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VIP】 ……
原来夏枢醒来的时候, 他阿姐刚走。
他看向身边的两个丫鬟,脸色有些不好看。
红棉和红杏都有些忐忑,瞄了他一眼后, 小声道:“眉子小姐再来的话, 奴婢们会注意的。”
夏枢心道,经历这一场,阿姐怕是不会再来了。
王夫人谩骂贬踩, 他身边的丫鬟们又怠慢,阿姐心中说不得有多难受。
夏枢看她们两个小心翼翼的模样, 到底心软, 没有说重话,给了一个警告:“她是我阿姐,你们再怎么也不能怠慢她。”
“少夫人好心待她, 可是她先前还要抢少爷, 害得少夫人伤心。”红杏嘴快, 红棉拉了一下,她还是把心中的不平说了出来:“奴婢和红棉姐姐是少夫人的丫鬟, 自然要站在少夫人这边。”
夏枢没想到两个丫鬟竟然是在为他出气,不好生气,只沉着脸再一次严肃地道:“这次就过去了, 你们以后万不可如此。”
阿姐那里自他把事情讲开后,已经歇了嫁入侯府的心思。
两人虽有心结,但从小一起陪伴着长大, 情分在那里, 哪是一件事两件事就能断掉往日情分的。
阿姐想嫁好人家当官夫人,有官身又年纪轻轻的大都想往上爬,抬一房美妾自是不打紧, 正妻只会选择有助力的女子,褚源未辞官的话,自会让夏家借势,成为阿姐夫家的助力。
但褚源已决定和他去做普通百姓,向皇上递交了辞职的折子。折子虽然还被皇上压着没有批,但褚源心意已决,过完年还要和淮阳侯府分家,皇上迟早会批准他们离开,那样的话,阿姐就借不了淮阳侯府或者褚源的势了。
以防阿姐以后无势可借,被人悔婚或者将阿姐变妻为妾,阿姐的夫婿就不能从有官身又有野心的年轻人里选。
正好明年有会试,各地的举子已先后抵达京城准备考试,这些人里尚未婚配的不少,又大部分不能金榜题名,只能等三年后的会试继续科考,从这些未能金榜题名的举子里选一个人品不错又有潜力的给阿姐做夫婿,会比旁些更合适。
再者堂弟夏鸿明年春天要参加县试,他要是中了秀才,秀才的姐姐配举人,虽说是高嫁,但算不上高攀;当然,若是不中,淮阳侯府国子监监生的名额已给了他,说出去也有些名头,不至于让人觉得阿姐的夫家和娘家地位太过悬殊。
毕竟女子虽说高嫁最好,但若娘家和婆家地位悬殊,女子就算高嫁,日子也不一定就好过。
夏枢只希望阿姐得偿所愿的同时日子别再过得那么拧巴。
当然,为阿姐挑选夫婿夏枢也做不上什么,他日常接触不到那些举子,都是褚源在帮着相看。
褚源出身皇家,长在侯府,年纪轻轻位居高位,他的眼界和看人的本领是普通人远远及不上的。
比如说让夏枢这个普通双儿去相看那些举子,他肯定就只会哇啊啊都好厉害呀,那么多,也不知道挑哪一个好,既然不知道挑那个好,那就先紧着长得好看的挑吧。
若是让他二婶这个普通村妇去选,估摸着别说选了,他二婶见到人就高兴的晕了脑袋,能拉一个回家就直接拉回家给他阿姐了。
而由褚源来相看,不说能为阿姐找到完全合心意的夫君,至少选的人人品及潜力都不会差了。
阿姐想做官夫人,找个有潜力人品不错的举子可以说非常合适了。
红杏和红棉不知道夏枢内心的想法,见他少有的一脸严肃,明白这种行为在夏枢那里已经僭越。
两个人提心吊胆地等了一会儿,发现夏枢虽然不赞成她们的做法,板着脸训斥了她们,但却没有提惩罚她们的事情,顿时松了口气,忙低头应道: “奴婢们知错,日后必不会如此了。”
夏枢微微点头,说了这么些话,他脑袋的疼痛下去了,身体上的热烫及疲惫却越发明显,不止呼出的气烫人,连眼皮子都是烫的,浑身燥热又沉重,难受的紧。
“少夫人是想睡了吗?”红棉见他眼皮子耷拉着,不由得放低了声音。
夏枢脑袋轻轻摇了摇,虽然浑身疲惫没劲,但可能是发烧的原因,热的他心慌难受,睡不着,而且他也要等褚源。
褚源每次一犯眼疾就痛的浑身发抖,冷汗淋漓,身子冰冷虚弱要几天才能好些,状态没比他现在好多少。
实际上自褚源中了墨莲之后,眼疾的发病频率一下子提高了许多。
原本他只是过度劳累时才犯眼疾,现在却是一个情绪波动大些就能叫他浑身冰冷,若再累些,就能直接眼疾病发。
夏枢熟读燕国公府给的毒经,知道别看褚源外表看着健康,实际上随心的毒素如附骨之疽一样一直在他的四经八脉里流窜,每一次病发,毒素对眼睛的侵蚀就会加深,若是不控制眼疾发病频率,褚源这么下去,眼睛恐怕会伤到根本,最终药石无医。
但是他和宋大夫一起研究了毒经上初代随心的解药药方,发现配置出来的解药因为缺了一味药引,对褚源的身体没什么效用。
“上午我醒来的时候褚洵说他在衙门,他其实是在书房对不对?”夏枢轻轻咳嗽了一声,问出了叫红棉和红杏瞬间紧张起来的问题:“这几日他眼疾犯了几次?”
“这……”红棉和红杏对视了一眼,都一脸为难,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罢了。”夏枢没想为难她们两个,轻轻摆了摆手:“你们出去吧。”
褚源回到卧室的时候已经子时了。
他放轻动作脱了衣衫,在床上坐下后,摸索着将手搭向身边人的额头,想看看烧退了些没,谁知手刚一搭上就被一把握住,身边那个本以为已经睡着的人道:“眼睛好些了吗?”
褚源动作一顿,嗓子微哑:“你还没睡?”
身边那人没吭声。
褚源沉默了一下,将手抽出,垂着眼在床上背对着那人轻轻躺下:“你身子还病着,不能熬夜,衙门里一天事多,我也有些累,早些睡吧。”
夏枢想着额头上那冰凉的触感,鼻头一酸,瘪了瘪嘴:“你现在还想骗我吗?”
他不顾动一下就痛的身体,从背后一把抱住褚源,又气又委屈地在他背上锤了一下,愤愤道:“你不是说不会骗我吗,你这个大骗子!”
褚源的身体冰凉的像是从冰水里捞出来的,夏枢刚一抱住就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褚源感受到了他的颤抖,动了一下,想要挣开:“松手,我身上冷,你还病着。”
“不松。”夏枢死抱着不撒手,鼻子酸涩难忍,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褚源一怔,默默地转过身将人揽进怀里拍了拍背,无奈道:“不松就不松,莫哭。”
顿了一下,他又道:“没骗你……”
“你还敢说没骗我!”夏枢声音一下子高了起来,嘶哑难听,但他已顾不得自己的形象了:“你眼疾犯了,根本没去衙门,还衙门事多……你说,你是不是变心了?”
他一把抓住褚源里衣的衣领,眼眶通红地瞪着他,开始胡说八道:“你是不是嫌弃我身子不好,以后不能怀孩子,所以变心了?”
褚源神色顿时一变,表情阴沉地道:“谁和你说的?”
夏枢那么想要孩子,但此次为救褚洵跳入冰湖中,寒气入体,昏迷了三天三夜差点没救过来,太医说就算醒来,以他的身子,怕是也难有孩子。
褚源自己不喜欢孩子,但他知道夏枢喜欢,所以他太医诊断一出来,他就对所有人下了封口令。
所以是谁告诉夏枢的?
“红棉还是红杏?”他厉声问道,脸阴的几乎快滴水了,声音里风雨欲来。
似乎红棉和红杏此时若在跟前,他一定会毫不留情地砍了她们。
夏枢不料他如此反应,吓了一跳。
“不、不是她们。”他慌忙摆手否认,紧张的说话都打磕巴了:“是、是我自己听到的。”
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不仅不怂了,还手指一伸一把捏住褚源的脸,恶狠狠地凶道:“别转移话题,你骗我的事没完。”
褚源冷酷强势的表情一瞬间龟裂。
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捏他的脸。
“……放开!”他努力想对着夏枢板起脸,但试了一下没成功,只能顿了一下,尝试压低声音,故作严厉地道:“松开。”
夏枢可不怕他,手指一伸,很快他另半张脸也落入了夏枢手中。
夏枢非常硬气,眼睛一瞪:“敢凶我,不松!”
褚源:“……”
他瞪着夏枢,但无神的眼睛显然没什么效力,夏枢不仅没松手,见他板着脸一本正经地生气,还变本加厉,手指对着他的脸就是一顿揉搓蹂/躏,完了之后低声咕哝,语气嫌弃:“手感还可以,就是肉少。”
褚源:“……”
夏枢见他还算“乖巧”“听话”,任他轻薄欺负,心里稍微好受一点儿。
他知道褚源心里不可能有别人,也不会嫌弃他,但被褚源欺骗避着不见,他心里还是很难受。
尽管他知道褚源这么做的很大原因是不想让他担心,但褚源每犯一次眼疾,元气就流逝一次,意味着他的情况越来越危险,夏枢既然猜到他眼疾犯了,怎么可能不担心?
“你不能以为我好的名义骗我,叫我看不见你。”夏枢抓着他的衣领不高兴道:“你答应过我要对我以身相许,你就是我的,不能……”
“以身相许?”褚源一愣,这词只有一个人对他说过。
他不敢相信地“看”向夏枢。
难道夏枢是……
褚源心中登时压抑不住地冒出某个想法。
只是想到多年无果的寻找以及某流氓不知何原因从未承认过的身份,褚源又立即冷静了下来。
他微微翻了下身,胳膊自然地将人圈进怀里,面上不动声色,嘴上却循循善诱道:“何时答应你的,我怎么不记得?”
“你怎么能不记得?”夏枢立时愤愤,他不知道已落入对方的圈套,没有丝毫防备,下意识就应答:“就是小时候在河边,你答应……啊!”
对上褚源那张脸黑沉的脸,夏枢吓得惊叫一声,话一下子噎回到了肚子里。
“小时候?河边?”褚源黑沉着脸,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你就是那个负心多年的负心汉?”
夏枢:“……”
天要亡他!
第82章 【VIP】 。
褚源见他不说话, 虽然既惊又喜,欢喜他就是自己一直找的人,但还是忍不住心生怨气, 气极而笑:“怎么不装了, 玩够了?”
亏他一直在派人打探那救他的双儿的下落,想着等那双儿长大了,可以立即求娶进府, 不叫他孤孤单单一个人。
当年那双儿哭的那个凄惨样褚源一直记得,少年褚源性子沉闷无趣、刻板保守, 但那一刻, 他鲜有的生出了怜惜之心,将礼法规矩抛到脑后,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那双儿的脑袋, 权作安慰。
之后找人却找不到的年岁里, 少年褚源无时无刻不在担心这双儿有没有被虐待, 会不会哭。在把京郊方圆百里的村子都翻了个遍都找不到人的时候,褚源也想过那双儿是不是出了意外, 所以褚源有时候也后悔,后悔当时因为顾忌绑架案的背后之人,不想给双儿引火上身, 就没有立即派人跟他回去,记下他的居家地址。
后来被皇上赐婚夏枢,褚源心中也愧疚难当, 觉得自己失了言, 对不住那双儿。
不过既然已经成婚,褚源也不会再做别的想法,只把愧疚压在心底, 想着若是将来那双儿真的找来了,他会好好补偿他。
再说夏枢,因着上一世的记忆,褚源虽然对这一世的夏枢时不时就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他一直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喜欢上夏枢,和夏枢互诉衷肠之后,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就成了罪恶。
他生性就是个严肃认真、要求严苛的人,不止对别人,对自己更是如此,其实用不好听的话讲,就是太过一本正经、一根筋、死板的紧,喜欢夏枢就喜欢夏枢,他承认自己变了心,但若是对夏枢的感情里夹杂了似曾相识,不用夏枢说什么,他自己就会无数次质问自己是否对得起夏枢的感情。
这种种历程,其中的纠结挂念、牵肠挂肚只有褚源自己知道。
然而现在告诉他,那双儿根本就没失踪,夏枢也不是似曾相识,夏枢根本就是那个没心没肺和他做了承诺的双儿。
只是小时候的承诺,人家根本没在意,就他一个人当了真。
而且,夏枢明明就是那个双儿却装不知道、不认识,耍着他玩,褚源能不心生怨气吗?
