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日，三花镇这个不大的小镇里修行者愈发的多了。
他们来自大大小小不同的地区，不同的宗门。
都在既定的日期到来之前齐聚于此。
两个原因。
一是为这个坐镇西土千余年的古刹送行。
二是见证神州大地无冕之王的诞生。
罗素，这是一个注定要被修行界铭记的名字。
他的修为已然超过了当年青云门青叶祖师，真真正正的踏足了传说中的领域。
……
须弥山上，天音寺中。
落日黄昏下，鼓声阵阵。
好似敲在寺里每一个僧侣的心上。
这日复一日，仿佛永无止境的晨钟暮鼓，好似终于要来到了停止的一天。
监督师弟们做完今日的晚课，吹灭大殿中的檀香，法相踏出大雄宝殿，走出院落，沿着两侧铺着绿色琉璃瓦片的红漆院墙一路向前，踏过通道尽头的拱门，直直向后山走去。
不多时，他见到了自己四位师长的身影。
普泓、普空、普德、普方四人围坐在无量玉璧前已经有些时日。
前两者的伤势早已疗愈。
“师父，师叔。”
法相呼唤道。
“法相，弟子们可都已经遣散？”普泓问道。
“师弟们愿与天音寺共存亡，不愿离去。”法相摇了摇头。
诛仙界的宗门与其他世界不一样，修行者一般会在少年或是青年时期拜入山门，就此不再离去，宗门对他们而言就是另外一个，或者说唯一的家。
“痴儿。”普泓摇了摇头，不再言语，留在天音寺没有任何的意义，只是多几具无谓的尸体罢了。
“今夜过去，就彻底没有机会了。”普空也是一叹。
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竟然如此意气用事……
“不走，便不走吧。”普方开口道，他手中浮屠金钵散发着明亮的光：
“法相，你带着法善、法中安排下去，门内尚未修行或是修为未曾达到第一步或第三层之下的弟子前往溶洞避难，修为达到第一步前四层到第六层的弟子在山腰前结伏魔大阵，修为达到第一步第七层到第九层的后期弟子、长老守卫寺门前，诵读六字大明咒，为我等激活无量玉璧争取时间。”
“弟子明白，这就去安排。”法相双手合十鞠了一躬，就此告退。
师长们在为宗门存续做着最后一搏，他在此时却是有些理解当日当时他对张师弟说的那番话是多么的可笑。
板子不打到自己身上是绝对不知道疼的。
说的就是法相这种人。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卯时，天开一线，天际尚浮青灰。
厚重的钟声在须弥山上响起，惊起宿鸟振翅。
山腰间、寺门前、山顶上，僧侣们严阵以待。
周围数座山峰、数个云端，都站满了修行者。
有魔教，有正道；有人族，有妖类。
但他们都出奇的静默，没有厮杀，没有争吵，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像是在进行什么严肃的仪式。
“罗素怎么还没来？”鬼王宗所在的山峰上，碧瑶坐在悬崖边眺望，两只小脚在半空中摇啊摇，有些迫不及待的想看到罗素大发神威。
“该来的终究要来，或早或晚，都没什么区别。”鬼王负手而立，像是在说天音寺，也像是在说鬼王宗。
“起雾了，这雾有问题！”便在此时，周围不知从哪里传出了一声，没过多久，惊呼声就此起彼伏起来。
鬼王抬眼四顾，的确如同叫喊声所说，周围升腾起了浓厚的雾气。
这雾极为不寻常，他身处其中，能明显感受到自己法力运转的滞涩。
“好手段。”从未见过罗素的三妙夫人叹了口气，只这一手雾气，便能让她这个站在修行界金字塔顶尖的巅峰高手失去法力，成为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而她的身后，跟随师父前来长见识的金瓶儿表情却是古怪的很。
