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 25 章 你为何,为什么……明、……
柳娥那个贱人,说什么我心匪石,情比金坚,实际根本就是个水性杨花,寡情薄意的贱货!
他有错吗?他当然没错,错的是柳娥。
说好的帮他实现心中抱负,自愿为他去明宗做间谍,结果她薄志弱行,竟毫无廉耻之心的爱上明如松了!还生了个明隐竹,当起了贤妻良母。
可笑,可笑至极。
女人果然靠不住!
木剑陈死死盯着明晦兰,生平难得几次感到毛骨悚然:“本宗主真是小看你了。”
明晦兰海涵地负,以德报怨,他纯粹的天真,是真圣人。
不一样,和传闻中白玉无瑕的他不一样。
那些阴谋诡计他全都知道,却能做到韬光养晦,以四两拨千斤巧妙化解并加以利用。
小小的少年,这是何等的心志和城府?!!
木剑陈刮目相看了。
年少成名的天之骄子,岂会是善茬?
他明晦兰太善于伪装,仿佛真是一个心地纯善懵懂无邪的蠢货,莫说天下人,就连他老子明如松都深受蒙骗吧?
“夫人一生中最重要的三个男人,每个都让她心如刀绞,痛不欲生。”明晦兰无奈摇头道,“真是可悲。”
木剑陈冷笑道:“那是她自作自受!”
少女出水芙蓉般的妙姿倩影已经记不清了。年少时的怦然心动早已面目全非,只剩下既熟悉又陌生的憎恶嘴脸,状若癫狂的骂他怨他恨他。
“你毁了我的儿子呜呜呜,我的隐竹,我可怜的隐竹啊!”
“若隐竹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要活了。”
“木剑陈,你赔我儿子!”
赔什么?
赔柳娥和明如松的宝贝好大儿?
赔和他海誓山盟过的女子和别的男人生下来的骨肉?
柳娥哭的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那个瞬间,他突然无比后悔——刺杀时,在最后关头发现杀错人了,急忙收手,放过了明隐竹。
他当时就该一剑诛的孽种灰飞烟灭!
女人惨白着脸说:“木剑陈,我不干了。”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没关系,他体谅女人为人母的心情,儿子废了么,当然心灰意冷了。
他给女人悲春伤秋的时间,半个月后再去找她,原以为她能回心转意,岂料她的态度更坚决了:“隐竹就是我的全部,他被毁了,我的心也死了,我什么都不想理。”
“我跟你说实话吧!明如松待我极好,尊重我怜惜我,事事顺从我迁就我。我和你行苟且之事,心中饱受煎熬,寝食难安,我实在太对不起他了。”
“这些年,我帮你的已经够多了,无愧咱们的青梅竹马之情,我也不需要你补偿或是什么,你不打扰我的生活就已经是帮我了。”
“木剑陈,咱们就此一刀两断吧。”
是柳娥背叛在先,怨不得他心狠手辣!!
他隐忍不发,先安抚好情绪激动的柳娥,哄骗她自己定会竭尽所能帮明隐竹恢复,爱子心切的女人果然中计。
所以接下来的一年多时间,都是柳娥将明隐竹送到他手里的。
他假意对明隐竹关爱有加,实则将其慢慢炼为傀儡。
愚蠢的明隐竹直到本识溃散,还一口一个义父的叫。
对傀儡颁布指令,明隐竹的首要任务就是当着柳娥的面弑父!
亲生儿子动手,身为亲爹的明如松全无防备,连拔剑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掏空了丹田。
经过他改造的明隐竹实力暴涨,以一敌百,看似铜皮铁骨刀剑不入,实际是拼命的榨干自己,直到枯竭的躯体再也支撑不住,被木剑陈“两手准备”的邪祟弃体而出,宛如疫病般一传十十传百,让整个明宗沦为屠宰场!
一夜之间,三百余口尽数死于混战,上到宗主下至沙皮狗无一生还,狰狞的鲜血顺着砖缝流了三天三夜都流不干净。
木剑陈这辈子都不曾这么痛快过,以至于现在重温起来,还是激动的浑身汗毛乱颤。
儿子被制成傀儡,魂魄生生抽离本体时,痛苦程度难以用言语形容。而单纯的魂魄若无容器,是无法在世间久留的,最多三日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儿子杀了丈夫,再杀宗亲,再杀满门弟子,最后被榨干殆尽自取灭亡——而柳娥,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
在哭到只剩下血泪时,柳娥自毁元神而死。
*
话既然说开了,木剑陈也就不装“亲切的长辈了”:“可惜还是有一条漏网之鱼,仅凭这身病弱残躯,用短短半年时间将灭门内情调查的一清二楚,本宗主佩服你,不愧是我北域的栋梁之材。”
明晦兰垂下眸子谦虚的摇头,深深叹了口气,再看向木剑陈时,无比痛惜似的说:“有个惨痛的事实真相,不得不说与你知晓。”
木剑陈慢条斯理:“什么?”
明晦兰也慢条斯理,然后语不惊人死不休:“明隐竹是你的儿子。”
“?!!”
木剑陈傻住了。
老半天,他才挤出一个僵硬到扭曲的表情:“你有病?”
明晦兰道:“明隐竹五官气质都像极了柳娥,遗传方面倒是他不懂事了,但你就没发现,他一点也不像明如松吗?”
木剑陈拍桌而起:“可他也不像老子!一点都不像!”
明晦兰:“血脉至亲间,总会有些感应的,木宗主不妨回想回想。”
木剑陈心头巨震,他确实第一眼见到明隐竹就觉得亲切,可他只当那是对柳娥爱屋及乌……
“若木宗主实在不信,眼下倒也有办法验证。”
木剑陈几乎立刻问:“怎么验证?”
血亲之间用来验证血脉的咒术有多是,可这都要建立在“活人”的基础上。
明晦兰:“木宗主境界之高,连‘魂引之术’都不会?”
木剑陈想骂人,是的,还有搜魂之术。但那也要建立在“有魂魄”的基础上,明隐竹都他娘的魂飞魄散了!
木剑陈正要发作,猛地看见桌上放着的镇魂幡,心里轰的一下。
明晦兰:“天意不想木宗主当个糊涂蛋,明隐竹的残魂被季无涯无意间收进了镇魂幡内,只要木宗主对镇魂幡施以‘魂引’,若明隐竹是你亲生……剩下的就不必晚辈多言了。”
木剑陈心跳如雷,明晦兰步步引诱,就是要他对镇魂幡“动手”?
镇魂幡果然有陷阱,明晦兰是想为全宗报仇!
岂能上当。
可是……木剑陈把心一横,不弄清楚这件事,他必然要走火入魔。再说了,他还能被明晦兰一个废人给算计了?
木剑陈立即对镇魂幡施法。
边施法,边留意明晦兰,见他并未搞什么小动作,逐渐专心起来。
死小孩绝对是在危言耸听,他就算经常跟柳娥幽会,也不比明如松跟柳娥的时间多!所以明隐竹是明如松的儿子,绝对是!
幡在风中“啪逢啪逢”响,无数错乱交织的鬼泣冲击着耳膜。忽然,那些杂乱的声音褪去了,一道墨绿色的幽光在幡内清晰的亮起,即便是被群鬼挤压在最底层,也因血亲的“魂引”之术冲破所有障碍,一目了然,清晰毕露。
木剑陈瞳孔巨震,骇然的往后连跌数步,脸色惨白如鬼:“不,不可能……”
他埋伏暗杀,亲手葬送明隐竹的修仙之路。
他诱骗明隐竹的信任,将他一点一点炼成傀儡。
他让明隐竹魂飞魄散永不超生,逼得柳娥在绝望之下自尽。
明隐竹是他的儿子?!!
木剑陈捂住头失声尖叫,泪如雨下:“快停下,别喊了……”
他的儿子在悲鸣,在镇魂幡内每时每刻受尽炼魂之苦,鬼泣之声撕心裂肺,震耳欲聋。
木剑陈跪倒在地,拼命无助双耳也无法切断“魂引”带来的悲嚎,不消片刻就被折磨的神智涣散:“停,停下啊!明晦兰,快让他停下……”
明晦兰慢悠悠的扶着膝盖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目光怜悯:“晚辈又有何办法。”
“求求你,求求你……”
“明隐竹是你唯一的骨肉。”
“别说了,隐竹,隐竹……我该怎么办,我有什么办法可以挽回吗?”
明晦兰心怀不忍的安慰:“不是还有女娲泪吗,它是无所不能的。”
“对,还有女娲泪!”木剑陈大喜过望,激动欲狂的呓语,“女娲泪在环琅,隐竹有救了!”
原来如此。
明晦兰勾唇一笑。
“隐竹别怕,别哭,爹爹这就去环琅给你找女娲泪!还有你娘,只要有女娲泪,爹爹全能复活,咱们一家三口重新——”木剑陈浑身巨颤,一朵血花从胸□□裂开,殷红的鲜血喷了一地。
木剑陈难以置信的低头,看见从胸口贯穿出来的剑身。
而剑柄正握在站在他身后的,明晦兰手里。
木剑陈认得。
归尘,明晦兰的本命法器。
受此重创,木剑陈混乱的神智竟然清明了:“你为何,为什么……明、晦、兰。”
“木宗主是想问我为何会在背后捅你一剑?”明晦兰嗓音冰凉,目光冷冽,“当然是为明宗报仇了,这还用问?”
木剑陈喷出一口血。报仇?说得好义正言辞,可事实果真这般简单吗?
一个细思极恐的念头在木剑陈脑中一闪而过,霎时将他惊出一身冷汗。
明晦兰究竟是在明宗灭门后调查出这一切真相的,还是在明宗灭门前就什么都知道?!
若是后者……
明晦兰装聋作哑,深藏若虚,对全家之死乐见其成!!
木剑陈错了,他不该为明晦兰心性大变而感到兴奋,是该为明晦兰暴露本性而感到不寒而栗!
这才是他的真面目!
不是悲天悯人的佛陀,而是自红莲丛中爬过的阴鸷毒蛇!
再一看,那是白莲啊。
只不过被血染红了。
——他还能被明晦兰一个废人给算计了?
他从一开始就在棋局中,注定了满盘皆输,万劫不复。
利剑在内府狠狠一搅,猛烈拔出,浓郁的鲜血顺着剑身流淌,在明晦兰脚下聚成狰狞刺目的血洼。
血洼倒映着空中圆月,月光依旧清辉皎洁。
明晦兰瞳孔骤缩,猛地转身望去——
衣非雪就站在数步之外,不知何时来的,更不知看了多久。
第26章 第 26 章 三合一
冷月当空, 银霜满地。
今晚夜色柔和静谧,若没有风中淡淡飘散的血腥味,该是良辰美景好时光。
衣非雪走到死不瞑目的木剑陈身旁, 只淡淡扫了眼,就将视线落到明晦兰身上。
明晦兰长身玉立,衣摆被风吹拂的翩翩荡漾。
“在想什么?”衣非雪开口问。
明晦兰正要作答, 衣非雪道:“在想下次不该手下留情, 得把药量加倍才行。”
明晦兰目光微凝,转而清润一笑:“是我低估衣掌门的修为了。”
衣非雪表情凉凉的瞥着他,皮笑肉不笑:“我拿裹脚布偷梁换柱镇魂幡, 自认出神入化,没想到兰公子往安魂香里投毒的手法也是炉火纯青, 看来平时没少干,所以才这么熟练。”
明晦兰很是谦虚:“还是相形见绌的, 否则怎会被衣掌门抓包呢!”
那支有助修士入定的安魂香之中,被混入了少许的“好梦散”。
本该一夜好梦的衣非雪说:“你成天到晚的自诩君子, 竟也行这偷摸下药的龌龊之举?”
明晦兰莞尔一笑, 边拿手帕擦剑身上的血污边说:“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衣非雪:“……”
哈?冠冕堂皇,强词夺理,口吐莲花,什么都让你说了,你永远占理。
明晦兰心无旁骛的擦干净宝剑,忽然, 猎风激起!
只见绯影闪过,明晦兰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就被衣非雪一把掐住细长的脖颈:“这次是好梦散,下次该是穿肠剧毒了?”
明晦兰一口气提不上来, 面颊憋得红了:“衣掌门说笑了。”
“正因为是好梦散,你才乐意中计的。若是穿肠剧毒,我连你房门都走不出去,就得被你切成三千块。”
好梦散非但对人体无害,反而是诸多受失眠焦症所扰的人的良药。
而且经过医修炼制的不断改良,好梦散还有补气固本的疗效,服用多了反而有益无害,因此在市场上的价格也水涨船高,是件供不应求的稀罕物了。
衣非雪松开手:“算你有自知之明。”
明晦兰咳嗽几下,揉了揉被粗鲁对待的脖子。
手放下时,衣非雪注意到明晦兰脖子上的红痕,与其说被掐的,更像是被人咬了一口,在冷白月光下泛着暧昧的暖红。
……靠!
衣非雪皱眉。
明晦兰眼底含笑,面色无辜:“?”
脚下那一坨真碍事。
衣非雪看向木剑陈的尸体。
这位仁兄瞪大浑浊的双目,整具身体浸泡在血泊中。堂堂北域三宗之一的宗主,披荆斩棘了半辈子,不想临到头,居然栽在了一个修为尽失的废人手里。
说窝囊也真是够窝囊。
但这废人是明晦兰,所以也不冤枉。
明晦兰虽没有修为,但上品法器之所以为上品,便是三岁小孩拿着也能诛魔弑仙。
衣非雪侧目看向许久不见的归尘。
剑身清明逸秀,光华内敛,不染纤尘,不沾血腥。
比起杀伐戾气逼人的青丝绕,它更为含蓄温柔。
说来也十分有意思,若将青丝绕和归尘放在一起比较,人们本能会觉得青丝绕更绵柔温顺,而刀剑利器更锋芒毕露,偏偏它们身上的气质完全颠倒了。
其实追溯出身的话,归尘最初仅仅是一个中品偏下的灵宝,连法器二字都不配称呼,硬是经明晦兰不断地淬炼变成了上品。
不入流的破铜烂铁因剑主而名声大噪,很多人费解他的所作所为,凭他的身份大把的上品灵宝随便挑,怎就弄了这么个玩意儿当本命法器?