想想他就怨气上涌,脸色发黑。
夏枢:“……”
他怂不叽叽地松开拉着褚源衣领的手,往后缩了缩,弱弱道:“……其实也没玩够呀。”
褚源脸都绿了,不敢置信道:“还没玩够?”
夏枢才发现自己说错话了,忙摆了摆手,慌张解释:“不,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玩的人不是我。”
褚源:“……”
褚源若是有胡子,绝对要气歪了:“……你还敢否认?不是你难道是我?”
夏枢:“……”
夏枢真的想拍桌子硬气地道玩的人也不是我。
然而那个忘了约定,把褚源抛到脑后的“负心汉”就是他。
这件事无法否认,不管怎么说都是他理亏。
夏枢抿了抿唇,尴尬地抓了抓脑袋,都想哭了:“我只是不小心忘了……”
褚源毫不意外,呵了一声:“……果然!”
夏枢:“……”
夏枢已经被自己气成了河豚。
“其实也不是忘了……”他觉得那样说好像不太对,试图重新解释,虽然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他主观上并不想当褚源的负心汉啊。
“我真不是故意的……”他尴尬的想找个地缝钻一钻,无奈道:“反正你听我说一句,我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双儿,事情也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褚源没料到他现在还敢否认,气笑了,一手抱着他,一手伸到他颊边,干脆地点了点头:“你说,我听你狡辩。”
夏枢:“……”
他瞪着褚源那张挂着讽笑的脸,气得只磨牙。
他怎么不知道褚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阴阳怪气能怼人了?
想他夏小枢不仅能打,还怼遍天下无敌手,不仅能把活人气死,还能把死人给气活了,他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被怼的哑口无言过?
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夏枢越想越气,脑子一热什么都不管了,直接伸手捏住那讽笑的脸,气呼呼地道:“你给我好好说话,不许阴阳怪气,也不许做奇怪的表情!”
褚源:“……”
他难以置信,这小混蛋都这样混账了,还敢跟他理直气壮地提要求?
谁惯的他!
夏枢没发现他表情的危险化,以及自己脸颊旁那只跃跃欲试的手,见他终于不气人了,抓紧机会道歉外加找理由:“忘了是我不对,但是你道我想忘啊,我也是被逼无奈啊。”
褚源瞬间面无表情,冷淡道:“……呵!”
夏枢:“……”
想揍瞎子!
不过看着褚源那张好看的脸,他忍住了。
沉了沉心,夏枢道:“赐婚之后,你想必也打听过我的消息,听过有关我的一些传言。”
他眼珠子转了转,觑着褚源:“是也不是?”
褚源倒想看看凭他的奇特脑回路会如何圆场,挑了挑眉,没否认:“是,然后呢?”
夏枢嘿嘿笑:“你长得这般好看,我一见你就移不开眼,若是没有忘记你对我以身相许的承诺,我早就把你拖回家了,不说我自己能饱眼福,就是能打那些说我嫁不出去的人的脸就足够让人高兴了,你说,我有什么理由故意白白浪费几年眼福?我是那样见色不起意的双儿嘛。”
夏枢好色的非常理直气壮。
褚源:“……”
他也想起了那天晚上,这个大胆肆意的双儿确实握着他的手腕要带他回家,只是他顾忌绑匪的后招,怕连累救他的双儿,就说有人来接他,让双儿赶紧回去。
夏枢小小年纪,那会儿就见色起意了?
其实想想,只见了一面,还是夜色深重状态,能提出让他以身相许的双儿就算不是小色鬼,估摸着也差不远了。
褚源嘴角抽了一下,勉强接受了他的解释。
“不说你是怎么被逼无奈忘了我,就说你的名字,为何要告诉我一个假名字?”褚源最在意的就是这个。
他的人查了京城方圆百里内所有人的户籍,还私下走访了京郊的乡村,并没有找到一个叫“霸王”的双儿。
其实当那双儿给出这个名字的时候,褚源也有些怀疑是不是对方给的假名字,因为很明显,这不是一个长辈会赐给双儿的名字,他确认了两遍,对方都说是这个名字,户籍上也会是这个名字,褚源就记下了。
但等他查人的时候才发现,京城及附近根本没这一号人。
当然,现在他明白了,夏枢提供给他的就是一个他不可能找到的假名字。
都这样了还敢说自己被逼无奈?
褚源冷笑,小流氓不止混账,还是个油嘴滑舌的小骗子!
夏枢却是脸皮子一红,不好意思道:“也不是假名字啦。”
“哦?”褚源似笑非笑:“不是专门编给我的假名字?”
“当然不是啊!”这个夏枢极力否认。
“虽然是认识你的时候现场编的,但这个名字我可是打算一直用着的,只是……”说起来夏枢就有些气愤:“这么霸气的名字我才用了两三天就被阿爹和二婶知道了,然后就逼着给我改了现在用的名字,虽说现在的名字还可以,但总差了些意思,不太符合我的形象。”他一脸遗憾。
褚源已经抓住了重点:现场编的?
怪不得他找不到人。
原名狗蛋儿广为流传,现名夏枢也用了几年,唯独当时现编的霸王,估摸着除了夏枢自己念念不忘外,也没人知道或记得。
这样的情况,他褚源能找到人才有鬼呢。
只是夏枢小小年纪竟还知道害羞,确实叫褚源意外,明明日常他就是个厚脸皮的小流氓啊,怎地就他们初识那日变了性子?
褚源想到这里,不解的同时又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既然名字不是故意告诉他假的,褚源也就不在意夏枢的撩完就忘了。
毕竟是好色的小流氓,年纪小,忘性大,他也不能指望夏枢一个小孩子像他一般言出必行、恪守承诺。
当然,既然夏枢现在长大了,要求自然不一样,该敲打的地方还是要敲打。
于是他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淡淡说道:“改名字的事你确实无法做主,就不提了,但是你怎么就被逼无奈地忘了我?旁人还能挖去你的记忆不成?”
说到这个,夏枢就有些难受。
当年高烧不退,记忆模糊,以致他忘了救下褚源那一系列事,但是生病时身体的难受以及喝药时的生不如死,他却印象深刻,不,应该说是心理阴影非常大。
那经历类似于现在,但待遇云泥之别。
那个时候夏家小户,请的大夫水平一般,开的药效果也一般,夏枢高烧退了又烧,烧了又退,反反复复,熬了很久,人也一直在吃药。
许是吃了太久的药,他浑身就跟泡过药缸子似的,散发着极诡异的药味,不止旁人闻了不喜,说三道四,他自己闻了都犯恶心,吃点儿东西就想吐。
那一病,夏枢虽然最终战胜了病魔,但从床上起来后,他就瘦得只剩皮包骨,身体也熬坏了。
许是救人那段记忆带来的后续都是折磨,再加上高烧的影响,他的脑袋自动屏蔽了救人的经历,等他身体好了些后,那段记忆就从脑袋里消失了,他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还是阿爹和二叔教训他莫要再不拿身体当回事儿,遇到旁人有危险时不要蒙头就去救人,要以自己的身体为重,他才知道自己那破身子是因为救了人才熬坏的。
第83章 【VIP】 ……
夏枢想起了不好的记忆, 情绪不太高,低声嘟哝道:“你道我想啊,要不是生病, 我哪里会忘了呀。”
他也超级不开心好不好?
若是知道有褚源这个美人儿在等着他, 他早就拖回家了。
他家阿爹虽然不常在家,但脾气好,会包容人, 褚源要是跟了他家,哪里用得着日日受王夫人的阴阳怪气, 在偌大的侯府里孤家寡人一个。
他会实现给褚源一个家的诺言, 把他养的好好的,让他日日开开心心的。
而且有褚源在,旁人谁也不敢再对他和他阿姐指指点点、挑三拣四。
褚源那么优秀, 普通男人拍马都赶不上他, 谁敢上赶着找侮辱?
那样阿姐也不会因为被人贬踩太多心里压抑敏感, 拧巴成现在这般模样。
他要是没忘,所有人的生活都会不一样, 且会比现在好。
所以夏枢也很遗憾呀。
褚源一直在好奇他会给什么借口,万万没想到会是:“生病?”
他眉头皱了起来,心中隐隐有了一个不好的预感。
夏枢很快就证实了他的预感。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脑袋, 尴尬道:“我也没想到自己那么弱鸡,不过是跳个河,吹点儿风就一病不起, 高烧退了又烧, 烧了又退,愣是把好好的脑袋给烧糊涂了,那晚上的事全给忘了。”
夏枢眨了眨眼, 试探着拉住褚源的手,开始可怜巴巴地卖惨:“把你忘掉是我对不住你,不过我也不是故意的,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吧,以后必不会如此了,你瞧我这次不就没忘……啊!”
夏枢惨叫一声。
他被褚源一把扣进了怀里,身体疼的一抖,眼泪差点儿没掉出来。
“你没事吧?”褚源没想到他会叫的这般大声,吓了一跳,赶紧松开他,摸索着去抚他的脸颊。
“没事。”夏枢疼的不停地倒吸气,眼泪汪汪的。
不过反应过来褚源这个行为代表着什么意思后,他不仅不生气,心里也松了一大口气,脸上还挂上了笑容。
他伸出胳膊慢慢搭在褚源肩上,开心地笑眯了眼:“你想抱就抱吧,只是别像刚刚那般用力了。”
身体冻伤太不方便了,一动就又麻又疼,跟扎了针似的,难受的紧。
不过美人儿真好,不过一解释就原谅了他的辜负,真的太通情达理啦。
夏枢心里美滋滋。
但实际上“通情达理”的褚源眼眶通红,内心的愧疚奔涌而出。
他万万没想到夏枢为救他,会生那么重的病,甚至失了忆。
先前宋大夫私下跟他建议不要圆房,一定要先好好给夏枢养身体,不然等他怀了孩子,很可能会在孕育过程中出意外,因为他的身子状况撑不起孕育一个孩子。
那个时候,褚源还暗自生过夏家的气,他以为是夏枢小的时候家里穷,被虐待,吃不饱穿不暖,所以体寒、根本有亏,哪里想到罪魁祸首竟然是他。
关键是不止是那一次,还有这次,为救褚洵,夏枢又大冬天的跳入冰水,又一次重病,昏迷两三天,太医都说可能会救不回来……
褚源知道自己误解了夏枢,也没照顾好他,又愧又悔,越想情绪就越一发不可收拾,抓起夏枢的手就忘自己脸上打去。
夏枢正在美滋滋地欢喜美人儿好说话,哪料到这个变故,等手啪地一声打到褚源脸上,他才回过神来,吓了一跳,懵逼道:“你干什么!”
灯火昏黄看不太清晰,他又赶紧凑近褚源,伸手去摸他的脸:“疼不疼?”
脸上的巴掌印已经肿了起来,夏枢摸着都不如平常光滑平整了,再加上自个儿的手掌也火辣辣地疼,他知道褚源自是疼的。
他抚着褚源的脸,有些不知所措:“你这是干什么呀?”
他从来没想过褚源一个气质清冷、高高在上的贵公子脸上会出现巴掌印,更别提那巴掌印还是他的手打上去的,所以他很茫然,又很无措。
眼睛不住地打量褚源的面容,想从他的表情里看到些什么,嘴里听到些什么。
可是褚源却一言不发,只伸出胳膊,一把将他抱进了怀里,抱得很紧很紧,紧得夏枢身体都有些疼了。
但这次他却一动不敢动,瞪大眼睛,任凭褚源抱着他,将脑袋埋进他的脖颈里,排遣那不为他所知的情绪。
很久很久之后,就在夏枢越来越不安,急得想要跳起来的时候,褚源放开了他。
温暖从脖颈里离开,有些冷,夏枢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他伸手去扒拉褚源的脸,想看看怎么样了,但手刚碰上褚源的脸,褚源就沉默地一把握住了他的手,没让他碰。
“褚源!”夏枢看着他脸上的巴掌印子,鼻头有些酸,也有些委屈。
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吸了吸鼻子,有些伤心:“你这样是要不和我好了吗?”
