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终于下山了,岩山上温泉的闹剧休止。
三人将包天带回永溪村的旧房子,夜风习习,将环绕在关阇彦、陶明案和一身重伤的包天身上的臭味熏得越来越远,他们活似刚被人从泡了烂鱼虾的粪坑里捞出来。
魏郁春本想秉着礼数,对此不露声色,可还是败于生理因素,一靠近他们,嘴角就忍不住抽搐。
关阇彦神情不悦,本想着上山好好享受一下,谁知又弄成现在这副样子?
白忙活便罢了,还拖回来一个来历不明的盗墓贼,叫人不得安生。他本想一回来就抓着魏郁春说事,但如今人家光是和他呆在一个屋子里,就是一种酷刑了,真是心情气氛全无。
陶明案本想帮昏迷了的包天稍微包扎一下,谁知包天刚好就醒了。
他惶恐地望着自己所处的环境,浑身都是肉眼可见的恐惧,魏郁春看他老实憨厚便开口安抚他:“你不必担心,现在已经安全了。”
包天看这姑娘形容淡定,气质平和,他收敛气息,颔首,然后转眸看看关阇彦又看看陶明案,“呜啦呜啦”就又哭了起来,他讲话的音调还是那么离奇,大晚上听着怪瘆人。
“哎哟哟……各位侠士,多谢你们的救命之恩呐!!!呜呜呜,我还以为自己的小命要没了呢!”
关阇彦觉得他形容搞笑滑稽,斥笑:“看来是伤得还不够重。”
“哎哟哟!重的重的!多疼啊!”包天哭得要命,“我就是盗墓盗得多了,摔得多,挨打也多!!!身子骨自然能抗住不少,那些黑衣人幸好没带刀,不然我早就一命呜呼了呀!”
陶明案头疼不已,口吻也是古古板板:“盗墓一事不可多干,有悖天理人伦。”
魏郁春心细地打量了包天一眼,目光亮了亮,八成是冒了新点子,但她却藏在心底,用有些明知故问的口吻,问起包天:“你是哪里过来的盗墓小贼?这个村落已经小半年无人了,按理说不会有人主动找过来。”
包天摸头憨笑,乡音特别:“哎呦啊,我啊……从西边来的呀,我不是普通人,我可是盗墓的!经常捣鼓这一行,自然有法子和能耐翻山越岭地找墓啊!结果没想到遇到今日这荒唐是事哟!”
他话题陡转:“倒是侠士你们嘞?你们找来是所为何事啊?!”
魏郁春不假思索,竟是笑眯眯地应他:“也是来找墓的吧。”
关阇彦和陶明案看着她这副胡说八道、故意顺着包天说话的模样,微微不解,可到底也没有明说。
魏郁春藏在笑眯眯眼神里洞悉一切的目光有些锐气,将包天浑身的细节又看了一遍,此人浑身都是臭水和血水混合起来的污渍,可看衣物被水浸透的程度,根本不可能是被水淋湿成的。
这本没什么疑点也言,可偏偏她在此人刚刚平躺着的时候,又看到了他深嵌在靴子鞋纹的湿泥,他的鞋底略高,纹路内嵌的程度也会相对深不少。
按道理,如果不是长途跋涉烂泥颇多的地方,鞋底是不可能变成这个模样的。
而她清楚记得,通往岩山的路几乎没散泥,山上又都是光秃秃的山岩,雨停后,也根本不可能有那种喜欢依附在人脚底的淤泥了。关阇彦和陶明案回来路上也说,那隧道下面的墓穴被漏下去的泉水淹了一些,人下去后,鞋底定会被冲洗,可这包天的鞋底却没有。
他若不是走了很长一段的湿泥路,鞋底怎么会埋那么多泥巴?
包天没有察觉到魏郁春那藏匿于笑意下的疏离之意,傻乎乎道:“你们也是啊?!哎呦,那莫非是同行?!”
他语气幸灾乐祸,陶明案在旁听得越发不自在。
关阇彦则注意到了魏郁春那副与寻日模样差别过大的模样,她这样笑眯眯和人说话,他反倒是一点不嫉妒了,还打心底里觉得有点瘆人。
他嘴角也噙了一点笑意,知道自己和她心有灵犀,对这包天有着强烈的排斥情绪,这种情绪都从怀疑中诞生。
他静静站着,看着魏郁春喜欢沉着开口,她弯着眉目,面容和话语都是包着蜜糖的诱引毒药:“你是何时来的永溪?怎么惹上了那帮黑衣人?”