明晦兰说,万事万物讲究个缘,他和这块“废铁”有缘,并为其取名,归尘。
尘归尘,土归土,及尽繁华,不过一掬细沙。
兰公子就是兰公子,取个名字都带着他独一无二的道貌岸然内味儿!
*
确定木剑陈已经死透,且不会突然诈尸后,衣非雪看向明晦兰。
明晦兰好像心有余悸的摸摸脖子,解释道:“在下私事,怎敢劳衣掌门烦心。”
明晦兰握剑的手蓦地一松,归尘并未掉地上,而是化作一道冷蓝色灵光,没入明晦兰的灵台。
上品之所以为上品,便是孕有器灵,法宝认主的。而法器收于灵台,只要神魂不灭,法器不丢。
衣非雪拿回镇魂幡,他手一接触,原本鬼哭狼嚎的幡内瞬间消停了。
木剑陈不重要,衣非雪更关心别的:“你为什么知道明隐竹在里面?”
衣非雪没指望明晦兰能有问必答,老实交代。但他更没有继续纵容的打算,今夜时机赶上了,明晦兰是坦白也好,扯谎也罢,无论如何得吐点东西出来!
岂料明晦兰没犹豫,直接说:“我看到的。”
明晦兰:“明宗灭门后,季无涯立即赶往北域了。”
同盟出事了,季无涯能不着急么?他确实第一时间赶去明宗一看究竟,但去了也是白去,满门被血屠,他只能铩羽而归——这是给外人看的。
实际上,季无涯发现明宗惨状后,第一反应是震惊,第二反应是兴奋。
人们看见的是尸骨堆山,惨绝人寰。季无涯看见的是满地材料随便捡!
修士一身是宝,灵根和金丹能挖走就挖走。而且季无涯意外发现,上空有魂魄未散。
虽说炼幡要生魂,但那可是高境界修士的魂魄啊,哪怕是死掉的残魂,也堪比生魂数千。
明晦兰心平气和的说:“季无涯收魂收的太专注,竟没发现混在围观人堆里的我。”
衣非雪:“……”
全家惨遭屠杀死光光了,还能搁那冷静的事不关己的看季无涯收魂,你也是个狠人!
明晦兰看了一眼镇魂幡:“衣掌门既然来了,可否帮在下一个小忙?”
你不是很牛逼吗,自己整呗?
衣非雪在心里冷笑翻白眼,嘴上却没连损带贬,对着镇魂幡施法。
明明没问明晦兰要帮什么忙,他却心有灵犀的并指点在明晦兰灵台处,搅动他的魂魄做了魂引之术。
引的正是镇魂幡里的魂。
至亲骨血,无所遁形。
在明隐竹魂魄附近又亮起一团光,比明隐竹的明亮数倍,光芒耀目甚至有些灼眼。
衣非雪的余光看向明晦兰:“要聊聊吗?”
明晦兰:“有劳。”
衣非雪直接将魂魄从幡里薅出来,动作可谈不上温柔,而一旁的孝顺儿子也没出声制止,平静的看着衣非雪一爪子把他老子魂魄抓的瑟瑟发抖。
魂魄飘出来,衣非雪打个显形咒过去,光团迅速显现死者生前模样。
明宗宗主,明如松,明晦兰的亲爹。
衣非雪:“我要回避吗?”
明晦兰愣了下,像是没想到素来恣意嚣张无法无天的衣掌门,居然也能这么懂事。
“不用。”明晦兰说。
那他可就光明正大的旁听了。衣非雪双臂抱胸,冷眼看向表情凄惨的明如松。
“晦兰,是我儿吗?”明如松含着哭腔道,“快过来让爹看看,过来啊!”
明如松声情并茂,惹人落泪。
明晦兰站在原地,薄唇轻启:“当年你就是靠这份演技,哄骗的我母亲吧?”
把自己感动的稀里哗啦的明如松神色凝固,然后装傻:“你在说什么?”
明晦兰:“你在忘川初遇我娘,一眼便看出她体质最有助于你修炼。什么一见钟情九死不悔,你不惜被逐出家门也要和家族对抗娶她为妻,是因为她适合做炉鼎!”
明如松大惊失色:“你……”
衣非雪也愣住了,震惊的望向这位曾被拿出来当正面教材,和“扶曦尊者相提并论”的好男人好丈夫。
用作炉鼎和双修是两回事。双修互补,共同受益;炉鼎是单方面索取,换言之,姜素是被明如松一点一点榨干的!
难怪姜素后来身体日渐衰弱,直到血竭气枯而亡!
他本以为姜素是外出除妖那次有猫腻,结果还真不是,明如松哪舍得姜素出事?甚至后来衣不解带的照顾她,包括三步一跪五步一拜七步一叩首的去神庙祈福,都是想让自己的灵丹妙药多坚持一天罢了。
什么狗屁情深似海啊!
明如松哼笑一声,大言不惭道:“那又如何,你娘并非全然蒙在鼓里,她是知道的。”
明晦兰:“正因为后来知道了,才万念俱灰。连你跟柳娥私相授受的奸情也懒得理会,郁结在心,自我放弃,身体就如风中残烛……”
姜素被人卖了一辈子,弃了一辈子,骗了一辈子。
没有深情厚谊,所谓至死不渝的感情从一开始就是假的。
明如松目光凶狠:“你是想给你娘报仇?要用归尘诛的为父魂飞魄散吗?”
“怎会,弑父之举大逆不道,会遭天打雷劈的。”明晦兰抬起眸子,眸光称得上温柔,“您瞧明隐竹就知道了。”
明如松眼睛瞪得凸出来,刹那间感到不寒而栗:“你……”
明晦兰笑而不语。
木剑陈太笨了,光是想利用明隐竹报复明宗,却挖空脑袋也只想出来个下咒。
咒术有被解咒的风险,尤其是血亲之间解咒更为容易。
不过木剑陈命好,老天都帮他,让他偶然得到一卷秘法,上面记载着上古禁术——如何将人炼成傀儡。
傀儡这玩意儿就保险多了。
被榨干魂魄的僵尸,没有回转的余地。
或许是父子间的心有灵犀,明如松隐约懂得了什么,惊骇的魂魄颤抖:“你疯了吗?你是不是人啊!!”
魂魄散发的青光映在明晦兰脸上,如玉面容冷白厉冽。
“我……是吗?”明晦兰半笑不笑的反问。
“我是父亲口中的孽障,是弟弟嘴里的好材料,是继母的眼中钉肉中刺。”
明如松骇然。
明晦兰道:“你做贼心虚,看我越长越大本领越来越高,你是日夜寝食难安,唯恐我因为我娘的事怨恨你报复你。”
“可惜你子孙绵薄,被你宠爱的明隐竹天资不足,为了明宗你不得不留着我。又眼见我名声越来越响,你如履薄冰,左右矛盾。”
明如松哑口无言。
“明隐竹。”明晦兰轻轻念叨这个名字,“他一生下来就粘我,一口一个哥哥,喊得亲昵。记得那年,他非要我带他去忘川捞鱼,我说河水湍急,忘川通幽冥,太危险了。他却说那里的鱼最是鲜美,结果我就掉河里了。”
“那只是意外!”明如松大喊,“而且你最后毫发无伤,反倒是隐竹——”
明晦兰:“是明隐竹从后面推我,您千万别说您不知道啊?”
明如松瞳孔颤抖。
明晦兰长眉舒展,云淡风轻:“后来明隐竹不再耍这种低端的小花样,我以为他受到教训了,原来他是另有图谋。明隐竹天资逊色,若能得到我的灵根,必将扶摇直上,真是好材料。”
“而父亲您也茅塞顿开,若心爱的小儿子能因此脱胎换骨,那真是皆大欢喜。”
明晦兰轻描淡写,仿佛说的都是别人家的恩怨情仇:“柳娥性子冲动,脸上藏不住事,所以你没告诉她这些诡计。这也就险些坏了大事,柳娥和木剑陈密谋害我,也是我走运,正巧中毒躲过一劫。”
明如松目眦尽裂:“正巧?”
明晦兰微微一笑:“是啊,巧合。”
明如松浑身难以抑制的颤抖:“你果然一直在装单纯,你什么都知道,你一直在装!孽障孽障!都怪我一时心软养虎为患,真是养虎为患!”
明晦兰这下没收住,大笑出声:“养虎为患总好过养别人家的小猫。”
明如松:“你说什么?”
明晦兰扶额摇头,有些不可理喻的叹气道:“明宗主一直在镇魂幡内睡觉,都对外界风吹草动充耳不闻吗?也罢,父亲年事已高,仅凭残魂在世间苟延残喘,难免迟钝点,您慢慢想,慢慢回忆。给您提个醒,就从‘你当真爱我吗,若当真,可否为我牺牲一下’开始。”
明如松:“?”
残魂颤动:“?!”
明如松双手抱头,嘶声力竭:“啊!!!贱人,□□,啊啊啊!!”
明晦兰面无表情道:“明宗主息怒,当心魂飞魄散。”
明如松怒不可遏,近乎癫狂:“啊啊啊啊!!本宗主竟宠信你们母子多年!!”
“柳娥木剑陈,你们这对奸夫□□!”
“明隐竹这个畜生,杂种,啊啊啊啊!!”
孱弱的魂魄哪能经受住这般直击灵魂的刺激?
刹那间魂飞魄散。
身为子,岂能弑父?明如松是自己死的,自己给自己气嘎了。
衣非雪:“……”
月华如水,晚风轻吟。
当魂魄产生的光芒彻底消散,他的面容也陷入暗沉。
遥遥而立,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忽然,他身子一软。
衣非雪及时伸手接住下坠的明晦兰。
山上雪接住了云间月。
明晦兰从半阖的眼帘中看到瑰丽的绯影。
明艳鲜妍,一如初见。
*
寒亭,季家。
衣非雪续上一支安魂香,并往里添了三大勺好梦散!
转身去关窗,免得风雪吹进来,冻着床上那位弱柳扶风的兰公子。
明晦兰从前夜到现在,一直昏睡。
季禾来看过几次,焦急的问明晦兰怎么了?
衣非雪漫不经心的答:“偶感风寒。”
“这么严重?”季禾深信不疑,“那赶紧让风潇来看看啊!”
衣非雪瞥他一眼,心说我使唤自己表哥还用你提醒吗?
倒是季小公子,第一反应不是找季家医修,而是顺理成章的搬出风家大公子。
好像跟风潇多熟的样子。
不过衣非雪暂时无瑕分析这些有的没的,三言两语把叽叽喳喳的季禾打发走,再在外面立一道结界,杜绝所有无关人等再来打扰。
回到床边坐下,明晦兰没有丝毫要苏醒的迹象。
衣非雪从不否认自己对明晦兰的深恶痛绝,从出生就讨厌,嫉妒生恨。
他小时候人人喊打,颠沛流离,为了活下去拼尽全力。
而明晦兰呢?人人歌颂,安居乐业,每天只有一个烦恼——太受欢迎了怎么办。
他从前认为明晦兰命好,好的不公平,好的招人恨。
却不想也有这般不为人知的难言之隐。
有些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
天生圣体,谁不眼红?
别说明隐竹了,怕是明宗全族都心痒痒吧?
这是一把双刃剑,既带给明晦兰无上荣光,也让他遍尝人性冷暖。
衣非雪顿觉讽刺,他是不祥之子,被口诛笔伐人人喊打。但总好过明晦兰身边那群“妖魔鬼怪”,表面上敬爱有加,实则各个都惦记怎么把他抽筋扒皮,榨干价值。
至少他这边都是光明正大、理直气壮的害他。
不像明晦兰那边,处处都是伪善小人。
衣非雪再看明晦兰,目光不由自主的柔和了。
从小就生活在尔虞我诈的环境中,长成外皮白软内陷乌黑的芝麻汤圆也是很正常的。
面子里子全白白净净的才不正常。
衣非雪放下一瓶补气丸在明晦兰枕头边,起身走出房间,找风潇去了。
早在把晕死过去的明晦兰带回季家时,衣非雪就第一时间薅来风潇看病。
风潇确实看了,真的就是看了一眼,然后说:“放心,他身体无碍,只是力竭导致的昏睡不起,休息一下就好了。”
衣非雪:“就这样?”
风潇:“嗯。”
衣非雪:“……就面诊?”
风潇心说面诊还不够吗?我可是堂堂神医啊,像你这种缺魂少魄的疑难杂症患者也就罢了,明晦兰那样的凡人还用得着切脉吗?本神医只一眼平扫,连兰公子有没有痔疮都能看出来!
衣非雪的不信任全写在脸上。
风潇:“喂!”
