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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40

作者:东边月亮圆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31章


    太阳还没下山,何晴晴就接到她妈的夺命连环call,深吸口气回家喝营养汤。


    陈韵等她上计程车才回店里,把刚刚用的杯子收拾干净。


    潇潇在做外卖的单子,一边说:“姐,我明天能不能请个假?”


    陈韵没有做资本家的潜力,是个很好说话的老板。


    她连理由都没问:“行啊。”


    潇潇也没有解释的意思,快快乐乐又戴上耳机,让重金属音乐轰炸着她的耳蜗。


    陈韵有一次试图跟上过她的审美,只听了半个小时脑瓜子就嗡嗡地疼。


    她是受不了这种,充满长辈心态地觉得无法理解。


    不过人到三十几,偶尔还是很不愿意承认自己的想法已经开始陈旧,昭示着上一代人历史重演的迹象。


    老去不再是一个词,反而是种现状。


    陈韵有时候恍惚都想不起来自己几岁,看到落地窗外穿校服的群体走过总是片刻怔忪。


    她捏着擦桌布发呆,思绪不知道跑到哪里。


    刚下班的宋逢林推门而入,举起手在她面前挥挥:“想什么呢?”


    陈韵回过神来:“你这么早?”


    宋逢林本来就没有固定的工作时间,从前加班都是出于需要。


    他最近已经交接得差不多,没有再把办公室浪费光阴的必要,自然是忙完就走。


    他道:“来接你。”


    咖啡店刚开业那阵子生意不是很好,晚上经常只有陈韵一个人呆到九点关门。


    她就是那时候买的投影仪,每天买点小零食和酒边看边享受片刻独处。


    常常是宋逢林推门的瞬间,她才觉得回到现实世界,情绪抽离得干干净净。


    那实在很难用单一的词语来描述,陈韵统一归结于自己不识好歹。


    毕竟一个加班后只能在路上随便买个饭团对付晚餐的丈夫每天都来接老婆下班,两个人手牵手回家,是多少人想要的幸福。


    陈韵十七八岁对白头到老的幻想也仅此而已,却在得到的时候没有想象中的开心。


    她强迫自己要陷在世俗所认为的喜悦里,也不想让付出的人觉得辜负。


    那些大概是矫情的部分被陈韵藏起来,露出个笑容:“三分钟,马上收拾好。”


    宋逢林顺手把边上的椅子推回原位:“慢慢来,不着急。”


    他很少不高兴,做什么事都很有耐心,某种程度上完美得不像人。


    陈韵有时候脑洞大开,都觉得他是谁为自己量身定制的机器人。


    她莫名其妙想看他表情的变化,踩他一脚不说话。


    宋逢林把左脚往前挪一点,无声示意她可以再踩一下。


    虽然没能如自己所愿,陈韵还是有点想笑。


    她哼一声头发一甩,把带来的东西一股脑全丢进包里。


    帆布包失去原有的形状,被各种各样的杂物撑得奇形怪状。


    陈韵斜挎着不方便,把包给推给别人。


    她衣服穿得素净,配饰却钟爱些花里胡哨的颜色。


    宋逢林拎着和东北大棉袄的花色如出一辙的包,左手换右手都觉得怪怪的,最终还是认命:“走吧。”


    陈韵笑得狡黠,眼角眉梢都带点恶作剧成功的欢呼,此时无声胜有声。


    宋逢林空着的手牵住她,顺便捏捏她的指尖:“我明天应该是最后一天。”


    他要离职的事情铺垫不是一两天,对陈韵来说已经不是新闻。


    然而每次一听她都有种才知道的感觉,说:“不是还不到一个月吗?”


    宋逢林:“交接得差不多,不赖着了。”


    他的尾音飘散在风里,是此刻万家灯火逐渐亮起都无法抵消的惆怅。


    陈韵心想以他的个性肯定会站好最后一班岗,心知肚明:“你们老板又发疯了?”


    两个字戳中宋逢林的笑点,他唇角翘起:“融资彻底没戏,着急上火,正常的。”


    他倒是很善解人意,陈韵明知故问:“不生气吗?”


