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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5. 永溪村落(2)

作者:筠丘里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在南禺这片异土上,陶明案孤身一人,水土不服,茕茕孑立。


    圣人知他在大理寺里人脉稀少,又无地位和话语权,特地指名道姓将他派来南禺,多半是有雪藏之意。


    但陶明案这个死脑筋,知世故而不世故,就算看清圣人之意,却也不忍南禺的孩童和无辜村民继续饱受邪术摧残。


    他完全可以随意糊弄糊弄过去,大不了此后就常住南禺,不回那京城了。


    可众人清楚,谁都可以这么做,唯独陶明案不可能。


    魏郁春作为众人唯一一个略懂南禺邪术古文的人,自然地位和能力都不容小觑,也定要帮陶明案出一份力的。虽说因为此次南禺怪案主办之人是陶明案这位旧友,能为她帮古溪村说情,但看情看义,她都不能放任这位友人独自陷入困境,生死难料。


    而她要帮忙,关阇彦肯定说什么也得要跟过去的,这个家伙,刀子嘴豆腐心,其实,就算魏郁春不帮忙,他也会找理由跟过去拉陶明案一把的。魏郁春很了解他。


    三人组成小队,决定三日后准备齐整后,向位于岩山脚下的永溪村落行去。


    冯家夫妇得知魏郁春和关阇彦要出门去,协同陶明案办案,心焦不已,寻思着家里给女儿打扫得干净漂亮的房间还没吸足人气,这边就又要走了,心里舍不得,白日却不敢表露,夜里却泪汪汪着眼睛,哭得夜不能寐。


    这几日里,上下老小帮不上多大的忙,但却纷纷作法起来,祈福禳灾、画符念咒、五花八门、层出不穷,把见过不少世面的陶明案都给看花了眼。


    当然他们三人也闲不下来,照老样子,出远门必得筹备干粮。还好陶明案此次来南禺,带了不少圣人看似表彰实则封口的钱财,不太多,但南禺物价低廉,在筹备干粮这件事上,是绰绰有余的。已经入秋,粮也都收得干净,再出去弄来原料烙饼已是不现实,而且很费时间。三人一并决定,直接休息妥当后,出发顺路去集市上买好现成的干粮就好了。


    三日已到,三人的疲气都消散了够,便和冯家老小道别了去,往西南走去。


    但前几天还好好的魏郁春却突然闷闷不乐了起来,她绷着个脸,心情极为不好,好像谁欠了她几百两银子似的。


    其间,关阇彦没少要与她说话,但每逢此时,魏郁春的脸色都是好一阵红白,然后好似得了他的精髓,口不张,便是一声冷哼从喉间呛出。


    关阇彦没少拿这种架势攻击人,遂不知这架势有多惊天动地,这下,他吃了魏郁春好几茬儿,才知他从前是多混蛋,但这也不影响他继续混蛋下去。因为,他已经发现,魏郁春很吃死缠烂打这套招数。


    他不作纠缠,偃旗息鼓,不是放弃,而是在复盘他这是又做了什么惹这魏小姐生了气。


    陶明案也是个不爱说话的主,一路上说的字,一个手都能数得过来。三个人都返璞归真,只顾着赶路,几天下来,他们虽衣着潦草,但各个身上都披了件灰色的风袍,戴着斗笠,不见人面,越往西南走,人迹就越罕至。


    西南山不多,之所以叫山民住不长久的原因是,此地的火山经常说爆就爆,促生了不少山岩,也影响了天气的变化,时不时就翻脸下暴雨。


    西南的村子,稍微人多一点的就是永溪了,结果没想到遇上了地狱罗刹,听说就是半年前,一夜间被血洗了……想来是贼人觉得永溪与世隔绝,好解决人命了。


    三人备齐了斗笠和风袍,也招架不住乱刮的狂风,这西南的地带又发威了。


    暴雨泄得突然,三人再有心也拦不住天公之火,斗笠都被掀飞了,风袍比不上蓑衣,一行人都成了落汤鸡。眼下两边都是威严耸立、不生寸草的火山,看着就吓人,它们被遮掩在形成暴雨的黑云里,不知道的还以为路两边矗立的是一堆手拿法杖、怒目而视的悚然天将呢。