太过分了。
“所以你们俩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出去干什么激烈运动了?”风潇洞察秋毫的看见蛛丝马迹,伸手摘到衣非雪后肩上的罪证。
“这是月桂树的叶子,大半夜的,去小树林干什么?”风大公子用最纯洁耿直的表情说出最惹人遐想的话。
衣非雪当然没有回答他。
避而不答,太可疑了,风潇深沉的想。
两天后,衣非雪再去找风潇。风潇还是那句话,人没事,力竭。
衣非雪并非怀疑风潇误诊,明晦兰毕竟是个废人,以目前的体格催动法器,对精神和体力的耗损程度难以估计,睡上十天半月都有可能。
只是简单的累着了,休息就好,但还是“清醒着”更叫人安心。
衣非雪就问风潇有没有办法让他快点醒,风潇从医者的角度老生常谈:“没有什么仙丹妙药是比睡眠更养身体的了。”
衣非雪没再吱声。
风潇便去鼓捣他的瓶瓶罐罐了。
衣非雪忽然问:“他真的没办法恢复了?我是说恢复如初。”
换个人听到这话,肯定会被自己的浮想联翩吓出一身冷汗——有办法恢复吗,很好,那我就把明晦兰重登九霄的天梯拆了,让宿敌永世不得翻身。
风潇第一次听到这话也被吓得一哆嗦,后来听得多了,发现衣非雪是真心实意希望明晦兰“支棱”起来的。
风潇把簸箕上的草药摊开了,放到窗子底下晾晒:“我当时就跟你说过,他能活下来已经万幸了。”
还指望什么修为不修为的,正是那一身旷古烁今的修为护住了他的命。
衣非雪不信邪:“事无绝对,他可是天生圣体。”
风潇看向他,衣非雪就等着来自神医的对视,更期待神医能给予奇迹。
风潇叹了口气,心事重重道:“上一个天生圣体是扶曦尊者,可惜他有扶曦的命,又没有扶曦的命。”
同样的德高望重,高山仰止,千古流芳。
扶曦尊者羽化成仙了,而明晦兰浩浩仙途戛然而止,前程尽毁。
风潇也是意外发现明晦兰天生圣体的。
那是衣非雪把明晦兰买到手做奴隶的第二天,他被衣非雪拽去房间给明晦兰治病。
这么一接触,风潇震撼发现明晦兰居然是天生圣体,惊的他差点一嗓门把房盖掀开!然后被衣非雪及时放下的结界堵的密不透风,半点机密也没泄露。
风潇坐在蒲团上傻了好久,第一句话问的是:“你不吃惊吗?”
衣非雪的回答是:“我早就知道了。”
“??”
风潇又傻了老半天,然后抓着衣非雪的肩膀激动摇晃,问他凭什么知道的?
当时衣非雪咋回答来着?
有点记不清了,就记得贼气人!
风潇想起这茬,忍不住再问一次:“你是如何知道他天生圣体的?”
总不会是明晦兰主动告诉的吧?
衣非雪意兴阑珊:“一看就知道了。”
风潇:“?”
“怎么看,凭什么?”
连季无涯木剑陈那样的大人物都不知道!
衣非雪理所当然的一笑:“凭我厉害呗!”
风潇:“……”
靠,就是这句话!
衣非雪眼尾上挑:“怎么?”
风潇双手合十,顶礼膜拜:“没怎么。”
厉害厉害,你最厉害。别人三十年才能画出的南明离火符,你他娘三天就学会了还嫌别人笨的死天才,能不厉害吗?!
看大表哥五花八门的脸色,衣非雪在心里偷笑,就是好糊弄。
他怎么看出来的?
倒也没有吹嘘,他确实“一眼”就看出来了,在三年前见到明晦兰第一眼就知道了。
*
初遇第一面,是在寒亭县的闹市上,一个在街东,一个在街西,中间隔一条马路。
只一眼,衣非雪就神魂骤颤,动弹不得。
后来被听说这事的朋友调侃,问他是不是有种被雷劈了的感觉?酥酥麻麻的,迷迷瞪瞪的,晕晕乎乎的。
衣非雪不置可否。
朋友贱兮兮的说:“少年,你动心了。”
不用不好意思,也别难为情,一见兰公子误终生,不分男女老少人人都这样,习惯就好。
一见钟情个屁!
衣非雪当时懒得损人,他浑身不能动,仿佛灵魂出窍般傻在当场,是真的“不能动”和“神魂惊颤”,身体意义上的!不是色迷心窍犯花痴!
他天生魂魄不全,生而带煞。
福瑞的圣物会令他神魂难受,反而是那些阴诡凶器他驾驭的手到擒来。
他当时是被明晦兰的元神震住了。
那一刻他恍然惊悟,原来这位大名鼎鼎的兰公子,是天生圣体。
*
衣非雪追上忙碌的风潇:“堂堂天生圣体,既为修仙而生,又岂会半空折翼?”
衣非雪不让风潇忙活,掰过神医的肩膀听他一厢情愿的真谛:“你说它有没有可能自我修复,嘎嘣一下,全身灵脉都接好了,金丹也圆润润饱满满了。”
风潇:“……”
有个词叫异想天开,不知当不当讲。
还有个词叫痴人说梦,也不知该不该讲。
衣非雪却觉得有道理,天生圣体么,这才是应得的排面。
风潇欲言又止,拿着捣药杵“叮咯咙咚呛”。
眼见衣非雪越寻思越当真了,生怕他魔障了再搞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风潇急忙语重心长的劝道:“非雪,他的灵脉断断续续,有些地方甚至枯竭了,他的金丹呈蜂窝状,金丹里面比久旱十年的土地还干巴。”
风潇随手拿起一颗桔子:“就拿这个比喻,咱们正常人的灵脉是鲜嫩多汁的,而明晦兰的灵脉是晒干水分变成桔子干的。金丹坏了,大不了遭点罪剖了重修,但灵脉有损,注定跟修仙无缘。”
衣非雪眼神渐渐冷了下去。
风潇叹了口气,把捏扁的桔子扔掉:“这世上没人有本事能让这样的灵脉重新鲜活起来,若真能做到这点,那他就不是人了,他是神啊!坟头草三尺高的死人都能让他给医活了!”
本该丢入窗外的桔子不知何时跑衣非雪手里去了。
衣非雪把桔子抛上去,接住,再抛,接住。
反复两个来回,干瘪的桔子竟如同枯木逢春,已然恢复到鲜嫩多汁,一□□浆了。
风潇:“……”
这孩子,咋死犟死犟的呢!
“世上无难事,有多是洗髓塑经的奇珍异宝,再不济……”衣非雪目光烈烈,“还有女娲泪。”
风潇差点一杵子把手指头砸烂。
疯了,疯了,绝逼是神智不正常!
衣非雪没再多待,回去了。
推门进屋,安魂香已经燃尽,床上被子折叠整齐,和玉枕摞放在一起。
明晦兰醒了。
衣非雪回来的刚刚好,明晦兰才醒不久,已经叠好了被褥,并穿好了鞋子和外衫。
衣非雪看向枕头边的补气丸,下令道:“吃了。”
明晦兰拿起玉瓶,倒过来,微笑说:“吃了。”
明晦兰神色如常,眉间气色朗若春风。
衣非雪也是小看他了,只有心灵脆弱之人才会有心理阴影,像他这种无论对木剑陈还是对明如松,全程云淡风轻,娓娓而谈,闲适的仿佛在说别人家的恩怨情仇,早就刀枪不入,无坚不摧。
明晦兰朝衣非雪鞠了一礼,真心实意道:“这两天多谢衣掌门照顾了。”
衣非雪嗤笑,他可是主子,明晦兰是奴隶,主子怎么可能反过来照顾奴隶?
“想多了,照顾你的是季家奴仆。”衣非雪长眉挑出凌厉的弧度,语气不耐,“早就该启程的,生生因为你耽误了两日。”
明晦兰垂眉浅笑:“是。还请衣掌门降罪。”
衣非雪定定看着他。
明晦兰笑意加深,体贴细腻:“衣掌门想必有很多话要问,在下定知无不言。”
又来这套?衣非雪冷笑。
信你那张破嘴!
明晦兰如缎的发垂在宽阔的肩,长身而立,静候吩咐。
没等到衣非雪的发号施令,他也不催促,照旧抚平衣裳的下摆,领口,再去系领口的盘口。
他右手手掌包裹着绢布,早就不流血了,但创面很深,系扣子这种精细活做起来有些吃力。
衣非雪不动声色的看着,心里冒出些酸味来。
灵墟大陆第一剑修天才,如今以残败之躯再度用剑,居然被剑割伤了虎口。
衣非雪看不下去了,大步走过去,从明晦兰手里抢走盘口。
明晦兰愣了愣。
衣非雪眼中含着隐怒,可见他心情并不好,但手里的动作却格外轻柔,灵巧几下就系好了盘口。
明晦兰不由自主的多看几眼,衣非雪手背的肌肤白皙如雪,指尖却是微微红润的,连那修剪整齐的指甲也泛着晶莹玉色。
有句话明晦兰一直没说,却多次在心里感慨。
——当这双手操控青丝绕时,刚柔并济的万千细丝索饶指尖,美的妖冶又危险,危险却也噬骨迷人。
衣非雪抬眼时,刚好撞上明晦兰等在那里的视线。
衣非雪把目光摘走:“等会儿跟我去找风潇。”
明晦兰等了半天就等到这么句无关紧要的话,有点蒙圈:“我没伤病,找他作甚?”
“他新得了套针法。”衣非雪看向表情古怪的明晦兰,“放心,扎不坏你,你本来就……死马当活马医吧。”
明晦兰:“……”
衣非雪转身要走,明晦兰情不自禁的叫道:“衣掌门。”
衣非雪留步。
明晦兰:“你真没什么想问的吗?”
衣非雪目光炯炯,未动声色。
明晦兰,你是在明宗出事后知道的这一切,还是早在明宗大难前就见微知著,但你佯为不知,乐见其成。
他问出了木剑陈临死前好奇,但永远无法获得答案的话。
六四七七五四九三九
——却是在心里问的。
所以兰公子是神,是魔?
就算不是魔,也绝非神。
衣非雪目光落去别处。
良久,性子急起来,分秒都等不及了:“现在就去找风潇。”
明晦兰猝不及防:“衣掌门,你确定没有……”
衣非雪截断道:“你的事情解决了?解决了就到此为止。”
明晦兰嘴唇微张,又合上。
他真的没有要糊弄衣非雪的意思。
至少这一次,他没想敷衍,是真的想有问必答,言无不尽。
只要衣非雪问,他就说实话。
无论问的内容是什么。
可惜了。
机会只有一次,稍纵即逝。
明晦兰合上眼睛笑了笑,再睁开时,浅灰色的眼瞳温润如琉璃。
*
暖阁。
明晦兰被扎成了刺猬。
为防止“刺猬”乱动,衣非雪还用青丝绕把他捆成了蛹。
明晦兰心想大可不必这么多此一举的。
衣非雪也寻思明晦兰细皮嫩肉,弱得很,可别真被青丝绕勒秃噜皮了,到时谁给他洗脚捏脚涂抹草木精华护养?
“乖乖配合就不用吃苦头了。”衣非雪收回青丝绕。
明晦兰很无奈,他嫌多此一举不是捆绑,而是衣非雪威逼利诱风潇做各种无用之功。
具体表现于——我家九十九座金库里的物件你随便挑!年底了还想不想要分红了?这不单单是为明晦兰,你想想,若你能医好这种疑难杂症,你将会是继扶曦尊者第二个被世人建庙供奉,顶礼膜拜的神!
风潇:“??!!!”
无数次灰心的风潇无数次支棱起来。
被衣非雪忽悠……啊不是,是游说的比任何人都积极,后来明晦兰被折腾的遭不住,风潇还急眼了呢!
“行吧,今天先这样。”风潇不得不收工。
衣非雪信手一指远处马车:“路上继续,不能停。”
明晦兰:“……”
兰公子苦笑不已:“二位快饶了在下吧。”
那二位异口同声:“休想!”
明晦兰:“……”
最终还是风潇良心发现,所谓欲速则不达,就算是炼药人也得需要时间休息。
明晦兰好不容易逃过折腾,第二天继续,第三天重复。
第四天夜里,明晦兰微微转醒时,猛地看见明艳的绯影坐在床头。
三更半夜的,你就琢磨吧!
明晦兰一个激灵坐起来,待看清那“半夜爬床索命的厉鬼”是谁时,简直哭笑不得:“衣掌门,你……”
满腹经纶的兰公子都词穷了。
衣非雪看他往床里缩缩缩的模样,既诧异又好笑:“不是吧,吓着你了?”
衣非雪是不信兰公子怕鬼的。
明晦兰当然不怕,纯粹是衣掌门造成的视觉冲击力太强。
衣非雪思绪好像飘远了:“鬼明明很可爱的。”
明晦兰深深看他一眼,似是想从衣非雪黯然的神色中窥出些内心的秘密。然而仅仅几秒钟,衣非雪望过来时,还是平日里熟悉的模样。
“吓着我的不是鬼。”明晦兰无奈扶额,忸怩不安,“而是夜深人静,孤男寡男独处暗室,惹人非议。”
衣非雪给听笑了。
你是黄花大闺女吗,还怕有损你名节,玷污你清誉?
以前就不说了,就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是你明晦兰高攀吧!
衣非雪心念微动,释放出的灵光将明晦兰重重冲倒在床上,紧接着衣非雪就压了上去。
明晦兰哪里反抗的了?急喘口气,任人宰割。
这种弹指间掌握宿敌生死的快感,叫衣非雪浑身毛孔都舒畅。
而被掌握的明晦兰眼中并不见慌乱,反而目光灼灼的浅笑道:“衣掌门,请自重。”
“兰公子心静如水,端庄自持,想必还是童子之身吧?”衣非雪唇边绽放揶揄的笑,抬起指尖轻轻触在明晦兰的喉结上,恶劣的顺着往下滑。
月光泻入,清辉动人,在他俊美的面容上覆了一层冰清玉洁的白。
衣非雪心中悸动,隐隐亢奋,修长手指灵活一挑,盘扣崩裂,轻松抚上他的锁骨:“天生圣体的元阳,不知味道如何。”
第27章 第 27 章 宁做洗脚婢绝不做通房。……
夜凉如水。
衣非雪目不转睛的盯着明晦兰, 就连晚风轻拂他多少根鬓发都一清二楚。
良久,他听见明晦兰说:“原来,你都知道。”
什么?
哦, 先天圣体吗?