罗素，熟悉的名字，熟悉的长相……她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那日在洛河城，在妙音楼里发生的画面，双腿不由得一软。
所以说谁能告诉她，为什么这个闻名天下的天下第一，会是那样一个轻浮的家伙，这与她印象中的正道第一完全是两个概念。
“雾里有东西。”
一片朦胧之中，只听见周小环清脆的声音响起，所有人皆是举目四望，果然有不少人发现团雾之中，的确一个青黑色的东西若隐若现，且随着团雾的笼罩，这个青黑色的躯体还在不断扩展。
“好恐怖的气息。”有妖类低声吼道。
他从这具躯体中感受到了来自蛮荒的悠久气息，几乎都要忍不住匍匐在地。
凭借妖族远超人族的强悍身躯都尚且如此，更别提须弥山山腰的那群只是刚刚踏入了第一步的和尚们。
这群手中持着齐眉棍的武僧在雾气中迷失了方向。
原本坚不可摧的伏魔大阵陡然出现一缕裂痕。
倏然间，一道红芒与一道青光骤然如同一柄利剑般刺入这道裂痕之中。
煞气与戾气隐晦，通习佛法的他隐入众僧的包围之中，如同幽灵一般，手中噬魂棍每一次转动，都有大片大片的和尚化作干尸，流作脓血。
那抹碧绿色的剑光更是闪耀。
斩龙剑轰然锐响，碧绿豪光冲天而起，包裹着它的主人，肆无忌惮的冲杀在天音寺弟子之中。
如果说张小凡是阴沉的冷，那林惊羽就是绝望的疯。
他就像是不要命一般，压根不管身后的攻击，只管向前，然后挥剑。
林惊羽的眼神冰冷，瞳孔深处却似有狂热，仿佛渴望着前方寒芒下迸发的鲜血，剑光凛冽之下，是无数躯体被拦腰斩断，所过之处，血肉横飞。
无数的鲜血在他面前腾起又洒落，淋湿了他的衣衫。
不过多久，须弥山的山道之上已然被血红色浸染，遍地都是和尚的尸体。
说起来也是可笑，原本须弥山山路陡峭，还是普智以一人之力，花费十年的时间，在原本险峻的山路上硬生生开辟出了这一条康庄大道。
他的本意是想让百姓们都得以上山礼佛，如今这条道路却成为了他徒子徒孙们的葬身之地。
就好像昔日青云门下，草庙村里。
一桩桩，一件件，好似真有因果循环。
“杀！”张小凡恨声低吼，与林惊羽二人一左一右，丝毫不顾这群沙弥不过十多岁且已然丧失了战意。
他们今日只为复仇。
而仇恨，只能以鲜血才能洗刷干净。
他们今日心软放过这群沙弥，可那日普智却没手软放过他们的家人。
今日到此，唯杀而已。
血腥气在升腾，雾气亦是盘旋。
就在张小凡二人杀到天音寺门前，被比钟声更加厚重的唵、嘛、呢、叭、咪、吽六字真言阻拦住时，山下的雾气已然消散的差不多了，可山上的雾气，却仍旧浓重。
“这……这是……这是什么东西！！”突然之间，金瓶儿指着雾团最浓重的区域惊叫一声，整个须弥山山脉都随之沸腾起来。
他们看到了。
那雾气顶端，盘踞着一头摩天巨蛇，雾气遮蔽了人们的视线，无法完全看清它的整个身躯，但这头巨蛇的脑袋，却悬于雨幕上，正漠然的凝视着整个须弥山上的所有人。
洪荒异种，黑水玄蛇！
只见黑水玄蛇蛇首一仰，一道闪电随即划破了沉闷无比的天空，大雨掀起一片嘈杂之音打落下来，狂风伴随着雨水，电光裹挟着雷声。
只是一瞬，六字真言法阵轰然破碎。
“小凡，惊羽，不死不休！”
黑水玄蛇的头顶，那个单薄却无比伟岸的身影漠视俯瞰着脚下的所有，左掌托着耀眼而温暖的火团，声音冷冽。
“不死不休！”两人同时回应，冲入人群之中继续着杀戮。
法相、法善、法中三兄弟乃是当代天音寺最杰出的三位弟子，修为法力几乎达到了第二步的层次，他们与门中长老结成法阵，一时之间竟将被怒意加持，被阳光普照的两兄弟压制下来。
“贼秃驴，以大欺小，以多欺少，好不要脸！”碧瑶怒骂一声，顿时引来一声声附和声。
“爹，咱们快快出手帮帮这两个小子。”碧瑶看向鬼王，央求起来。
鬼王看着殷勤的女儿，不由得叹了口气：“天音寺普智屠了草庙村，他们三人今日灭天音寺，那是因果报应，杀人偿命，怎么着也不会落人话柄，咱们出手成什么了，岂不是让他们沾上了勾结魔道的罪名。”
“那咱们就这么看着？”碧瑶气鼓鼓地道。