“我……”那包天看了看关阇彦和陶明案,委婉一叹,“害,也是和这俩位大哥说过的,很早就来啦,至于有多早,我进山洞,也看不着天色呀!所以我也不知呀!”
如此模棱两可的答案,配上包天那一脸天真的模样,倒显得魏郁春有些咄咄逼人了。
魏郁春欲言又止,侧首看看关阇彦,又看看陶明案,无心摇摇头。此时包天可怜巴巴地望着她:“好姐姐,你莫不是怀疑了我?我这……哎……”
三人静止,因为他们的确是来者不善的那帮人。
见大家一时答不上来话,空气有些尴尬,谁知包天眼圈微微一红,眼中掠过一抹复杂的颜色。
他勉强笑道:“害,我懂,三位侠士其实不是同行吧?你们看着就不像啦哈哈,但是应该也是有别的要事去做的,不便告诉别人,但你们一定是顶好的大好人,都救了我的命呢!不过,我却是个实实在在的盗墓小贼,不风光,也是个实实在在的孤儿小子啦,饿都快饿死了,哪里还管什么风光不风光,体面不体面的啊?不过,我能耐小,只是找点小墓盗,运气好说不定也能碰上大的,不是故意拿些脏东西去外面走私换钱的!”
他微微哽咽,楚楚可怜:“我啊,从小没人要,到处漂泊,活得像个垃圾,没啥志气没啥欲望,好好活着就行,结果今儿差点连命都没了。所以,你们不必怀疑我,你们别看我高高壮壮的,但是吃得少穿得少,还受了大伤,站都站不起来嘛,别怀疑我啦!”
如此说来,关阇彦方才还肃重的深情也稍稍显得迷茫起来,他都这样了,另外俩个更容易心软的神色就更不好看了。
萧条而败落的屋子陷入一片死寂。那包天垂着脑袋,支支吾吾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话热络一下氛围,可能压抑太久了,身上的疼,心上的疼都促使他流起了心酸的泪。
他默默抬起肮脏的袖子,给自己抹眼泪。
陶明案看他脸上还有伤,赶忙叫停他:“别动,你手上沾了不少尸腐之物,小心感染。”
旋即,他又给他递了一条虽然皱巴巴但还算干净的布巾。包天刚刚还忍着抽噎,一看到好心人的东西,直接放闸似的“呜啦呜啦”哭了起来,鼻涕眼泪混杂在一起,糊了一脸,不堪入目。
魏郁春哀叹一息,心道:“也是个可怜人。”
关阇彦眉头微蹙,纠结一番,还是想着保险起见,拉来了包天的一只手。他摸住他的手腕,感受其筋脉的活动,发现,此人的确没武功底子,不过手上茧子倒不少,手劲儿庸俗,都是靠苦力蛮力练出来的,跟黑衣人都没法比。他好像的确不是什么细作。
他在包天惶恐惊讶的目光下,淡淡放开了他的手,此间对着魏郁春和陶明案默默摇了摇头,那二人皆懂他的示意。回过神来,大家对包天的态度都好了不少。
陶明案从包袱里面取来了干粮和水,递给了可怜兮兮的包天,嘱咐道:“若是饿了,不妨就着填点肚子。”
包天哭的稀里哗啦,说话上气不接下气:“哎……哎呦……谢谢你……呜呜呜……”
关阇彦不擅长关心人,但包天的确可怜,他叹息道:“夜里风凉,这村子荒废许久了,屋子破损,晚上休息的时候,离窗子远点,你这小贼,听到了没有?”
他比陶明案严厉多了,虽然话不中听,但心肠也是好极了,包天被他吓到了,却还是忙不迭地道歉:“呜呜呜……好的嘞,侠士……呜呜呜……”
魏郁春觉得自己也该表示点什么,他对他放下了怀疑,再度扫视他的时候,便带有了诸多的善意和同情,看到他衣服破损,浑身脏污,好心道:“虽然今日那处温泉毁了,但此地应该还有其他的泉水,天色已晚,不如明日我们再去寻一片泉水,让你冲洗一下身子,你身上伤口不少,若不把赃污洗干净,很快就会溃烂生疮。”
包天闻言,好似怔住了,旁人以为他是尴尬忸怩,陶明案耐心安抚,给他面子:“你不必不好意思,我和关兄身上也沾了脏污,也需清洗,算顺路的事。”
包天这次鲜少地拒绝了人的好意,他不安道:“那……那岂不是还得在这儿多待呀?!那可不行,我得赶紧走!这地方不吉利!你们不也说了,这村子死光了人,都过去多久了!好不容易找到的墓穴里面居然还有那杀千刀的怪人!”