衣非雪莞尔轻笑:“这点眼力都没有的话,还怎么跟你兰公子相提并论。”
明晦兰颇具赞成的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唇边含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突然, 明晦兰猛地翻身而起。
瞬间天旋地转,上下颠倒,衣非雪猝不及防的从背朝上变成了背朝下。
不是明晦兰在绝境中爆发, 而是衣非雪压根儿没料到他敢以下犯上,一时没防备才着了道。
正欲飞起一脚把人踹下去, 以挽回尊严,就听明晦兰的嗓音自上方落下:“你这根看似色胆包天的手指, 却只敢在我锁骨的位置摩挲,区区这般就想得到我的元阳, 为时尚远吧。”
衣非雪瞳孔微缩。
修士的视力远超常人, 即便在黑夜中不点蜡烛也能看清东西。
他们一个衣冠楚楚,一个只穿单薄的里衣,任谁看都会觉得明晦兰才是受欺负那个。
可衣非雪莫名有种自己才是猎物的感觉。
而明晦兰是最高端的猎人,他以猎物的方式出现,诱你入局。
衣非雪看向自己落到明晦兰手里的手腕,道:“手劲儿真大, 疼了。”
明晦兰没有松开,反而稍微加大了力道。
明晦兰这人城府极深,不露声色,喜怒哀乐都表现得很平淡, 永远是那副和风细雨的微笑,彬彬有礼,永远不会失态。
而寥寥的几次情绪破绽都被衣非雪撞上了,这次也不例外。
他目光沉静,浅灰色的眸子泛着神秘莫测的微光,换个人在此,只怕啥也察觉不到。
但对宿敌了若指掌的衣非雪能。
明晦兰此时的内心,惊涛骇浪。
因为衣非雪触及了明晦兰的逆鳞——天生圣体。
衣非雪现在可以肯定了,当年在寒亭殿误求亲时,明晦兰为何会露出诡异的表情了。
之所以说诡异,是按照正常人的逻辑,遇到这事可以觉得震惊,愤怒,或者是手足无措的慌乱,以及尴尬。但都不会是明晦兰那样,目光阴鸷发冷,警惕审视,好像这是一场处心积虑的局,故意算计他似的。
原因只有一个,自己大概是被明晦兰误会觊觎他那天生圣体了吧!
被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衣非雪倒也体谅。
不怪明晦兰草木皆兵,若设身处地,衣非雪也不会比他好到哪去,或许更极端也说不定。
曾嫉妒他前拥后簇,可那些奉承他追捧他口口声声爱他的人,又有多少是真心?
更何况有明如松拿姜素当炉鼎,这样的血淋淋的例子在前,明晦兰又岂能不过激。
今晚心血来潮的试探,主要有两点。
第一,明晦兰不是真圣人,他是黑芝麻汤圆。
感谢衣掌门救命之恩甘愿留下来当牛做马这套鬼话,也就糊弄糊弄那群脑残粉。在明晦兰看来,他衣非雪这个宿敌花大力气救他,不单单是让他当奴隶作践解气。
众所周知,衣非雪从不做亏本买卖,为了吊住明晦兰小命砸进去多少灵丹仙药,他图什么?
图天生圣体啊!!
和天生圣体比起来,那些药材算个屁,精打细算的衣掌门赚大发了!
既然如此,衣非雪干脆将计就计,以馋你身子为动机,故意激明晦兰。
第二,若明晦兰当真深藏不露,必然会在盛怒之下忍不住动手。
就算不召出归尘当胸一剑那么激烈吧,凭衣非雪的修为,但凡明晦兰身上有一丝半缕的灵力波动,这么近的距离,必定难逃法眼,无所遁形。
可是没有,丝毫没有。
他甚至又恢复了温文尔雅的模样。
好演技,好牛逼。衣非雪都要忍不住给他呱呱鼓掌叫好!
明晦兰当时夸明如松演技好哄骗他娘,其实他也不赖啊,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衣非雪的心念百转千回,最后反唇相讥道:“你刚才还要我自重,反观兰公子这架势,是如何?”
他的手指被明晦兰攥在掌心,从远处看仿佛恋人之间亲密的爱抚,十指交握,密不可分。
明晦兰对答如流:“怕衣掌门再为难我。”
“什么?”
明晦兰唇角的笑意淡了些:“以在下如今的身份,怕是高攀不起你了。”
衣非雪愣了下,半笑不笑道:“兰公子见多识广,知道身为奴隶还有一样必须尽到的义务吗?”
明晦兰面露好奇,衣非雪扭了扭脖子,以更舒适的姿势枕在玉枕上:“通房小厮。”
乌云飘过,当月光再度照耀下来,
衣非雪以为他会义正言辞的说“士可杀不可辱”、“宁做洗脚婢绝不做通房”。
万没想到明晦兰抿唇一笑,松开禁锢衣非雪的手,端正坐好,道:“随时伺候衣掌门。”
这下轮到衣非雪懵了。
他总说明晦兰装君子假正经,但摸着良心说,明晦兰在洁身自好这方面上,是真的得竖大拇指。
咋就自甘堕落任人宰割了呢?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这让衣非雪有点骑虎难下了。点头允,可本掌门也不是随随便便的人啊!摇头否,那就显得本掌门畏缩了,像个不经世事的雏鸟,要在宿敌面前丢大人。
幸好,他才是那个占据主导地位的。
衣非雪从容起身,目光高傲:“好,等本掌门召幸。”
明晦兰正要应一声是,一只瓶子掉到怀里。
明晦兰打开一闻,昆仑雪莲的味道。
这才是衣非雪三更半夜爬床头的目的。
“喝。”衣非雪发号施令道,“现在。”
明晦兰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在衣掌门的监视下将整瓶药露喝下去,一滴不剩。
衣非雪这才满意,听见明晦兰说:“无甜,奇苦,看来是九蕊冰莲,三百年结苞,九百年花开,放在千金楼该价值几何呢?”
衣非雪面不改色,连眉毛都没抬一下。
明晦兰目光深邃道:“你为我如此耗费财力精力,在下实在揣揣难安。”
衣非雪没说话。
明晦兰于心不忍道:“明知不可逆,又何必大费周章、自寻烦恼呢?”
是了,皇帝不急太监急。
衣非雪在心里对费力不讨好的自己批评教育。
明晦兰见衣非雪半天没反应,说道:“给衣掌门提个醒儿,你现在之所作所为,对自己并无利处。”
明晦兰从床上起身,摸到火折子,边点蜡烛边说:“你想,若我恢复修为,又怎会继续委身于此?论修为高低,咱俩比过多次,实力不相上下,到时你若再想得到我的元阳,就没那么简单了。”
红烛燃起,床边坐着的少年瞬间明亮起来。
“你忘了吗?”衣非雪道。
明晦兰:“什么?”
烛光下的衣非雪妖异昳丽,一头长发似泼墨蜿蜒,沿着床榻如飞瀑淌下。
他凤眸灼灼,倒映着跳动的烛心,一片流光溢彩。
“当初约好的,改日再战。”衣非雪说。
明晦兰心神颤了颤。
仿佛一瞬间回到不归原,回到细雨润如酥的早春时分。
临别之际,红衣少年远远朝他喊道:秋分之日同一地点,不许失约!
明晦兰垂下眼帘:“抱歉。”
衣非雪五指紧了紧。
当初救下明晦兰后,他也说了这两个字。
衣非雪先将残酷的事实告诉他,你灵脉尽断,修为尽毁,风神医亲自下的诊断,你废了,没救了。
但明晦兰的脸上不见丝毫颓废和怨怼,他心平气和的说:“能活下来已是天道垂怜,岂敢肖想再多。”然后转头看向衣非雪,说了声“抱歉”。
当时没头没尾的,衣非雪没理解他好端端的干嘛道歉。
原来是抱歉,我失约了。
很抱歉,我无法再履约了。
*
衣非雪望向泛白的窗外,天欲破晓。
“错又不在你。”衣非雪轻渺渺的撂下这句话,起身道,“天亮动身。”
在寒亭待的够久了,衣非雪一心屠龙,但魔龙有心藏匿,找起来需要时间。
风潇跟衣非雪说:“人都派出去了,静候佳音即可。”
这也不是心急就能达成的事。
魔龙一身是宝,龙筋龙骨自不必说,在心口处有一片护心鳞,无惧四大神火,是防身护体的至宝。
而最最让衣非雪朝思暮想的,是龙珠,龙珠是魔龙的内丹,其精元所在,珍贵可想而知!
都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何况魔龙这么多的好处,整个灵墟大陆的修士都情绪高昂,跃跃欲试。
比起“斩妖除魔,拯救苍生”的正义使命,还是猎宝更让大家热血沸腾。
对于季家的丑闻,世人只口诛笔伐了三天,之后就事不关己的、热热闹闹的、轰轰烈烈的讨论起魔龙来。
“我粗略算了算,若能猎得魔龙,拿到千金楼去拍卖,咱至少能赚到……这个数,不对,是这个数。”剑修一双手都不够比划,恨不得把双脚也腾出来用用。
“我最想要龙骨,那是炼器的好材料,我的灵器用得上。”
“拿龙骨去炼你那下品灵器,这是暴殄天物。是这块料怎么都行,不是这块料就别浪费好东西了,为一碟醋还包顿饺子?你看人家兰公子的归尘。”
提起明晦兰,众人肃然起敬。
这世上只有一个兰公子,脚踏实地不“作弊”,硬是靠自身灵力将次品废铁炼成了赫赫扬名的法器。
遥想当年,明晦兰孤身一人手持归尘,独闯西疆,一日屠尽万妖谷!
他的本命法器归尘因此一战成名,从一个不入流的破烂儿一跃跻身法器排行榜。
而被交口称赞视为我辈楷模的兰公子,此时正牵着灵兽,放下脚凳,伺候衣非雪上车。
众人:“……”
太过分了!
可是能怎么办?人家有权,有钱,有修为滔天,唯一能与之抗衡的季家一倒,剩下的风家是联姻亲家,徐家早就没落更不值一提,这下整个中土都要仰仗他的鼻息,看他耀武扬威了。
众人敢怒不敢言,自身难保,只能从精神上支持兰公子,为兰公子抱不平。
再看衣非雪锦衣华服,出行的座驾招摇铺张,仅从外观便华丽奢侈的晃人眼睛,难以想象内部定是琉璃为棚,金砖铺地。
这么一位花钱如流水的小祖宗,纵使衣家有金山银山也迟早败光。
上了岁数的老先生捶胸顿足,长吁短叹:“诶,衣家不幸啊!”
衣非雪在车里等得不耐烦,风大神医声名远扬,每次出行都被人围着寒暄,实在麻烦。
等风潇回到车上,衣非雪立即下令,扬长而去。
灵兽的蹄子溅起的灰尘,仿佛都散发着金钱的味道。
衣非雪余光瞄了眼被呛得直咳嗽还在嘟囔“诶,衣家不幸啊”的老先生,有点印象但不多。
趁着赶路无聊,衣非雪想起来了。
老先生姓周,在中土颇具名望,心怀天下忧国忧民,有困难不退缩,有危险是真上,是个热心肠的老头子。
衣非雪回想他左眼是瞎了的,右臂是没了的,该说不说,也是命大的老头子。能活到现在,全靠人品好。
衣非雪掀开车帘,叫停车。
风潇刚好从入定中醒来,问:“到了?”
明晦兰说:“才出寒亭不到百里。”
衣非雪已经起身下车:“颠的屁股都疼,去吃点东西歇歇脚。”
明晦兰和风潇大眼瞪小眼。
您躺在铺了三层软锦的大床上还说颠屁股?您那屁股是豆腐做的?
风潇干咳一声,自己解释给自己听:“从小娇生惯养出来的,习惯就好。”
明晦兰:“……嗯。”
阳春面是真难吃,面汤像刷锅水一样,面条也软坨,但矫情的衣非雪一口一口吃完了。
明晦兰看了眼干净的碗底,他在吃喝方面从不耍少爷脾气。
率先撂筷子的衣非雪说去远处转转,大约半盏茶时间就回来了,明晦兰抬头时,衣非雪正把一筐沉甸甸的东西扔桌上。
无需细看,里面糖炒栗果的香甜味扑鼻而来。
明晦兰错愕,看向衣非雪。
“栗子味?”两眼放光的风潇饿狼扑食,差点热泪盈眶,“非雪你简直是……”
一筷子打在大表哥手上,衣非雪用眼神指着基本没动过的阳春面:“先吃完,再吃零食。”
风潇哭丧着脸说这真不是人吃的:“我小火慢炖的干锅黄连都比这好吃!”
衣非雪说:“小麦磨的面,新鲜的葱花和菠菜,都是人吃的东西,有那么难以下咽?”
风潇想说真有,迎上衣非雪目光的一瞬间,猛地想到什么,抿了抿嘴唇,再看这碗面,好像真没那么难以下咽了。
衣非雪看着栗果,神色清傲:“路过看见小贩冻得跟瘟鸡似的,我全买下他能早点回家陪夫人孩子。”
明晦兰也不拆穿,笑着道:“衣掌门面冷心热,怜众生疾苦,多谢了。”
衣非雪嫌弃的把栗果推给明晦兰:“这没人爱吃。”
风潇心说有啊,我爱吃啊!
还想说明晦兰的面条也没吃完啊,你咋让他先吃零食,不公平!
然后就听见外面几个人嚷着“他奶奶的,那家好吃的栗子让人给包圆了,别让我逮着他,把他暴揍成栗子”。
被包圆的栗子在桌上放着,包圆栗子的人也在那里。
众人:“……”
说要暴揍成栗子的修士:“衣掌门好,衣掌门吉祥,请问需要在下帮忙剥栗子吗,在下乐意效劳!”
阳春面热气腾腾的上桌,众人一吃一个不吱声。
草,糖炒栗子被阳春面衬托的更香了,还好死不死老刮风,风卷着香甜气使劲往鼻孔里钻。有人坐不住了,好言好语的问衣非雪能不能稍微割爱,不用太多,三四斤就够了。
衣非雪:“不能。”
那人:“……?”
明晦兰劝道:“这些栗子少说也有七八十斤,我们吃不完的,不妨……”
衣非雪还是那句话:“不。”
明晦兰微微一笑,朝那人道:“见谅。”
那人悻悻回去,围观群众不住摇头。
都看看,太不像话了!何等强势霸道,自私自利啊!
