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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辟邪

作者:芋头鲸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向沵看向胞妹细弱的手腕,提点道:“你若真心怀念母妃,就该将赵家军百步穿杨的箭法捡起来,发扬光大,也不负母妃大桓女将军之名!”


    多年逃避的心事被人摊开来在烈日暴晒炙烤,向澄有些难堪。


    可腐肉不剜,新肌难生。心病不除,必殃及一生。


    想起幼时赵夫人亲手给她削斫的桑木小弓,和昨日侥幸躲过的那锥心一箭,她眼眶微红,垂头不语。


    向沵到底是心疼胞妹,见她如此,缓声道:“小阿狸过来,阿兄抱抱……”


    向澄低垂着头,上前两步,直愣愣栽到他怀里,用满头珠翠扎了他一身。


    “嘶——”


    “不然我还是去绣衣卫处问问,有没有惯使暗器的江湖中人可收你为徒!”


    向沵揉着胸膛怪叫:“你这绵里藏针、乖张桀骜的性子究竟是随了谁!”


    向澄破涕为笑,叉腰自豪道:“自然是随了及笄就偷上战场、立下赫赫战功的天下第一女将军!”


    向沵虚点她脑门:“母妃可不认你这色厉胆薄的小阿狸!”


    向澄弄巧呈乖倒是信手拈来,睁着盈盈鹿眼,仰头柔柔问道:“阿兄也不认小阿狸吗?”


    向沵把她脑袋推开,不理会她气急败坏地跳脚:“快些收拾,早日启程。我先寻殷三安排一二,我们兄弟也许久未见,正好叙叙旧,说些你们这些女娘不懂的话!”


    这是在回应向澄说他不懂美和女娘的心呢!如此睚眦必报,真不愧是向澄亲兄。


    他行走两步,又转身回头,劝道:“朴素些!朴素些就好!”


    向澄磨牙气极,冲他背影大喊:“恭送皇兄,慢走不送!”


    -


    “如此正好。”


    向沵拦住上前给向澄更换韘形云纹花鸟佩的念桃:“既然是女祝相赠,这香囊还是不换了。”


    “念桃,给三皇妹再换件桃粉色的外衣来……小孩子家,太素雅了不好。”


    城外的设伏暗杀就像石子投入海中,未曾在热闹繁华的安都城里泛起半点水花,正如向澄这位公主回宫也是一般。皇帝不喜她,自是没有什么出城迎接、奏乐行礼的仪式,不过是趁夜色开了宫门,让她进来罢了。


    一路奔波,难得好眠。向澄困极,任侍奉的宫女在自己头上忙碌。


    直到听见向沵的声音,她才费了好大的力气,勉强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呆看着木制托盘中摆放的刺着喜上梅梢绣样的交领曲裾深衣,还不知道今夕何夕。


    向沵见她还如幼时般娇憨可爱,不忍催她,直到她眼底露出几点清明之色来,才抓着她欲叮嘱几句。


    不料,皇帝身边中常侍安福诣宫通禀:圣上召忘忧公主觐见。


    见阿兄与常媪面带忡忡,向澄醒神,安抚一笑,先安常侍一步前去承明殿。


    纵使是白日,殿内灯火通明。


    向澄肃色踏入承明殿,屈膝跪地行稽首礼,口称:“父皇万安。”


    皇帝未达知非之年,已鬓角微白,脊背微驼,显出老态来。


    他直直盯着伏地叩拜的向澄半晌,才轻声道:“起。”


    向澄跪得腰酸腿麻,早就支撑不住了。


    又想起来前常媪的苦口婆心,心中叹气一声,咬牙不起,逼出哭腔道:“父皇……忘忧不孝,为人女者,未曾侍奉父皇左右承欢膝下,今父皇宽宥,而忘忧却不敢不愧!”


    安常侍察言观色,小心睨着皇帝的神情,忙上前搀扶:“殿下至善至孝,快快请起!”


    皇帝见这多年未见的小女儿面貌稚嫩,可穿着打扮无不上品,除此刻发红的眼眶外,也是处处得体。他不由得面色缓和三分——虽在山野长大,亦不算辱没了皇家尊荣。


    皇帝想到昨日殷琅复命所言,又念及这个女儿回宫路上也是很吃了些苦头,性子被磋磨了些,也是件喜事。


    这般想着,因为朝中纷杂和外敌之忧,而对向澄的迁怒也散了几分。


    无心安抚向澄,他还像向澄幼时每次见她一样,板着脸问:“可读了什么书?”


    “四书五经都略读了几遍。”向澄一边腹诽又是这套,一边恭敬答话,“父皇教诲‘读书明智,增闻广识’,忘忧不敢忘。”


    皇帝这才点头赞道:“蕙兰行宫虽偏远,可江南人杰地灵,是个潜心向学的好地方。吾儿幼时顽劣,不受管束,就知央你母妃护着,如今长大了可算懂事些了。”


    向澄知道皇帝素来看不上自己。


    幼时兄弟姊妹几个一同闯了祸,诲德院博士闹到御前,他向来都是不问曲直缘由,张口先罚她一人。


    向澄面上不显,在心中暗自翻了两记白眼:圣人云,父爱则母敬,母敬则子安,子安则家和,家和万事兴。若不是她自幼心胸宽广,又不在乎皇帝的宠爱,定要闹这等偏心无礼之人鸡飞狗跳!


    皇帝看着已有她肩高的女娘,昔日孩童的稚气已褪去大半,面容柔顺平和,与他记忆中顽劣模样大相径庭,心下不觉生出几分满意:“你该及笄了,也该懂得女娘名声清誉重于千金。若你那叛逆怠惰、不学无术的名声传扬出去,莫说高门贵胄,只怕寻常公子都要对你退避三舍!”


