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个看似从死里复活的年轻人实际上没有死。
只要看得更仔细一些,会发现一道柔和的辉光覆盖在他浑身上下的皮肤上,那些看起来所向披靡的荆棘只要一碰到这层淡淡的光,就会立刻走向枯萎、凋零和彻底的溃败,像是阳光下的阴影一般霎那间被驱散。
他的指尖也捻着什么。
一块刚刚被当做废金属处理的、上面雕刻着奇特纹路的护身符。
圣祷会的歹徒们的神情在一定程度上出现了变化,部分是恐惧,部分是贪婪。
他们大概沉寂了两秒钟,等待他们的领袖作出决定。“鲜红色领巾”的决定是显而易见的。
他们人多势众,这红发的青年就算再厉害,也寡不敌众。
他放下了手中的吊坠,然后从身后抽出了一把半人高的砍刀。
足足有半个人那么高。
梅斯菲尔咒骂了一句什么,然后叹了口气:“唉,我就知道。”
雨幕模糊了他们望向彼此的视线。
既然他手里已经攥着一把匕首——梅斯菲尔觉得眼前的情况就算对他来说都有一点棘手了。他已经用了从某人那里得到的护身符,而当局势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时,他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杀出重围。至于他能不能成功,他完全不确定。
“当然啦,首先是鲁莽地做出选择,让所有人被你惹恼,”
梅斯菲尔对自己总结道,
“接着是第二步,随便做点什么。幸运的话还可以赶在夜宵之前完事。”
他踏进了银白色的雨中。仿佛是从漆黑的天空朝下倾倒的大雨很快就把他的红头发完全浸湿了,湿漉漉地缠绕在他的颈窝。他希望那个倒霉的车夫能借此机会离开。
他听到了脚步声。可见他确实仓促地向着幽暗的树林逃走了。人在面对自己生死攸关的大事时,还是足以变得很聪明一两次的。
梅斯菲尔没有空思考太多。
他开始躲开层层的刀刃,费力地用匕首粉碎那些致命的攻击。
匪徒们很快就发现,这位青年虽然看起来年纪轻轻,但他比泥鳅还要滑。他似乎完全没有攻击能力,也没有对他们造成任何像样的伤害;但不知什么原因,他们挥动的刀锋也基本没有落在他身上。
基本没有——梅斯菲尔仍然感觉到刀子划破了雨水和空气,落在他身上时锋利的刺痛。护身符对这种攻击显然没什么影响力。他希望寒冷的天气能帮助冻结伤口,好让他不至于感染,也不会失血过多。
他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找到一个出口。
一个可以逃脱的出口。
他一直很擅长这种事情。这基本是他最引以为豪的优势。
*
车夫抛弃了他的黑马,在雨夜狂奔。
其实呢,他应该为年轻人的命运感到不安。但从灾难中幸存下来的喜悦还是席卷了他的整个灵魂。雨从四面八方向他压过来,他脚底踩着的叶子发出擦擦的轻响,但在他看来,那声音像号角一样嘹亮。他觉得整片林子里都挤满了人,他们随时可能会举着砍刀切下他的脑袋。
直到他跑出了一定距离,他才得以停下脚步,喘息片刻。
这是一小片裸露在天空下的空地,树冠在车夫的头顶聚拢,露出一块圆形的黑漆漆的天空。
在匪徒面前他没办法这么做。但现在可以。
车夫从口袋里掏出火柴,以及一枚长条形状的铜管。他小心翼翼地把它擦亮。随后,他用火柴把它比较尖的那一头烧热。
伴随着一声轻微的哨音,铜管轻微地颤动着,朝夜空中发射了某种微弱的、雪白色的光芒。在狂风骤雨中,这点光芒很快就融化在了银白色的雨丝中……不知道那到底有没有效果。
理论上,这是某种讯号。
他隶属的商会受到龙之息冒险家协会的庇护,所以他们可以花费铜币买到这个。接收到求救信号后,冒险家协会最近的分会将会派成员前来查看。
车夫只能祈祷他们不会来的太晚。
这已经是他能做到的全部了。如果他们赶到,他们说不定来得及救下那个年轻人……抑或是给他收尸。
