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是道玄，整个玉清殿中都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七年之前，草庙村四十二户人家共二百四十四人的灭门之祸，竟是天音寺普智神僧所为。
而作为幸存者的张小凡与林惊羽，此刻更是僵立在原地。
尤其是张小凡。
在他的心里，普智的地位一直很高，普智给予了他前半生中为数不多的认可，就是这份认可，让张小凡甘于以死报答，可如今竟然告诉他，他是他的仇人，是灭他全村的罪魁祸首！
他的身子陡然晃了一下，噬血珠上血色光芒陡然亮起，他的呼吸愈发的粗重，他在忍耐：“这么多年，你们可曾调查到那个黑衣人是什么身份？”
法相双手合十，羞愧道：“这些年我们未曾踏足中土，只知道那人善使青云道法，应当是青云门的高手。”
“也就是说，这么多年你们在知道一切的情况下什么都没有做，反而是在我为了救你们暴露大梵般若后就迫不及待的前来兴师问罪，想借此机会杀掉我，保他的名声，是这样没错吧？”
怒火在胸膛燃烧，大脑却是从未有过的清明，所有现有的信息在脑海中交织，张小凡只感觉到无比的悲伤。
“不！不！师父这次过来，就是想……”
“够了！”
法相匆匆忙忙的想要解释，却被张小凡的怒喝声打断。
“想做什么？你不会告诉我他是想过来证明我的清白，告知我真相的吧？”张小凡冷笑着，他抬起头，眼神中唯有冰冷：“你自己相信吗？”
法相哑口无言。
的确，刚刚师父有无数次机会能够说出真相，可他都没有这样做，反而任由事态发展到这个地步。
“没话说了？那就，死吧！”张小凡从牙缝之中生生挤出最后两字，浑身杀气腾腾，面目肌肉扭曲，狰狞无比。
“张师弟！快丢了你那棍子，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未来的日子还长……”见张小凡隐隐有入魔的征兆，法相连忙劝道，可这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姿态，更是让张小凡如疯如魔。
“去死！”
他动了，高高跃起，噬魂棍被他举过头顶，凶光大盛，朝着法相的头颅直直砸去。
法相是普泓得意弟子，一身修为在年轻一辈中屈指可数，即使张小凡在罗素的教导下修为大增，也只是与法相相差无几。
只见法相口中宣出佛号，修炼到极高深地步的大梵般若心经梵音大做，阵阵佛光闪烁，一时间竟与含怒出手的张小凡相持不下。
却在此时，一声清脆的锵啷声，一瞬清光闪过。
法相猝不及防，闷哼一声，倒飞了回去，血水浸透了身前的衣衫。
是林惊羽，他的双眼血丝密布，撑着斩龙剑半跪在地上，剑刃上留有血渍。
“小凡！杀了他！杀了他们！”一击之下已然竭力的林惊羽死死盯着普泓的身躯，嘶哑吼叫，声音中带着无尽恨意。
师兄师长受难，天音寺的僧众们反应过来，连忙护在普泓、普空与法相身前，一根根齐眉棍树立，戒备地看着青云门众人。
“罗素师弟。”道玄真人终于还是开口，他不愿正道自相残杀：“首恶既死，普泓与上人也已付出代价，何必赶尽杀绝。”
“掌门师兄怕是忘了，草庙村也是我的故乡。”
罗素只说了这一句话，就让道玄真人深深叹了口气，起身离去，不再插手。
苍松也是担心自己暴露，惹来雷霆之怒，跟着道玄匆忙离开。
而后是风回峰首座曾叔常、落霞峰首座天云道人、小竹峰首座水月真人，陆续离场。
到最后，玉清殿里就只剩下朝阳峰一脉、大竹峰一脉，以及天音寺众人。
罗素让张小凡带着林惊羽回到自己身边，而后将手中普泓的魂魄随手丢进他的身躯之中。
“阿弥陀佛，”普泓看着普空凄惨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悲痛，看向罗素三人，沉声道：“冤冤相报何时了，三位施主，老僧愿以死谢罪，就让仇恨终止于此吧！”