    他们没地方落脚,也觉得此地晦气,只能丢了东西继续赶路。绕过几片高低不齐的山路,又过去了约莫半天的时间,终于在傍晚天黑前找到了荒凉破败的永溪村。


    村子很多屋子都塌了,看来看去,还算完好的竟也就一俩户人家,他们凑到一处屋檐下,避雨。


    此处村子的构造特别,因为被岩山环绕着,资源稀少,房屋也都用不了普通的材料建造,屋子多由岩石磨成的砖头砌成,地板石阶都是坑坑洼洼的,光是抬脚在上面走,都硌得慌。


    雨停得也突然,三人无声闭眸休憩片刻后,他们就看到了自远方飘进来的夕阳光亮。弄得人无不怀疑,这天气是不是看他们要赶路,才故意设雨局,来刁难他们的。


    此时,关阇彦盘腿坐在屋檐下的石头阶梯上,好不容易熟悉了臀下岩石挤压身子的酸痛感,用力拧着被水泡得又沉又皱巴巴的衣服。


    同时也犯难起来,他们虽也带了备用衣服在身边,但也都被淋湿了。


    马上入夜,天气陡凉,没有东西擦拭身子,更没有干的衣服裹身,第二天怕是得病。


    他和陶明案倒是无所谓,反正留点内力在体内,不发热最好,发热了排排汗也行。


    但是,魏郁春就不一定了……


    在他的印象里,这女人意志嘴巴俱犟,身子却配不上她,每逢雨天,被雨水一泡,就能变成泥娃娃,迅速化成一滩柔弱的烂泥。这可不行。


    他下意识去看魏郁春,果见她面色泛白,忧心仲仲,想必她也是在担心自己的困境了。


    但她宁可自己胡思乱想,或者拼命耐痛,也不可能和外人提上几口,好像多说一个弱字,就要了她的命似的……


    罢了,她也不是自己成心想变成这样的,还不是被逼无奈,想要多保护自己一分吗?关阇彦担忧的目光陡然转温,兀自心疼起她来。


    话说,陶明案好似也跟过去不一样了,之前但凡魏郁春有点动静,他都会主动凑过去引人注目,生怕魏郁春看不见他一样。


    现在魏郁春有事的时候,他却老实了,不言语,不动作,目光也不往她那边瞥,分外克制。


    他只是兀自杵角落里面犯难,手指被他攥紧,扣得马上要掉肉,眼神有时会忍不住往关阇彦的方向看,然后呢,看关阇彦还愣在外面想东想西,无所作为,焦急的眼神就会迅速变得冰冷和嘲讽,偶尔还会摇摇头叹气一番。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面临什么叫他倍感恨铁不成钢的困境。


    他那眼睛老往我这边眇什么???


    不会是被雨泡坏了脑子吧???


    怪异。关阇彦想道。


    关阇彦在原地斟酌片刻,旋即决定出门找东西。既是火山孕育的地方,也少不了山泉,那么便是会有温泉的。他去碰碰运气,若是在入夜前找到了温泉,让大家泡一泡,驱驱寒气,是再好不过了。


    陶明案看出关阇彦有所行动的模样,也不叹气了,而是略感欣慰地点了点头,动作微不可察。


    但是初来乍到,也不知道这阴气森森的村子里会不会冒出什么残魂乱鬼,关阇彦对此格外敏感,但是留下陶明案在这里陪着魏郁春,则令他感到更悚然。所以,拉拉扯扯的,三人就这样整整齐齐又上路了。


