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堂寂静,香火噼啪作响。
怀晴望向皇帝,他年方十三,肃穆的衣冠掩不住少年气,眉眼看似温润,实则藏锋,脸颊冷白如雪玉雕琢。“裴绰一死,阿姐,你便是大周最尊贵的长公主。”
“陛下,您想要裴绰的性命,还是他的权力?”怀晴问。
皇帝凝眉:“有什么区别么?这是一回事。”
“陛下不愿为傀儡,欲真正地君临天下,裴绰一人,便是门槛。只要他一放权,天下尽归您手。可若您只要他的性命——杀一个裴绰,或许明日便还有下一个逼您让权的‘首辅’。”
怀晴低声道:“权臣易斩,权柄难除。”
这番话,怀晴是有私心的。在知晓慕宁的下落前,裴绰不能就那么轻易地死了。皇帝这张底牌,若打得好了,却可以帮她接近慕宁失踪的真相。
皇帝冷嗤一声:“裴绰会心甘情愿放权么?”
“当然不会心甘情愿,但也有法子让他不得不放权。”怀晴道。
皇帝神情沉静,唇线紧抿,半晌,才道:“好,且试上一试。最好在玄女祭祀之前。”
“哦?”怀晴一怔。
“历年来,只有皇帝能踏入玄女祭坛。”皇帝解释道:“听父皇的贴身侍从说,当年父皇初登大统,进入玄女祭坛后,三天三夜未能合眼。朕想进去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
怀晴沉吟道:“若陛下真想踏入玄女祭坛,偷偷潜入不就行了?陛下身边高手众多……”
“进入玄女祭坛,一则需传国玉玺,二则要二十八星宿图。没有这两样,硬闯只是提早见阎罗罢了。”皇帝无奈地拂袖道:“如今这两样,都在裴绰那里。”语气颇为幽怨。
“阿姐,让裴绰放权并不容易。你准备如何做?”皇帝轻声问。
怀晴认真地审视皇帝的眼神,清澈中又带着一丝亲昵,忽而问:“安宁公主倒也罢了,陛下,您不怕,我因你我娘亲之间的恩怨,不怀好意?”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朕既已决心与你一起成事,过往多少龃龉,都不会放在心上。”皇帝正色道:“这是最基本的用人之道。”
“何况……”皇帝笑了,“父皇从前常常提起阿箐阿姐,临终前还嘱托,一定要寻到你。他说,不论如何,我们是血浓于水的兄弟姐妹。”
“那么多帝王本纪都说,无情最是帝王家。”皇帝执拗道:“朕偏偏不信邪,万里江山与人伦亲情,朕都要。”
怀晴也笑了,心里微微颤动。不论容钧为人如何,他倒把储君养得很好。
两人低声商量了一番。
最后,皇帝出神地望着袅袅升起的香烟:“阿姐节哀。”又道:“安宁说,裴绰对阿姐你,多有情意。若他此次真能放权,朕会饶他一命,只求他余生待你,一如姐夫待你这般好。”
“……”安宁公主真是什么话都跟皇帝说。
“别,我跟裴绰可不想有什么瓜葛。”怀晴字字铿锵。
皇帝一脸古怪。
未几,见暮色已至,皇帝携诸人退去。安宁公主埋怨道:“好不容易来了一趟,我跟阿姐一句话都没说,都被陛下给占用了。如今便要打发我回去,我可不依。”
等安宁公主不情不愿走后,灵堂阒然,容悦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望着安宁的背影,幽幽道:“她倒好意思阿姐阿姐地唤你!我恨不能杀死他们。幸亏容钧死得早,不然我早就一刀了结他,以解心头之恨。”
“容钧……”怀晴喃喃道:“多年前,他死于我的一杯白茶。”
“阿姐你干得真漂亮!不对啊……”容悦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眸:“你……多年前,才多大啊?你……这些年……你……”如同意识到什么,容悦眼泪簌簌落下,“原以为就我一个人,人不人鬼不鬼地活了好些年,阿姐你……”
“除了暗云山庄的餐食很差,以及要杀太多人,我过得还不错。”怀晴道。
“暗云山庄……”容悦眸光黯淡下来:“好,我记下这个仇了。”
“阿悦,”怀晴道:“我们从前行夜路,困于九幽炼狱,这并不意味着,我们一辈子都得过暗无天日的生活。”
容悦愣住:“阿姐……”
“那些仇恨恩怨,没有资格成为你人生的全部。我们尚年轻,前路尚长,何不轻盈地活下去?那些早该腐朽的人或者事,就让他们烂在淤泥里吧。”怀晴道。
“阿姐!”容悦扑进怀晴怀里,“我听你的。”
……
因天气炎热,崔氏再舍不得,也只得同意停灵三日后,便行封棺之礼,入土为安。
然第三日,时遇岁破,不宜封棺。又兼皇帝下了御令,称裴渊为忠臣之后,须今早安葬。因而封棺之礼,挪到入殓前一夜,次日直接下葬。
容悦道:“这御令倒下得及时,刚巧也是岁破这等凶煞的时辰,不然,若是明日封棺,不知众目睽睽之下,如何行掉包计?”
见怀晴不语,面容沉静,容悦恍然大悟道:“阿姐,这岁破之时,你早就想到了?难道皇帝小儿的御令,也是阿姐的手笔?”
怀晴淡淡颔首,容悦长舒一口气:“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阿姐你有今日,我是万万想不到的。谁能想到你小时候,竟是个呆子!”