褚源鼻子一下子也酸了。
“不是!”他眼眶通红:“是我对你不起。”
“啊?”夏枢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愣了一下,忙摆手道:“你也没有对不起我啊!是我……”
“是我。”褚源闭了下眼睛,声音颤抖地道:“刚刚我还怀疑你是在耍我玩。”
实际情况却是夏枢为此糟了大罪,一度凶险之极。
夏枢抓了抓脑袋,褚源也太好了吧。
若是是他等了好多年,到处找却找不到人,他绝对会生气。
更何况最终还发现一直找的人就在身边,却忘了当初的约定,是谁谁都会觉得被玩弄辜负了。
“这个是正常的啊!”夏枢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刚刚他还在苦思冥想借口应付褚源,现在褚源把所有过错都揽到了自己身上,夏枢又觉得有些脸红:“这个很正常啊,如果是我我也会怀疑自己是不是被耍了。”
“其实主要怪我身子不争气,它若是好些,就不会这样了。”夏枢有些无奈,也有些羞耻。
他一直自认身体素质超厉害,还以此为荣,日常揍起人来非常嚣张,没少羞辱那些和他打架的男人们的身板。
哪成想到头来他才是弱唧唧的那个,没看同样的情况褚源和褚洵不都没事,就他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嘛。
其实想一想就知道,他小的时候跟着阿爹到处跑,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饥一顿饱一顿,虽然练武强身健体,但根子在那里,又哪里好的了,更别提和褚源、褚洵这类锦衣玉食尊养长大的人比了。
见褚源嘴唇一动还想道歉,夏枢手一伸捂住他的嘴。
“好啦,真的不怪你。”夏枢嘴巴微撅,咕哝道:“你就算道歉也不该是为这个呀,你骗我说衙门事忙,但实际上你却独自在书房里承受眼疾之痛,我生这个的气呢。”
他轻轻地哼了一声,不开心道:“你也别说什么怕我担心,我喜欢你,自然要和你一起承担所有,无论好的坏的,我都不怕,只怕你以各种理由回避我的感情,然后养成习惯了,就以各种理由来抛下我。”
褚源一怔。
他嘴巴张了张,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脆弱的神情:“我不是回避,我只是想到你落入湖中,我却因为是个瞎子,不能下水去救你,最终只能站在湖边,眼睁睁地看着你生死未卜,性命挂于旁人身上……”
但凡那人有点儿坏心思,夏枢就没了。
褚源从未有过那般无能为力的感觉,夏枢落水那一日他第一次恨起了自己是个瞎子。
先前的他虽然瞎了,但他从不觉得自己比别人差什么。不过是没有一个势力支持他争夺皇权帝位,包括他的亲舅舅淮阳候褚霖代表的淮阳侯府都不支持他,褚源也不在乎,他没有那样的野心,他重生前不知身世,政治理想就是做一个忠君爱国的能臣干臣,重生后心里只有仇恨,唯一的目的就是让上位者血债血偿。若不是喜欢夏枢,想为夏枢提供一个长久安宁的世道,褚源就没想过争夺那劳什子帝位。眼瞎于他除了生活不方便外,也没什么叫他觉得矮人一等的。
但那日,褚源惶惶不安地站在湖心亭里,冷风一阵一阵地往身上吹,他眼前一片黑暗,别说下水去救夏枢了,他连动两步都有太监宫女们拽住他,提醒他小心别一不小心跌下湖水。
他就像是一个废人,不仅救不了夏枢,还得小心别引起惊慌,耽误了众人搭救夏枢。听着太监宫女们一阵又一阵的惊呼尖叫声,褚源的心也起起落落、焦灼无比,他不知夏枢在哪里,是否还活着,他不停地在心里自我安慰夏枢没事,但又忍不住鞭挞质问自己,夏枢嫁给他这样一个废人,除了一而再再而三的遇险外,还得到了什么?
如若他不是瞎子,夏枢就算遇险,褚源也不怕,他会跳进湖里救夏枢,两人要么一起生要么一起死,但眼瞎的他,别说救夏枢了,他连和夏枢一起死的能力都没有。
而褚源的心态在元州直接上手抢夺昏迷的夏枢时,直接炸了。
元州骂他是个废人,连夏枢都救不了,他不配当夏枢的夫君。
褚源抱着昏迷的夏枢,惊怒之下,第一次没在众人前隐藏实力,暴揍了元州一顿。
虽然最终抢回了夏枢,但褚源内心已经有点接受不了自己是个瞎子的事实。
他也不想叫夏枢再看见他犯病时犹如死人一般的状态了。
那样只会让他觉得自己更不堪。
褚源没有隐瞒,自知道夏枢为他受了这么些年的苦还愿意喜欢他,他就不打算再隐瞒夏枢什么了。
他虽然一时自我厌弃但绝不是一个懦弱的男人,夏枢值得他的倾心相待。
他没有回避地把自己的心理路程全都讲给了夏枢听,包括他的不安和惊惧,还有自我厌弃。
夏枢默默地听着这个男人从未有过的示弱言语,眼眶发烫,心里讨厌死了元州,也讨厌死了燕国公府。
“他的眼睛就算再大再亮,我也不会喜欢他,我不至于重口味到喜欢两颗眼珠子。而且他也没有资格骂你,你的眼睛瞎了它燕国公府难逃干系,还有脸来骂你?”夏枢对于这个非常气愤,随心毒/药和解药均出自燕国公夫人之手,可想而知上面的人是从哪里得来的药对褚源下手,根本就是燕国公府和上面的那位狼狈为奸,要对付褚家,除掉褚源。
而且燕国公府还不止干了这一件事,他们还安排人绑架了褚源,想把褚源沉尸河中。
褚洵这件事夏枢虽怀疑燕国公府也被人设计了,但当年褚源身上相似的事,可千真万确是燕国公府干的,夏枢对他们一点儿好感都没有。
“你莫要管他说什么,你已经够好了,谁也比不上你,我也只喜欢你。”夏枢拉住褚源的手,眼眶通红,神情坚定地道:“而且你也不用担心保护不了我,我很厉害的,以后去了皇陵就由我来保护你,必不叫你受半丝委屈。”
这双手比他的手掌大些,温暖柔韧,触感极好,往日夏枢最爱的就是偷偷去拉褚源的衣袖,趁着褚源不注意,不要脸地将自己的手塞进对方的手里,然后看着褚源无奈又纵容的表情,一个人傻乐半天,但此时躺在被窝里这么久了,那双手依旧凉的跟冰块似的。
这都是因为那些坏人们害的。
想想褚源这么些年来经历的苦难和算计,夏枢就鼻头发酸。
京城里的那些贵人们都不是好东西。
不过也不怕,很快褚源就要和他们说再见了。
等他们去了皇陵,一切都会不一样。乡下的日子夏枢最不怕了,他就是乡下人,和普通老百姓斗智斗勇那么多年,没权没势的,他也从没吃过亏,他就不信自己多年经验保护了阿姐还保不住褚源。
褚源没料到他这么说,怔了一下。
回过神来之后,他将夏枢紧紧抱进怀里,红着眼睛,嘴唇微颤:“好。”
他褚源何其有幸这辈子娶了夏枢!
许是褚源在身边陪着,夏枢心里安稳,身体轻松了很多,感觉连身上的热度都退了些。
褚源劝他早些睡,但夏枢可能是等人的时候睡意过去了,现在怎么也睡不着。
他拉着褚源的衣袖,撒娇似的摇了摇,想耍赖皮,却一个激灵,突然想起跳湖之前他放在袖袋里的东西。
顿时慌了:“褚源,你有没有见到我袖袋里的两瓶药?”
天,褚源可千万别吃了去!
皇后和冯贵妃二人都没安好心,给的东西又会是什么好玩意儿,肯定是要来害他们的。
“药?”褚源愣了一下,神情严肃起来:“你的衣物是我亲手换的,袖袋里除了几块银子和两张药方再没别的,你是丢了什么东西,我叫高景去……”
说着话,他就要起身,掀开被子下床。
夏枢正松了口气,狂拍胸口,见状忙拉住他:“别,不用了……”
褚源神情疑惑:“不用了?那你为何紧张成这般模样?”
“皇后和冯贵妃给了药,我怕你……”夏枢快速念叨着,想把皇后和冯贵妃给药,王夫人求助皇后的事情说于褚源,让他有个防备,但说到一半,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声音陡地变大,满脸通红:“你刚刚说……我的衣物都是你亲手换的?”
褚源:“……”
第84章 【VIP】 ……
“还有……”夏枢的声音又突然微若蚊呐, 害羞得低着头,连脚趾都忍不住蜷缩起来:“我身上的药也是你涂的?”
褚源耳根子红了一片,不自在地咳了一声, 别过脸道:“是。”
顿了一下, 又解释道:“丫鬟们笨手笨脚的涂不好,我就把她们赶出去了……不过,你也不必紧张, 我看不见的……”
其实这句话根本不用说,一说就让人浮想联翩。
毕竟都知道看不见还要给病人抹药, 那就只能不断地摸索……
夏枢就是那个觊觎美人很久, 浮想联翩的,但他一直都是主动占美人便宜,哪曾想过自己被美人儿上下其手的场景, 一时之间说不出哪里不对, 身子就蹿起一股陌生的酥麻, 叫他羞得不敢抬头,脑袋直接缩进被窝里不动了。
啊啊啊啊啊褚源竟然把他摸了个遍, 好害羞,不敢见人了!
夏枢脸红的几乎冒烟!
褚源此时也反应过来自己的话有问题,心脏哐哐直跳, 嗓子有些发干,他不自在地咳了一下,僵着身子强装镇定地安抚道:“不妨, 你我已成婚, 迟早……”
“别说了!”夏枢觉得再这么下去,自己要熟透了,赶紧一把捂住他的嘴, 声音有些发颤,语气有些发虚:“换个话题。”
呜呜呜呜以后一定要占够美人儿便宜,不然太亏啦。
好紧张好丢脸!
褚源不知道对方已经在心里把他这样那样“欺负”了好几遍,当时只是见不得丫鬟们粗手粗脚地给夏枢上药,着急心疼之下他自己也没多想,摸索着给上了药、换了衣,现在心境平和下来,先前的细节就……
咳!
褚源脸红了一片,不敢再细想下去,故作镇定地道:“时候不早了,早些睡吧。”
夏枢这个时候哪里还睡得着啊!
整个人都烧起来了,只想抱着被子猛打滚。
但是他那破身子一动就疼,他哪里敢放肆,只好抱着背子心里吉娃娃乱叫,怎么也不肯睡。
他死里逃生,褚源对他正是纵容的时候,也没强制叫他睡,平复了心跳之后,平躺下来,任他抓着手指,陪他玩闹。
“对了……”夏枢嘿嘿笑了半晌,突然想起一直记挂的事情:“皇上当真因为褚洵的这件事情要废后?”
事关褚源的身家性命,夏枢非常警惕,神情严肃起来:“这件事疑点重重,两三天的时间哪里来得及细查,皇上不经细查便废后,不说这件事就算是皇后做的,也不至于要废后,况且很大可能不是皇后做的,闹的这般大,有些不正常。”
“是她做的。”褚源神情平静地给出一颗炸雷,手却一瞬握紧住了夏枢的手。
夏枢震惊的忘了身上疼,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是她?”
难以相信!
按他的推测,皇后就算再讨厌淮阳侯府的人,也不会疯到在自己生辰宴上搞出人命。
太晦气了。
正常人都不会那么做。
但是褚源既然这么肯定,夏枢不会怀疑。
他只是惊奇皇后的脑回路以及怎么确定是皇后干的。
经历种种,除了怕重生这件事吓到夏枢,他不会告知夏枢以外,褚源已不打算瞒他任何事情,见他好奇,就将当时的情况说了出来。
其实说到底还是王夫人了解自己的妹妹,褚洵没出事的时候,她绞尽脑汁,想出了利用皇后来打压褚洵身上锐气的昏招,但褚洵一出事,她就矛头直指皇后,闹了起来。
夏枢和褚洵同时出事,褚源既惊又怒,根本没去拦她,在把夏枢和褚洵安顿好,请来太医诊治过后,就起身进宫,奏请皇上彻查。
王夫人就只有褚洵一个孩子,疯起来谁都不怕,不在乎,褚源抵达宫中时,皇后宫里的丫鬟和小太监的尸体已经摊在了殿外,死无对证,皇后也把王夫人说的哑口无言,说若是她会不顾晦气,生辰这天对褚洵这个外甥下手,王夫人也不会叫她插手教育褚洵的事。她们虽然是异母姐妹,但还是有感情的,王夫人脑子不清楚,被旁人蒙蔽了。
王夫人发疯的前科累累,平时也鲜少有人尊重她,她的话局外人基本听听就过了,没谁相信她口中“就是皇后干的”的疯言疯语,甚至有些人冷眼看戏还不够,还奏请皇上降罪淮阳候治家不严。
“那后来怎么确定是她做的?”夏枢迫不及待地想知道。
“不过是狗咬狗罢了。”褚源冷笑一声,把前些天朝堂上的事告诉了夏枢:“大皇子刺杀朝廷命官嫁祸给自己的兄弟,已被皇上以纨绔不堪、私德有亏为由圈禁在皇子府,他绝无继承大统的可能。”
“啊?”夏枢惊愣了一下,没想到还有这一出,反应过来:“是冯贵妃出手了?”