    路上,关阇彦问起杜明堂的近况,之前,陶明案和章念陪着他一起去徽州解决后续问题,也不知道解决得怎么样了,只知道三人后来还去了其他地方,清算了一些周党余孽留下的罪证。


    他又观察京城近况,风波都与杜家无关,八成是顺利的。


    但关阇彦又发现此次南禺,陶明案居然是只身一人,不带上章念那个话痨跟屁虫,才知道章念还留在杜明堂那处,料理残局,事情办得顺不顺利,他突然不好判断了。


    陶明案踱步走着,慢条斯理地解释:“杜兄已经平安回到了京城,最近应是在和章司务整理账本,还有商量金盆洗手的计划。”


    魏郁春闻言也惊诧了,但碍于不愿再和关阇彦“同流合污”,就还是一言不发,关阇彦正皱眉问:“金盆洗手,那小子又犯什么事了?”


    陶明案蹙眉,气息收敛,抬手半握抵在颌下,叹道:“此事说来话长……”


    索性路上无事,陶明案便从头到尾把徽州之旅的事情原委叙了个清楚。


    总结下来,大概就是,京城李家商道早就利用茶道私通买卖,与南禺当地官府通污已久,自定价格,走私贸易泛滥,收税吏克扣百姓,官府反而还为虎作伥,为其走私开后门。


    李家不仅买通了南禺,也买通了一些中原商家,其中最大的头子就是徽州商会了,李家种种举动,都是为了暗中侵蚀杜家的市场。


    所以,陶明案在还没踏入南禺这片土地前,就知道这里的人们饱受繁重赋税之苦。


    就算那些官牙不主动找事,陶明案来日也是要找他们算账的。


    更可怕的是,最初引诱杜明堂去南禺寻账的潮州府贸易,竟也是李家所布之局。但目的却与幕后真凶想要将杜明堂引到南禺,再将其杀死的截然不同。


    这笔潮州府的生意,本也是暗中蚕食杜家的走私贸易,但手段却比以往大胆得多,差不多就是李家借杜家与潮州表面上多年交易的皮囊,将自己与南禺走私多年来的私盈,直接偷偷转移到了杜家的名下。


    这下官府一旦清查,发现贸易上的亏空缺漏怎如此严重时,同样也会发现杜家不就是最近做的这笔交易吗?


    这不,李家的脏手段一旦藏不住,他们就会抛出以假代真的杀手锏,背锅的自是杜家,这么狠毒的手段……杜家还不知道。


    所以,幕后真凶得知此事,索性就利用了李家,先行一步把这笔让杜家人背锅的生意送到杜明堂的手里,好一出借刀杀人的戏码。


    可也是多亏了这幕后人,李家的歹毒用心才得以现世,当然他也好不到哪里去。


    李家是想靠甩锅来扼死杜家的命脉,幕后人则是想间接再利用隐华画师、阿菊、关昀洲等一系列人窃取账本后,在把杜家逼死的时候,顺便把关家和周家一并拉下水,其实更毒……


    如果关阇彦真的死在群山谷,幕后人想必就会如愿了。


    得知真相后的杜明堂再度深陷童年的过往中,虽然自始至终,隐华画师虽未现真身,但他的诅咒、杜家见不得人的过去、祖父的严厉苛责和阴险狠毒、如同阴霾一样沉淀在杜明堂心底的愧疚……都已经成了挥之不去的阴影。


    即便知道杜家此次罹难,都是李家和幕后人在推波助澜,但他对隐华画师的存在和复仇意愿已完全深信不疑。


    杜家所经历的一切,和当年西仓战役中的汪家何其相似。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因果循环何曾放过任何一个人?


    做了恶事,是没办法独善其身一辈子的啊。即便隐华画师的诅咒是个幌子,可如果杜家没有这个软肋,怎么会被逼到如此境地?


