“桃花酿”,以及郁郁葱葱、连绵不断的大片桃林。有人喜爱在桃树下酿酒,便取名为“桃花酿”。此酒入口甘甜,回味清爽,初初饮用不觉有异,却后劲却十足,一杯便足以大醉一日。然而酿酒者却是千杯不倒,又常苦于失眠,便钟爱此酒为伴。


    或许她该和素非烟对饮一场。


    恍惚之间,妫越州却听到了自外界传来的声音,越来越大。絮絮叨叨、语速极快的,是长安的声音。


    “——州州姊,你没事罢?不能再睡啦,快醒醒罢。我们快回去,快让姜姊再给你好生治一治就好啦!唉,怎么会突然晕倒了呢?州州姊,你听得到我说话吗?你不知道那姓沈的气坏我啦,她竟想自己走呢!哼,还好让那个脑袋病病的素大小姐拦住了!这俩人一个比一个古怪,州州姊,你是咋个认识的嘛。对了,对了,州州姊,任晓芸也过来啦——就是假扮我的那个姑娘!在地道里的时候她不肯同我们一起上来,只同我要了解药要去救他大哥,如今却是想见你呢……”


    第39章 “咱们、咱们来日方长!”


    晨光熹微,沈佩宁犹抱着剑守在长廊中。


    她一夜无眠,眼下已带上厚厚的一层青黑,然而神态中倔强不减。她的脑海中还回响着昨夜同素非烟的对话。


    “明坤剑……果真名不虚传。沈姑娘,你以为呢?”


    彼时妫越州在归剑入鞘之后便猛然晕倒,她仍呆愣愣地立在原地,仿佛仍沉浸在手中剑鞘被剑身所击的震动感中无法回神。直至素非烟仿佛将一切都安顿好了,再度踏入夜色中,水一样的目光便率先落在她手中绣有“明坤”二字的剑鞘之上。


    沈佩宁倏忽回神,她紧紧握着剑,直声道:“你也想要?”


    素非烟却摇了下头,道:“她既将此剑给了你,我又岂能再抢?”


    沈佩宁驳道:“……这本就是我的、是我家的!”


    素非烟听她说完,便对那话里的字眼颇有兴趣似的,重复道:“你家……洛南沈家么?”


    沈佩宁恍如给针扎了一下,望向素非烟的眼神便既诧异又痛恨。她已猜到对方的言外之意——沈家,曾经妫越州杀过的沈家?你既同她有此深仇大恨,为甚么却毫无作为?究竟是无能为力,还是不孝不悌……诸如此类,都是沈佩宁无论如何也不想此刻再去回答的。


    素非烟反而幽幽笑了,轻声道:“姊妹情深,果真情深。”


    沈佩宁“唰”的一声将明坤剑拔了出来,直指对面咽喉。她本就心火气旺,此时更是再难忍耐,便一字一句道:“素大小姐,你究竟要说甚么?”


    素非烟迎着剑锋,仍旧游刃有余,不紧不慢地说道:“沈姑娘何必激动。我不过也是个刚没了爹的可怜姑娘,咱们同病相怜,难道说两句体己话也不好么?”


    沈佩宁双眉不展,并不会被这样的话轻易唬住,她犹记得素非烟将剑拔出时的冷静神态,心道:她杀人、你拔剑,可见你也并不将生父放在心上,是个冷心冷情的狠人,若要轻信了你的话,那才是万万不该!


    “也是,沈姑娘自然与我不同,”素非烟似乎已瞧出了她的心中所想,自顾自继续道,“同爹爹哥哥一向情谊深厚,也因此才万般自苦,迟疑坐困呀!”


    沈佩宁道:“够了!我与她、我同那姓妫的之仇不共戴天,只是如今实力不济……可我如何报仇,却轮不到旁人来猜疑!”


    这段话铿锵有力,语毕她便凛然收剑转身。素非烟眼瞧着她带着明坤离去,却也不拦,只是静静望着。


    然而沈佩宁走出几步,发热的脑子被迎面而来的冷风一吹,却骤然想到了甚么,她回过头,恍然怒道:“这便是你要做的?你要逼我走!”


    原来沈佩宁细想方才同她所讲,只觉越来越不对劲。这素非烟话里话外无非是在激她直面同妫越州的难解仇恨,可她如今实难动手,面子上挨不过,便容易拂袖而去。可她身携明坤剑,如今纵有武艺,一旦出去群敌环伺,岂非不啻小儿抱金行于市?想来这素非烟不知何时已同姓妫的狼狈为仠,怕是眼见妫越州迟迟下不去手,这便要替她出力了!