她瞧着张小凡和林惊羽差不多已经到极限了，再不出手帮忙，只怕要被那群和尚擒下。
“你看罗素真人都不急，咱们作为外人急什么，看着就好。”鬼王着重强调了外人二字，可碧瑶却是好似没有听到一般，只顾着托着下巴仰望着蛇首上的那人。
“快瞧！罗素真人出手了。”青茅山的掌门大吼一声，引得无数人翘首张望。
风幽幽，雨簌簌。
罗素抬手，一杆虚幻的幡旗被他从虚空中拽出。
只见他执幡猛地一摇。
幡动，铃响。
万顷波纹震彻四散，激荡出无数细小的密密麻麻的空间裂缝，如同是一面面被打碎的镜面一般，魂魄的哀嚎声随之响起。
阴云遮日，一道道沉睡的灵魂被唤醒，它们有的从湿冷的河水里爬出，有的从荒废的旧宅里的升起，有的荒草丛生的坟茔里飘出……
“鬼！好多好多鬼！”
天空中无尽的黑云咆哮着。
数量之多，遮天蔽日，让在场无数魔道高手都胆战心惊。
这些鬼物轰然加入战场，原本几乎已经稳定住的寺门防线骤然破碎。
僧众哭喊声、鬼物嘶吼声、斩龙剑划过躯体的清吟声、噬魂棍翻转时搅动的风声……充斥在每一个人的耳中。
张小凡与林惊羽二人与鬼物为伍，如妖似魔，浑身浴血。
但没有人认为他们入了魔道。
只因为天空中的那轮太阳，他静静地立在那里，他的目光所至，入目尽是正道光辉。
“阿弥陀佛。”
终于，在天音寺上下几乎都要被屠戮干净的时候，普泓从无量玉璧前站了起来。
罗素知道他们在鼓捣什么东西，但他不在乎，对他而言，一切手段都只是蝼蚁无谓的抗争。
他只是想让普泓细细品尝一番，这仇恨酿出的绝世佳酿。
“老和尚，事到如今，可有什么想说的。”
黑水玄蛇俯首，罗素踏足天音寺后山。
无字玉壁上射出淡淡的佛光，庄严，沉重。
“昔日因，今日过，贫僧无话可说。”普泓摇了摇头，他的双目之中流出两行血泪，代表着他无尽的悔恨，他的身后，其他三个老和尚气息都已然消散，俨然已经坐化：“今日天音寺遭遇此劫，尽是贫僧之过，贫僧愿受天厉刑雷加身，堕入十八层地狱，为草庙村，为天音寺赎罪。”
言罢。
老和尚的气息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靡了下去，好似真就如他所言那般，要以死为他们的所做所为赎罪。
“呵……秃驴，竟是一点风度也无。”
却见罗素不屑的一笑，踏前一步，霎时间，须弥山顶佛光大盛。
地面之上梵唱之声大盛，肃穆金光冲天而起，风起云涌间，云层更是厚实了几分。
天际雷声隆隆，云层中开始有电芒窜动，似天心已然震怒，云层之中，狂风大作，云幕慢慢开始旋转，就在罗素上方，渐渐似现出巨大漩涡的模样。
“雷劫！好恐怖的雷劫！”
一道道惊讶的声音在观战的人群中响起。
谁也没有想到，天音寺会隐藏着这样一个大杀器。
“轰隆！”
一声惊雷，赫然在天幕之中炸响。
那云层漩涡之中，电芒疯狂窜动，雷声隆隆。
要不怎么说和尚心黑又心狠呢。
罗素心中轻蔑道。
这所谓的“天厉刑雷”的养分，便是这漫山遍野的和尚的气血。
老和尚们早就知道罗素会屠山，是以早就以佛门秘宝乾坤轮回盘在整座须弥山上布下法阵，暗中汲取僧众魂血，供养无量玉璧，试图在罗素最得意时，将他连同天音寺基业，一同湮灭。
只是，他们未免也太小看他了。
罗素缓缓抬头，轻轻抬手。
观战已久，想要上前的九尾狐小白脚下一顿。
而后，一道道庞大的阵纹凭空浮现，将整个须弥山包裹，张小凡与林惊羽二人出现在了她的身旁。
“诸位。”罗素的声音传遍四野，竟是要比雷声更加轰鸣：“且看此拳。”
众目睽睽下，朗朗乾坤中，罗素的意志似乎点燃了一切。
亿万道神光于他掌中闪烁，青衣仰首，悍然出拳。
拳锋之所向，如同大日烈阳，不可直视。
倏然一瞬。
两股不属于人间的力量在天地之间轰然对撞。
天地凝固，似就在那么一刻。
而后，天地清明。
罗素的身影，傲立场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