关阇彦勾唇,冷笑:“哼,我们都在这儿呢,你怕什么?”
“再说,你小子命已经很好了,那群黑衣人通常都舞刀弄枪,今日那群手里没带东西,你才能活下来,否则,怕是早被捅成筛子了。”
他言语冷酷,面色和眸光都带着促狭的冷意,说得话又难听得不能再难听。那包天旋即被吓得浑身战栗起来,他将脸埋入了臂弯,呜咽起来,目光空洞又充满了恐惧。
陶明案唤他,他也不应了,挥手到他面前,他也是白着个脸,疯狂摇头哭喊:“哎……呦,不要杀我……不……不要杀我……”
模样可怜,形容叫人胆寒,和洞穴里还被人踢打时的模样一致。这一打,真是把这包天打出了心理阴影。
“有些魇着了,”陶明案撩起眼皮,有些苦恼,然后对其他人说道,“明日再说吧。”
关阇彦抱胸离去,他去翻来包裹里半干的衣服,先给自己换上。
他捣鼓得有些久,好似在悉心准备自己的仪容仪表,所以等他抱着脏衣服回来时,疲惫不堪的陶明案竟已经双手合抱着剑,平躺在了地上,靠着墙边上睡了。刚刚陷入疯魔的包天也是晕乎乎地睡了,终于是不闹了。
他原先还惊愕,没想到自己居然捣鼓了这久了,但在一眼看过去,没在那堆昏睡的躯体中看到魏郁春后,他便很快舒展了神色。
他可了解魏郁春了,她一定是没睡,但估摸是怕打扰了别人,就自行移步到别处了。
他整理了一番衣着,又耐心缕缕发丝,这种略显矫揉造作的动作,有种不符合他性子的怪异感。他最后又嗅嗅手腕,发现怪味淡去了不少,不枉他方才在屋后拿毛刷和湿衣服又刮又擦了那么久。
他整肃好表情,缓缓踏步绕过熟睡人的屋子,在前院看到了一个安安静静坐在石阶上的少女。
女子一手托腮,望着远处不圆的月亮,眼神有些郁结,可到底还是有年轻人那股干净澄澈的劲儿在其中闪烁。不知她在苦恼什么。
关阇彦在不远处轻轻咳嗽两声。魏郁春闻声看过来,她神色一顿,掀开的眸子里倒映着他那颀长的身影,呼吸亦是微微一滞。
关阇彦没有在她目光里看到任何排斥和茫然的情绪,她那么聪明,想必是早就料到他会来寻她,不过她应该也没想到自己会等这么久。
他朝她招招手,然后亮着笑容,快步走来:“在等我么?”
魏郁春怔怔,不知怎么答他,她的确还记得傍晚夕阳下,他那一句“等我回来”,那时她既听进去了这话,那就没有失约的道理。
但除此外,更令她头疼的却是包天的事,她思来想去,总觉得不对劲,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她想怀疑,可总被包天那一席悲苦的话鞭得良心受损。她是睡不着了,所以干脆就坐这里看看月亮发懵好了。
她扫了关阇彦一眼,不置可否,态度属实有点冷漠了。
她可不想让他那么轻易就看出她心底的欢喜和期待,她可不想承认自己也是爱玩欲情故纵这等把戏的傲纵女子。
关阇彦舔舔唇,笑着坐在她旁边,看她没拒绝,表情才缓和回来。
他另道:“想什么呢,那么出神?”