衣非雪剥栗子吃,瞧见下一个进店“挑战”阳春面的,居然是周老先生。
离开寒亭的路就一个,原班人马碰面也正常。
德高望重的老先生来此,风潇也起身见礼,恭敬问候他哪里去。
周老先生最喜欢的就是风潇这种年少有为、并且虚怀若谷的后生:“贫道往万贯城去。”
最不喜欢的就是衣非雪那种年少轻狂,无法无天的后生:“诶,衣家不幸啊。”
衣非雪笑着逗他:“老先生放心,若有朝一日衣家家产被我挥霍光了,我凭这一身修为去偷去抢,也能养活衣家满门。”
“你你你,你你你你!”周老先生差点气厥过去。
众人忙安慰老人家,岔开话题,你一言我一语的,发现大家目标一致,竟然都要去万贯城。
“此次对抗季无涯,把我手里的符咒都用光了,得去采购一些才行。”
“是也是也,手有灵符心不慌啊。”
“在下想去屠龙,所以也得买些符咒傍身。”
衣非雪休息够了,叫上明晦兰和风潇赶路。
中土四大古城,分别是寒亭,景阳,栖云,环琅。
万贯城虽不在古城之列,却是整个中土的经邦中枢,论历史悠久不及四大古城,论商贸繁荣,人家可是独占鳌头。
其实早些年的万贯城并不富庶,也不叫这名,这座地脉不算太广的城镇虽四通八达,但受四大古城光芒所累,始终发展不起来,也是因四年前“千金楼”的横空出世,才广为流传,名震灵墟。
说起这千金楼来,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它是中土最大的商行,甚至放在整个灵墟大陆来看也担得起一个“最”字,北域西疆和南辽等等慕名而来的买家如过江之鲫,一群接一群。
千金楼的楼主是个经商奇才,“贩卖符咒、发家致富”就是人家脑袋瓜里想出来的妙点子。
既让自己赚的盆满钵满,又造福了修为低弱也能猎点妖兽混口饭吃的凡夫俗子们。
当然了,也有诸多商人效仿的。但千金楼质量保障,童叟无欺,就是价格贵,但货真啊!况且一些高级符咒也不是谁都能画出来的,由此猜测,那楼主是个深藏不露的大能。
千金楼既自产自销,也做中间商,更听闻有不少能人异士在那做工,像是画符,炼器,制阵等等。
谁还没有个囊中羞涩的时候呢,千金楼与人方便与己方便,解了一方燃眉之急,又成全另一方花钱所需。
千金楼可谓藏龙卧虎,据说有很多叫得上名号的大能在那打工。又由此猜测,那东家定是个“大能中的大能”,简称“能上能”。
万贯城,千金楼。
声名赫赫,如雷贯耳。
因为千金楼带动的富裕繁荣,人们渐渐忘了万贯城原本的名字。反正腰缠万贯,只要你有钱,什么都买得到。
衣非雪一觉睡醒,听明晦兰说万贯城到了。
衣非雪和风潇下车,转头朝明晦兰吩咐,让他去城中最大的客栈定三间最好的上房。如果店家说上房有客,那就——
衣非雪:“用钱砸他。”
明晦兰:“……”
和风潇走了没几步,突然听见后面有人喊:“风神医!”
风潇忙不迭鞠躬:“周老叫晚辈名字就好。”
周老目光和蔼可亲:“你……们也去千金楼?”
衣非雪似笑非笑道:“前辈不想带我这个“们”就别带,何必勉强自己呢?”
周老脸色发绿,衣非雪旁若无人的先行一步。
风潇忙安抚老人家,做请的手势,二人边说边走。
看着前方独行的衣非雪,周老沉重的叹出口气。
少年身姿颀长灵秀,墨发如缎垂荡在腿弯,瑰艳绝伦,美得不似人间物。
论样貌论修为,当得起惊才绝艳,可论别的……
他母亲风念容温婉端丽,空谷幽兰,父亲衣泊谦恭礼让,乐善好施,可这些好品质是半点也没继承到。
究竟随了谁呢?
莫非外甥像舅?
周老看向风潇。
风潇:“???”
他爹可不这样啊!
周老问:“你们是到千金楼买符咒的?”
符咒,其实就是将灵力存在符纸上。换言之,就是花钱买别人的灵力。
凭衣非雪的修为大概用不上。
不过年轻人么,尤其是他这种嚣张至极的,平日得罪人估计不少,再妄自尊大点很容易阴沟翻船,多弄些符咒防身也好。
周老不等风潇说话,感慨道:“若钱都花在正事上,他也不会遭人非议。”
风潇犹豫了下,还是忍不住辩道:“钱是衣家的,他是衣家家主,想怎么花都成啊。”
周老闻言又是沉重一口气。
他也知道自己这样逼逼赖赖,是多管闲事,太把自己当根葱了。但作为中土人,仰慕衣氏赫赫门庭的人,他有责任有义务操这份心。
衣非雪这辈的孩子是未来之栋梁啊!
他能不管吗?
“……”风潇汗颜,他差点忘了,周老没修仙之前是教书的。
周老语重心长的说:“倒不是要他节衣缩食,可一味挥霍的前提是得能赚钱吧?这样坐吃山空,早晚败光。”
风潇怔鄂:“啊?”
千金楼到了。
风潇快走几步撵上周老,有点哭笑不得:“前辈,原来您不知道……”
又遇上一波熟人,正是昨天一块吃阳春面的难兄难弟们。
“不备上千两黄金,哪好意思进千金楼啊。”
“哥们儿真是财大气粗。”
“呀,衣掌门,风神医,你们也来花钱的?”
贵客来临,掌柜亲自出来迎接。
衣非雪站在门口,余光瞥一眼那人:“错,我是来收钱的。”
众人:“?”
掌柜的一路小跑,站到衣非雪面前深深一拜,满脸的恭敬和溢出眼底的欢喜:“哎呦我去,东家您怎么来了?也不差人说一声,小的派八抬大轿去景阳接您啊!”
周老:“?!”
众人:“?!!”
不知是谁吼一嗓子:“能中能!!”
衣非雪:“……”
滚,太难听了!
*
千金楼左立在万贯城的中央,是万贯城最高的建筑,足有三十三层,寓意三十三重天。
站在最顶层的琳琅台,可以俯瞰整座万贯城,所有繁华喧嚣尽收眼底。
掌柜端着一壶景阳春雨,笑眯眯的汇报近半年来的生意。衣非雪边听边翻阅账本,不过半柱香就把堆积如山的账册看完了,然后问:“魔龙有消息了吗?”
千金楼毕竟是商行,不是情报贩子,打听消息也是将悬赏告示贴在堂中,提供线索者给予赏银。
而分辨那些线索的真假,就比较耗时耗力。
掌柜光是加派人手去验证就费了不少功夫,更不敢冒然把未经求证的线索告诉衣非雪,只得点头哈腰说目前尚未有。
“若说做谍报生意的,最近新崛起一个叫“半遮面”的组织,自北域诞生不足一年,却发展迅速,风声极大。”
掌柜还想说价格公道,首次光顾的更有优惠。
衣非雪略有耳闻,但再多的就没有了解了。
半遮面起源于北域,何时组织起来的无法详细考察,只能粗略估计大概在一年前。组织发展飞速,短短数月就名声赫起,人员规模并不大,但各个身经百战,首领成谜。
再者……
衣非雪直截了当的嫌弃道:“什么破名。”
掌柜的失笑:“这伙组织诞生的潦草,十分随意,连个名号都没有,还是大家根据他们“隐晦莫测”的性质起的。”
犹抱琵琶半遮面,藏一半露一半。
藏的是神秘莫测的商业机密,露的是“我们很专业快来下单”。
掌柜见衣非雪有兴趣,便多作科普,拿了很多半遮面的成功案例来讲。其中苍云派之险,更是让半遮面名声大噪,说是苍云派的仇家不择手段的寻仇,而半遮面无意间察觉此事,立即通风报信,免于苍云派灭门之灾,颇具侠义之心。
掌柜:“不仅谍报从无纰漏,还料事如神。”
衣非雪在心里冷笑,什么料事如神!
能做到处处抢占先机,说明其耳目众多,爪牙遍布天下。与其在那钦佩至极,更该后脊梁骨发凉吧?没准你搂在怀里日夜厮磨的娇妻,就是人家半遮面的间谍。
能在大半个灵墟大陆织就天罗地网,无孔不入,操控全场,所以半遮面的幕后首领本事之高,城府之深,也不是个善茬!
掌柜追问衣非雪的意思,不妨尝试联系他们?
衣非雪心说我要是半遮面的首领,在听说魔龙出逃的那一刻就会派出全部人手调查此事,能自己猎得魔龙就不流外人田,若自己修为低弱猎不了,那就把情报公然挂出去价高者得。
这种稳赚不赔的买卖还用客人上门求了才去干?
卖花生也得炒好了等客人买吧,又不是点心铺子,下单现做!
所以结果只有两种,一,半遮面有消息,但自己留着了。这种你上门去要也够呛,除非给他拒绝不了的价钱。
二,半遮面也没消息。这种更不用去了。
不过话虽如此,还是多条路多个保障吧。
衣非雪点头让掌柜的去办。
他现在有点对半遮面感兴趣了,不是对这个组织,而是对统领这个组织的人。
*
明晦兰住进客栈上房的时候,心想还真让衣非雪给说着了。
三间上房都有贵客,所以他按照衣掌门事先交代的,拿钱砸。
砸的店家晕头转向都要哭了,砸的贵客受宠若惊差点跪了,搬走前还把房间收拾了,少干一点活都是对钱的不尊重。
门外有人。
明晦兰继续铺床的动作:“进。”
一个满头花白的老翁走进来,深深拜道:“小主人。”
明晦兰:“钟叔,有何要事?”
老翁忙上前抢明晦兰手里的活:“快让老奴来。”
明晦兰没跟他抢,转身去倒了水给钟叔。
他是姜素在外面捡回来的,一家老小除了他全被疫病带走了,姜素见他孤寡可怜,就带回明宗当个杂役,给口饭吃。而他擅于种植花草,就干脆在姜素的院子里担任花匠,是从小看着明晦兰长大的。
明晦兰出生后,第一个会说的是娘,第二个就是钟叔。
老花匠热泪盈眶又诚惶诚恐,在明晦兰长大时跟他说别再叫老奴钟叔了,可万万受不起小主人一个“叔”字。
明晦兰失笑反问,钟叔和钟书,听起来不是一样?
钟叔名叫钟书,老花匠哭笑不得,连连说自己这名真是明目张胆的占便宜。
“想小主人了,就过来看看。”钟书笑着说,忍不住多看明晦兰的脸颊,其实并无变化,但总觉得小主人又瘦了。
明晦兰将窗子敞开透气,转身出去,走进隔壁一间房,问他木宗的情况。
钟书边跟边说:“木剑陈独揽专权,他一“下落不明”,木宗陷入群龙无首之境,整个乱套了。”
明晦兰早有意料,并不吃惊:“郎宗可有趁人之危?”
钟书笑道:“那是必须的,前几天木宗大弟子新得了件法宝,还没拿手里捂热乎就被人抢了,人也重伤不治而亡,虽说做的麻利干净,但明眼人都知道是郎宗所为。”
北域三宗,没了明宗,现在木宗也出了事,郎宗能不热血沸腾吗?
郎宗主怕是连自己北域称帝时,流水席的第一道开胃菜是什么都想好了。
明晦兰再铺床时,钟书赶忙去抢,但明晦兰这次没让:“这个我来。”
这床被子是衣非雪的。
明晦兰将其铺好,仔细抚平边角。
边弄边问:“女娲泪在环琅,是否属实?”
钟书:“已命人去查证了,还请小主人稍候几日。”
“魔龙的下落呢?”
“有弟子在碧波湾窥到龙息,您放心,最多三日,让它在整个碧波湾一带无处藏身。”
明晦兰点了点头,时辰不早了,衣非雪随时会回来。
“你回去吧,若有进一步消息,立即告知于我。”
“是。”钟书应了一声,没走。
明晦兰问他还有事吗?
钟书讪讪一笑:“虽不是故意,但咱们半遮面的名声越来越响了,您看是不是换个正式点的名字比较好?”
不仅钟书这么想,家里大部分人也君子所见略同。
半遮面倒不是说难听,但也不咋好听,而且娘们唧唧的,哪像搅动风云掌控天下的谍报机关?
最初的半遮面要追溯到约两年前,是由明晦兰秘密培养的死士建成,没有名字。
他们是明晦兰的眼线,让明晦兰人在院墙坐,心知天下事。
包括但不限于:提前预知木剑陈受柳娥指使,半道截杀,所以将计就计送便宜弟弟入虎口。以及木剑陈和柳娥反目成仇,丧心病狂的计划报复。
后来明宗灭门,三百余口全死了,其实严格来说明宗没有死绝,那些只是嫡系本家,还有无数旁支活着。
而那些旁支,就是如今被世人津津乐道“神秘莫测训练有素”的半遮面。
名声大噪并非明晦兰的本意,实在是他也想低调,但实力不允许。
明晦兰好整以暇道:“有那么难听?”
为了史书留名不失霸气,钟书不得不大胆进言,远的不说,就说人家万贯城千金楼的名号,牛不牛逼?
反观咱们半遮面,不知道的还以为青楼妓馆呢!
钟书:“家里提出好些个名字,最终根据投票表决,筛选出呼声最高的两个,分别是‘天网’和‘暗流’,他们让老奴代为请问小主人,您觉得哪个好?”
明晦兰眸光明灭,莞尔笑道:“我觉得半遮面就很好。”
犹抱琵芭半遮面,藏一半露一半。
露的是举手之劳、微不足道的侠义。
藏的是不为人知、虎豹豺狼的野心。
第28章 第 28 章 衣非雪看向明晦兰,心脏……
衣非雪回到客栈, 对明晦兰给铺好床的举动非常满意,早早睡下。
次日晨起,衣非雪要跟风潇分道扬镳, 他要走弯路回景阳,而风潇是走直线回栖云。
风潇说:“你不到风家坐坐吗?”