    他微微颔首,语气却暗含警告:“即使你是朕的皇女,朕也不敢将你嫁入别府给朕招致祸端!”


    话音一顿,他神色愈发冷峻,字字如冰:“如今犯错再无你母妃偏袒护着,往后若你再不安分守己,肆意惹是生非,休怪朕不念父女情分!”


    向澄垂眼,承明殿青砖色泽素雅,她却仿佛忆见皇帝的脸。


    那年她新丧母,悲痛万分,咳血卧榻,整个人烧得神志不清。


    朦胧之中,有金镶玉冠垂落的珠串晃动,她勉强睁开眼,正对上榻前皇帝紧蹙的眉峰。那双对她素来不带笑意的眸子里,翻涌着不加掩饰的嫌恶,仿佛眼前不是刚丧了母、重病不起的亲生骨肉,而是块沾了秽物的厕筹,恨不得立刻弃掷。


    她大惊,却抵不过发热而来的困意,又陷入昏迷中。浑浑噩噩梦着的正是皇帝这张脸,在她梦中尖叫扭曲,叫嚣着要用烈火将她的存在焚烧干净。


    自此,待她从鬼门关中艰难捡过一条命来,第一件事便是拖着被大巫断言定活不下的病驱,自请留在行宫为母妃守孝三年。


    她伏地半日,行宫的石子路隔得她双膝没了知觉,才见皇帝应了声、点了头,她才放心地又烧昏迷过去。


    皇帝不知她心中所想,训完话很是满意,对着疏而不亲的皇女,实在无话可说,挥挥手示意让向澄退下:“回你母妃的兴康殿去吧,你幼时的屋子太后都给你留着,没让人动。”


    即便受惯了皇帝冷待,听他用这种厌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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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口吻提起母妃,向澄也是心火直冒,念着刚刚回宫,不便生事,只能暂且忍着,盘算着日后再报。


    正欲退下,听有童声从远而近:“父皇!今日的粔籹可给滉儿留了?”


    五皇子向滉举着个莲花莲藕样式的纸鸢,跌跌撞撞跑进来,一头正撞到了正在门口的向澄身上。


    “哎呦!”


    “大胆!撞到本皇子还不速速跪下请罪!”


    向澄被他铁头功撞得腰疼,一时没站稳,险些摔了,摇摇晃晃了几步才被殿门前静待差使的小宫女搀扶稳住。


    “殿下小心。”


    向滉正要叱骂,听那宫女口称“殿下”,才忍住怒火,上下打量了向澄几番,笑着说:“这位不做安都贵女打扮,想必就是忘忧皇姊了?”


    他语调天真无害,面上却已有了成人的市侩刻薄,眯着眼笑道:“皇姊这是……江南的时兴样子吗?南方偏远,滉儿还未亲眼见过。”


    这初次见的五皇弟,是明着笑她贫乏无礼呢。


    向澄见他一副虚伪友善的做派,只觉得好笑,明明是个乳臭未干的小鬼头,还装成什么高深样子?这人该不会在心中自夸是“不喜形于色”的“大家风范”吧?


    可惜她这一身从头到脚都是向沵亲自为她置办打点的,其中不乏上佳贡品——今早听常媪笑谈打趣,安都城中甚至有传言“秦王府好事将近”呢。


    向澄回想起胞兄耳红尴尬的样子,心中暖意流动,她拂开宫女的手,也笑着点他:“早闻五皇弟博闻强识,原以为不过是坊间谬赞,不想竟连女娘的裙裾钗环都能道出个中讲究,小小年纪当真是聪慧过人。”


    “日后定是……”定是画舫花艇的常客,秦楼楚馆的恩客!


    这话太难听,向澄自诩和善,改口道:“日后定是……迷得安都满城女娘茶饭不思。他日若论起谁家公子郎君最是风流倜傥,定是有五皇弟拔得头筹。”


    “这满安都城的女娘怕不是要抢着与五皇弟月下描眉、琴瑟和鸣呢。”


    向澄懒得再装柔顺,转身对皇帝一礼:“到底是五皇弟天生玲珑心,小小年纪便能为父皇分忧。想来日后议亲定要比我好找得多,哪像忘忧这般叫人操心呢?”


    她向前几步,余光扫过桌案上端放的雕刻了小童放纸鸢图案的食盒,确定,那该是五皇子口中的粔籹。


    “父皇,行宫实属偏远,没甚美食,女儿还没尝过这个呢。”也不劳烦宫人,她挽起袖子,亲自提了起来:“谢父皇赏。”


    “你个逆女!”皇帝大不悦,“滉儿他……”


    向澄装了半日,早就累了,懒得听他训斥,打断他:“瞧我这记性,只顾着和皇弟叙话了。差点忘了,还未给五皇弟见面礼……”


    她单手解下腰上垂着的香囊:“我回宫时遇刺,幸得一女祝收留,赠我这辟邪香囊。”


    听她说遇刺一事,皇帝脸色愈加不耐,正要开口。


    被向澄抢先道:“我身上都是些江南旧物,定配不上五皇弟,唯有这香囊寓意不凡‘且是安都之物’,今日就赠予五皇弟做见面礼吧!”


    “还望五皇弟莫要嫌弃。”


    她把香囊递给向滉,一双鹿眼却盯着皇帝,含笑道:“祝五皇弟正气盈身,不近淫邪!”


    说罢,她不顾皇帝脸色,提着食盒大步向殿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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