魏郁春忌惮地望了一眼身后的屋内,然后又起身,是有要和他谈包天之事的意思:“随我来。”
方才还经受一波冷意的关阇彦登时目光亮了起来,简直可和天上的月亮相媲美。他拼命绷住神色,却还是抑不住内心的心花怒放,只好嘴角牵强地勾着。
“去哪里?”关阇彦紧随其后,脑中大乱。
女子都是害羞的,若不是要和她说什么不适合在外人面前说的话,她何故要拉着他到别处去?她是不是……也要……关阇彦心中警铃大作,不知不觉间,诸多画面若飞箭向他砸来,譬如陶明案与他说着“心悦君兮”时的画面,譬如他衣物不整时魏郁春好心为他找来衣带时的画面……他的脸上热烫起来。
魏郁春找到一处觉得满意的地方后,她谨慎正了正色,开腔便是一句:“你不觉得那包天,是在有意隐瞒什么吗?”
“嗯?”关阇彦呆住原地,好似整个人都被泼了一桶冷水。
哦……原来是这样吗……
难道不该是和他有关的话题吗?关包天那个盗墓贼什么事儿?
原来,魏郁春拉他离开,是担心自己谈论包天的话会遭人听了墙角……他真是白白期待了……
魏郁春看他愣神的反应,以为是他和自己也一样,对包天此人存疑,所以在得知旁人念头与他一致时,态度会比较恍然。她心中高兴了几分,认为关阇彦很投她的机,恨不得当场拉着他的手,激动表示至交之辞。
不过月黑风高,她平白无故拉了男人的人手实在不妥。
于是她冷静回来,又直抒己言了起来:“墓洞里面气味太浓,也许和其中堆放的尸体被炸有关,可岩下烘热,尸体被放在哪里必会发酵,即便棺椁完好,味道也是不可能小的。就算包天真的是从其他入口摸进去的,但一个山下,一个山上,距离太远了,气味是不可能扩散到别处的,只会聚集在那个逼仄的墓洞里面,继续发酵……若是如此,你们爬下去的隧洞又为什么会存在?臭味从那处隧洞里就能传出来,说明,隧洞下的空间也算墓洞气味盘踞之地。”
“隧洞若是存在,空气得以流通,今日还下过大雨,冷气下灌,尸臭是没办法恶化成这样的……”魏郁春不解,又道,“可那隧洞,看似也有些年份,不像是被人临时挖开的。”
关阇彦暂时收心,顺着魏郁春的思路想下去,他回忆起最初发现隧洞时的细节,道:“隧洞起初被一些树皮遮掩着,周边还有一些……”
他眉头慢慢蹙起来,察觉到了不对之处:“还有一些被树皮压在洞外的泥巴。那隧洞可能很久前就存在,但平时完全可以用湿泥将其堵住,空气自然也被闷在里头了。”
魏郁春大彻大悟,她目光猝然亮起,道:“是何人挖的隧洞?黑衣人么?我记得你和陶司直说过,那些黑衣人数量不少,如果是他们挖了隧洞泥巴,钻进去也费力得很。”
关阇彦目光渐渐薄凉起来,他只觉得荒谬:“当时我们就在岩山的温泉边,一群人爬洞的动静小不了,可我当时什么都没听见,甚至腐臭味也是等到泉被炸开后才闻到的。”
“有诈。”
魏郁春笃信道。
她目露玄色:“不是黑衣人挖的洞,还能是谁呢?可包天分明强调,他是从山下进洞的。”
“撒诈捣虚之贼,”关阇彦锐评道。
魏郁春又道:“光凭这一点给人定罪还不够。明日我还想再试探一下。”
关阇彦目露欣赏之意:“你待如何?”
“包天的靴子有问题,那双鞋子本身就比普通的要厚实,所以里面更容易嵌东西,比如今日,我就看到里面藏了不少还未干透的湿泥,如果他根本没有走山下的路,只能上山,山上停雨时就无软泥了,更不提更早没下雨的时候了。包天除了强调自己是从山下找到墓洞的,还说,自己很早的时候就来了,他说话一直模模糊糊,我猜他是在故意隐瞒消息,比如天气、时间什么的。”
“我也不知他在隐瞒什么,明天就问问他,他来山的时候,是什么天气便好了。他越是刻意隐瞒什么,就越是说与之相反的答案。总之,如果不是长途踩过被雨泡过的湿泥,鞋底怎么会成那副模样?”
她还道:“方才我有意明日带大家再去洗浴,可包天却极力拒绝,如果黑衣人的事真是他自导自演的话,他何必担惊受怕成那样?恐怕,他不是不愿多留一日,而是害怕暴露身份,此事和沐浴有关……难道他身上有什么不可见人的东西?”