栖云风家和万贯城相邻,绕路拐过去, 是过门而不入。
风潇问完这话才反应过来, 顿时后悔不迭,忙道:“那什么,我脑子没睡醒还懵着, 你就当没听见。”
衣非雪余光看见明晦兰从楼上下来,揭过这事不提。
风潇松了口气, 赶紧喝口水压压惊。
与此同时,陆陆续续有修士到大堂吃早饭, 作为城中最大的客栈,堂内人来人往, 热闹不已。
不少人路过衣非雪这桌都停下来打招呼, 衣非雪惯常的爱答不理,全靠风潇社交。
“哦,你们要回家了?那预祝几位一路顺风。”
“我们?我们打算去环琅。”
风潇心里又咯噔一下,本能看向衣非雪。
明晦兰注意到风潇一惊一乍的模样,心绪暗涌。看一眼衣非雪,将剥好的盐焗花生放在他碗里。
那剑修热情洋溢:“屠龙事关苍生, 我辈义不容辞,照规矩,我们约着一起去环琅拜拜。”
“还有这种规矩?”问话的是明晦兰。
风潇有点嗓子紧,正想“嗯啊”两声含糊过去, 就听一旁衣非雪说道:“中土修士在斩妖除魔时都会去环琅祭拜扶曦尊者,就像出海打渔要祭神一样。”
扶曦尊者在世时斗重山齐,飞升成仙更是众望所归。人们为其建庙供奉,凡是遇到大战恶战,皆会提前去扶曦庙上柱香,拜一拜,让远在灵界的仙尊保佑自己。
衣非雪话只说一半,后半段是:是多此一举自我感动一厢情愿的习俗。
明晦兰捏碎花生壳。
他想起风潇之前的忠告,不要在衣非雪面前提扶曦尊者这个人。
被中土修士奉若神明的人物,衣非雪对他像是有深仇大恨。
明晦兰不动声色的看衣非雪用汤勺搅着燕窝粥,用嘴唇试了试温度,正好,这才大口大口的吃,吃到一粒米都不剩。
风潇被熟人叫走,明晦兰说:“木剑陈死前交代了女娲泪的线索,虽然只有一个地名。”
衣非雪微愣:“你倒是不藏私。”
明晦兰笑道:“我可是衣掌门的人。”
衣非雪不听他那虚头巴脑,问:“在哪儿?”
明晦兰:“环琅。”
衣非雪脸色一沉。
明晦兰并没有刻意看,却还是尽收眼底。
衣非雪振衣而起,也没说去不去,直接走了。
然后就把自己关在楼上客房不出来。
风潇站外面喊“我走了”,衣非雪也没有出来相送的意思。
还是明晦兰代为相送。
到万贯城城门口时,风潇说:“劳兰公子相送,请留步。”
明晦兰看出风潇欲言又止,主动道:“风公子放心,我会照顾好衣掌门的。”
讲真,风潇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就觉得季家走一遭,衣非雪和明晦兰的关系似乎好了些。
最值得怀疑的就是他们俩半夜三更跑小树林,也不知干啥了,其中一个累的昏睡三天三夜,真奇怪,捉摸不透。
“有你陪他,我放心的很。”风潇这话是真心的。
说也奇怪,这明晦兰和衣非雪是不死不休的宿敌,距离上次不归原你死我活的血战才过去半年多,他却放心把情绪不稳的衣非雪扔给他。
就觉得有明晦兰在很安心,明明是个连剑都够呛拿得动的“废人”,却莫名有“如果衣非雪暴走只有他能定乾坤”的自信。
迷之自信。
明晦兰:“衣掌门为何心情不好,还请风公子点明一二。”
风潇掀了掀唇,神色纠结。
明晦兰失落道:“如此难言,是不把我当自己人?”
“不不不,当然不是。”风潇有点头疼,也不知这事说了算不算揭表弟的短,衣非雪那么骄傲的人,从来都是轻描淡写。
不过,让明晦兰一头雾水的去哄人,也怪强人所难的。
风潇:“八年前的“环琅变”,你可知道?”
环琅变,是震惊整个中土地域的大事,其严重程度不低于季无涯私放魔龙。
近千年来唯一飞升的扶曦尊者,乃中土环琅人士。成仙之前,扶曦尊者就以宅心仁厚,大慈大悲名扬天下,功德圆满羽化飞升后,人们更是以他为楷模和榜样,更为其建庙供奉,庙堂就安置在扶曦尊者的故居。
前来追念或是祈福的信徒不断,香火鼎盛。
然而八年前,庙塌了,扶曦尊者以玉铸成的雕像也碎了,史称“环琅变”。
明晦兰说:“自是知道。”
风潇:“扶曦尊者的庙堂被毁,这是不吉利的,更被有心之人以讹传讹,传来传去变成了“天降预兆”,矛头直指衣非雪。”
明晦兰心中一震:“关他何干?”
“你也这么想是吧?关一个十岁小孩什么事呢?”风潇面露悲色,“可谁让衣非雪生而不祥,后来环琅变就理所当然成了活靶子,人们都说这是天降预兆,非得诛其神魂献祭天道不可,否则人间浩劫,势必重演当年“天灾”,生灵涂炭。”
明晦兰捏紧手指:“真是荒唐。”
风潇看明晦兰愤愤不平,心理慰藉:“我姑父,也就是非雪的父亲,他为防万一,在听到风声后连夜命亲信将非雪护送走,藏起来。本想等风波过去了,这件事解决了再接人回来,没想到那亲信叛主,非雪虽然成功逃脱,却也下落不明,在外漂流了两年才回到景阳。”
风潇叹了口气:“其中曲折非雪从未详细说过,但我知道肯定是九死一生、受尽苦楚的。”
难怪衣非雪对扶曦尊者没好感。
他儿时的苦难虽非扶曦尊者故意,却因扶曦尊者而起。
迁怒,人之本性。
明晦兰没有追问那个背叛的亲信是什么下场。
却仿佛能穿越时光,看清年幼的衣非雪被亲信或捆绑,或下毒,宛如待宰羔羊般送到扶曦尊者那群疯狂的信徒手中。
因为见识过人性丑恶,所以以恶度人。
先把人想象的坏到极点,当这个人露出善良的一面,你会感到惊喜;而当这个人依旧坏到底,你只会觉得不出所料。
不抱希望也就不会失望。不付出,所以在得不到回报甚至背刺的时候,才不会万念俱灰。
明晦兰和风潇分开后,先去买了炒花生,然后回到客栈。
敲门三下,里面没有回应。
明晦兰等了几秒,门没锁,一推就开。
与此同时劈来一句:“谁让你进来的?”
明晦兰微笑:“衣掌门也没让在下滚蛋啊。”
衣非雪唾了声:“自以为是。”
正要补他个滚犊子,就见明晦兰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包花生。
话都到嘴边了,吃人家的嘴短,他这人虽然尖酸刻薄,但知道好歹,这包花生明显是明晦兰买来哄他的。
切,谁要哄了?尤其是被宿敌哄!
埋汰谁呢?!
衣非雪又想让明晦兰滚犊子了,但……
明晦兰“咔嚓咔嚓”剥花生壳。
衣非雪恍然大悟,对,他需要奴隶留下帮剥花生。
“下不为例。”衣非雪大发慈悲的接过花生,如果奴隶下次再敢未经允许就进来,绝对把他连骨头带筋的卸了。
明晦兰失笑:“多谢衣掌门宽宥。”
衣非雪安静的吃花生,唇齿留香。
“心情好点了吗?”明晦兰道。
“我何时心情不好了。”衣非雪的目光喜怒难明,神思敏锐,“我表哥跟你说什么了?”
明晦兰:“一些披荆斩棘、不屈不挠、成为一代枭雄供后世传唱的童年经历。”
衣非雪:“?”
兰公子又开始口吐莲花了。
不得不说他在阿谀奉承这方面天赋异禀,三言两语将他不堪回首的过去,生生描绘成了天降大任、一代伟人必经历的坎坷曲折。
这让衣非雪连脾气都发不起来。
那是他最不堪,最狼狈的一段过去。
骄傲如他,从不再提。尽管那破事在中土人尽皆知,再被讨论也没什么,但被明晦兰拿出来说,就觉得有什么了。
好像在被宿敌同情怜悯似的!
衣非雪已经生出把明晦兰捆起来倒吊三天的念头,万没想到,明晦兰会这么说。没有同情和怜悯,只有赞赏和钦佩。
来自宿敌真心实意的钦佩,这让衣非雪感到那么一丝受宠若惊。
半腔怒火顿时烟消云散,全被“宿敌的认可”带来的欢喜填满,让他过分明丽的凤眸再度飞扬起来。
明晦兰看在眼里,勾唇一笑。
衣非雪好整以暇道:“风潇自己都一知半解,还跟你嚼舌根?”
明晦兰:“那衣掌门有兴趣完善吗?”
“没有。”
明晦兰并不意外,边斟茶边道:“人们因恐惧而疯狂的寻找理由,而你就是最毋庸置疑的理由,于是不管是非黑白,无凭无据,将他们自以为的“灾星”送上审判席,然后沾沾自喜自我慰藉,以为迎合了所谓的“天兆”,化解了“天灾”。”
衣非雪愣了愣。
明晦兰把景阳春雨递给衣非雪:“趁热。”
他没有海纳百川的伟大胸怀,他始终是一个自私,任性,小肚鸡肠的人。
所以当厄运缠身时,他怨天尤人,追根溯源的迁怒扶曦。
无数个饥寒交迫的日日夜夜,十岁的他就在想,明明生在世家,本该锦衣玉食,在大家的赞扬声和祝福声中无忧无虑的长大。可他自出生起,伴随的只有唾弃和讨伐。甚至食不果腹,走投无路,别说活下去了,就连体面的死都成奢望。
灾星么,死也死的有“待遇”。需得放其血、鞭其骨、炼其魂、以祭天。
他招谁惹谁了呢?
庙塌了怪他,雕像碎了也怪他。
就没想过是神庙豆腐渣,找建庙的工头兴师问罪?
谁让他是不祥之人,所有的不详就都是他带来的。
正如明晦兰一针见血,人们因恐惧而疯狂的寻找理由,而你就是最毋庸置疑的理由。
衣非雪看向明晦兰,心脏又开始莫名其妙的悸动,撞得胸骨有些疼。
他不得不再次承认,明晦兰懂自己。
茶凉了,已经不是衣非雪喜欢的七分烫口,明晦兰给他换一杯新的,听他语带调侃的说:“冤大头呗!凡是不详,便顺理成章的按我头上,是不是连合欢宗掌门一夜春宵扭伤了腰,都是我方的?”
明晦兰猝不及防手一滑,茶汤四溅。
衣非雪抢过来,一饮而尽。
明晦兰啼笑皆非,边用帕子擦桌子边说:“你有一个好父亲。”
衣非雪眸色暖了暖:“是。”
明晦兰:“我曾因此而深感羡慕。”
衣非雪微一怔然,含着杯沿道:“懂。”
少年容颜昳丽,狭长柳眉斜入鬓,一身绯红锦衣,颈间悬佩掌门印,明艳矜贵的叫人挪不开眼。
他坐在窗前,刚好对着三十三重千金楼,仿佛万千繁华尽数落在他身上,捧为天骄。
“清客。”
明晦兰举杯,目光倒映着“繁华”,浅灰色的眸子染尽一片绚烂:“轻舟已过万重山。”
扑通、扑通。
心脏跳动的更加快了,却没有撞疼胸膛,而是有些酸的酥麻。
这回是衣非雪手不稳,险些摔掉杯子。
衣非雪说:“把灵兽放在这里寄养,咱们即刻启程。”
明晦兰错愕:“去哪儿?”
衣非雪:“环琅。”
明晦兰诧异,但忍住没问,他能从衣非雪淡漠的神色中看出他下定某种决心了。
于是明晦兰起身道:“我去找店家说。”
衣非雪默认,下一秒:“站住。”
明晦兰:“?”
衣非雪单手支颐,目光阴恻恻:“你刚才是不是叫本掌门名字了?”
明晦兰:“呃……”
衣掌门说过,没有第三次。
明晦兰正想如何巧妙的化解这次“危局”,忽然听衣非雪道:“还是本掌门听错了,你是想让本掌门“请客”?”
明晦兰:“啊?”
衣非雪瞥向桌上的花生:“算你有心,本掌门也不是不分好歹的人,想吃什么楼下点去,吃饱好上路。”
第29章 第 29 章 明晦兰立即拦腰抱住:“……
乘马车虽然不慢, 但远没有衣非雪亲自“御器”来得快。
御器,顾名思义御法器飞行。修士种类之多,只有剑修才御剑, 像风潇那类丹修,本命法器是扇,御的也是扇。
而灵墟大陆无奇不有, 本命法器也五花八门, 所以遇到御板砖的、御大马勺的,御九齿钉耙的,都不要太惊讶, 习惯就好。
衣非雪御的是青丝绕。
千丝万缕的细线在空中快速交织,转瞬编织成一叶栩栩如生的扁舟, 还带遮阳棚的。
这编花篮的技术明晦兰不是第一次看了。
青丝绕随主人心意千变万化,编“舟”只是其中不值一提的一个造型, 倘若衣非雪腻了,途中心血来潮换个“飞屋”、“飞毯”、“飞天扫帚”什么的, 就是一个念头的事儿。
讲真, 比那浮夸的马车有排面多了。
真是样好法器,明晦兰情不自禁的感慨。
临近环琅,衣非雪好像身体不适,停下来休息了两个时辰。
明晦兰问他怎么了,衣非雪没搭理,只顾自己盘膝打坐。
明晦兰没再打扰, 并走远点,顺便打些清澈的溪水来。
听到异响,明晦兰也没转身,问:“有消息了?”
钟书钻出树林:“小主人, 魔龙已离碧波湾,据微弱龙息牵引,它应当在环琅附近。”
明晦兰收获足以一箭双雕的意外之喜。受世人趋之若鹜的两大至宝都奇妙的现身环琅,该说不说,不愧是扶曦尊者的故土。
明晦兰暂时敛起喜悦,问:“女娲泪呢?”
钟书搔搔脸:“这个倒是……捕风捉影。不过老奴已经让家里尽快去查了,总得弄清楚这谣言的源头来自哪里,让木剑陈都深信不疑。”
明晦兰有些遗憾,但也没自信到“被世人觊觎了百年的女娲泪,被自己一找一个准”。
暂且先顾眼前:“魔龙也可。”
钟书点头:“是啊,龙骨和龙珠都……”
终于看清明晦兰在做什么,钟书急忙过去抢手干:“快让老奴来!”