夜色沉沉,月隐云间。
陆九龄全身裹以以麝香、苏合香、沉香等香料,一为防腐、二为掩异味。崔氏看了他最后一眼,抹着眼泪拂手,丧钟三响,内侍低声启言:“时辰已至,可封棺。”
怀晴一袭白衣立于灵前,执香三拜,长跪不起。
几声沉闷的敲钉声响起,钉入沉木之中。
崔氏哭晕过去。封棺已毕,怀晴散去一众仆妇、侍从,只留容悦一人。夜深时分,一只野猫无声地落入幽篁院。
风穿堂而过,带起几缕余灰,一缕白纱低低垂落,在棺前扫地作响。
四名黑衣人鱼贯而入,步伐极轻,连木地板都不曾发出响声。他们身披夜行衣,袖中藏有引魂符与封棺钉。
棺已封钉,须行破封之法。主使者取出一张黄纸符,贴在棺钉之上,口中低咒,又以利勾拔钉,封棺钉自裂而出。几人动作如常,揭开棺盖,将陆九龄小心抬起。他面盖素帕,身覆玄衣,手执一串佛珠,恍若熟睡。
黑衣人将尸体转交给潜藏在堂外的车夫,几人再携着两具烧得焦炭一样的尸体重新入棺。
“怎么是两具?”容悦问。
“柳如玉、裴渊,他们本就该葬在一起。”
崔氏选的棺椁是最顶级的楠木,内里宽敞,但容下两具尸身已属拥挤。封棺钉回,香灰再撒,遮去蛛丝马迹。
几名黑衣人刚抬起陆九龄,更鼓方歇,忽听外廊有脚步声起,急而凌乱,似是有人往灵堂而来。
“不好!”容悦低呼一声,“有人来了!”
“你们从后门出去,阿悦你跟上他们。”怀晴道。
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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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未及多思,已提裙疾奔而出,风声卷起她素白长衣,在夜色中宛如惊鸿一掠。
不远处,一高大的玄色身影提起羊角风灯,将怀晴的脸照得雪白。
灯火稍移,照出那人面容。正是裴绰。
他身形颀长,玄衣紧束,衣襟缀金绣暗纹,隐隐呈兽爪之形。唯有一双眼,乌黑幽深,灯下微光流转,竟像深井结冰,叫人不寒而栗。
怀晴被吓了一跳:“你来做什么?”
“明日便是慎之入土为安时,我来给他上一柱香。”裴绰边说边往里走。
黑衣人还未走远,以裴绰的警觉必能发现端倪,怀晴心里一动,必得将他拖上一拖。“易之!”怀晴拉住他的袖子,泪光涟涟地望向他。
裴绰顿住脚步,就那样站着。眸光如同方才的棺钉,将怀晴一同钉在夜色里。风声穿过灵幡,哗哗轻响。
半晌,裴绰道:“妍妍,你清瘦许多了。”
三天三夜不眠不休,怎么不瘦?怀晴心里苦笑,面上却道:“你也是。”
说罢,怀晴话音未落,忽觉心头微震:裴绰怎会瘦得这般厉害?
灯下细看,他虽仍衣冠整肃,气度如昔,可颊侧却削瘦了许多,原本挺拔的面廓,如今多了一道清晰的骨影,锁骨若隐若现,袖下的手腕瘦得竟有些骨节分明,仿佛连那盏风灯都握得吃力了些。
裴绰转身,迈步向灵堂而去。
怀晴心里一急,几乎是毫无思索地上前一步,双手一揽,骤然从后紧紧抱住了他。
裴绰微怔,脚下一滞。
那一抱力道极重,几乎带着些许恳求与颤抖,仿若要将他拽回身边,不许他再走近灵堂半步。
他的腰……真的是瘦了。怀晴几乎能摸出他肌理间的冷硬与绷紧,仿佛这具身体也在忍着不动,不知是克制,还是不敢动。
四下皆寂,只剩灵堂内外白幡无声翻卷,风过之处,纸钱纷飞,落满衣角。
裴绰指节微紧,终是缓缓抬手,欲拂开那双般环住他的如雪纤臂。
可手才举至半途,竟又倏然一顿,指尖微颤,半晌,终归垂下。似有千言万语压在唇边,却只吐出一句低哑的话语:
“妍妍,你说过,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如今又算什么?”
声音里有一丝冷意,也有一丝难掩的疲惫与晦涩——仿佛所有的自持,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拥抱里,都已悄然崩塌。
他不敢回头,看不见她的脸,只觉她贴在他背后,呼吸凌乱而颤抖。
“算我食言了。”怀晴低声道。
他终是转过身来,望着她。那一眼,像是千军万马压境,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来。
“你可知这三日,我是如何熬过的?”
风过白幡,纸灰乱舞。他的声音低沉,如同声线里压满香灰。
“你日日为裴渊伤心欲绝、肝肠寸断,不知有没有想过,我对你亦如是?”
“我嫉妒他,嫉妒得几近癫狂。”他低声道,唇角微颤,却依旧极力克制着情绪,“他凭什么?凭什么将你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全数占满?”
他说到最后一句,几乎是咬着字,一字一句:
“你心里有他的死,却容不得我一丝活。”
怀晴一时间说不出话,只觉心中仿佛被什么猛然击中。
“妍妍,是不是我守冷灯三载,不敌他黄土一抔?”裴绰说?
“如此,你也杀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