    账本的事解决了,李家人也得付出代价,可偏偏又到了杜家安然无恙的时候。杜家人平安了,可他们却无一人觉得欢快,远古的愧念和无形的恨意压得他们喘不过气。


    于是,杜家人决心抛弃那祖父踩在别人尸体上爬起来的锦绣前程,虽然杜明堂舍不得让家中人因此丧命、受世人指摘,虽然西仓战役的故事再没办法重见天日,但……


    不管那隐华画师觉得他们是自作多情也好,惺惺作态也罢,杜家的后人都会用自己的方式,去偿还那代价。


    李家塌了,杜家也自甘逃离了。


    京城两大商贾,无一幸免。


    除了账本的修复,如何设计远离市井喧嚣,自然也成了一大难题,这就是杜明堂口中的“金盆洗手”了。


    于是,杜明堂这些日子当然是日夜操劳。


    眼看,岩下三人,拖着湿漉漉的衣服和身子,终于在夕阳的彼岸处瞧见了一片片徐徐升上天空的湿热气,杜家的故事也终于讲完了。


    语罢,陶明案也好似放下了心中一块磐石。


    关阇彦只觉唏嘘,可无奈之下,他还是说:“明堂做得不错。”


    魏郁春于心不忍,罕见地开口:“他以后该如何?”


    “看造化,看个人,”关阇彦摇摇头,笑起来,“杜明堂这家伙,在哪儿不是他的江湖?”


    “找到温泉了,”关阇彦高抬手臂,指点江山般,戳在犹如镶嵌在山巅上的丹阳,丹阳下不远处,就是冒着腾腾热烟的火山岩泉了。


    眼看太阳要落山,山上的温度也骤降,那岩泉却还是咕嘟咕嘟蒸着的,烟儿是越来越浓。看来,温度还是不错的。


    岩泉在矮山上,上山的路居然也是人为用泥土和石块堆砌成的,年份不少,那山阶都被风化得厉害,坑坑洼洼的小洞层次不齐地铺在上面,仿佛一个古老的遗迹,踏上就觉得心也变得莫名虔诚了起来。当然,这路很不好走,三人起初都不熟练,多次差点被绊倒。


    岩泉也是经先人之手改造过的,泉水被一圈石头围着,是一个天然的屏障,范围也大,泉水久无人用,更是清澈无比。唯一可惜的是,周边好似就这一个温泉。


    男女授受不亲,在场三人望着泉汤,面色僵硬,尤其是陶明案的反应格外剧烈,他一向不喜与人亲近,跟女子更是如此,虽寻日还可与女子勉强说说话,但这种搁浴汤面前、下一刻就要一起入汤的事,对他来说,简直是惊世骇俗的恶闻。


    他虽对魏郁春动过心,但也不能无趣到做这种趁人之危的下作事。


    他知自己早没有机会,便收心许久,如今也只是视魏郁春为挚友,而挚友无分男女。


    可如今,关阇彦也在场,他像个无辜入场的第三者,如何不在乎男女之别?


    他越发觉得尴尬,不等其他俩人发落,就自告奋勇:“泉汤不如让给冯姑娘泡吧,在下身子硬朗,捞些水出来擦拭擦拭就好。”


    话一落地,他就一副没眼看的样子,扭头跑了。


    魏郁春听他要把这偌大一片浴汤全部让给自己,惶然不已,她慌张地看了一眼陶明案转眼逃窜的方向,又骇然抬头看了一眼正在若有所思的关阇彦。


    这家伙怎么这么平静?!又想着耍花招吃她的豆腐吗?!


    她已经吃过一次大亏了!!!


    说起来,她也是昨夜才知道自己吃了亏的!


    要不然,她也不会突然变脸,一大早起来就视关阇彦为空气,对他爱答不理。


    她不算完全讨厌他,而是只要一看到这厮,羞赧和气愤之意就刷一下冲上脑门,折磨得她无数次回忆起群山谷夜里的羞事!