她很快就想到了天仙花印记这个点,可谓思路四通八达,她认真道:“包天,必须好好探探他的底细。且看明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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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对我们做什么事。”
魏郁春说得入神,那双平静的眉毛也倒竖了起来,倒是有种自己生自己闷气时可爱的模样,这可比她平常安静平淡的样子生动多了。
关阇彦的目光愈渐柔和,方才他还想竭力精心下去,表情也是尽心尽力地装作严肃,从而配合魏郁春一起探索疑点。但听来听去,魏郁春说得颇好,根本无他的用武之地,他若是多插一嘴,倒是毁了眼前这卷月下慧女辩智图。
他也已经装不下去了,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软化了,笑色和煦,眼底皆是毫不遮掩的欢喜。
一般这种时候,关阇彦总会说些自己的观点,可魏郁春等了半天,也没听到他的声音,深感疑惑,唤道:“你为何不说话?”
“你说得很好啊,”关阇彦勾唇,轻轻鼓掌,声音不大,但诚意十足,“毫无纰漏,我自然没什么机会补充了。”
魏郁春一撩眼帘,入目的就是关阇彦那双深邃的眸子,他真是半点都不想遮掩自己那如火焰般热切的爱意,暧昧的氛围随风而起,撩拨了心弦,又是风动牵起了心动。
魏郁春看他靠近自己,她下意识后退,她性子内敛但内心却是渴望更进一步的接触,她矛盾起来,于是后腿的步子又顿住,突然踉跄了一步,身子往后一歪。关阇彦伸出手臂,微微一揽,便将她揽到了自己的怀抱中。
他眯了眯眼睛,凑到她耳边,轻声道了一句蛊惑至极的话:“皎月美兮。”
魏郁春最通诗情,比起寻常妇孺皆懂的敞白开放的情话,倒是这般深藏内涵的诗意最易撩拨她。她不好意思起来,慢慢在关阇彦的扶抱下,重新站稳身子,她想来体面摆放的手指突然忙碌起来,挠头不是,抚脖不是,捂脸又不是,只能默默绞在一起,袒在身前,是个满心怀惴春芳心事的娇滴滴的少女。
关阇彦已经按耐不住,主动出击:“我以后不叫你冯迎春了。”
魏郁春错愕看他:“为什么?”
“我不喜欢啊。”
关阇彦摊摊手,以示无奈。
“你若不叫这个,陶司直那边,我爹娘还有妹妹那边,你要如何应付?”魏郁春羞赧之色淡去很多,取而代之的是紧张的情绪。
关阇彦好似一个静静坐在岸边等那上钩愿者的姜太公,他心中揣得比谁都明白,可他偏偏就要明知故问:“那怎么办?是不是我也不能叫你魏郁春了?”
魏郁春的确被难住了,她按耐紧张之情,认真警告道:“不可。你以后还是继续叫我冯迎春吧。”
关阇彦不依不饶,像个怄气的孩子,言辞不容拒绝:“不要。”
“我喜欢的是魏郁春,又不是冯迎春,”他笑眯眯着,随后又有些委屈地问她,“难道,你希望我喜欢的是别人吗?”
魏郁春被问得恼火,她红着脸,酸溜溜道:“你要喜欢谁便喜欢谁,和我有什么关系?”
关阇彦微微俯身,侧首盯着比她矮些的魏郁春,剑眉星目,野心昭然若揭,哪有方才半点天真委屈的模样了,他真像个老奸巨猾的狐狸。
他挑眉,有些冷酷又有些温柔,道:“你看你,其实和我也差不多,满口淬毒的獠牙。分明心里不是这么想的,到了嘴边,话就不那么好听了。”
“亏你之前还骂我,说话心口不一呢。”
“我……我没有,”魏郁春狡辩道。
“怎么没有了?不然你最近怎么老生我气,早上更是对我不搭不理?”
关阇彦站直了身子,身高压制下来,姿态突然就变得高不可攀了起来。他这忽远忽近的,显然也是一种欲情故纵的把戏,魏郁春的确有些欲罢不能了。看着关阇彦挺直了脊背,她倒是不那么乐意他的脸那么快就离开她的视线了。
魏郁春果真上了钩:“你也好意思与我提此事?”