    素非烟神情未改,轻声道:“沈姑娘这是哪里的话?你要走,我才是不可不拦的那个呢。”


    沈佩宁心觉真相已明,她又向来并非能言善辩之类,便不肯再与她起争执,只想另寻个地方静心。可刚一转身,宋长安不知从哪里便窜了出来,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道:“你要走?!”


    如今横心守在廊中的沈佩宁沉沉舒出一口气,心道:都想赶我走,那我偏偏不走!世上多少人连仇人影子都寻不到,没道理我要平白弃了此等天赐良机!哼,且等那姓妫的何时醒来……


    她双目放空,一时间脑中只剩下些“宏图伟计”,她想得入神,并未注意廊内深处一扇门已“吱呀”打开,有人从中走了出来。


    沈佩宁猛然间只觉眼前一花,定睛一看,竟是一式擒拿手又向她前肩捉来,她大吃一惊,慌乱间忙举起常用之剑去挡,却为时已晚,不仅剑被对方变式夺取,连她自己也因阻拦不及便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让你五更天勤练剑术,”瞧着已与寻常无异的妫越州沉声道,“今日又岂是懈怠之时?”


    沈佩宁愣了一下,眼见面前这人确实是她无疑,只不过玄衣除去,竟换了一身鹅黄衣裳,这衣裳做工精致、用色典雅,便给她气度中竟增添了几许错觉般的温柔可亲。想来必是素非烟的手笔。更可恨这人,醒来便要穿着它来寻不快!她抿了下唇,一下便从地上跳起,愤然道:“你……你将剑还我!”


    妫越州从善如流,“唰”的一下便拔剑向她刺去。沈佩宁便不得不以整夜护得如珠似宝般的明坤剑作挡,几个回合下来,便亦凝神静气,可想再度使出在地道中那石破天惊般的一招却始终力有不逮,最后无可奈何,便只好认栽。


    “你不过今日能胜,”沈佩宁气喘吁吁、大汗淋漓,面对逼到胸前的那把长剑却恨声道,“咱们、咱们来日方长!”


    妫越州闻言,原本波澜不惊的面容上浮现了几分笑意,却道:“我可没功夫再等你百八十年。”


    沈佩宁还未反应过来,便听得“噌”的一声归剑入鞘,眨眼间方才被夺走的长剑已被再度丢回怀中。她瞪起眼睛,视野中竟只剩下妫越州渐行渐远的背影,她气不过,便追着喊道:“你才不会等、我才不叫你多活!混账!混账妫……”


    她自以为中气十足,然而没走几步却已如喃喃自语,紧接着脚下一个没看准竟绊倒在地。被勉力压抑太久的疲倦终于在此时沉沉袭来,眼皮沉重如铅,头一歪,竟直接在地上睡了过去。


    这情形妫越州不必回头便已知晓,她无奈一叹,心道:长安那小鬼头早已撑不住,念念叨叨的便伏在床头睡倒;沈佩宁气性十足,却是直接趴在地上了。


    正巧在此时,几个丫鬟服饰打扮的女子匆匆进入了这别院中,不必人吩咐便将沈佩宁扶往客房去。领头的那个瞧见妫越州,愣了片刻,便眼睛一亮走上前来。


    “妫女侠好!妫女侠无恙了吗?”那女子道,“大小姐正遣小瑛我来看您呢!”


    妫越州顿了顿,道:“‘妫女侠’?”


    小瑛解释道:“女侠不必自谦!大小姐已尽数告知咱们啦,您果真是有所苦衷才被误解,昨夜可正是您救了咱们大家呢!唉,从前我亦听信了人云亦云……如今见您一面才知道,江湖传言绝不可信!”


    妫越州不知素非烟是怎样替她挽回了形象,略感好奇,而面对眼前这心性纯挚的姑娘也心情畅快,不过她微微一笑,却转而问道:“小瑛,你们大小姐还未继位庄主么?”


    小瑛听她唤名便十分激动,当即不着痕迹地凑近几分,力作稳重答道:“我们小姐说啦,有您威震,那些宵小方不敢作祟,这素家庄上下也肯好好听话!她当庄主那日,也势必您在场才行啊!”


    她语气激昂,听得妫越州有些好笑。她道:“那么她必定还有话要请你带来了。”


    小瑛喜道:“正是,正是!我们小姐说:‘地道已封、音信全无’,说她在发愁呢!”


    妫越州笑道:“她确实该多愁了,日后恐怕愁的时间只多不少才是!”


