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等舱客房区。
穿过狭长而明亮的走廊,时秋在舱房前站定,霍维宁随之跟了上来,他淡淡瞥了一眼:“霍博士这么尽职尽责,是防备我跳海逃跑吗?”
“不是,”霍维宁说,“我有事要和你讲。”
“请说。”
霍维宁纠结了一下:“最好还是在房间里说。”
时秋一时没回答,视线越过他的肩头,看向了后方。
霍维宁转过身,看到赵景昀走了过来,他们一行人的房间邻近,他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主动招呼:“赵老板也要回房休息,不参加晚餐后的活动吗?”
赵景昀停住了脚步,视线从时秋脸上挪到了霍维宁的身上,“嗯”了一声,转身进了正对面的房间,用力关上了门。
霍维宁有些莫名,却也顾不上多想,继续对时秋催劝:“是很要紧的问题,我认为不能再拖了。”
时秋眉梢微挑,推开了房门,径自走入,霍维宁紧随其后,回身关紧了门。
头等舱的普通客舱也算不上多么宽敞,除开一间浴室,便是一张摆放了陶瓷花瓶的胡桃木小方桌,配一套丝绒绿的沙发,木制屏风后面的床铺和床头柜半隐半现。
时秋摘下银边眼镜,随手搁在小方桌上,人跟着在沙发上懒懒坐下。
少了眼镜的掩饰,他的眼神更显冷淡,霍维宁忘不掉审讯室初见时他瞥过来的那一眼,不免又有些胆寒,只好深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开口:“时处长,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是不是很差?”
“有吗?”
“虽然表面上一切如常,但据我这些天的观察,你几乎没有进食,我猜是因为吐真剂的副作用?在药物试验阶段,有许多受试者对吐真剂产生过呕吐反应,但从没有过持续时间这么长的情况,这值得重视起来。”
时秋还没接话,霍维宁一鼓作气说了下去:“另外,我每晚都会听到你在隔壁房间走动的脚步声,还有一次看到你在阳台抽烟,我猜测你的睡眠也出现了问题?听说他们对你进行了睡眠剥夺,这种审讯手段对人的神经损伤是非常严重的,你不能这样强撑下去,我们应该尽快采取措施进行治疗。”
“我们?”时秋玩味着这个词,“你很有勇气,霍博士。”
“是吗?”霍维宁困惑。
“如果我是你,一定不敢在我面前提起吐真剂。”
霍维宁面色微变,努力解释:“我毕竟算是一名医生,而且只有你恢复到最佳状态,才更有完成任务的希望。虽然我是被派来监视你的,但也有协助你的义务,我们的最终目标是一致的。”
时秋被逗笑了,摇了摇头:“你还不明白我们这个世界的游戏规则。”
“什么?”
“你刚刚毕业是吗?”
“我是去年九月从戈洛帝国的皇家医学院博士毕业的。”
“霍家在旧党中被逐渐边缘化,听说你攀上了安全局的关系后,被视为家族最后的希望?”
“没有那么夸张。”霍维宁有些尴尬。
“轮船已经离港了,”时秋忽然道,“你没有想过我可能会杀了你吗?”
霍维宁神色一僵,竭力保持着镇定:“你不能这么做,安全局如果收不到我定期发回的电报,他们就会发现出了问题。”
“发现之后呢?那时候我已经抵达西大陆了,没有人能够找到我的踪迹。”
“但是为你担保的周局长就要承担一切后果!”
“这难道不正是他们期待的结果吗?” 时秋轻轻地笑了。
霍维宁脸上血色褪尽,彻底懂了时秋的意思,军情局的行动处长固然重要,却也远不及周鸿在新党的影响力。
他仍不能相信:“可你不是与周局长情同父子吗,他甘愿为你承担风险,难道你要背叛他?”
“不如你来帮我算一笔账,”时秋语气柔缓,“等我回去后,安全局仍然会想尽办法坐实我身上的嫌疑,判我死罪,可如果我杀了你之后潜逃,老师只会被罢免职位,至多降级处罚。拿他的上将军衔换我的一条性命,你觉得划算不划算?”