在这种极端的心绪下,车夫逃到了林间最宽阔的那条大道。
这时,他听到了马蹄声。
不是他的那匹马。马蹄声是那么轻骏,利落地踏着雨水。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拉着车的两匹油光水滑的驽马差不多就冲到了他面前。他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但那实在是通人性的好马,它在落难的人面前嘶嘶地打了响鼻,啪地一声,然后猛地收住前蹄。
它们的动作那么轻柔,以至于身后的马车几乎没有摇晃。
雪白且洁净的灯火从车窗中流淌出来,在焦黑的夜色中勾勒出车厢上华丽又神圣的种种雕饰,金碧辉煌,却并不让人觉得俗气,那些出自最杰出雕工之手的金叶和其上蜿蜒的脉络,细致入微,令人炫目不已。
这车厢简直是一座移动着的宏伟的宫殿,如果某个国家的国王坐在里面,也不会让人觉得惊诧。
然后雨停下来。
……雨不是真的停下了。车夫无比惊讶地向天空望去,却发现某种移动的巨大的生物正伸展着羽翼,盘旋在他的头顶,那双铺天盖地的翅膀遮挡了一切水汽。
有人从里面推开门,向外看。
身穿白银盔甲的人看起来英武不凡。打一照面,车夫几乎以为他就是这座马车的主人。任何一块镶嵌在他身上的宝石都足以让他们全家吃饱穿暖一整年。但这位骑士只是谦卑地俯下身去,对着车厢里未知身份的人物恭敬地禀报:
“只是个平民。”
“是他刚刚传出了呼救讯号。”
一个女人沉郁的声音从马车中传了出来,她伤疤遍布的手掌拉开了被雨水浸湿的门帘,“喏,是你在向我们求助吗?迷途的人啊,我得到了马车主人的宽宥,可以暂且搁置我们的目的地帮助你。发生了什么?”
“您……您就是——”
车夫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我是。”对方反而豪爽地承认下来。
“请你们救人吧!”他沉浸在震惊里,大概三秒钟,随后车夫开始大声地说话,“那是个很好的年轻人,还有个痴情的姑娘在等他。他就在我身后的方位,大概一刻钟的路程。死在这片树林不应该是他的命运呐!”
白银骑士毫无兴趣地调转目光,恭敬地等待着车厢中某位的指示。而龙之息冒险家协会的苏珊·贝尔女士则严峻又充满同情地说:
“听起来发生了糟糕的事,我们会去前面看一看的。”
她的声音也低下来,隔着门帘,也能想象到这位冒险家首席此时将她炯炯的目光转向了某人。
也就是这马车的真正主人。
车夫浑身冒冷汗,全神贯注地盯着车厢和外界空气接触的那一小条缝隙,在那雪白的灯光下,他仿佛能看到一只手。那只手放在权杖上,镶嵌着钴蓝色宝石的权杖。
……
他听到那人说话了。但不是对他。
“是他吗,维德?”那人的声音很轻,但不知为何令人毛骨悚然,仿佛被寒冰浸透。天穹之上,巨鹰盘悬着,忽然发出了尖锐的啸叫声。
啸叫声穿透了层层雨幕。
这就是回答。
*
梅斯菲尔的脚步很轻,像踩在树枝上的猫。
他弓起身子,雨水湿漉漉的味道从四面八方朝他席卷而来,他能察觉到雨珠从各个角度飞溅而来,并躲开紧随而至的轻薄的刀锋。事实上,他真的对战斗缺乏信心,幸运的是,这群匪徒被吊坠召唤出的魔鬼荆棘宠坏了,战斗技巧已经很久没有得到磨炼。
梅斯菲尔屏住呼吸。
下一霎,他便抓住唯一的一个机会,突然俯身出现在了“鲜红色领巾”的背后。他的心中刚刚涌现出一点惊喜,对方就忽然将手中的砍刀高高地举到头顶,自下而上地朝他挥过来。
来得及。
此刻,梅斯菲尔的内心反而无比冷静。