明晦兰微笑一下,没让钟书插手:“打个水而已。”
钟书顿时又气又心疼:“小主人,您受委屈了。”
明晦兰莞尔:“你想多了,从未。”
一朝落魄,任人欺凌,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强颜欢笑的安慰老奴。
钟书眼泪差点下来,好在他家小主人只是忍辱负重,卧薪尝胆,终有一日君临天下,定要那姓衣的卑鄙小人千倍奉还!
小主人已经够苦了,钟书哪忍心哭咧咧的惹小主人不快?
况且最难的时候都过去了,现在小主人何等意气风发,深藏不露,小姐在天上看着也会欣慰的。
钟书收整好自己的情绪,继续方才的话说:“龙骨和龙珠都是至宝,用来补您的灵脉和金丹都太适合不过了,简直是为您量身定做的。”
明晦兰灌满了水,起身道:“我要这些不是给自己用。”
钟书猝不及防,懵住:“那是?”
明晦兰却没回答,反而自言自语的说:“据传,龙魂有补天之力。”
连天都能补,那区区修士魂魄不全之症,肯定不在话下。
“小……主人?”钟书还懵着。
明晦兰说:“我原想要女娲泪,可既然女娲泪是道听途说,那龙魂也凑合吧。”
当时一片混战,季无涯说衣非雪少了一魂,只有近距离的木剑陈听到了。
但远在千米之外的明晦兰也听见了。
可奇怪的是,无论是从前全盛时期的兰公子,还是现在越发老奸巨猾的明宗主,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都没看出衣非雪哪里缺魂了。
他魂魄完整,健全,啥毛病没有。
是他道行太浅,还是镇魂幡误诊?
显然,明晦兰更怀疑自己。
正出神的想着,听见钟书忧心忡忡的问:“小主人,您身体恢复的如何了?”
明晦兰下意识攥了攥拳:“尚需时日。”
世人都以为他修为尽毁,却不知,这正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他自八岁起,就开始修炼一种失传已久的秘术。
秘术若练成,说句天下第一也不为过。
正因如此厉害,修炼的过程也是极具凶险和磨难的。他需每隔两年面临一次修为尽失的窘境,因为此功之霸道,每增进一层境界就会给主人自毁的反噬,神魂□□同时受创,反噬的越厉害,突破后就越强。
要的就是一次次千锤百炼,在绝境中求生,达到洗筋易髓,登峰造极。
当真是不疯魔不成活。
每次反噬都是生死一线,神魂灼烧,五内俱焚,和渡劫的厉害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钟书每次都会守在明晦兰身边护法,明晦兰是怎么挨过这一次次折磨的,他都刻骨铭心,至今回想都不寒而栗。
八岁至今,十二年,六次反噬,次次催命。
钟书心想不愧是小姐的骨血,心志之坚毅,非常人可及。最后这次,他真的以为小主人熬不过去了……
钟书吸吸鼻子,如今一切大好,可不能说丧气话。
明晦兰是在化茧成蝶。
终将一日,涅槃重生。
*
明晦兰回到衣非雪身边时,衣非雪正好醒来。
调息快两个时辰,面色并未有所改善,依旧透着些不正常的苍白。
明晦兰没有冒然去抢衣非雪的腕脉,只关切问他身体好些没有,哪里难受。
衣非雪当然不会在他面前示弱,端着比皎月清辉更苍白的面容,回了句“好得很”,就拽上奴隶继续赶路了。
抵达环琅,刚好破晓。
衣非雪可以几个月不吃不喝,但明晦兰弱得很,得按时吃饭。
于是就近找了家早餐摊,吃点烧饼包子什么的。饭后,明晦兰发现衣非雪脸色好多了。
如果明晦兰真是傻傻一呆瓜,肯定会认为衣非雪是饿坏了,吃饱了就精神了。
环琅因扶曦而名扬天下,跻身中土四大古城之一。若说这地方有多人杰地灵,那真没啥好说的,再加上当年“环琅变”之灾,此地灵气大伤,十多年过去了,再难恢复,甚至好些在此开山建派的仙门,都不得不拖家带口另寻宝地。
说句实话,如今还愿意来环琅的,十之八九都是去神庙上香祈福的。
好听了说是对尊者的故乡慕名已久,有感情。难听了讲,纯粹“路过”,拜完就撤。
衣非雪是拜都不想拜的,奈何庙宇建立的太嚣张,就在环琅中心,甭管你站在哪个犄角旮旯,一转身就能看见。
衣非雪眼中的不喜一丁点都不掩饰。明晦兰顺着他视线望去,原以为衣非雪是在看神庙,可仔细再看,又似乎是在瞭望天空。
明晦兰忍不住问:“在看什么?”
衣非雪突兀的道:“你见过地狱吗?”
明晦兰眨了眨眼睛,轻捻一下衣袖说:“全家灭门,算吗?”
衣非雪轻嗤一声,半笑不笑。
然后正式看向神庙:“来都来了,走吧。”
*
为显对扶曦尊者的敬重,所有人去神庙的路上不得御器,只能靠双脚走那九千多层台阶。
寓意扶曦尊者飞升九重天。
在灵界逍遥快活的扶曦仙尊知不知道且不说,世人自我感动给自己找罪受,可真是吃饱了撑的。
衣非雪是没有这份敬重的,他大可以恣意妄为的化作一道灵光飞上去。
但这几天非常时期,内息不稳。而九千多层台阶上还被扶曦的信徒们、为防止诸如衣非雪这类大逆不道的人放肆,都设了禁制,修为稍微低一些的,飞起来也得给打下去。
算了,就当锻炼身体吧。
不过路途迢迢,为防奴隶爬半截饿晕,衣非雪看向山脚下抓住商机的摊贩们。
“又白又胖的大馒头,可抗饿了!”
“刚出锅的驴肉火烧,可香了,您来一个?”
驴肉火烧都快怼到衣非雪脸上了,衣掌门皱眉,旁边明晦兰说:“白面馒头就好。”
清修之人,越素越好。
但衣非雪也不想太苛待明晦兰了,毕竟是他的奴隶,出行在外太寒酸,丢的也是衣掌门的脸。
所以,既让他换了新衣裳,又买了些香香甜甜的糯米糍粑,和茶叶蛋。
明晦兰:“……”
仿佛是来郊游的。
九千层天梯,从白天走到晚上。
神庙是很气派的,十二年前塌了之后,人们立即修缮,将神庙恢复如初,并重新雕铸了扶曦尊者的金身。
香客不断,还得排队。
每个人嘴里都念念有词,求保佑境界顺利突破的,子孙满堂的,此去某某秘境能满载而归的,自己血海深仇得报的,还有早日飞升去灵界伺候您的。
终于轮到他们。
衣非雪站在蒲团前,望着扶曦神像看了一会儿,转头瞧见明晦兰站的笔直,奇道:“你怎么不跪下敬拜?”
明晦兰闻言一笑:“主子都没跪,奴隶怎能跪!”
衣非雪愣了下。
明晦兰递来三支香,衣非雪接住,然后在蒲团上屈膝跪下。
明晦兰面露诧异。
只见衣非雪阖上凤眸,默默祈愿,对神像三拜。
明晦兰也跪了下去,闭上眼睛潜心为姜素祈祷,再睁开时,衣非雪已经结束了,正将三支香插入香炉。
明晦兰想问他祈祷了什么,突然福灵心至,不谋而合。
衣非雪是讨厌扶曦尊者的。
但他正在为爹娘祈福。
愿爹自在,愿娘安乐。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声:“衣清客。”
明晦兰跟着衣非雪回头看。
栖云风家掌门人,风思君,风潇的父亲。
衣非雪的舅舅。
风思君身着靛蓝色华服,丰神俊朗,虽生的英俊不凡,但面相古板透着刻薄,剑眉威凛,神情肃穆。据风潇所说,他活到这么大就没见过他爹笑脸。
对亲儿子尚且如此,对衣非雪这个外甥、还是害的胞妹血崩而死的外甥,更不会有啥好脸。
明晦兰想起风潇说到一半没继续说完的话。
——我姑姑这一死,他又背上“命里带煞克死母亲”的骂名,我爹痛失胞妹,更是冲到衣家要……
世人皆知,风家兄妹感情深,风思君双亲死的早,风思君待妹妹如兄如父,溺爱至极。
风念容血崩而死的消息传到风家时,风思君悲极呕血,不顾众人相劝,含着口吊命参赶往衣家,看到满门白缎高悬,吊命参都险些没吊住命。
风家兄妹情深感人肺腑,那错投到这个世上的衣非雪就是罪大恶极吗?
外人愚昧无知,揣着各种心思党同伐异也就算了,偏偏连血脉至亲也这么想。
明晦兰目光有一刹那的阴凉。
衣非雪面朝风思君,行了一个晚辈礼,称呼道:“风掌门。”
跟在风思君身后的风家弟子们,纷纷行礼叫“衣掌门”,风思君问:“你在此作甚?”
衣非雪笑眯眯的说:“求扶曦尊者保佑,所有看我不顺眼讨厌我的人,出门必下雨,吃饺子没有醋。”
风思君:“……”
明晦兰:“……”
以他对衣非雪的了解,大概是才跟扶曦尊者祈完愿,不好在人家地头上说过分的话,否则定要说“趁人不注意把扶曦的金身扛走卖钱”来气着舅舅玩。
“许久不见风掌门,逗您一乐,别当真。”衣非雪脸上的笑容很淡,几乎不显露。
风思君没说话,走到蒲团前跪下,敬拜,上香。
衣非雪只看了一会儿,叫上明晦兰要走。
“衣清客。”风思君叫住他。
神庙后院有供人休息的厢房。
衣非雪、明晦兰和风思君,三人围桌而坐。
风思君先开口招呼的明晦兰,明晦兰淡淡还礼,之后陷入安静。
房门微敞,有清凉的晚风从缝隙中流出。
今年的冬季比往年都要寒冷,不知是不是衣非雪穿得单薄受不住寒凉,面色稍显苍白。
明晦兰往外拿出随身携带的茶具,煮上一两景阳春雨。
直到屋内弥漫着浓郁的茶香,风思君终于开口:“你来环琅,是为了魔龙,还是女娲泪?”
堂堂四世家的掌门人,就算与世无争天天就是炼丹制药,也不会真成了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白痴。
衣非雪说道:“风掌门也知道我眼界儿高,只有魔龙和女娲泪劳我大驾。不过您是从哪儿得的消息?魔龙和女娲泪都在环琅?”
风思君长眉一挑:“你有你的消息渠,我有我的人脉网。”
衣非雪:“半遮面?”
“不是。”
“随便。”衣非雪无所谓道,“风掌门是来跟我联手的,还是来给我下马威的?”
衣非雪说话带刺,表情带刺,浑身上下全是刺。
但风思君不怪他,若身上没有刺,早就被人剥皮抽筋了。
明明是一家人,不冲突的。
风思君嗓子有些干,说:“无需联手,也不是敌对。”
衣非雪失笑:“亲兄弟还要明算账,魔龙一身是宝,女娲泪更不必说,到时怎么分呢?”
明晦兰倒好三杯茶,风思君抓过来牛饮一口。
衣非雪窥着他的神色,说道:“风掌门是觉得我薄情冷血,眼里全是利益,没有亲情?”
不等风思君说话,衣非雪哂笑道:“哦,我忘了,咱们之前没有亲情。我母亲是您的妹妹,但我不是您的外甥。”
风思君目光沉沉,又喝了一口茶,并无反驳。
茶杯放下,瞬间就被明晦兰夺走。风思君看他,明晦兰面无表情的将杯子收起来,桌上只留他和衣非雪两人的杯子。
温热的茶并未叫衣非雪脸色好转,他似乎身体不适,连嘴唇上的血色也在褪去。正好有风涌进来,吹散背上的泼发,单薄的衣料紧贴着背脊,勾勒出劲瘦的蝴蝶骨。
一贯轻狂桀骜的他,莫名有些细骨伶仃的羸弱。
风思君神色软化:“没想到,你还敢再来环琅。”
衣非雪幽幽一笑:“这世上除了姑娘家的闺房我不敢去,还有哪里我不敢闯的?”
明晦兰和风思君一起看向故作悠闲的少年。
原以为提及环琅他就敏感,是因为环琅是扶曦的故乡。莫非,衣非雪曾经来过环琅,并且在这里有过十分不堪的经历。
若说衣非雪的人生低谷,只有流浪在外的那两年。
有了准确的时间和明确的地点,剩下的内情一目了然。
十二年前,扶曦神庙坍塌,不足一月环琅就遭遇天灾。
当时群魔涌动,邪祟横行,仿佛被什么东西吸引似的,尽数朝环琅围困而来,在此地大肆屠杀。
而各大仙门闻讯后,虽及时派出弟子救人,可邪祟太多,又因城中恶念堆积形成无法攻破的屏障,导致外面的修士进不去,里面的百姓出不来。越拖越久,越久越难破,城内城外俨然变成两个世界,一边是人间,一边是烈狱。
若衣非雪当时就在环琅城内?!
他挨过饿,所以极端的珍惜一米一粮,不挑剔,什么都吃。
当年城内邪祟肆虐,疫病横生,天愁地惨,已到了人食人的境地。
他唯独不吃肉,不沾半点荤腥。
明晦兰神魂颤抖,好像被少年苍白的面容灼伤了眼,火辣辣的刺痛。
他问他,你见过地狱吗?