    小瑛听太不懂,但见妫越州笑意,又联想到小姐说起她时的神态,脸上也乐了起来,又道:“还有一件事,妫女侠,有客人要见你,您同我去前面会客厅罢——咦,任姑娘,你咋过来这边了?!”


    妫越州转眸望去,便见庭院中已有人穿过拱门缓缓走近了。


    “妫……妫大侠。”


    任晓芸走至近前,在两人的目光中仿佛有些羞怯,但还是仔仔细细地率先将妫越州上下打量了一番,她踌躇不定,低声问道:“你、你还是受伤啦?”


    第40章 “妫大侠……你难道就不想问我么?”


    任晓芸其实并未想过要回来,原本是如此。


    那日在地道中,素家庄管家那一击未能伤到她分毫——她掩于掌中的寒潭毒已足以毒倒一个临近的习武之人了,于是在那环刃“锵啷”一声坠于脚边后,管家纵然万般不甘,也只能委顿于地、不省人事。


    而在管家这一方的人手,自然也接二连三赴其后尘。素非烟三人得她相助,竟是兵不血刃。素非烟仔仔细细向这平平无奇的姑娘望去,顺便拦住了想要上前的宋长安。


    “寒潭毒未散,小妹妹还是先等等罢,”她道,“不知这位姑娘是……”


    “她姓任,叫任晓芸!”宋长安抢先道,又问她,“任晓芸,我州州姊怎么样啦?”


    任晓芸答道:“她没有中毒。”


    宋长安如释重负,先是得意地睨了素非烟一眼,而后笑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你来是来帮我们的么?咱们快一起过去罢!”


    任晓芸羞赧一笑,却摇头道:“不,我来这里……是寻我大哥。宋姑娘,你知道我大哥身在何处么?”


    这话一出,宋长安便变了脸色。在她被关押时,总是跟在任大康身后默不作声的任晓芸偶尔也会在牢边徘徊,因此两人便渐渐搭上了话,甚至对于某些话题的交谈甚是投机。不过宋长安最厌男子,任晓芸却有个大哥还是看守,于是谈及任大康时,宋长安总忍不住愤愤不平。


    这时她便道:“你大哥中了我的万毒千害掌,大概在我从牢里逃出后的第五个拐道处等死呢。”


    她说得蛮横无礼,任晓芸听见了竟也不生气,只是颔首道:“那么你有解药么?能否给我一份?”


    宋长安撇嘴,正要说些甚么,却见她手掌处仍有血珠源源不断淌出,顿了顿,便从胸口衣襟处拿出一方手帕丢给了她。见对方接住,她才道:“这是我妈缝的,借你一用!”


    任晓芸愣了下,握着那方素白的手帕,却是先用它仔细将金钗上的血迹擦拭干净,将它妥帖收起后,方缠了下便绕着伤处打了个结。


    宋长安瞧着她动作,终于没忍住开口道:“我妈说了,做妈妈的最希望的就是女儿能好……”


    “宋姑娘,”这次任晓芸却打断了她,神情虽然未改,语气中却已带出了几分强硬,“能给我解药么?”


    宋长安瞪着她,任晓芸亦未曾移开视线。两人对视,片刻后宋长安愤然别过头,又从衣袖里揪出一包药向她丢去。


    “给你!早过了这么些时间,救不救的回来尚两说呢!”


    素非烟一直在默默观察着二人互动,见任晓芸收起解药时沉默而平静,倒显出几分不以为意来,心中不由得多了思量。任晓芸看向她,在微微颔首后便将目光落在了最后侧的沈佩宁身上。


    “几位若要上去汇合,最好须将明坤剑隐藏起来,才不致多受阻拦。”任晓芸说着,便从衣衫上扯下了一块布条。宋长安对此“嘶”了一声,她充耳未闻。


    沈佩宁一言不发,心中思忖这姑娘既肯相救便大约是敌非友,还未出声,却见那任姑娘捧着布条向她走来,三两下便将那绣着“明坤”字样的剑鞘缠上了一层粗布。


    沈佩宁未曾放下警惕,好在任晓芸此时身上毒药已大散,两人终归相安无事。


    随后任晓芸向她微微颔首,便孤身向地道深处走去了。之后虽说费了些功夫,到底还是让她找到了仰面倒地的任大康。原本两兄妹本该尽快出这地道,可惜实在事与愿违,好在恰巧有些事猝不及防。


    “是个黑衣人仿佛疯了似的,”她回忆道,“见了人也不理会,只是发足狂奔,好像身后被甚么怪物追着。原本我和大哥正在地道中打转,便是跟着他的足迹才走了出来,不料却已到了素家庄外……”


    妫越州道:“原来如此。”


    她的神情里并不见惊讶,自然是对素是然的逃脱有所预料。不仅如此,李尧风那等鼠辈恐怕也能借着素家庄的地道并一些好运气早已逃出生天。不过这却远不到能令她忧虑的地步。


    妫越州便将桌上的茶盏向对方那边推了下,道:“你急着来,便是为了这个?”