“……”霍维宁嘴唇颤动,答不上话。
“你接到监视陪同我前往埃兰蒂斯的任务时,家里人是不是很高兴?”时秋又问。
霍维宁不作声,却不由自主地想起族里长辈们的期望,临行前母亲拉着他的手再三叮嘱。
“你没有想过,为什么会是你吗?”
“我想过。”霍维宁开口,声音干涩。
“哦,你觉得是你注射的吐真剂做出了贡献,给安全局长留下了好印象,加上你留学的经历,对西大陆的了解,所以给了你一个宝贵的机会?”
霍维宁看过来的眼神等同于承认了。
“那很可惜,我不得不告诉你,大错特错。”时秋仍用那种充满耐心的语调,谆谆教导,“他们打开了猛兽的笼子,只把一根绳索交给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初出茅庐的学生,你会觉得这名学生是驯兽员吗?”
是被抛给猛兽的口粮,是微不足道的牺牲品。
想得越明白,霍维宁的心就越往下沉,如坠冰窟。
时秋在审讯室的配合态度,让他忽视了监视一名顶级特工的危险性,而在脱离了安全局的掌控范围后,他完全不具备与之对抗的任何资本。
“他们甚至连一个假身份都没有为你准备。”
“……”
“你为安全局做出的贡献确实是选中你的理由,因为比起其他不相干的人,我在杀死你的时候不会犹豫,不会于心不忍,只会有一雪前耻的痛快。在这一点上,安全局考虑的非常周到。”
时秋说着,忽然站起了身。
“别动!”霍维宁猛地后撤,从腰后拔出手枪,拉开保险,对准了时秋。
时秋站在原地果真没再动作,睨着黑洞洞的枪口,说:“哪怕以我现在的状态,也可以躲开第一枪,然后在你开第二枪之前,拧断你的脖子。霍博士,想试试吗?”
霍维宁双手举枪,食指已经扣在了扳机上,浑身紧绷。
“或许我也可以饶你一命?”时秋思索道,“比如,把你和安全局通讯的密码本交给我?”
“我不能把密码本交给你。”霍维宁不假思索地回答。
“比你的性命更重要吗?”
“是,不管怎么样,我都会尽我的职责。”
霍维宁警觉地注视着时秋的举动,却见他忽地轻松一耸肩,笑道:“别这么紧张,我还没打算杀了你。”
霍维宁惊疑不定,仍然没有放下枪口。
“你不觉得安全局的计划,很像是一场对我的人性考验?”时秋重新坐回了沙发上,“这是我提醒你的第二点,认清我们之间真正的关系。”
霍维宁将手枪慢慢收回后腰的枪套里,才发觉额头渗出了一层冷汗,他试探地问:“你是在提醒我,一切由你主导是吗?”