明晦兰看向衣非雪垂在腿上的手,忽然有种不顾一切握紧它的冲动。
衣非雪抬起手掩住口唇,实在难以压住咳嗽,轻咳一声,连削瘦的肩膀也颤了颤。
风思君想说什么,被衣非雪抢了先:“当年神庙重建,风掌门出资最多吧。还派风家大半弟子前来环琅义诊,赠药,并捐金银百万,用以安置灾民。”
衣非雪顿了顿,又道:“为的就是求天下人别迁怒我娘,莫要将咒怨施加在“诞下不祥之子的”无辜的、风家女儿身上。”
衣非雪容色素雪,嗓音微微沙哑:“他们对风家感激涕零,无人因此怨愤我娘,无人叨扰我娘清净,我娘魂安极乐。”
他说着,起身,朝风思君深深鞠了一礼。
风思君下意识伸手想扶什么,但衣非雪很快直起身,他犹豫了下,缩回去。
外面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
红衣少年推开门扉,面迎风雪而立。
风思君情不自禁的起身,脑中忽然想起一个画面。
念容抚着隆起的小腹,笑颜温婉:“哥哥,我和衣泊为孩子取好了名字,叫非雪。”
他笑问:“不是雪?何意?”
风思君望着皑皑白雪间,卓然挺立的少年。
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
风思君心里突然很疼。
妹妹和衣泊两情相悦,又门当户对,才子佳人天造地设,风思君也深感圆满。
然而这美好的一桩姻缘,却因不祥之子的降生毁于一旦。风思君开始后悔,若当初不把妹妹嫁给衣泊,也就不会血崩而死。
他也是人,难免在遭遇噩耗时埋怨这个,迁怒那个。
回过神来之时,衣非雪已经离开了。
*
风思君悲愤欲绝之下、要杀孽障给妹妹偿命时,衣非雪才出生不到一天,全无记忆。
很幸运的想象不到来自亲人的咒怨,和除之后快的恨毒。
衣非雪自我调侃的想,若扶曦尊者当真显灵,风思君这辈子离不开伞,吃饺子再没有醋了。
手上一暖,衣非雪微微诧异,迟钝的转头。
明晦兰终于握住了这只手,比想象中的还要冰凉。
衣非雪看着他,薄唇微启,没声音。
但明晦兰看他嘴唇启合,叫的应该是他的名字。
忽然,衣非雪身子一软。
明晦兰立即拦腰抱住:“清客!”
衣非雪躺在他怀里,呼吸清浅,容色惨白。
明晦兰背起他,走出神庙。
走到一半时,前方窜出来一伙人。
看模样像是散修,也有可能有门有派,但因为要做见不得人的事,所以刻意隐藏打扮。
“哟,这不是衣掌门吗,他怎么了?”
“看衣掌门脸色不好,难道有伤病在身?”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目光交汇间,邪念已有雏形。
富可敌国的衣家掌门,出行在外总不会空着手吧。
就算丹药符咒没多少,那也有在神兵榜上名列前茅的青丝绕。
他现在昏迷不醒,连神识都预知不到危险。
而他身边只有一个修为尽废的明晦兰。
明晦兰一身纤尘不染的素色白衣无风自飘,仙姿绝尘,目光阴如地狱。
*
明晦兰背着衣非雪,走下九千层天梯。
身后血流成河,残肢断臂散落一地。
背上的少年睡得安稳。
第30章 第 30 章 你们可是死敌。
明晦兰给衣非雪掖了掖被子, 转头问钟书:“怎样?”
钟书虽然起步晚,但天资尚可,是姜素一手教出来的丹修。修为弱到不值一提, 炼丹基本不会,但切脉确诊的功夫极高。
钟书皱着眉毛诊了半天:“小主人,恕老奴学艺不精, 实在是看不出来他哪里有伤病。”
“不怪你。”明晦兰神色凝重, “因为我也看不出来。”
钟书有点尴尬:“……啊。”
在钟书来之前,明晦兰早给衣非雪切过无数次脉了,脉息虽混杂但强健有力, 是急火攻心导致的晕厥,换言之等情绪平稳了自然会醒。
明晦兰认为是故地重游让衣非雪想起千疮百孔的回忆, 再加上被风思君触及情伤,这才情绪激烈到晕过去。毕竟来的路上, 越靠近环琅他的脸色就肉眼可见的越来越差。
衣非雪是道修,修元神, 最忌心绪不宁。
还是有些不对劲的。
衣非雪可以因急火攻心而晕厥, 但修士的晕厥不是凡人的昏迷不醒,他们可以晕,但神识依旧扩散在外,对周遭风吹草动时刻洞悉。反观衣非雪这状态,对过去几个时辰发生的所有事一无所觉,可以说是货真价实的失去意识了。
明晦兰立即想到是“魂魄不全”在作祟。
搜魂之术, 需得用神识探入对方灵台。
且不说明晦兰现在弄不出神识来,就算风潇在此也不敢轻易冒险,因为但凡神识弱于衣非雪,进得去出不来, 当场就会被衣非雪的神识活活绞死。
只能等衣非雪自己醒了。
好在无数次诊脉,身体确实没毛病。
明晦兰让钟书回去吧,钟书没走,还热了些吃食怕明晦兰饿着,明晦兰并无胃口。
食物放的凉透了也纹丝未动,钟书在旁干着急,想说您就算担心衣掌门,也得顾好自己的身子呀。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对头,小主人跟他非亲非故的,往日有冤近日有仇,担心他作甚?
钟书:“您得护好自己了,现在不能辟谷,肚子会饿的。”
明晦兰这才看一眼托盘上的瘦肉粥:“钟叔,这碗你吃吧,给我换一碗素的来。”
“是。”钟书忙不迭去了。
明晦兰始终握着衣非雪的手,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熟睡的脸庞。
初见衣非雪,繁忙人海中的惊鸿一瞥。
衣非雪肯定不知道,三年前在寒亭县的街上,衣非雪望着他出神时,其实他早就盯着衣非雪看过了。
那不仅是衣非雪对他的初见,也是他对衣非雪的初见,是他们的初见。
那是一年暖冬,骄阳似火,红梅满枝。
他听好友闲谈,说季家从景阳弄了些红梅的种子,那是景阳独有的梅花品种,好看极了,可惜用草木精华培育还得两年才开花。他被勾的起了好奇之心,然后不经意的一瞥,绯色映入眼帘。
他当时恍然想——
我看见红梅了,确实好看极了。
明明无人介绍,只是大街上匆匆的擦肩而过罢了,他却莫名笃定这位惊才绝艳的少年,正是衣家少掌门衣非雪。
那个与他齐名的旷世天才,从出生起就拿来相提并论的绝代天骄。没有让他失望,甚至远远超过他的想象。
后来在大殿上,他主动去认识这位以“恣意轻狂,目空一切”而冠名的少年。
却意外觉得,这位名声褒贬不一的衣公子,并不会叫人讨厌,反而傲慢的有几分可爱。
站在骄阳下,正是一簇傲霜斗雪,凌寒绽放的红梅。
比起衣非雪对他根深蒂固的憎恶,他对衣非雪的存在更喜闻乐见。
因为这个棋逢对手让他不再无聊,给了他很多新鲜感和期待感,让他在尔虞我诈的筹谋算计之中有喘气的机会,不再时刻紧绷着一根越勒越细的线。
就像终日劳作的人,下工后精疲力竭的躺在床上,翻一翻心爱的书。虽然时间短暂,却是唯独属于自己的、最轻松快乐的小天地。
无敌是很寂寞的。
有个旗鼓相当的对手很难得,这是上天的馈赠,互为督促,互为刺激,互为楷模,互为安慰。
*
有句话,这世上应该没人知道。
他欣赏衣非雪,但也嫉妒衣非雪。
嫉妒衣非雪虽生而不祥,却有个宠他惯他不顾一切保护他的爹爹。嫉妒衣非雪母亲虽死的早,可他父亲却是全心全意的爱着他的母亲。
明晦兰自嘲的笑了笑,光鲜亮丽空谷幽兰的兰公子,在阴暗发霉的内心深处,丑陋的嫉妒着。
而不知从何时起,他无比万幸衣非雪有这样的父亲。
或许就在刚刚吧?
又或许更早。
衣非雪主动约在不归原决一生死,明晦兰不由得想还真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衣非雪此举,正好成全了他。
和衣家掌门人死斗导致的身受重伤,这个理由天衣无缝,完美掩盖了秘术的反噬造成的灵脉尽断。
北域最厉害的医修都诊不出来,何况明如松等人?
后来,他冷眼旁观明宗的灾祸临头,隔岸观火这场泼天的闹剧。
他的功法一但晋境界,必遭受“千锤百炼”的反噬,一身浩瀚修为化为乌有。虽说会随着时间慢慢回来,但一开始的虚弱程度,怕是钟书那样的糟老头子都能一铁锹拍死他。
他想法设法隐藏好身份,混在难民堆里潜伏,却不曾料想,竟还是被人认了出来。
当时他们这伙难民被一商人收拢起来,把长得丑的年纪大的扔掉,像明晦兰这样细皮嫩肉长得好看,年轻还能干活的挑拣出来,然后支个摊子,明码标价。
明晦兰蹲在角落里,破衣烂衫,披头散发,自认为很不起眼。却被人伸手一指,说要买他。
明晦兰闻言一看,是明如松的好友,之前到明宗做过客,说熟不熟,就几面之缘。
明晦兰知道他认出自己了,更知道花钱买自己的动机绝不会是“不忍好友唯一的血脉孤苦伶仃的流浪”,这种幼稚到惹人发笑的理由。
那人御剑悬空,势在必得。
下一秒就被一根极韧的飞丝抽下来,屁股着地。
明晦兰错愕,猛地抬头望去,只见衣非雪乘风而来,高悬上空,桀骜的凤眸熠熠生辉,冲着他信手一指:“就最里面那个,我要了。”
红衣翻飞,明艳瑰丽,正如初见时那般盛气凌人,矜贵清傲,锐不可当。
他被带下去“打包”时,听见商人小声和手下议论:“那是景阳衣家的掌门人吧?果然气派,出手真阔绰!直接把那个跟他竞价的什么道君干懵了!”
“这就是中土第一富的衣非雪?你说他脑子是不是有毛病,还是钱太多没处花呀,那个小奴隶长得是好看,但也不值五十座金库吧?”
“衣家整整半数家产啊,都能买下半个中土了!”
“有钱人的脑子是特殊材料做的,咱不懂。”
“别说了,衣掌门要严格保密,泄露拔舌头的!”
*
他这位“天价宝贝”十分有待遇,被商人换了衣服,梳了头发,捯饬的白白净净的才“交货”。
衣非雪靠在软塌上,居高临下的睥睨着他,说:“几日不见,兰公子怎么就这副德行了?”
是一百九十一天零五个时辰多三刻钟,明晦兰心想。
然后他被衣非雪用指尖挑起下巴,迫使他以抬头的姿势仰望这个人。
只见衣非雪笑颜灿烂,眼中满是得意的凌虐:“本掌门只花了十两银子就把你买到手了。啧,明大少爷可想过有朝一日,自己这么不值钱?”
*
钟书端青菜粥进来,明晦兰回神,只让他放下就好。
粥由热变温,由温变凉,明晦兰端给钟书,让他再去热热。
钟书顿时明白过来,这粥不是小主人自己要喝,而是备好了等床上那人醒了喝。
“小主人您……”钟书从小看着明晦兰长大,是明晦兰唯一的心腹,也是普天之下唯一知道兰公子“真面目”的人。
明晦兰善于伪装,外柔内冷,有时心狠手辣老谋深算的程度,连钟书都感到毛骨悚然。
但这不是缺点。
反之,这是让钟书放心的优点。处在明晦兰的境地,若无雷霆之威的手段,早被人连血带肉生吞活剥了!
不是说明晦兰欲成大事就要铁石心肠,但他可以对任何人敞开心扉,唯独不该对衣非雪。
他是宿敌您忘了?距今不到一年前,你们还在不归原你死我活呢,忘了?
“他救您,纯粹是为了图您的天生圣体。”钟书语重心长道,“可别一时心软,切记这点呀!”
明晦兰眸色微凝,看向灰发苍苍的忠仆。眸光流转,又看向酣睡的衣非雪。
他生性多疑,自然怀疑过衣非雪别有所图。
整整一半的家产,五十座金库。
如此不惜代价的买他,难道真是有钱任性,只为把宿敌弄到手做奴隶践踏出气吗?
衣非雪是任性,但不是冤大头。
他胸中自有城府,聪敏无双,所行万事皆有百倍利益可图,绝不吃亏!
所以看似半数家产砸进去是亏大了,可若换来的是天生圣体,那简直赚哭了。
天生圣体的元阳滋味无可估量,就拿他母亲姜素举例,仅仅是体质契合明如松,就能将明如松一个资质平庸的蠢材变成明宗最出色的继承人,力排众议坐上宗主之位。可想而知天生圣体当做炉鼎,得是怎样叫人痴狂着迷。
倘若圣体本人不配合,那也无妨。
把他洗净切块放锅里炖了,堪比唐僧肉,凭衣非雪的慧根天赋,直接大圆满原地飞升也不无可能!
明晦兰不是没怀疑过,甚至一开始被衣非雪买到手时,他就是这么笃定的。
钟书苦口婆心,唯恐小主人上当受骗:“他为您遍寻良药,执着的帮您恢复修为,也是居心不良。当年的再战之约是用来蒙骗您的借口,他的真实目的,就是要您的元阳!”
全盛时期的体魄修为之元阳,和他现在“废物一个”的身体的元阳相比,天壤之别。
明晦兰闭了闭眼,像是在将某些天翻地覆的情绪压制下去。
钟书:“小主人莫忘了,你们可是死敌。”
他们终归立场不同,一个中土,一个北域,互相算计互相利用才正常,生出真情来才最可笑。
明晦兰望着窜动的火苗,暗暗出神,让钟书退下了。
良久,明晦兰起身剪去烛芯。
他从怀里取出一条发带。
月白色水墨荷塘的流苏发带,正是当年“赔”给衣非雪的那条。
明晦兰把发带从中间断开,一分为二。
一半自己留起来,另一半趁衣掌门之危,系到昏睡不醒任他摆弄的衣非雪头上。
他们都是见过地狱的人。
所以都格外眷恋人间。
妄自揣测的阴谋阳略是真的也好,假的也罢。明晦兰只想在底下托着,尽自己所能,不让他再坠地狱。【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