    另一侧落座的任晓芸便端起茶来润了下嗓子,匆忙赶来又说了这好些话,确实令她口干舌燥。她放下茶杯,视线便在妫越州的身上逡巡一会儿,方开口道:“妫大侠……你难道就不想问我么?”


    妫越州笑了一下,黝黑的眸子中明灭不定,她转头望着前方轻声道:“此螙何解?”ńń


    “姥姥说你中螙啦,为甚么不喝药?”彼时的任晓芸并不知晓妫越州的真实身份,她们不过是偶然遇见。当任晓芸正对着山谷溪涧思念母亲时,突然便见到了一个湿淋淋爬上来的“水鬼”,不过她并不害怕,只因她已笃信世间绝无鬼神,眼前这个必然就是个倒楣落水的人。这人瞧着实在很可怜,任晓芸便央着在山间采药的姥姥给她医治,可惜仿佛情况不妙。


    “这毒可没有解药,”已经苏醒的妫越州在塌上伸了个懒腰,神态间似乎在叹息、又似乎是随意一笑,“多谢你们啦。”


    “不要乱动!”任晓芸忙制止她,“你身上的刀伤好不容易止住血的!哎——你这是干甚么?!”


    妫越州已经提好鞋站起来了,她拍了下任晓芸的头,轻快道:“我得走了。桌上我放了谢礼,也替我跟你姥道声谢。”


    任晓芸瞧了眼室内茶几上鼓鼓囊囊的小包裹,又仰头看她,面露不解问道:“可你的伤还没好,还要去作甚么呀?”


    “去杀人,”妫越州淡声说道,“也找人。”


    任晓芸突然打了个哆嗦,应当是昨夜染了些寒气在身上缘故。她揉了下鼻子,转身才见她已经走远,她定定瞧着她的背影,脑中一时间想过很多,胸腔中便突然生出一股不甘与勇气来。


    “你不要死啊!”她突然大喊道。


    妫越州顿了下,回头便去看她。任晓芸抿了下唇,又继续道:“我不喜欢你们,也不喜欢人死。你要记住啦,坏姊姊!”


    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中,任晓芸都在心中以“坏姊姊”称呼她,可也深以为她该是江湖里快意恩仇的侠客。也是在很久之后,她才知晓她便是大哥那群人口中声名鹊起后来又谈之色变的妫越州。


    “卿以为解,彼何当解?”任晓芸小声道,“你又要谢谢我吗?”


    她的目光细细在对方的身上盘旋,偶尔也为在她不经意显露出的独属于武林高手的威压中而心神微颤。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我都不希望她死。任晓芸暗道,可是我不该回来的。


    她与哥哥走出地道时,恰好便撞见了许多人自素家庄落荒而逃,还有人肩上负着昏迷不醒的人仍旧脚步不停。其中间或便有声音,说甚么“明坤神剑竟落到了她的手中”,“此后江湖岂非要风云大变?”“以一敌百,骇人听闻”,“那素庄主果真其身不正么……”、“不知那素少庄主还有命在否,为报父仇,也该同她一战!”诸如此类,纷纷杂杂。任晓芸听着,心道我与她、与她们也非一路人,又何必牵扯其中?然而当她望着亡母留下的金钗,思绪却总难平静。


    于是她安顿好了犹在恢复中的任大康,便急身漏夜而回。而当真正与妫越州见面时,任晓芸才发现想说的或许远不止这些。


    “那是自然,”那厢妫越州已经对她点头道,“不过令人有点苦恼。”


    语毕,她摇着头叹了一口气,颇带着些孩子意气的神态,任晓芸便想微笑。不过她捧着茶杯佯作饮了一口,道:“妫……妫大侠,我可没甚么需要的。我救你,这就很好。”


    她想了想,又问:“你的身体果真没中螙?”


    妫越州浑不在意地摇了下头,正欲开口,耳边却已捕捉到来人的脚步声。原来是小瑛又匆匆带来了素非烟的消息。


    “妫大侠!”她已被任晓芸的一句带着改了口,“铸剑山庄楚少庄主醒了。大小姐问您要不要去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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