    昨夜。


    魏郁春出门去到院子里帮母亲收衣服,谁知甫一出门,母亲也刚好提溜着一件物事朝她抛来,她腿脚也不好,走动时跌跌撞撞,让人担心。


    魏郁春急忙去扶,也看清了母亲手里抓着的东西,那不是关阇彦挂在腰间的药包吗?!群山谷,他受伤,魏郁春就是含了里面的解药帮他解毒的。


    她一时愣住,谷里二人相拥亲吻的画面让她脸红了起来。


    说起来,她后来也忘记了把这药包还给关阇彦,竟是塞在衣服里忘记拿出来,洗衣服丢进筐子里,一并被搓了。


    冯母应是方才弄衣服,摸到了这玩意儿了。


    她讷讷问母亲:“娘,你怎么了?”


    “哎呦,春儿啊!你被毒虫咬了也不跟娘说!!!”母亲急得活似要蹦起来,可余光瞥到家里几乎都灭了个干净的灯光,她不想惊扰全家,只好憋着口气,哑声着急,“我收衣服呢,在你衣服兜儿里面找到了这个,你这药包里面放的是竹母粉,泡水结块儿了都!这药粉专克山里的一种毒虫,那虫子虽然不至于毒命,但万一有什么后遗症咋办!!!哎呀,你你你,哪里被咬了,给我瞧瞧啊!!!”


    魏郁春从没见过冯母有这么大的手劲儿,她直接被母亲拖进了灶屋,母亲就着灯光着急地在她身上找伤口,压根不管魏郁春如何抵触,又说了什么话。


    魏郁春拗不过母亲,便只好放弃抵抗,可一种怪异的感觉突然油然而生。


    她平视焦躁不安的冯母,问起来:“娘,那毒虫咬了人,药粉不是得就着水喝下去么?您扒我衣服看,也不顶事的。”


    冯母一脸莫名其妙,她哀叹一息,道:“你从前不出门也不懂这些……罢了,谁跟你说这药粉是用来喝的呀!那虫子咬了人主要是疼,不要人命,药粉当然得涂在伤口上才能好啊!”


    魏郁春膛目结舌:“涂的?!”


    可之前群山谷……她就这样傻乎乎地,拿嘴巴去吻了关阇彦?!就算怪她无知,不懂此虫性质,关阇彦也的确因为服了药粉好转了些,可他后来不是还装晕了吗?!


    这药粉也是他买的,他不可能不知道它的用法!他这是故意让她再……他!他以为他是什么人,既不告诉她毒虫之事便罢了,也故意隐瞒了药粉的用处?!如此卑鄙,他就这么想吃她豆腐?!


    那为何不光明磊落些,弄这些小动作,他以为自己可以一直瞒着她吗?!


    冯母愣了愣,听出女儿话语中的惊疑不定,有些疑神疑鬼道:“丫头,难道……药粉吃了,也能见好?”


    此时,魏郁春已经攥紧了拳头,满脸通红,活似吃了辣椒一样,红得要七窍生烟。


    她皱眉苦恼,将脸埋进了手掌,甩手推脱道:“娘,我真的没事……”


    冯母讷讷让路,心中却还是惴惴不安,觉得这哪里是没事的模样?!


    魏郁春已经绕出去,她的拳头越攥越紧,恨不得现在就轰了关阇彦的屋子,跟他理论。但出了灶屋,见那屋里已经熄灯了,而关阇彦刚好和陶明案挤在一个屋子里,俩人都睡了,她便没办法去叨扰了。


    若是闹起来,偏偏俩人的丑事,还叫陶明案看个笑话,岂不是丢脸丢大发了?!


    冯母逮住机会,便又拉回魏郁春,苦口婆心交代起其他的事来,无非是保重身体,还有在外莫要相信男人什么的,就算这男人是关阇彦和陶明案,也得当心——冯母心疼姑娘,姑娘还傻乎乎前,她最忌惮的就是村子那些混蛋流氓对姑娘生坏念头,现在也依旧是她挥之不去的阴影。


    明日,姑娘又要走,还是和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一起外出,她可不担心吗?!