皇上子嗣不丰,就两个皇子,大皇子是冯贵妃所出,二皇子是皇后所出,两人一个占长,一个占嫡,日常没少你死我活地较量。
只是先前的较量上,大皇子输了,且再无翻盘的可能。
冯贵妃心中的气不少,皇后倒霉的话,她必会添砖加瓦、拍手称快。
褚源见他想知道,没卖关子,道:“冯贵妃当场找来了当年接生皇后的接生婆,力证皇后的生辰八字有问题,出事那日不是她的生辰日。”
夏枢:“!!!”
夏枢已经惊的说不出来话了,根本搞不懂这是个什么发展。
怎么还有生辰造假的?
关键是这四五十年都过去了,当年的接生婆估摸着最低也得六十多岁……这都能找到并且取证?
“这可真是……”他心中不知道该怎么评价,最终无语道:“这可是欺君,她图啥啊?”
皇子成婚要对八字,且不是走过场,若是生辰造假的事情搞出来,罪名可大可小,端看她嫁的人在乎不在乎!
从结果上来看,她嫁的人确实在乎了。
且有意搞死她。
“他们这些人所图除了权力还有什么?”褚源没避讳他,嗤笑道:“王大人一早就决定了上两家船,不然哪里会给她改了生辰,私下批出皇后命,叫当时还是皇子的皇上满心欢喜地求娶。”
夏枢:“……”
他记得当今皇上娶皇后为妻的时候还是皇子,褚源阿爹还好好地当着太子呢。
原来这些人的野心早就生了,且一直在铺路搞死褚源的爹娘以及淮阳侯府?
夏枢恶寒不已,鸡皮疙瘩瞬间爬满了全身。
只是……
“冯贵妃怎会知晓这些?”夏枢奇怪。
褚源笑的意味深长:“可能是有人告诉她的。”
夏枢没深究褚源的话中寓意,想到皇上要废后,猜测道:“除了这个,怕还有旁的事情吧?”
褚源知他聪慧,笑道:“不错,冯贵妃带了最早给皇后生辰八字批命的和尚来重新给皇后的八字批命,说她那个八字若是成凤,所嫁之人必是李朝亡国的罪魁祸首。”
夏枢:“……”
他忍不住瑟瑟发抖道:“……那和尚是活着走出宫的吧?”
竟然敢说今上是李朝亡国的罪魁祸首?
夏枢脑洞开的再大都不敢这么胡说。
不过他总算懂为啥皇上要废后了。
一个都能把皇位寄托于妻子生辰八字的人,能叫他不在乎自己妻子的八字一副亡国之相吗?
褚源趁着他思绪乱飞,扶着他慢慢躺下,同时嘴上也吸引他的注意力,笑道:“宏远大师是两代帝王的座上宾,他有两位皇帝御赐的两块免死金牌。”
夏枢肃然起敬:“……厉害!”
他也想要免死金牌,不用两块,一块就够了,给褚源保命。
褚源不晓得他的担心,以为他夸老和尚厉害,嘴上提醒道:“大师虽然在皇室如鱼得水,颇受推崇,但他嘴上不忌,惹了不少仇家,再加上批命之说太过玄乎,他没少得罪人,以后见了他最好离远点儿,莫被连累了。”
说到这里,他想起一件趣事:“燕国公府就是他的仇家之一。”
夏枢没想到这两家还有渊源,顿时来了兴趣:“说说怎么回事儿呀?”
褚源见他无知无觉地又躺回了床上,松了口气,一副看笑话的模样讲述道:“燕国公夫人十几年前怀孕的时候,老和尚说她肚子里的孩子有皇后命。”
十几年前?
元州、元定都是二三十的年纪,夏枢突然想到褚源被诬陷偷了燕国公府的双儿……
“孩子尚未出世,皇后和冯贵妃就都有意为自家儿子求娶。”褚源神情讽刺:“但皇上却有意等那孩子出生,直接纳进后宫,由他来养大。”
夏枢:“……卧槽!”
这什么人啊!
怪不得燕国公府和老和尚有仇,若是他的孩子还在他肚子里就因为老和尚玄乎的批命被一个大二三十岁的老男人惦记上,他得和王夫人一般疯。
一时之间,他不晓得是该庆幸或者是心疼那孩子的夭折了。
“结果你知道的,那孩子对外的说法是刚出生就没了。”褚源道:“燕国公府说和尚给孩子批的命太贵,导致孩子承受不住才去了,见了和尚就没好脸色,动刀动枪的。”
夏枢听得心头起火,愤愤:“该!打的他再不敢开口胡说害人才好。”
褚源知道他喜欢孩子,伸手摸摸他的脑袋,说道:“其实老和尚那张嘴也只是由头,皇上不过是自淮阳侯府败落后,盯上燕国公府罢了。”
夏枢心中一惊:“燕国公府竟然也被惦记了?”
他一直以为是淮阳侯府太过张扬,功高震主,所以被处理了,但燕国公府行事自来低调,像同样战功封爵,淮阳侯府出百姓心中的战神,燕国公府出君王心中的干将,于江湖草野中名声并不盛……这样就被惦记上了?
夏枢突然觉得哪里怪怪的。
第85章 【VIP】 …………
“六七年前你被燕国公绑架……”夏枢突然想到了这件事, 觉得不对劲。
话虽只有一半,但褚源立时就懂了他的意思。
褚源心中为他的敏锐赞了一声,道:“不错, 是嫁祸。”
“那你所中随心之毒?”夏枢紧接着问。
他最在意的就是这个。
若不是褚源中毒, 凭褚源的才貌品性,不说身后拥立者无数,但至少不会失了登位可能, 孤立无援,陷入被动局面。
被人绑架差点沉尸河底也自不会遇到。
今日因不能救他产生的自我厌弃也不会出现在褚源身上。
褚源将是那个惊才绝艳、搅动风云的皇朝继承者之一, 龙子凤孙, 身份高贵,谁人都不敢看轻于他。
命运虽叫褚源目盲掉入河中为他所救,结下这段缘分, 但若是可能, 夏枢宁愿不那么早相遇, 也不希望褚源看不到这个世界,身家性命被人拿捏在手里。
“不是燕国公府。”褚源肯定了他的猜想:“燕国公夫人虽是性子古怪, 但却是个仁善侠义的,曾经救人无数,还放言只有宵小之辈才会用阴私手段给人下毒, 燕国公府的人谁要敢做给人下毒的事,或者把毒药流传给旁人害人,就打断他们的腿, 把他们逐出燕国公府。据说还彪悍地压着燕国公把这话添到了祖训里。”
夏枢:“……她一个制毒的居然这么还这么说?”
褚源笑了一下, 神情略有些怀念:“她其实是个很有趣的长辈。”
夏枢不知道为什么,对这个燕国公夫人很感兴趣,眨了眨眼睛, 抱着褚源的胳膊,好奇问道:“怎么说?”
燕国公夫人难产去世的时候,褚源也才四岁,能记得的事情并不多。
那个时候燕国公府的元英和淮阳侯府的褚琼还活着,战场上的性命相托让两人成了生死之交,战事暂歇回到京城,两人时不时的就相互串门,呼朋引伴在燕国公府或者淮阳侯府的校场上切磋武艺。
褚源被褚琼抱着去过燕国公府几趟。
褚琼正是热血沸腾的年纪,根本不可能耐心照顾孩子,褚源一个几岁的奶娃娃自是被撂到燕国公夫人那里照看。
燕国公夫人喜欢孩子,一见褚源就移不开眼,抱着“宝贝”“宝贝”地叫个不停,连吃饭都不舍得撒手,要亲自喂褚源,好像褚源是她亲生的似的。
褚源在淮阳侯府的时候受尽王夫人冷待,他那个年纪本就渴望年长女性关爱,燕国公夫人喜欢他,他自然也喜欢燕国公夫人,就钻进燕国公夫人的怀里不出来。
燕国公夫人见他依赖,自是大喜,为了逗褚源开心,弄了一堆玩具,在地上又跪又爬又打滚的,还学猫叫、狗叫……把认识的动物都学了一遍,丝毫不顾形象地陪着玩。
而且她不仅自己玩,还抓着元定、元州兄弟两个一起陪玩,褚源从未见过那般不稳重、不矜持的长辈,笑起来声如杠铃,都能见到后牙槽,但笑容明亮灿烂,胸膛温暖有力,被抱着的时候,好像可以帮你隔开一切风雨,你在她怀里可以安睡无忧,不用担忧任何冰霜雪箭。
用燕国公夫人的话来讲,小宝贝就是用来被护着爱着的,不护不爱生出来干嘛。
那是褚源长那么大,第一次感受到长辈的喜爱,知道了什么叫开心和温暖。
于是褚琼浪了一天,再到燕国公夫人那里接人的时候,却发现带不走小褚源了。
燕国公府夫人抱着褚源,褚源也抱着燕国公夫人,一大一小黏在一起,谁都不肯放手,要做亲亲密密的一家人。
夏枢对这些温暖有趣的场景满眼羡慕,他可是一直想有个阿娘的,忙问道:“后来呢?”
褚源咳了一声,不自在地别开脸道:“我那个时候年纪小,不懂事。”
夏枢急着想知道接下来的事,也有点想看笑话的意思,摇了摇他的胳膊,坏心眼道:“说说看。”
褚源:“……其实也没什么。”
顿了一下,见夏枢还在摇他胳膊催促他继续,便道:“她喜欢孩子,一直想要个双儿或女儿,当时许是在备孕,就戏言若是以后生了小宝贝,就叫我给她家宝贝做女婿或者双婿。”
夏枢:“……”
他已经猜到之后的发展了。
褚源肯定是屁颠屁颠地应了,一大一小做好约定,就开始满怀期待地等着燕国公夫人的小宝贝出生。
夏枢忍不住醋道:“你还挺受欢迎的!”
褚源温柔地摸摸他的脑袋。
夏枢顿时又有些不好意思。
他想起燕国公夫人是难产而死的,心下也隐隐有些难过,便靠近了褚源,轻声问道:“既然燕国公夫人待你这般好,燕国公府为何认为是你把孩子抢走的?”
关键是褚源那个时候才四岁,他怎么可能去谋划抢孩子?
燕国公府把孩子丢失怪在褚源头上也太不讲理了。
褚源脸上闪过一丝讽刺的笑容:“不过是因为一个玄之又玄的批命罢了。”
燕国公夫人备孕良久,终于在兴隆三十六年三月份得偿所愿地怀了孕。
褚源自知道消息后,一直眼巴巴地等着小宝贝出生,休沐无事的时候便去燕国公府陪燕国公夫人,顺便和尚在肚子里的小宝贝聊天。
只是怀孕三个月的时候,燕国公夫人去寺庙还愿,宏远大师远远地看了一眼,就说她怀的是双儿,且有皇后命。
这一消息引起了轩然大波,各方心思异动。
不过那个时候的褚源年纪小,哪里知道这些,当他又一次休沐无事,开开心心、满怀期待地去燕国公府看燕国公夫人和小宝贝时,却发现自己被拒之门外了。
夏枢眉头皱起,有些生气:“这样也太过分了吧?”
褚源那个时候不知缘由,孤零零地站在燕国公府门外,自是伤心不已。只是不待他想办法摸进燕国公府去找燕国公夫人,就被他舅舅淮阳侯褚霖派人带回了家。
褚霖日常总不在家,也不管他,但那日却严肃地告诉他,燕国公夫人肚子里的孩子被批出了皇后命,燕国公不会再让他见燕国公夫人了。
夏枢一愣,想到了一种可能:“燕国公知道你的身份?”
这般严防褚源,孩子丢失后还把黑锅扣在褚源身上,说燕国公不知晓褚源的身份都说不过去。
“是。”褚源道。
上一世褚源至死不知自己身份,自然困惑燕国公的行为,觉得他为了做皇亲国戚,冷血势力。这一世知晓身世,褚源就想通了。
燕国公必是知道他身份。
而且无论燕国公抱着什么样心思,不让他见燕国公夫人,不让他和那孩子接触,不仅保全了燕国公府,对淮阳侯府也是有利而无害。
所以他舅舅和燕国公达成协议,也同意了他不再见燕国公夫人。
夏枢大约能理解燕国公的做法,不过……
“他把孩子被偷的事情怪你头上就过分了。”夏枢道:“你那个时候才多大呀。”
褚源那个时候不过三头身,连自己身份都不知道,每日最开心的事不过是长辈抱一抱他,他会偷孩子?