罗素真的是被这群和尚的话气笑了。
这是什么意思？加害者原谅受害者并劝解受害者不要报仇？天底下哪有这样的规矩。
“你们没有资格说这句话。”罗素冷冷地道：“老和尚，你听好，我只给你半个月的时间，半个月后，我三人会去天音寺为草庙村复仇，这半个月，你是等死也好，逃跑也罢，我都不会管你，但半个后，我会带着小凡和惊羽去天音寺灭你道统。”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普泓痛苦地趴在地上哀嚎。
“屠村之仇，唯灭宗以报。”
说完这句，罗素转身带着众人离去，只留下不知所措的天音寺众人。
而后，田不易领走了张小凡，齐昊领走了林惊羽，谁都知道，他们需要时间冷静。
“师弟，到时候要不要师兄陪你去？”回朝阳峰的路上，商正梁凑到罗素身边低声问道。
今天在大殿里罗素的所作所为让他切身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强势，什么叫做肆无忌惮。
看得他这个老人家也是心潮澎湃，恨不得下场和那群秃头干上一架。
“一群秃驴罢了，哪需要师兄出手。”罗素摇了摇头，先是拒绝，转而又道：“不过还真有一件事需要师兄帮忙。”
“师弟尽管开口。”商正梁不假思索。
“还请师兄将今日在玉清殿里发生的事，尽可能的传播出去。”罗素正色道。
“此事交给为兄，为兄即刻就去办。”得了罗素的嘱咐，商正梁没有一刻的耽搁，急冲冲的就带着楚誉宏去散布消息。
这既是在占领道德的高地，也是在压缩天音寺的操作空间。
等过几日，天下皆知青云门问罪天音寺，事出有因，不论结局如何，天音寺都再无道统可言。
在商正梁走后，罗素也没有闲着，脚下道纹闪烁，一步踏出便出现在自己的山头上，小白、六尾、三尾三狐身边。
“真人事情办的如何？”小白问道。
“遭瘟的秃驴。”罗素骂了一句，随即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简述了一遍，六尾三尾俱是火大，骂声不止。
“为何真人要给普泓半个月？直截了当的杀了不好吗？”小白好奇道。
“杀人易，诛心难。”罗素冷笑道：“给他半个月的时间，就是在诛他的心。”
不是所有的东西都会随时间的流逝而淡化。
有些东西，会愈发的浓郁，愈发的深沉。
就如同普泓现在的情绪。
他现在想的是什么呢？
是愤怒，还是后悔？
罗素觉得，后悔的占比肯定要大一些。
他现在肯定无比的后悔，为什么要选择无动于衷，为什么要选择置身事外。
罗素的实力有目共睹，他丝毫不怀疑他能一人一剑灭天音寺道统的可能。
半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足够普泓的悔意酝酿成为悔恨。
是因为他的缘故，害了天音寺，害了他的那些弟子们。
“那你就不怕他们不要脸皮，趁着这段时间逃走？”小白又问。
“这就得拜托小六了。”罗素看向六尾狐：“你帮我看着这群秃驴，跟着他们回到天音寺，若是有人在这半月之内逃走，先不用管，在他们身上留下印记，日后再一个一个算账。”
不要说无辜，草庙村那二百四十四座坟茔，哪个不无辜。
复仇之事，从来就只有不死不休。
“主上放心，我与三妹必不负所托！”六尾郑重地接下任务，与三尾一同化虹而去。
小白和罗素都不担心六尾。
六尾的实力本就属于诛仙战力top1梯队，如今又得到罗素神机百炼加持，修为更上一层楼，在普泓、普空尽数重伤的情况下，只要不强攻天音寺，这群和尚就奈何不了他。
“真是精彩，奴家这刚一回到中原，就能见到如此大的盛事。”小白呵呵的笑着。
她之所以敢如此肆无忌惮的调笑，是因为她看得出，罗素对于草庙村其实并没有什么感情。