他有时间把匕首放在对方的脖子上,迫使对方停止一切动作。必要的时候,他也会杀人。但在此之前,他必须忍受疼痛。他已经用最快的速度扭过身去,所以刀锋最多在他的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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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造成一道深深的伤口。
不可能致命。这笔买卖实际上非常划算。
他已经准备好了。
但在任何刀子造成血腥的伤害之前,一道璀璨的辉光忽然从天而降。
那是一种圣洁的、雪白的、明亮的、不可直视的神圣光芒,足以摧毁一切正在进行和即将发生的暴力行为。
那光芒几乎刺穿了雨幕,甚至可以撕裂天穹,人类在它的面前渺小得可怕。这发生在一切发生之前,制止了所有的“下一步”动作,把浸没在其中的人们的血管冻出冰碴。
梅斯菲尔的脸色从未有一刻像这样惨白。
尽管反应更剧烈的并不是他。
神圣之光以其纯粹扬名,更广为人知的是它所代表的“审判”。
在光芒面前,世俗的一切刀刃都黯然失色。梅斯菲尔看着自己面前的人类被这一圣洁的光芒满盈,他的骨头、血液和□□都被光芒充斥着,在永恒的断罪中被一遍又一遍地切割。那双刚刚还饱含活力的瞳孔在极端的痛苦和恐惧中向上翻起,每秒钟都在无法自制地上下颤动。
一次又一次,一遍又一遍。
一刀又一刀。
没有血,但那人的血已经干涸,他甚至连骨头都要被焚烧殆尽。他匍匐着、挣扎着朝梅斯菲尔伸出手,嘴里喃喃自语。
是悔罪。
悔罪的言辞从他不停翕动的嘴唇中淌出来,像一条河一样横亘在梅斯菲尔面前。他无疑已经深刻认识到他的错误,并且百倍千倍地为之忏悔。向梅斯菲尔忏悔。
他感到了如同永世被冻结在冰湖中一般的震悚。
“够了。”梅斯菲尔猛地开口。
他的匕首掉在地上。光芒应声消散了。
在光芒散尽的雨幕中,那些匪徒瘫倒在泥里,仿佛他们的骨头被抽掉了。他们的身上没有任何创口,脸上充斥着恍然若失的幸福和安宁静谧的微笑。他们仍然有着生命迹象,但这和死了也没什么两样。
这是谁的手笔,梅斯菲尔当然非常清楚……
浑身上下湿透了的青年用力地闭了一下眼睛。
应该来的总会来的。
向身后的那个方向看去,他看见了早已逃走的车夫惊恐又敬畏的模样,他的脊背快要贴到地上,对身边的某个人说着什么。
在他身后是贵族的车队。他们乘坐着华丽而坚固的马车,马车上涂饰着金粉,作画时巧妙地应用了茜草的汁液和朱砂。该郡的领主站在稍后一点的位置,分外不安地看着所发生的这一幕,被神圣的力量震慑得难以开口。
一位披着白银盔甲的一位圣骑士傲立在左边,他的武器没有被动用过的痕迹——其实,当你效忠的主人是教皇陛下,你很少有机会真正举起刀剑。
他用满是怒火的眼睛俯瞰着梅斯菲尔。
一名黑眼睛黑色鬈发的女人站在右边,她胸前佩戴着紫鸢尾和冰霜龙的家族徽章,这昭示着她的身份。
她严峻又有些担忧地看向梅斯菲尔,以及他身后倒下的那些人。
在这些大部分身份不凡的人们的头顶,维德佛尔尼尔盘悬着。那宽广的羽翼间或遮住雨水。
梅斯菲尔垂下眼眸。他深深地呼吸了一下,随后朝这样一行人走了过去。他的发辫湿沥沥的,但这反而让那抹酒红色愈发鲜艳。他身上有伤,衣裳也破旧不堪,步伐却一丝不苟,脊背也挺得很直。他走到那位居最中央的那一位面前,随即自然而然地跪了下来。即使这是林地的正中央。
他的嘴唇贴上了那人冰冷的手背。这使他闻到了圣膏、熏香和血的味道。
不知道过了多久。
阿诺德·西尔维斯特没有开口,这场漫长的圣礼仍将持续。它似乎一直持续到永恒。
半响他听见教皇轻声笑起来,那笑容也是极温和、极仁慈,又极其冰冷的。他手指上别着的戒指在黄昏中闪着烁烁的光芒,那双钴蓝色的眼珠悄然不动地凝视着眼前的一点,落在青年垂落的酒红色发辫上。
“梅斯菲尔,”
他叹了口气,说:“看看你离开了多久。你的头发已经变得这么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