他自己被偷走还差不多!
褚源也困惑燕国公为何把年幼的他想的那么“恶”。
“或许是以为舅舅或者其他人为我筹谋,把孩子偷走了罢!”褚源道。
夏枢还是觉得燕国公府在这件事上不可理喻。
他道:“他们这么急着扣锅,我反而觉得是他们自己把人藏起来嫁祸给你。反正,我不相信他燕国公府会乐意把孩子嫁给今上那糟老头子。说不得那孩子被他们策划着偷走,又把黑锅扣给你,
他们还觉得万无一失,松了一口气呢。”
“那可未必。”褚源笑容讽刺地摇了摇头。
夏枢惊讶:“未必?”
“那你怎么肯定燕国公绑架你就是嫁祸?”
既然都能势力地乐意把孩子送予当权者,又怎么可能在失了孩子和皇亲国戚的地位之后不恼羞成怒,把怀疑的对象给处理了。
褚源道:“燕国公府虽和淮阳侯府有血仇,又认为是我背后之人筹谋偷了他家双儿,但以我对燕国公府的了解,那等上不得台面的绑架,不是燕国公府的行事风格。”
夏枢本来都对燕国公府印象极不好了,听他这么说,不免好奇:“燕国公府什么行事风格?”
褚源笑了一下:“其实也不是单指燕国公府,武将世家包括淮阳侯府多是如此,若是有仇,碰面斗个你死我活很正常,但若是背后搞些阴私去害人,那就不正常了。”
他垂眼,笑容不达眼底:“只有擅权者,受限于心胸狭窄、手段低劣,才会搞这些宵小计俩。”
夏枢:“……”
知道了这么些,他不仅没有松了一口气,反而起了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
如若事情真如褚源所说那样,燕国公府低调忠君,都能听话地把双儿送予当权者,那它怎么也被当权者惦记上了?
此次褚洵的事是燕国公府被借刀杀人,褚源被绑架及下毒的事是燕国公府被嫁祸……
燕国公府都如此了还被算计,那和他一起去皇陵种地,褚源当真能躲过算计?
或者说,今上能放过褚源?
原先夏枢以为是淮阳侯府太过高调,犯了忌讳,褚源身份敏感,招人猜忌,所以才遭到各种打压和算计,他以为只要褚源离开是非地,明确表态对皇位不感兴趣,就可以自由自在地去过平民的生活。
但知道了燕国公府也被算计,夏枢突然就对未来不确定了。
第86章 晋江独家 禁止转载
褚源似是知道他在想什么, 问道:“怕了吗?”
“嗯。”夏枢低声应道。
他抓住褚源的手,有些迷茫:“我们真的可以安安心心地去皇陵种地吗?”
褚源没有骗他:“可以去,但心里要有准备, 随时应对他的后招。”
夏枢愣愣地看着他无神的眼睛, 知道自己担心的事无可避免了。
褚源到底不忍心:“你若是怕……”
“我怕,但我不会离开你。”夏枢快速截断他的话,心里有些生气, 语气上就难免带了些怒意:“你以后莫再起这种念头了。”
褚源一怔,心中的最后一丝犹疑也没了。
他将夏枢紧紧地抱在怀里, 坚定道:“好。”
夏枢心中的气这才消散了, 蹭了蹭褚源的胸膛,低声认真地道:“我想请阿爹三日后过来一趟。”
夏枢不怕生活不安宁,但他怕会连累阿爹、阿姐和二婶一家。
虽然婚事既成, 他家借了淮阳侯府的势, 收拾了那些欺辱他家的人, 早已经和淮阳侯府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但他还是想让家里人不受任何牵连。
夏枢知道褚源计划和淮阳侯府分家不仅是最大程度上撇清和淮阳侯府的关系, 保护淮阳侯府,还斩断了夏家和淮阳侯府的联系,分家后, 只要他阿爹和淮阳侯府不来往,就算淮阳侯府自身出事,也不会牵涉夏家太深。
若是褚源再同他和离, 他们夏家就彻底和淮阳侯府以及褚源没什么关系了。
但夏枢不愿和离。
褚源事事为他着想, 甚至为了他阿姐婚事顺利,堂弟学业有成,以分家的时候净身出户为代价换来了淮阳侯府的一个国子监监生名额给他堂弟, 他不是那种懦弱胆小、无情无义的人,不说他喜欢褚源,就是他不喜欢褚源,也不可能会占足了便宜就离开。
何况他还喜欢褚源,在知道褚源前路危机重重之后,他就更不可能离开褚源了。
唯一要考虑的就是,怎么才能让阿爹他们摆脱可能存在的牵连。
褚源明白他的意思,脸朝外道:“高景。”
门外立时响起高景低沉的声音:“属下领命。”
“你的身份……”夏枢轻轻咳了一声,低声询问。
“可以告知岳父。”褚源摸了摸他的额头,不甚在意地道:“王家事了,朝野上下估计也没人会不知道了。”
夏枢这才想起皇后被废这事儿,王家可是犯了欺君之罪。
他心中一急,也没细想褚源的话,便问道:“王家的事会不会牵连淮阳侯府?”
淮阳侯府曾经带兵,又私养皇子,再加上岳家王家通敌欺君,若是上面倒打一耙,给淮阳侯府扣上谋反的罪名,淮阳侯府有理都说不清。
“不会。”褚源神情淡然,言语笃定。
“为何?”夏枢想不明白。
上面那人应该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才是。
褚源嘴角勾起一个讽刺的笑:“刑讯中王长安声泪俱下,声称废后乃继夫人和侍卫私通生下,继夫人生产时,他在京城之外出公差,孩子出生两个月后他才知晓,无从知晓继夫人给的生辰八字是否准确,整件事他也是受害人,全是受了妇人的蒙骗。”
夏枢:“……”
那王尚书好生卑鄙无耻!
“然后他就无罪了?”夏枢觉得有些荒谬。
“治家不严,闭门思过。”褚源垂眼,神情有种说不出的冷漠。
夏枢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皇上那么在意皇位,在意的甚至心理扭曲,不仅相信老和尚那不着调的怪力乱神之语,还没人伦道德地打起了燕国公那还在娘胎里的双儿的注意……他被王大人和废后骗了这么多年,老和尚还批命说他娶错人要当亡国之君……他能放过王大人?
夏枢觉得以皇上的性子,怕是吃了王大人的心都有了,怎么可能只罚了王大人闭门思过就放过他?
褚源似是知道他在想什么,稍稍点了一句:“王长安活不了几天了。”
夏枢悚然而惊,汗毛瞬间立了起来:“……他……他要被灭口了?”
心念电转间,他突然想到褚源刚刚的话,说王家事了,朝野上下估摸着都会知道他的身份……
夏枢心脏哐哐直跳,他觉得自己听出来了什么,又是惊愣,又是难以置信,人也忍不住有些发抖:“你要……你竟然告诉我这个!”
褚源早知他聪慧,但见他仅从几句话中就想明白其中关联,心中也惊诧了一下。
不过,紧接着他就松了一口气。
因为夏枢抖着手紧紧地抓住了他冰凉的手,似乎是想从他这里汲取力量。
夏枢并没有反感他,也没有远离他。
褚源手腕一转,便将夏枢的手握在手心里,他顿了一下,狠了狠心,没有犹疑地将安排低声说了出来:“所以最近几天可能会有些忙,没法时刻陪着你……”
夏枢嘴巴张了张,脑中有些混乱:“你这样告诉我,没关系吗?”
褚源没想到他还在纠结这个,无奈地笑了一下:“怕了?”
但是晚了。
就算夏枢真的害怕,他也不会放他离开了。
褚源先前是担忧过夏枢能不能接受他这样一个没安好心的人,但刚刚听过夏枢那样斩钉截铁的语气,他不会再有任何犹疑。
就算夏枢现在后悔了,他也不会放他离开。
两个人要么一起生,要么一起死。
褚源心中一时之间不知涌出了多少恶意,握着夏枢的手也不自觉地用力。
夏枢却愣愣地看着他,摇了摇头道:“你不怕吗?”
褚源一愣:“我怕?”
“对啊。”夏枢终于理清了自己不平的心绪,认真地道:“你就不怕我一个双儿坏了你的事?”
夏枢记得先生给他看的史书上女人和双儿们被各种贬低,不仅没资格参与朝堂大事,出了问题还各种背锅,仿佛他们就是凭着一张脸让一个王朝覆灭的……夏枢虽然觉得史书在搞笑,也不觉得褚源看不起双儿,但怎么也不会想到褚源这么信任他,会把那么大的事告知于他。
他是害怕,毕竟从来没经历过大事,但他从不胆怯。
前路渺茫,为了活命,他们确实不能一直防御,得有威慑敌人的王牌在手,王长安就是一个。
夏枢对王长安知之甚少,但就冲皇上如此忌惮他,他就得活着。
这样的话他们才能多几条后路。
夏枢不知道褚源具体会怎么操作,但褚源这么打算是没错的。
而且夏枢也相信凭借褚源的正直与嫉恶如仇,王长安就算活着,也必不会得到半点儿好处的。
想通了之后,夏枢心中安定,自是不会有什么不好的情绪,他只是好奇褚源对他的态度。
褚源却笑了起来,他摸索着捏了捏夏枢的脸,哼笑道:“有你在,哪里会有什么坏事!”
分明全是好事。
夏枢一脸茫然:“什么意思?”
褚源却没回答,将人轻轻地揽进怀里,珍惜地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乖一点儿,你该睡觉了!”
夏枢:“!!!”
夏枢瞬间脸皮子发烫,整个人都懵了。
褚源那么爱洁,竟然亲了他!
他可是好几天没洗脸了啊!
“那个……”他羞耻的脚趾头都蜷缩了起来,红着脸,既好奇又窘迫,吭吭哧哧地询问道:“是不是咸口的啊?”
“什么咸……”褚源话到一半反应了过来,身子一下就僵住了。
夏枢:“……”
气氛瞬间很尴尬。
而夏枢这才恍然反应过来自己口中说出了什么话,只是反应过来比没反应过来更糟糕,他脸红的滴血,只想刨个地缝把自己埋进去。
半晌,还是褚源开了口,声音冷静的仿佛没带感情:“睡吧!”
“哎,好、好的!”夏枢吓的啥废话也不敢说,嗖地一下闭上眼睛,板板正正地躺着,装作自己已经睡熟了。
褚源:“……”
第87章 【VIP】 …………
一夜无梦。
第二天夏枢醒来的时候, 褚源已经不在了。
“少爷见少夫人烧退了,便去了衙门。不过……”红棉道:“少爷说他处理些事情就回来,叫少夫人好好吃饭, 一会儿景少爷会过来陪着少夫人。”
经过一夜的深度睡眠, 夏枢的烧彻底退了,身体也轻快了许多。
只是浑身上下都是冻伤,几乎没一处不疼的, 叫他动一下便忍不住龇牙咧嘴,嘶嘶吸气。
红棉和红杏赶紧上前扶住他, 让他在床上慢慢坐起来。
红杏道:“大夫说只要好好养着, 三五天之后就可以下床了,但养好之前得乖乖听话,一定不能乱动。”
夏枢最怕疼了, 哪里敢乱动, 于是道:“姐姐们, 我哪里敢不听话哟。”
红杏却不高兴地哼了一声:“你要听话,就不该救……”
“红杏!”红棉大声喝止了她, 脸色极为难看。
她这一声又急又怒,不止红杏吓了一跳,就是夏枢也惊了一下, 茫然地看向脸色不好的两人:“这是怎么了?”
要是往常,红杏肯定梗着脖子反驳红棉,但今儿个不知怎地, 她扫了旁边的银星、银月一眼, 似乎有些畏缩,竟然只是别过头哼了一声,没说话。
红棉也没有多说什么的意思, 喝止了红杏之后,便招手身后垂着脑袋瑟瑟发抖的银星和银月上前帮夏枢洗漱。
夏枢见此,就没有再问。
早饭是清淡的白粥,连个咸菜疙瘩都没有,夏枢没滋没味地吃完,消化了一会儿便开始喝药。
只是刚喝了一口,他整个人就差点儿升了天!
“太难喝了吧!”他的脸皱成一团。
喉咙里古怪的味道一个劲地乱窜,冲的他肠胃里一阵翻涌。
“就是难喝,才提醒你以后不要生病了。”景璟越过屏风,走进了内室。
“景璟,你来啦。”就着红棉的手喝了口蜂蜜水,嘴里的味道淡了些,但依旧一言难尽。
吩咐红棉等人出去侯着,夏枢表情扭曲地冲景璟招手:“我还以为是红棉随便说说的,你还真过来陪我了,你阿爹允许?”