    冯母忸忸怩怩,担心来担心去,虽然唠叨,可说着说着,魏郁春的心却越来越柔软。她搂了搂冯母,好似将一切对“母亲”这个称呼投射的情愫,全部灌输在了这个同样柔软的拥抱里。


    她闭眼笑道:“谢谢娘。”


    总归是心情稍稍好了些,她灭了气焰,心中愤愤想着,若是明日她再搭理关阇彦一下,她……她就……她就怎么样呢?


    一时间,她竟想不出最好的惩戒誓词,她是在不舍什么?


    不舍在关阇彦身上发毒誓?还是不舍得自己真的以后要和这个人一刀两断?!


    她被自己气得恼羞成怒,关门睡觉,睡梦里甚至都是那张披着正经皮,实则暗中欠兮兮凑过来要亲她的脸!


    到了深更半夜,她终于想出了绝妙的誓词——她若是再搭理关阇彦一下,她就再高高兴兴拒绝他一次,或者踩在他头上再欺负他一次。这分明是个没啥杀伤力且很好破戒的誓词,她居然还为此得意地蹬了蹬被子。


    得意之下,是一股强烈的期待之意。


    夜里她不清醒,白日里也无空纠结心思,只管一味记仇板着脸,有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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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忘记了用羞怒遮掩的期待情绪。


    温泉咕嘟嘟冒着泡,此处,只有他们二人。


    魏郁春望着关阇彦那张泰然自若的脸,他一点不慌张,莫非是已经准备好要耍流氓了,就像群山谷里的那样?


    倒是她慢慢蒸红了脸,她在生气,然后羞怒之下,她倒是诡异地希望,对方最好真如她想象中的那么不要脸。


    她甚至还在给自己找理由,只要对方踏错,她才好赶快抓紧机会,奋力反击他一回,就像她昨晚那充满私心的窝囊誓词一样——再高高兴兴拒绝他一次,或者踩在他头上再欺负他一次。


    对面,关阇彦思忖片刻,陶明案乃礼仪表率,他的主动离去是给他提供了机会,但是,他堂堂安南都督岂是要盼着别人让位子的人?


    他虽的确很想和意中人来一场天时地利人和所撮合的“鸳鸯浴”,可对方到底还不是他名正言顺的伴侣。


    他如此怠慢,碍于礼节,也碍于面子,不仅叫魏郁春难堪,还叫他在陶明案行为的衬托下,显得像个登徒浪子。


    虽然在魏郁春心目中,他的确是个不折不扣的流氓,她怎么想他不重要,他反正不是那种人就是了,何不以此为机会证明一下自己?


    他旋即妥协,然后肃然板脸,道貌岸然,有礼道:“我与陶明案一样,身子骨不错,男女授受不亲,共浴有失体统,我也去打水随意冲一下便可。魏小姐,请吧。”


    他不毒嘴了?!


    他知书达理起来了?!


    魏郁春心中陡然生出一股始料未及的失落感。


    等等!她到底在期待什么?!好诡异!!!


    难不成,她是真的期待跟他做那种事吗?!


    这种事,分明只有关阇彦这厮才能做得出来,而她魏郁春,冰清玉洁,高风亮节,光是想一想都是对自己的不敬啊!她定是疯了!不!定是被关阇彦污染了!!!


    关阇彦语罢,装作浑不在意的模样,但目光却格外谨慎地扫着魏郁春的变化,他面无表情,但内心却已经乐得开花:“让这魏郁春瞧瞧,我多厉害,是半点不比陶明案差的吧?想必她必是对我有所改观了吧?!哈哈!”


    但他不曾在魏郁春的脸上看到半点欣慰之意,反之,她在瞳孔地震,难以自抑。


    魏郁春更生气了:“你们一个俩个这般,反倒是叫我觉得自己私吞了这温泉一般,谁要用便用,反正我是不会用了!”