他灭天音寺，似乎只是他认为自己该这么做。
“自作孽，不可活。”罗素淡淡地道。
若是没有天音寺兴师问罪，没有普泓和尚的闭口不言，没有一众和尚的恬不知耻，他也不会闲着没事去找天音寺的麻烦。
归根结底，终究是天音寺咎由自取。
“话是这么说，不过此事之后，焚香谷封谷，天音寺被灭，只怕天下人的视线就会落到真人身上，真人就不怕众口铄金，流言可畏？”小白又问道。
“我你还不清楚？我有什么道德，查到是谁在造我的谣，灭了便是，有什么值得烦心的。”
“也是……”小白哑然失笑。
的确是她多想了。
来了这青云门，见到这道门风景，再加上罗素已经数日没有再耍过宝，她几乎都要忘了身边人是个什么样的异类。
正道那些枷锁，困不住他，他也不会因为什么道德绑架而动摇内心。
“陪我走走吧，说起来，这山头自从划分到我名下之后我还没有好好逛过。”罗素邀请道，小白点了点头，主动将自己的小手递到了罗素手上。
……
“听说了吗？天音寺要出大事了！”
“这还用你说！这些天早就传遍了！还有三天就到半个月了，也不知道和尚们怎么想的，还不逃命去。”
“哪里能逃得掉，你怕是不知道罗素真人的手段，就算逃到天涯海角，罗真人也有法子给他们揪出来。”
“……”
须弥山脚下，三花镇。
一声声议论传进城门口算卦的老者耳中，让正在整理挂签的老者动作兀的一僵。
老夫这是被那小子盯上了，怎么老夫到哪他到哪？
周一仙咂了咂嘴，不理解自己最近怎么这么倒霉。
流波山迎面撞上罗素也就算了，一个多月前他为了避开罗素，他爷孙俩都跑南疆去了，谁料没几天焚香谷就爆炸了，不得已，他们只好西行，直到最近才来到这三花镇，结果这才到这没几天，又听着罗素和天音寺杠上了。
这小子就不会累吗？
就跟个刺猬似的，到处扎人。
诶……
又是一口气叹出，周一仙摇了摇头，这口气是为天音寺叹的。
天机神算下，他已经缕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对天音寺，他只能说一声活该，偏要去招惹这姓罗的。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罗素来了，又一个宗门要沦陷了。
而就在距离周一仙两条街道的小店里。
周小环欢欢喜喜的在和一个绿衣少女交流着哪个首饰更适合对方，哪个首饰质地不好。
少女正是碧瑶。
不只是他，鬼王万人往，幽姬、青龙四人三人也都赶了过来。
幽姬就在不远处，而另外两人则是在半个城区外的一个名为“乐音坊”的乐器店里。
“没想到，堂堂天音寺，也有这么一天。”鬼王轻叹一声，他的面前，肤若凝霜的美貌女子也是一阵唏嘘：“谁说不是，谁又能想到，天音寺竟然不是灭在圣教手上，而是毁在自己人手里。”
“也不知这罗素能有多久寿元，你我这些弟子们，只怕是熬不过他。”毒神也是开口，语气中不乏对罗素的恐惧。
当日流波山上，除了罗素之外就属他修为最高，且他掌握千百毒物，方圆百里的动静都在他掌握之中。
可以说，他几乎是亲身体会了一次被大日之火灼烧的感觉。
值得一提，他门下大弟子范雄连同二弟子程无牙都已被他当着一众弟子的面处死。
不为别的，这两人竟敢趁着他重伤闭关，与苍松合谋带着门下弟子伏击罗素宠爱的师侄。
消息传回万毒门的时候，他险些被气晕过去，当机立断，正义切割，免得连累宗门。
“他才二十出头。”鬼王绝望道：“只希望他没有肃清寰宇之志，不然你我祖宗基业，只怕难保。”
“你觉得这有可能吗？”毒神阴冷一笑：“先是焚香谷，再是天音寺，这小子对自己人下手都这般狠，你还指望他能放过我们？不过看他想谁先死罢了。”
“……”
一时之间，在修行界叱咤风云无数年的魔门三大巨头，心中竟诞生了一股浓浓的绝望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