见时秋没有表示否定,霍维宁解释说:“我从来没有觉得‘监视’意味着能掌控你的行为,我一直都把自己摆在辅助你的位置。刚才也不是要求你接受我的治疗,只是作为医生向你提出建议,我知道你很难信任我,但你这样的状态很危险。”
“那真是感谢你的好意。”时秋反应淡淡。
面对这铜墙铁壁般的态度,霍维宁无计可施,只得放弃:“好吧,那我不打扰你了。”
他转身离开,握上门把手时,忍不住又回头补充一句;“时处长,或许你也可以去船上的医疗室要一些安眠药,会有一定帮助的。”
“或许吧。”
霍维宁无可奈何,打开门出去了。
开门声穿过走廊,传入对面的房间里,惊动了赵景昀。
他坐在沙发上长久地发着呆,领口的扣子解开了两颗,那枚充作吊坠的戒指被捏在指尖上不自觉地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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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静中接连响起开门声,关门声,逐渐远离的脚步声。
赵景昀回过神,站起身走到门前,将房门打开一道缝隙,望见了霍维宁的背影消失在了另一间舱房之中。
他将房门彻底推开,此刻走廊上寂静无人,正对面的舱房门依然紧闭。他靠在门框上,什么也不说、不做,只是看着,仿佛能透过厚重的白橡木门,看到房间里面的人。
头等舱的舞会要持续到深夜才结束,静得极了,甚至能听到那边的乐声隐隐约约飘来,是一首浪漫的圆舞曲。
门缝下流淌出的一线灯光突然灭了,房中的人熄了灯。
赵景昀垂下眼睛,转回身,轻轻关上了房门。
在沉入黑暗的房间内,只有圆圆的舷窗透进来一丝微光,这一晚没有月亮,那光也显得十分黯淡。
时秋坐在舒适的床铺上,却是弓着身子,以掌心用力地按着额头。
一旦松懈神经,脑海深处那股沉重的疲惫感瞬间席卷而来,他简直一闭眼就能够昏睡过去,可每当合上双眼,眼前总会不受控制地闪现出一片惨白光线,耳中响起尖锐的蜂鸣声,他被迫又清醒过来,根本无法入眠。
时秋麻木地放下手,放弃了入睡的努力,干脆起身,摸出一支烟点燃了。
橘红色的光点被夹在修长手指间,他吞下一口烟雾,胀痛的神经稍有缓解,胃里却猛然一阵阵抽搐,他忙掐灭了烟,用力按着胃部,也无法抵消那股猛烈泛上的呕吐感,可他实在没吃什么东西,胃里空空荡荡,什么也吐不出来。
熄灭的香烟跌落在地毯上,房中唯一的光点又消失了,夜好似更深了,时秋勉强摸到沙发边缘坐下,冷汗已经打湿了额前刘海,他只能闭上眼默默忍受,等待这一次的不良反应过去。
霍维宁的判断是正确的,在他平静无事的表象下,是糟糕透顶的状态。
时秋当然知道副作用为什么会持续得这么久、这么强烈,为了对抗吐真剂,他吞下了致幻剂,两种高危险性的精神药物同时在体内发生作用,他没有精神失常就已经足够走运了。
因此他不能再服用任何精神类药品,哪怕是镇静催眠作用的安眠药,都有可能导致不可预料的后果。
那天在审讯室中,时秋的记忆停留在被注射吐真剂的那一刻,之后狂乱的画面碎片如一场痛苦的风暴,令人分不清是幻觉还是梦境,等再醒来时,他已经躺在酒店的房间里,床边坐着军情局总务处处长,也就是周鸿的副官长冯伯伦。
冯伯伦向他解释了情况:军情局局长周鸿收到了一则秘密情报,随后向内阁提出申请,指定由时秋前往埃兰蒂斯王国执行任务,并亲自为他担保,内阁中新党与旧党经过争执,最终达成一致意见,同意委派时秋前往西大陆,但需要有一名安全局人员监视随行。
他将时秋从审讯室接出时,安全局也确定了监视者的人选,一名从未受过特工训练的医学博士。
时秋这才得知了霍维宁的身份背景,简单描述了审讯室中发生的事后,他撑身坐起,接过盖有‘绝密’红章的任务档案,撕开密封,一页页浏览文件。
冯伯伦自觉地回避,从酒店里找来了一只水晶烟灰缸,让读毕的文件在两人的共同注视下化为灰烬。
“另外,由于行动处全体人员正在接受审查,处于被软禁的状态,局长决定向外委托雇佣兵协助你执行任务。”
“雇佣兵?”时秋轻笑了声,“老师倒是费心了,可拿钱做事的人又能帮上什么忙?碍手碍脚罢了。”
“你要相信局长的安排。”冯伯伦认真地盯着他,“记住,晚上七点,兰都饭店。”
思及此,时秋心底一动,在一片黑暗之中,望向门口的方向。
隔了两道房门,一条走廊,这是将近三年来,两人距离最近的一晚。
这样无眠的夜晚,舷窗外,无边无际的大海翻涌着黑色的波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