    关阇彦:“???”


    四个字——捉摸不透。


    于是,三人就这样,排着队,只站在岸边,舀水擦拭身子,谁也不想多往里面踏一步,好像谁用了就真是魏郁春话里那个“私吞”者了。


    于是,整体画面之离奇,气氛之凝滞,三人动作都变得自觉谨慎起来。其中,最不高兴的便是魏郁春,连带着关阇彦也苦哈哈着一张脸,而陶明案则看到他们俩个闹掰的情形扶额叹气。


    本着礼貌,俩个男人远远杵着,让魏郁春先去冲洗身子。


    难得俩人凑个二人世界,空气中弥漫着单方面的火药味,关阇彦瞪着眼睛看陶明案,他心中不快意,也觉得莫名其妙,撒气自是全部撒到了陶明案身上。


    陶明案一开始不以为然,但属实是看不下去了,最后真的是无语地笑了起来,奇迹般主动问道:“关兄何故生我的气?”


    关阇彦闷哼冷冷一笑,嘟囔一句:“明知故问。”


    陶明案扶着岩壁,稳稳坐下去,体貌端正,毫无能叫人指摘的地方,他笑笑叹息,那笑容比白水还要白水:“关兄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呢?”


    关阇彦难觉其意,平复了笑意,体面问道:“陶司直这是何意?”


    陶明案也不是性子迂回的人,他直接开门见山:“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冯姑娘的心意,关兄莫非还是瞧不明白吗?”


    关阇彦登时冷静了起来,他迅速坐下,对陶明案没了敌意,倒是一副虚心讨教的模样,一改常态。


    陶明案也差点忍不住乍舌,他咳嗽两声提醒过去,关阇彦这才知道,自己坐下后越挪越近,现在实在是有点太近了,让这个不爱与人勾搭触碰的陶明案略感不自在。


    关阇彦口嫌体正直,分明就是想让陶明案继续说下去,他却非要摆出一副你爱说不说的拽样,耳朵却背着他差点要长出去,心底更是期待得不能自己。


    陶明案微微咳嗽两声,整肃仪态,道:“关兄自己去试试便好,我说多了,倒会误了章程,有些时候,缘分的促成,得靠你自己。只是,关兄偏偏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并不合适。”


    关阇彦皮笑肉不笑:“哼,难不成陶兄以为我喜欢的是你不成?”


    陶司直静止片刻,眉梢好似微微抽搐了一下,他闭眸,又是之前那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他放弃挣扎:“罢了,关兄若是真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但在下的确对冯姑娘无意,关兄以后不妨多在意在意冯姑娘。”


    关阇彦下意识开口,又险些口误,道:“魏……咳咳,冯姑娘难道不是讨厌我吗?”


    说及此处,他头疼不已,他已经处处小心翼翼,可好似不管怎么做,都会招烦,他困厄托腮,犯愁道:“这冯姑娘啊,哈哈,与我也是一段奇缘,她喜欢我时,我就偏偏不喜欢她,我喜欢她了,她又偏偏不喜欢我了,好一个完美错过啊。”


    “喂,你说冯姑娘是对我有意思的,你哪里看出来的,不妨教教我好了,嗯?”他凝神,“喂,你确定她不是讨厌我吗?!我若是再做些什么,岂不是更招人烦?!你是不是故意坑骗我,好叫我再被嫌恶?哎,你怎么睡了???”