“我把你当好朋友,你都病的那么重了,阿爹怎么会不允许我来陪你?”景璟歪头仔细打量,见他气色不错,便悄悄松了口气,道:“本来白天都是要陪着你的,但昨儿下午府里有事儿我就先回去了。傍晚的时候,褚源派小厮到府里通知我说你下午醒来了,我本来想过来看你,但他说你又睡了,不知何时醒来,叫我今儿再来陪你,我寻思着晚上也确实不便,就应了。”
他抓着夏枢的袖子,眼中不知不觉间就起了泪花,瘪着嘴道:“你不知道你吓死我了。”
夏枢昏迷中隐隐约约听到过景璟的声音,知道他来过,没想到他竟是天天来,一陪一天,此时见他眼泪汪汪的,眼睛下一片青黑,哪里不知道他这几天怕是也没睡过好觉。
夏枢不知道才认识了几个月,景璟就已经把他看得这么重了,心中有些感动,伸手给他擦掉眼角的泪痕,应承道:“以后不会了。”
景璟脸一下子就红了。
他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别过脸,一手抬起擦了擦眼睛,也不敢看夏枢,低声嘟哝道:“你记得自己的话就好,莫要总顾着旁人,把自个儿给忘了!”
夏枢经这一病,知道再来一次这种事,不说毁了身子,他怕是直接要去见阎王了。
他心里也后怕的不行,哪里还敢不慎重,于是好声好气道:“记得啦!”
还抬手捏了捏景璟的脸颊肉。
景璟乖乖地没动,等他占完便宜了,才详细问起他的身体状况。
夏枢烧退了,除了身上有冻伤,嗓子疼,鼻子不通外,倒也还好。
想到睡梦中听到的零星话语,以及褚洵欲言又止,上赶着给他当儿子的表现,夏枢心里沉甸甸的。
“估摸着三五天后就可以蹦蹦跳跳啦。”他打起精神笑道。
“那就好。”景璟松了口气,伸手给他抻了抻被子,又起身给他倒了一杯水,试了一下温度,喂到他嘴边:“需得多喝些热水,驱除体内的寒气。”
夏枢喝完药一直觉得嘴里有怪味,难受的紧,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压下了那股子难受。
转眼见景璟稚气未脱的长相却一副小大人的行为做派,一板一眼端的很稳重,越看越觉得可爱,忍不住打趣道:“这么体贴,我都不舍得让你嫁给某个坏小子,要不,你以后跟着我算啦。”
景璟脸上的红尚未消退,瞬间又弥漫开来,连脖颈上都染上了红,忍不住锤了他一下,气哼哼道:“还以为躺在床上你会老实点,谁知道你还这么不正经!”
夏枢哈哈大笑,捏了一下他的脸蛋:“谁叫你这么可爱,小爷就爱美人。”
景璟一愣,脑中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一时怔忪。
夏枢发现了,好奇问他:“咋么啦?”
景璟表情突然有些不自然,他低头抓住夏枢的手,抿了抿唇,道:“这次幸亏有燕国公府的二公子在,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夏枢没想到他会提起元州,想起外边的传言,脸皮子一抽,咬牙切齿道:“我可谢谢他了啊。”
景璟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万般滋味涌上心头,最终却只化为了心中一叹,看向夏枢,认真道:“外边虽然传言纷纷,但他实际上从来不是孟浪轻浮之人。他行止有度,也极尊重双儿和小姐们,日常更是注重避嫌保护双儿和小姐们的名声。此次他疯魔了一般,把所受几十年的教养和礼仪抛到脑后,不顾一切跳下冰湖救你,还和褚源大打出手,事后被燕国公施以家法后,还为了不让你误会,拖着伤口……”
他顿了一下,道:“……我想,喜欢的人出事,心神剧震之下做出越矩的事也算情有可原,你莫要怪他啦……”
夏枢:“……”
身边人,包括景璟怎么就认定了元州那货喜欢他?
那满京城人岂不是会深信不疑?
那他们又会怎么传眼瞎的褚源?
夏枢想想就想磨牙,元州搞这一出真是欠收拾!
“我和你打个赌。”他瞥着景璟,眼睛转了转。
景璟一愣:“打赌?”
“对啊!”夏枢脸上挂起不怀好意的笑容,漫不经心地道:“如果元州那货喜欢我,我就把他脑袋拧了送你当蹴鞠踢,如果他不喜欢我嘛……”
“还是不赌了罢。”景璟吓了一跳,忙抢断他的话。
他咽了口唾沫,屁股稍稍往后移了移,离夏枢远了些,才颤抖着唇道:“倒、倒也不必如此血腥……”
夏枢却哼了一声,两指一伸,惩罚似的捏住了他的脸颊肉,嗤笑道:“不血腥点儿,我怕你不长记性,不知人心险恶,哪天被人哄跑了都不晓得。”
景璟:“……”
景璟顿时有些心虚,同时还有些酸涩,垂着脑袋不敢看夏枢,嘟囔道:“我又不笨,他救了你,明显是爱极了你,否则我哪里会……”
他没说下去,但内心复杂难言的情绪已叫他的声音带上了哽咽。
他别过头想遮掩一下,夏枢却吓了一跳,以为刚刚吓到他了,忙抬起他的下巴,摸摸他的脑袋,温声安抚道:“你莫害怕,我开玩笑的,哪里会把那血腥玩意儿送你当蹴鞠,我就是拧了他的脑袋,也是自己踢,半点儿不叫你瞧见的。”
景璟:“……”
本来只是一点点害怕,现在他瑟瑟发抖了。
元州他……真的太可怜了!
“还是别了吧。”景璟拉住夏枢的袖子,白着脸央求道:“他也只是……”
“行啦行啦。”夏枢摆了摆手,无语道:“他也就骗骗你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双儿了,他喜不喜欢小爷,小爷难道判断不出来吗?这货不过是想借着风流韵事搞些风言风语出来,让褚源难受,给淮阳侯府添堵罢了。”
元州频频往他身前凑的时候,眼神里确实带着兴趣,但那眼神和“喜欢”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去。
所以,夏枢一直觉得元州品性恶劣。
喜欢一个人,不自觉地想频频靠近,这没什么可耻的。
但不喜欢,还一个劲地往上凑,故意搞出风言风语,就可恶了。
“可是……”景璟拗着脖子反驳:“若是为了叫褚源难受,给淮阳侯府添堵,他冷眼旁观或者落井下石,岂不是更合心意?大冷天的他跳入水中救你,总不是脑子进水为了给自己添堵吧?”
夏枢心道,他哪里没有落井下石,他在水里不仅掰开了褚洵,还一脚将褚洵踢飞了出去。若不是高景及时救人,褚洵怕是早有个三长两短了。
元州这人对淮阳侯府的恨意已经到了连掩藏都懒得做的地步,做事更是张狂肆意,丝毫不怕淮阳侯府事后的报复,夏枢想想就觉得后怕胆寒。
若是褚洵真出事,不说王夫人得疯,就是褚源都得疯。
但思绪间,夏枢却忽地神色一顿。
那一瞬间,他汗毛都立了起来。
脑中飞快掠过元州救他以及燕国公府小双儿的生辰……
夏枢也不知自己怎么就起了那么一个荒唐的念头。
他心脏哐哐直跳,紧张的脸皮直抽,却一把抓住景璟的肩:“你仔细看看我的脸……”
他呼吸急促,人微微发抖,不停地扫视着景璟的神情,眼神是自己都不知道的急切:“……我和元州的长相可有相似之处?”
第88章 【VIP】 …………
景璟被紧抓在肩上的手指弄得有些疼, 有些懵:“相、相似之处?”
他仔细打量夏枢眉眼五官,再回想深深印在脑海里的那张脸,茫然地摇了摇脑袋:“没什么相似之处啊, 你为何这样问?”
夏枢一怔, 胸中复杂激荡的情绪瞬间消的散干净。
他以为……
夏枢摇了摇脑袋,把突然涌起的空荡失落情绪给抛开,再转眼已换了表情, 抓住景璟就开始严刑逼供:“他是不是给了你什么好处?你怎么总帮他说好话?”
“没、没有啊。”景璟吓了一跳,低着头, 心虚地往后躲。
夏枢也只是逗他玩, 没想到他还真脸红、心虚地不敢看人,顿时来了兴趣:“他还真找了你当说客呀?”
“给好处了吗?”他一脸不怀好意。
景璟不了解他的秉性,黑碌碌的大眼睛懵懵的, 小心翼翼地觑两眼他的脸色, 发现他没生气, 就老老实实解释道:“我早上过来的时候,见他被侯府侍卫挡在东角门外, 身上还带着伤……外边都传他对你情根深种,他也央求我,我就……”
他声音小了下去, 但是话中的内容不言而喻,景小璟心软了。
所以根本没考虑过捞好处。
夏枢摸了摸下巴,眼珠子骨碌碌一转, 坏笑道:“除了说好话, 没答应旁的?”
景璟摸不清他是个什么意思,没有隐瞒,乖乖点了点头:“他担心你的病情, 约了我下午去清风居见面细聊。”
景璟想到燕国公府和淮阳侯府不和,夏枢也极为不喜元州,自己不应该为了私心跟夏枢提这些有的没的,于是愧疚道:“你若是不同意,我就找个借口不去理会他啦。”
“同意啊,为什么不同意?”夏枢拍了一下被子,兴奋道:“我这会儿就叫红棉准备笔墨纸砚,你下午就去见他,见完他就过来,到时候咱俩五五分账。”
景璟:“???”
于是在清风居等了大半天,连午饭都没心思吃的元州等到了羞愧无比的景璟。
“这是什么意思?”元州翻看着景璟交给他的几页写满了问题的纸,神色疑惑。
想到夏枢交代的事情,景璟捂着小脸,尴尬的快要哭出来了:“一个问题……十、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元州一愣,然后面无表情地看着满纸的夏枢早上吃的什么?中午吃的什么?嚼了几口萝卜丁?喝了几口粥?咳嗽了几声?喝了几碗药……
这是连问题都贴心地帮他准备好了,事无巨细,应有尽有……
元州:“……”
瞧瞧眼前捂着脸,羞得眼泪汪汪,恨不得钻进桌底的景家小双儿,元州俊朗的脸皮子一阵抽搐“……”
想了想,元州到底有些不忍心,他伸手摸了摸景璟的小脑袋:“……辛苦你了!”
景璟愣了一下,只是还不待脸红,就听元州咬牙一拍桌子:“多少银子,二爷我出!”
景璟:“……”
想钻地缝。
等景璟拿着银子气呼呼地回到淮阳侯府的时候,夏枢刚从褚源那里听到了一个好消息。
皇上同意了褚源辞官,只要褚源处理完王家的事,交接好衙门的公务,就可以走了。
“你们若是确定了要跟我和夫君去外地,可以提早准备了,明年过了元宵就出发。”夏枢半躺在床上,手里翻着账本,和红棉、红杏交代事情。
红棉和红杏同时一愣,紧接着就是大喜:“谢谢少夫人!”
“去外地?”景璟刚进内室就听到这么一句,瞬间忘了生气,疾走两步奔到床前,惊讶道:“你要去哪里?”
夏枢一见他回来,精神瞬间大振,放下账本,冲他招了招手,激动道:“怎么样?怎么样?”
景璟抿了抿唇,想起刚刚的窘境,气哼哼地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拍到他手里:“喏,五百两。”
夏枢手一抖,银票差点滑落,震惊道:“这么多?”
景璟噘着嘴,不想回答。
这辈子都没那么丢人过,他完全不想说话。
“嘿嘿,别气啦别气啦,分你一半。”夏枢快速地从银票中数出五张来塞他手里,然后摸摸他的脑袋,笑嘻嘻地道:“辛苦啦,以后有机会还一起赚钱呀。”
景璟:“……”
“可是……”他瘪了瘪嘴,有些不开心地道:“你不是要去外地了嘛?”
这人就是嘴上深情蜜意,刚刚还说舍不得他嫁人,这会儿就说要走了。
景璟想到元州流传在外的风流韵事,小声愤愤道:“这点儿你和他还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他说的太小声,夏枢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景璟吓的脖子一缩,忙道:“你要去哪里,什么时候出发?”
“皇陵,暂定元宵之后。”夏枢笑眯了眼:“我要带着美人儿去种田啦。”
景璟愣愣的:“褚源辞官啦?”