“什么事?”
“你……你故意瞒我,那药粉……”魏郁春显然有些难以启齿,“你亲我……我……你故意的,所以一直没告诉我真相。”
关阇彦恍然大悟,她这是发现了那药粉的效用并非如她想象那般,觉得自己又被他骗了,这次被骗到的还是实打实的肌肤之亲。
他忍俊不禁,想到她竟是因为此事憋着一整天的气,就更觉得好笑了,他止不住便只好笑出了声,笑声清脆。
在魏郁春不可思议的目光下,他解释道:“你误会我了!我上次的确是晕了,没办法告诉你那药粉的用法,后来我也的确因为你给我喂药粉醒了,但当时你还吻着我,我就是有口也难开。也是因为那次意外,我才知道,原来这药粉也是可以口服的。你既不知药粉用途,又是诚心救我,我多言了,你岂不是觉得丢面?结果你还是知道了,还真是什么都瞒不了你啊。”
“若你还要深究,我也只能说,我本以为自己熟悉群山谷,那毒虫也不在话下,根本没必要和你提,万一惹你担心了怎么办?我也没想到山谷里出了毒虫泛滥的怪事,和你道歉,下次有事必先和你商量,如何?”
言辞是如此天衣无缝!
魏郁春目瞪口呆,她卡了壳,不知如何接话。
正当她茫然之时,关阇彦半点让她反应的时间都不愿给,他趁热打铁道:“不过我也的确得再认一下错,你吻我的时候,我总想再试试,所以我也没有及时告诉你我已经醒了,我这是犯了贪婪的错。”
他这独特的服软方式让魏郁春叹为观止,她脸色微变,显然招架不住,已有要逃之意。
可她的余光不曾舍得从关阇彦身上移开过,含了些小心思,好似希望关阇彦能将不自主逃离的她赶快追回来。
关阇彦顺了她的心思,脚步瞬移,拦了她的路,看着她的脸变得通红,在月色下,泛着独特的珠光色。
“那你还想再试试吗?”
他弯下腰,眉目间是自得而从容的勾引韵味。
魏郁春抿了抿唇,慌张道:“我……我再想想。”
“好啊,”关阇彦答应得很爽快,他抱胸立着,眉宇不悦,又装腔作势起来,嗔怪道,“可是那样我便不高兴了。”
魏郁春来不及思索,只好问他:“那你要如何?”
“以后,我叫你阿春如何?”这是他蓄谋已久的念头了。
魏郁春已经步步踏错,没有挽回机会,她犹犹豫豫,只好答“嗯”。
关阇彦的确没有再对她起邪念,他顺手摸了摸她的头,神色变得正经起来:“以后,你就不必再怕做不了自己了。”
魏郁春眼眶一热。
又听他说:“冯迎春,魏郁春分起来多不便?你以魏郁春的姿态面对我,我却与你一样顾忌外界种种,不得不将你错认,这不好,我先前已经犯过这错了,以后不能再犯了。”
他还是对从前有关她和魏澜清的过往耿耿于怀。本来,这是连魏郁春她自己都快释怀的事情了……不管如何,他的确令她感动。
魏郁春看着他从虚浮的模样渐渐变得郑重其事,看出他原来早就计划好了这种种说辞,而最后那有些煽情的内容,就是他最终的目的。他倒是真有一套哄女人的本事。魏郁春微微摇了摇头,好似无奈地笑了几下,有揶揄之意:“这就是你要说的重要的事么?”
关阇彦大方承认:“对。”
“知道了。”
“该回去休息了。”魏郁春又提醒道。
她说话时,已经下意识勾起了唇,莞尔一笑。
关阇彦紧随其后,急急忙忙唤她:“阿春。”
“嗯。”
“你会再想想的对吗?”他的眼神有些落寞,可落幕深处却是满心满眼的热切期盼。
他总会等她想明白的那一天的,她总有一天能承认他的好。等到了那一天,他自会再走近她,更进一步的。这一切的一切,还是得等到了那一天再说吧,他不能再唐突了。想到这里,他不往前走了,愣在了原地,只是想等前面的人给他一个确切的答复。
魏郁春笑了,道:“我再想想吧。”
“呆在那里作甚?一起走吧,”魏郁春出乎意料地道,“一起回去。”
“好啊。”关阇彦松了一口气,他快步追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