    陶明案还是闭着眸,好似决心不再理会他了。


    他心中暗暗想到,他就不该多管闲事……比起关阇彦如今缠着他不放的样子,他还是更乐意接纳他一开始待自己颇有敌意的模样。


    魏郁春冲澡冲得很快,陶明案不喜和人共浴,所以关阇彦只好等到最后。


    他褪去衣服,心不在焉地撩了水往身上扑,脑子还在回忆陶明案的话。


    他并非愚钝之人,也猜测过魏郁春对她余情未了的可能性,但碍于他又想不明白今儿魏郁春几番变脸的操作,他就只好重新揣测。


    以至于,泉水渐渐发腐,且开始飘来一块抑或是一团团状如飘絮的腐败烂肉时,他还在义无反顾地舀水冲身子,等他意识到身上好似黏了一种奇怪的东西后,他才猛然发现手里竟还贴着一块灰白色的腐皮……


    他赶忙甩开,垂首看去,方才还冒着白烟的清汤竟瞬间就成了一锅活似炖了尸体的肉汤。


    他旋即犯起恶心,又二话不说把顺着泉水爬上自己身上的尸皮扯去,他抬臂揽走衣袖,给自己包好后,严正以待在泉边。


    一声爆破声炸开——“轰隆隆!!!”


    炸开时,泉水高涨,迸溅时还喷了几口碎尸,画面过于恐怖,不宜多看。


    那泉开始咕嘟咕嘟咆哮起来,这动静,是不同于被岩火烧烫时的声音,泉水的恶化愈演愈烈,死肉从泉底涌出来,在水面上越飘越多,泉水下面好似是个大漏斗,水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下漏,泉水化作猖狂的浪花,拍打身边的岩石,爆破和翻涌的声音惊动了在外等待关阇彦的魏郁春和陶明案。


    二人旋即赶来。


    等他们过来的时候,泉水已经全部消失了,他们只看到了一片狼藉。


    泉底铺满尸块腐肉,恶臭味以势不可挡之样席卷着在场每一个角落,连泉边生的野草野花也瞬间蔫儿了。


    陶明案本还想忍一忍,但意识到这个气味实在不比他以往见过的任何一具腐尸要差,难以想象这是多少人的腐尸凑在一块发酵起来的怪味。


    他抬袖捂鼻,其他二人亦是照做。


    “怎么回事?”陶明案问起也是一脸惊疑又严肃的关阇彦。


    魏郁春见关阇彦模样略窘迫,他方才霍然起身,抓衣服都未免来得及,就算是抓好了也不一定有空把它们穿好。


    现在,他是在忌惮有她在场,一只手状似无恙,扶着腰,一只手则托在一侧衣袖上,拿衣服角的布料遮着腰部的不堪。


    他这是一时着急,揽衣服时将一并与之收在一起的衣带甩飞出去了,所以没有衣带束腰,他那貌似若无其事的手只要稍稍一松,内衣瞬间脱落,俨然一个白花花、赤条条的漂亮公子身。


    他想找衣带来,可那眼神满地乱眇之态有失体统,叫自己露馅儿可不行。但他不知道,魏郁春早就将他看穿了。


    她垂首片刻,在脚边看到了一条凌乱的绛色衣带,愣了愣,弯腰捡起来,给关阇彦递来。


    这犹如救星般的举动让关阇彦脸红了一阵,不知是在羞涩,还是在担心出丑。他颔首示意,旋即手指翻花一阵,衣服穿好,脸色也终于消下去了。


    眼看俩人气氛黏糊,陶明案只恨自己来得不是时候,可泉尸还未探明白,他也抽不开身,他也不等关阇彦交代了,便轻咳两声,自顾自踱步泉案,侦察道:“这些腐尸是从泉底冒上来的,泉底被人炸开了一个洞。”


    也就是说,如果他们任何一个人选择以身入泉,八成也会落得个和这些烂肉碎皮一样粉碎乱飘的下场。幸好,他们今日三人无一泡入其中。


    这是有人在存心害他们?!


    陶明案神色凝固,旋即攥紧了腰间的刀剑,戒备不已:“这泉下面是空的,是个岩洞,有人在下面。”


    魏郁春听出要出动的意思,她赶忙将自己还未干透的头发用树枝束起来,以便疾行。


    关阇彦也找到了外袍,给自己裹好后,抓了剑夺步而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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