“嗯,跟我去逍遥咯。”夏枢眉飞色舞道:“你有空可以去看我们,我多种些桃树、桂花树,到时候给你做桂花糕和桃脯吃,你之前不还说我做的桂花糕好吃嘛,其实我桃脯做的也很不错哟。”
尽管尚在病中,他的脸蛋却熠熠生辉,显然是幸福极了。
景璟本来是极不舍的,现下却禁不住跟着他一起开心,他眨了眨湿润的眼睛,重重地点头:“好。”
夏枢摸摸他的脑袋,拉过他的手,将几册账本并一纸房契放于他手上:“这是我那皮毛铺子,以后不在京城,你帮我看着吧。”
景璟瞪大眼睛,连忙推拒:“这不合适……”
景璟的阿娘也给他留了三间铺子,他从小就学着管理铺子,查账收账,自是知道京城的一间铺子价值几何。
更别提,夏枢那间皮毛铺子原是淮阳侯府的产业,位于京城最繁华的地段,位置极好,铺面还大,就是勋贵人家也不一定有几间那样的铺面。
这比汗血宝马还要贵重的多,景璟不能收那房契。
他从夏枢手里拿过那几册账本,却死活不收房契:“我帮你管着铺子,不要房契。”
夏枢的本意就是要他收下房契,以后景璟要是在京城有什么事,他们鞭长莫及的时候,景璟可以卖掉铺子应急。
夏枢和褚源商量过,褚洵有侯府,淮阳侯府不倒,褚洵也不会有啥难处。
但景璟不一样,景政寒门出身,没有家底,光禄寺卿从三品的官职看着比淮阳侯褚霖的官职高,但实际上却是个闲散没油水的位置,日常就能拿点儿额定的俸禄,俸禄一年也才四百两,光是养活家小及人情往来估摸着都有点儿捉襟见肘。周青嫁与景政的时候属于未婚先孕,名声极为不好,娘家嫌丢人,给她准备的嫁妆也就三间位置偏僻的小铺子外加一个农庄,全部价值也抵不上夏枢手里皮毛铺子的十分之一。
京城不同别处,银子都不禁花用,夏枢希望景璟平平安安,但若是真出了事,银钱也可以挡上一挡,给他们转圜的时间。
“听话点儿。”夏枢想到褚源说的朝堂局势,又想起景政后院那一堆烂摊子,板着脸道:“你若不收,就是不把我当朋友,以后也甭去找我,我也不会给你做桂花糕和桃脯啦。”
景璟:“……”
他眼眶有些红,抿了抿唇,低着头嘟囔道:“也没有哪家的朋友会让人保管那么值钱的房契呀。”
夏枢见他只敢小声嘀咕,就直接将房契折了一下,塞进他怀里:“行啦,别婆婆妈妈的了,小爷相信你,你也要相信自己。”
顿了一下,怕景璟不明白,他又掰开来讲:“账本你好好看看,对外就说帮我管理铺子,房契藏起来别让旁人知道。若是有急事,等不及我和褚源回京城,房契可以先拿出来换成银钱转圜。日常没事,多给我写信,交给褚管家就成,他每个月末都会往皇陵邮寄账本,到时候信会一并送过去。反正,你自己要照顾好自己,别傻乎乎的被人骗了。”
景璟眼眶通红地看着他,看着看着,眼泪没忍住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然后就彻底憋不住了,扑进夏枢怀里,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我舍不得你,你不要走啦,好不好?”
“你要是想欺负元州,我天天陪你欺负他都可以,不要走好不好?”
“还有,你想要赚钱,那我们下次多骗他些,一个问题二十两银子,好不好?”
“呜呜……你别走啦!你想骗谁就骗谁,想欺负谁都欺负谁,我都陪着你,只要你不走,好不好呀……呜呜……”
夏枢:“……”
天啊,他没把人家小双儿给带歪吧?
夏枢咳了一声,摸摸怀里的小脑袋,一本正经地道:“……钱不是那么赚的啦。”
所以……没有歪吧?
夏枢心虚无比地偷偷瞥了一眼窗外,但愿此时没人路过。
而此时已进了外间,准备对褚家兴师问罪的夏海&蒋氏:“……”
以及小心翼翼跟在岳父身后,满脸愧色的褚源&褚洵&一众丫鬟:“……”
第89章 【VIP】 …………
现场气氛极为尴尬。
褚源“咳”了一声, 侧脸询问身后的丫鬟:“屋里是谁在探望少夫人?”
红棉极为有眼色,上前一步,躬身道:“是景大人家的双儿, 前两日他担忧少夫人病情, 日日过来守着,今儿一听说少夫人醒来,他便也赶了来, 估摸着是见到少夫人醒来,太过激动就……”
红棉声音低了下去。
褚源点了点头:“你进屋告诉少夫人一声, 说岳父和二婶过来了……”
“不妨。”夏海原本怒气冲冲的脸已经不知道摆什么表情了, 只能木着脸道:“既然小枢屋里有双儿客人探病,那我和他二婶就等一会儿。”
褚源顿了一下,也不坚持, 拱手道:“既然如此, 请岳父移步书房, 小婿正好也有一些事情想与岳父商议。”
蒋氏正怕褚源听到屋里的对话会对夏枢有不好的想法,见他似乎有正事要谈, 也乐意他这会儿的心思都放在别处,就忙道:“大哥,你去吧, 我瞧着这院子不错,就在外边看看。”
她瞧不出来褚源那完美无缺的面孔下是个什么心思,但她偷偷打量这雕梁画栋、红漆绿瓦的宅子, 只觉得无一处不精致, 无一处不规矩,所以打算等那官家双儿一出来,她就进去教训夏枢一通, 怎么敢把乡下的油滑赖子脾性带到侯府?
这可是贵人们生活的侯府,一言一行可都是规矩,夏枢那套乡下的脾性早该改了,不然褚源表面上不嫌,实际上心里是个什么想法,谁晓得,万一哪天不想忍了,受苦的还是夏枢。
红杏见主子们都没反对,便上前一步,挽住蒋氏的胳膊,笑道:“那夫人这边请,奴婢带你在府里转转。”
蒋氏从进了侯府就一直半低着头,不怎么敢抬头到处看,此时红杏走到她跟前,温温柔柔的挽住她,她便下意识打量了一下,然后就愣住了。
只是“夫人”这称呼是蒋氏一辈子都不敢想的,愣了一下后,脑子中就再没别的想法,脸皮子红成一片,手足局促地捏着衣摆,:“哎,哪里,哪里……”
红杏笑了一下,引导着蒋氏往前走,说道:“冬日天寒,最好的景莫过于凌寒傲雪的梅花了,正好府里有这么一处梅林,是侯爷当年特地为夫人亲手种下的,奴婢带夫人去看看。”
而此时,屋里的景璟哇哇一顿大哭,等他发泄完不舍情绪之后,便是羞的趴在夏枢怀里,连脸都不敢抬了。
夏枢被他丝毫没有收敛的哭声震得耳朵嗡嗡响,见他终于停了,也松了口气,调侃道:“既然不舍得,那就跟我走好啦。”
景璟更不好意思了,从他怀里退出来,垂着脑袋,擦了一下眼泪,红着脸嘟囔道:“既然不舍得我,担心我担心的不行,那你为何不跟我走呢?”
他愤愤地瞥了夏枢一眼:“花言巧语!”
夏枢:“……”
“哟呵……”夏枢上下打量景璟,捏着他的脸蛋,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问道:“你还知道我花言巧语呢?那元州不过花言巧语三两句,你怎么就没有一点儿判断,全信了他呀?”
景璟顿时脸红:“……可、可是,你不是已经赚回来了嘛?”
“而且……”他不满地小声咕哝:“你们两个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一个个净会口头耍流氓,天天都念叨着爱美人儿,可美人儿就在眼前,也没见你们……你怎么珍惜的呀。”
夏枢:“……”
万万没想到,原来他和元州的相似之处,竟然都是爱美人儿。
但这又是什么好事吗。
夏枢心里突然有些乱。
想了想,他一把抓住景璟的胳膊,严肃地看着他道:“你以后离他远点儿,知道不?”
淮阳侯府和燕国公府血海深仇的源头就是褚琼和元英的死亡迷局。
元州那样的,若是知道景璟是褚琼的亲生双儿,谁知道他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要知道,背靠淮阳侯府的褚洵他都敢肆无忌惮地下手,景政不过是个寒门出身、没有实权的光禄寺卿,元州若真要对景璟做些什么,景政都没有反抗之力。
“别看他现在没做坏事,那是因为你还小。”夏枢教育他:“一旦你再长大个两岁,脱去稚气,他说不得就会露出獠牙,到时候你没个防备,出事就晚了。”
景璟遗传了褚家人的貌美,虽然年纪就比夏枢小了几个月,但他脸颊肉嘟嘟的,日常被景政保护的好,人就显得稚气可爱,原本精致的五官相貌也被遮掩了大半。
夏枢看不准元州那人,但他知道元州是个狠的,有仇必报,景璟自然是离他越远越好。
想到这里,他道:“等我离开京城,你要天天练武,不能偷懒,知道不?”
景璟心里嘀咕:你不在,他也不会来找我了呀。
不过他知道夏枢是为他好,就应道:“好,我答应你。”
“我会叫褚洵定期和你比试,年纪上你比他大一两个月,你俩还是同一时间学的武艺,到时候你若是连他都不能打个平手,小心以后见面我收拾你。”夏枢故作凶狠地捏了捏景璟的脸颊:“你可不要给我丢脸哦。”
因为双儿的身份,景璟没少从家人或者外界环境中受气,他心中一直隐藏着一股不服输的战意,当下有比拼的机会,他自是不惧,仰着小脑袋,重重点头承诺:“好,我会打败他的!”
外间一直等景璟出来的褚洵:“……”
等夏枢交代完景璟,景璟离开就又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褚洵等人走了,才一瘸一拐地进了里间。
经此一事,他成熟了很多。
静静地坐在屋中间的桌子旁,也不说话。
夏枢也没吭声,等他自行消化。
“你和大哥要分家,然后离开京城吗?”半晌褚洵开了口,眼眶通红地看着夏枢,声音沙哑:“可不可以不分家,也不走?”
昔日飞扬跋扈的少年,身上多了一份沉重,少年气也消失的几乎为无。
夏枢不知道这好不好,但都这个时候了,褚洵必须得长大了。
他冲褚洵招了招手:“过来。”
褚洵顿了一下,然后抿着唇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到床头,干脆利索地“噗通”一声跪下,然后拉起夏枢的手放到自己头上,一咬牙,视死如归地道:“你打吧!”
夏枢:“……”
他嫌弃地拍了下手下的大脑袋,嘴角抽搐着收回手,示意红棉:“把椅子搬过来。”
然后低头对惊讶的褚洵道:“离的太远,说话费劲。”
褚洵:“……”
褚洵顿时变成了大红脸。
别扭地侧着脸躲过夏枢的视线,等红棉搬来椅子,才由红棉搀扶着,在椅子上重新坐下。
夏枢也没调侃他,而是接着他的问题,说道:“看来你大哥没和你说,他以净身出户为代价,从夫人那里换取了你去跟我学武以及去武院的机会。”
褚洵一愣,反应过来后,俊朗的脸瞬间扭曲,他胸膛急速起伏,紧捏着拳头,咬紧牙关,愤怒道:“她怎么能这样?”
他一踢椅子就想站起来,但夏枢却紧皱眉头,重重拍了一下床,大声呵斥道:“你给我坐……啊!”威风还没耍完,就是一声惨叫!
把褚洵唬的瞬间不敢动了,瞪着大眼,慌张道:“怎么了?”
夏枢举着手,不停地甩来甩去,疼的恨不得揍他一顿:“拍到床棱了,还能咋地?”
褚洵:“……”
红棉慌忙上前查看夏枢青紫的手指头:“都肿了,我去叫太医过来吧?”
她不像红杏情绪外露,转头见褚洵还站在那里,还是忍不住有些生气了,说道:“二少爷还是坐下吧,不然你招来夫人,是想让大家晚上都不睡了吗?”
褚洵的脸瞬间涨红。
“行啦。”夏枢摆了摆手,示意红棉不用管他,自己眼泪汪汪地吹了吹手指头:“我皮糙肉厚的,一会儿就好啦。”
太医们开的药,褚源又不会让他用,来了也是闲来。
红杏不知道这些,也不放心:“还是请来看看吧,顺便再瞧瞧少夫人身上的冻伤。”
说着,就自顾自地转身出了屋。
夏枢昏迷的这些天,太医们就在淮阳侯府住着,他这已经醒了,太医们也还在待命没走,因此很快就过来了。
磕到床棱不过是小伤,身上的冻伤也一直在抹药,太医看过之后询问了一下怎么回事儿,诊了一下脉,觉得没什么大问题,就走了。
夏枢想着刚刚太医询问伤是怎么造成的,褚洵抢答是自己粗心弄的,太医的那个讳莫如深的眼神,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想了想,他对褚洵道:“以后若是传出什么不好的流言,你可不要和人干架了。”
“流言?”褚洵有些听不懂,不过今时今日,夏枢还躺在病床上,那么大的教训,他怎么可能再动辄冲动地和人干架了。
“不会了。”他眼眶微红地保证道。
“行,我就信你一次。”夏枢道,说完,他就提起最开始的话头,继续道:“除了为你考虑的事情之外,你大哥以分家为代价,让你娘同意把府里的国子监监生的名额给我堂弟。”
褚洵这次根本没法生气,反应过来夏枢说了什么之后,他整个人都愣住了,难以相信:“仅仅一个国子监监生名额?”
淮阳侯府虽然没落,但背后有形的金钱资产以及无形的权势资产何其雄厚,他大哥竟然为了一个国子监监生名额以及他能去武院,就什么都不要了?
褚洵愣愣的。
“他就这么想分家吗?”他望着夏枢,神情迷茫:“他是被娘伤透了心,不想当我大哥了吗?”
夏枢心道,脾气虽然不那么急了,但褚洵到底还是孩子心性。
不过褚洵不知褚源身份,他这么想倒也正常。
夏枢摇了摇头,不打算多说,只道:“他是要保护你,保护整个淮阳侯府,你不要对他产生怨怼。”
褚洵张了张嘴巴,有些伤心,但还是道:“……我不会。”
夏枢点了点头,顿了一下:“还有你娘……”
夏枢想到王夫人的女儿,决定走之前做个好人:“你也不要怪你阿娘,她只是以自己认为正确的方式保护你。不论对不对,你也不要对她产生怨怼。”
这次褚洵没说话,他抿了抿唇,神情极为执拗,显然是非常的不服气。
“你身为人子,你阿娘尽心尽力地把你养大,你就算不喜她的管教方式,也不应起了怨怼心思,要是因为你大哥,你就更不应该对你阿娘心存怨怼了。”夏枢看着他道:“他们两个之间的问题无解,但对你,都是在尽最大的努力爱护你。只是,一个的方式是放你长大,让你自己去经历风雨;另一个方式是把你禁锢在羽翼之下,永远做一个孩子。”
“你喜欢哪一个,并不是说就可以把另一个弃如敝履。”夏枢想到自己那不知在何处的阿娘,心中既温暖,又有些难受,说话间不免就温柔了许多:“你若真不喜欢,可以明说,若是她害怕你的选择会害了你,你也可以证明给他看,你会越来越强大,不仅能保护自己,还能保护好她。其实很多时候,她无法放开手,除了外部因素以外,主要还是怕你在她照顾不到的地方,自己也没能力保护你自己。”
这次,褚洵看着红棉燃起的灯火,沉默了。
而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到来的王夫人,听着里面的动静消失,她看了一眼面前不动如山的高景,又看了一眼身前拦着的胳膊,想了想,又悄无声息地走了。
第90章 【VIP】 ……
冬日里天黑的快, 不到酉时,天已经全暗下来了。
褚洵待了一会儿,见夏枢神色有些疲倦, 就起身走了。
而红棉这会儿才有时间凑到夏枢跟前, 低声道:“少夫人,亲家老爷和亲家二夫人来了。”
夏枢正靠在床头昏昏欲睡,当下却是一激灵吓醒了:“我、我阿爹和二婶来啦?”
人都吓结巴了。
“嗯。”红棉胆战心惊地点了点头:“一个多时辰前来的, 原本是很生气的,后来见景大人家的双儿在, 亲家老爷便和少爷去了书房商议事情了。”
夏枢:“……”
但愿阿爹和二婶没听到他和景璟的对话!
不然……
夏枢想想就有点儿皮紧。
然而夏枢想的太美, 半盏茶时间不到,坐立不安的他就见到了黑着脸的阿爹和二婶。
“阿爹……”在景璟和褚洵面前装模作样,大道理一套接着一套的夏霸王怂的一批, 一见两人前后走进来, 就下意识缩了一下脑袋, 眼神可怜巴巴,看起来柔弱极了:“二婶……”
夏海&蒋氏:“……”
仿佛下午在门口听到的坑蒙拐骗事迹都是他们的错觉。
夏海来的时候简直气炸了, 胸中怒火冲天,他恨褚家搞这么一个婚约,娶了自家双儿却又保护不力, 又气自家双儿不知心疼自己,当时真的恨不得冲进屋内,揍这个小兔崽子一顿, 叫他不长记性。
但在门外听到那一通对话, 小兔崽子那无法无天、油滑泼皮的行为以及带歪官家双儿的操作,叫他在褚家人面前老脸都挂不住了,气瞬间泄了个底朝天。
夏海自是不觉得率性鲜活的自家双儿有什么不好, 不然他也不会把他养成这性子,但他知道自家双儿的所作所为在高门中算是极为出格的,他不想在褚源面前装模作样地训斥自家双儿要柔顺、听话,于是就顺着褚源给的台阶,去了书房。
谁知道会听到那样一个消息!
此时见到夏枢,夏海的情绪已经平复了许多,不过见到他一脸病容,胸中还是忍不住生气。
“感觉怎么样?”他皱着眉头,在床头椅子上坐下。
红杏也赶紧给蒋氏搬了一把椅子,然后和红棉对视了一眼,两人悄悄地退了出去。
“已经退烧了,除了身上有些疼,鼻子有些塞,其他都没什么事了。”夏枢赶紧道。
几个月没见,阿爹头发又白了许多,夏枢看着阿爹,鼻子有些酸:“阿爹,你怎么又老了呀?”
“还不是操心你和你阿姐。”蒋氏在旁边插话:“你瞧瞧你把你阿爹吓的,从你阿姐那里跑来时,一路上都摔了好几脚,心神恍惚,还差点儿被马车撞到。”
“啊?”夏枢吓的脸都白了,赶紧去扒拉老爹:“阿爹,你没事吧?”
“没事。”夏海挡住他的手:“褚源已叫大夫帮着看了,不过是路滑摔了,抹点儿药酒就好,不是什么大事。”
夏枢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阿爹身体矫健,身手灵活,日常哪里会摔倒,肯定是从阿姐那里知道他出事,吓的腿脚都软了,才会接连摔了好几跟头,一瞬间,他前所未有的后怕,他真的差点儿就见不到阿爹了。
夏枢眼眶里瞬间挤满了泪,嘴唇抖了抖:“阿爹,对不起,我……”
他的眼泪刷地一下就流了出来。
“行了。”夏海到底狠不下心骂他,微微叹了口气,粗粝的手指抹了抹他脸上的泪水,将人揽进怀里,轻轻拍了拍背:“莫哭了,下次注意一点儿,莫再不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他顿了一下,又道:“阿爹可只有你一个双儿,你要是出事,阿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夏枢这下是彻底绷不住了,哇地一声就大哭了起来。
等褚源进屋的时候,夏枢已经睡了过去。
他的病本就没好,一天内情绪又起起伏伏,劝慰那个,安抚这个,心神俱疲,趴在老爹怀里哭了一会儿,就把自己给哭睡着了。
“饭已经准备好了,岳父和二婶先去用些。小枢这里我来看着,等他醒了,会叫丫鬟另行备些饭食。”褚源声音压的极低,然后吩咐跟进来的红棉和红杏:“时间很晚了,今晚岳父和二婶在侯府安顿,你们去准备一下。”
“吃过饭,我们去西城眉子那里。”还不待红棉和红杏应声,蒋氏就开了口,她有些不自在:
“许久没见眉子了,今儿个话没听她说完就突然跑过来,没头没尾的,我怕她担心。”
侯府里的东西样样精致,侯府里的人坐卧行止自带气度,不说主子,就是个丫鬟,看着都很有气派,说个话慢慢悠悠、温温柔柔的,态度也很温和,但就是有种让人说不上来的不自在,仿佛自己是尘埃,人家是碧玉,站在跟前,手脚就活该局促。
蒋氏一下午都难受的不行,本来还想教训夏枢乖顺、听话点儿,现在一看侯府这样,她哪里还敢开口念叨已经是侯府主子的夏枢。
想想还是去夏眉那里,正好她也有一些事要和夏眉讲。
夏海自是无所谓住哪里,但他已经知道了褚源的身份,脑子中事情多,想晚上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想想,既然蒋氏说了去夏眉那里,他也就同意了。
于是夏海道:“你今儿提的两人正好也要让眉子瞧瞧,我和她二婶今晚就去眉子那里,明儿个等小枢醒来,我再过来看他。”
褚源对这个老丈人的性格已经有了了解,也不多挽留,点了点头:“我叫褚管家拨几个丫鬟过去照料。”
蒋氏受不了侯府的丫鬟,刚想开口推辞,夏海就同意了,没办法,只能黑着脸认了。
红棉给红杏使了个眼色,红杏扫了一眼蒋氏,就悄悄溜了出去。
夏枢尚在梦中,褚源也没打扰他,送走了夏海和蒋氏之后,稍稍用了些饭,便坐在书房听高景今日的汇报。
“少主,高行发现燕国公府的人一个多月前曾在北地靖远镇出现过。”
“靖远镇?”褚源眉头微皱,在棋局中放入一枚黑棋。
“他们在打探少夫人是不是亲生的。”高景顿了一下,咬牙道:“那元二频频向少夫人献殷勤,我还道他只是想给少主添堵,没想到他竟是动了真格,还想到了用这种法子来拆散少主和少夫人。只是不知是谁露出了这个消息,少主……”
高景冲褚源拱了拱手,请命道:“不若属下这就去解决了那元二。上一次若不是属下及时赶到,说不得二少爷的命就没了。现下,他又想从少夫人身份上下手毁掉褚夏两家的婚约……”
“高景。”褚源淡淡地打断了他的话,手指捻起一枚白棋,静静地“看”着棋盘。
半晌,他将白棋放入棋局,神色未动:“你忘了,我也不是褚家人……”
高景一怔。
“你下去吧。”褚源不愿再多说。
高景迟疑了一下,弯腰退下。
高景不知道,等他走后,那枚白棋瞬间化为齑粉。
褚源在黑暗中坐了一会儿,站起身慢慢走向窗户。
冬日的寒风冰冷刺骨,但褚源站在窗前,“望”着窗外的明月,若无所觉。
今晚注定是个无眠夜。
夏海和蒋氏回到西城宅子的时候,整座宅子半点儿灯光都没有,静悄悄的。
“人呢?这么早就睡了?”蒋氏环顾四周,没发现丫鬟们的半点儿踪迹。
这座侯府赠送的院子非常大,三进的宅子,只有四个粗使丫鬟,一个看门外兼做饭的婆子,再加一个年纪不大的女主人,白日里亮堂着倒也还行,晚上走在院子里,听着风声呜呜回响,只觉得空荡荡的,渗人的很。
“小姐带着丫鬟们外出了。”看门婆子关上垂花门,拎着灯笼在前方引路。
夏海和蒋氏同时一愣:“外出?”
那都这个时候了,怎么还不回来?
蒋氏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何时出去的?”
“下午两位走后,小姐哭了一会儿,然后便换了衣裳,装扮一番出去了。”婆子的眼神在昏黄的灯光中有些闪烁,看着两人,笑了一下:“还以为两位今晚要留宿侯府呢,厢房就没怎么收拾。”
蒋氏没有发现婆子神色有异,但作为把夏眉养大的人,她自然深知夏眉的性子,之前发生过被蒋家两兄弟差点儿欺侮的事,夏眉不可能还大晚上的在外边不回家。
当下整个人都慌了。
“大哥……”蒋氏神情惶急,想说些什么,但在眼神扫到身后的侯府丫鬟们时,到嘴边的话又一下子全都咽了回去。
“已经很晚了,农家妇人不习惯伺候,你们几个找个房间收拾收拾就休息吧。”蒋氏对跟来的四个丫鬟道。
侯府出来的丫鬟心眼都不少,仅那婆子几句话,基本已明白了现下是什么情况。
几人对视了一眼,由领头的一个丫鬟开口道:“那奴婢们就先告退了,亲家老爷、夫人若是有什么需要,可以叫我们几个。”
说完,便拎着灯笼带着其他人自行去耳房收拾了。
蒋氏心里发慌,见人都走了,便不再伪装,一把钳住婆子的胳膊就往厢房带,疾言厉色道:“你跟我说清楚是怎么回事儿,眉子要是出事儿,老娘非扒了你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