    宋逢林:“现在不生气了。”


    刚被开除的时候是有不满,不过在既定的现实面前逐渐连心态都放平,毕竟他人生最重要的十几年都跟这份工作息息相关,不管是如何“分手”的,也希望对方能越来越好。


    他都看开了,陈韵也没啥好义愤填膺的。


    她换个话题:“晚上交给你一个重要任务。”


    这个家居然还能有要紧的事情能够轮到自己,宋逢林好奇:“是啥?”


    陈韵:“跟星星一起做龙舟。”


    哦,幼儿园的节日活动。


    宋逢林:“确实很重要。”


    陈韵:“我听你的语气像是有异议。”


    宋逢林:“不敢。”


    陈韵:“那就是有贼心的意思。”


    叫她一说,也颇有道理。


    宋逢林苦笑:“我做手工你又不是不知道。”


    陈韵揶揄:“拿出你当年织围巾的精神来。”


    他们结婚的时


    候一起出的钱买房装修,夫妻俩加上老两口几乎都是口袋空空。


    但没钱也得过纪念日,宋逢林心想礼轻情意重,每天午休都在公司楼梯间织围巾。


    只是他的心意很可贵,成品着实不能恭维。


    陈韵那阵子还在上班,第二天戴出门了。


    出门前宋逢林自我反省:“要不算了,显得你不好看。”


    陈韵理理额前的碎发:“我天生丽质,怕什么。”


    她说是这么说,其实还是因为不忍心,只戴出去一次就束之高阁了。


    倒是后来宋逢林斥巨资给她买了条LV的,年年都用武之地。


    真是想一次,宋逢林都被提醒一次自己有双多么笨拙的手。


    他道:“有时候光有精神是不够的。”


    陈韵反而认为:“精神已经很可贵了。”


    看来她嘴上虽然觉得没必要,实则还是吃这套的。


    宋逢林少时笨拙,一心只有读书,人生头回谈恋爱,靠的都是尚不发达的网络上能搜索到的经验。


    他当时在围巾这项礼物之后的备选其实是折星星,不过考虑到种种因素没有践行。


    现在想想,很应该折一次,再买个贵的包做搭头。


    不过老婆愿意觉得哪个是搭头这件事,宋逢林很有自知之明的不去深思,只说:“主要是做得不好看,星星能从幼儿园哭着回来。”


    陈韵轻描淡写:“那就当幼儿园给她上最后一课,等上小学还有更挫折的时候。”


    宋逢林小声:“咱不讲苦难教育这一套吧。”


    陈韵微微笑:“女儿不会苦的,但做得不好看你会完蛋。”


    宋逢林的后颈都发凉,不知道她们母女谁要先给自己好看。


    他嘀嘀咕咕地打开网页,回家的路上就开始搜索手工龙舟怎么做。


    可惜没到他发挥的时候,人家祖孙已经在家兴致勃勃地开工了。


    陈勇忠年轻的时候穷得叮当响,锻炼了极强的动手能力,每逢此刻都是一马当先。


    他还很愿意让孙女拔得头筹,在客厅摆满琳琅满目的制作工具,不知情的还以为要在这儿做一艘真船呢。


    陈韵:“爸,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


    自打女婿要离职,陈勇忠顿时有种紧迫感。


    他最近送外卖的热情高涨,一天除了吃饭和睡觉的时间几乎都在外面跑,任谁劝都没有用。


    不过孩子的事都是大事,他一看到老师发通知就马不停蹄往家里赶,这会比划着剪刀:“那肯定的,我这工程浩大。”


    陈星月十分热情地拍爷爷马屁:“爷爷做的是全世界最棒的龙舟。”


    两个孩子宛如一朵花似的绕着爷爷转,夸奖的话一句接一句,陈韵还怕宋逢林不是滋味。


    她扭过头一看,只觉得这男人笑得比一双儿女还满足。


    陈韵调侃:“是不是觉得如释重负?”


    宋逢林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像没听到这句话似的,被戳了一下还满脸的茫然:“怎么了?”


    陈韵重复:“是不是觉得如释重负?”


    宋逢林头微微地摆动,嘴唇也颤颤两下,欲言又止。


    陈韵:“啥意思?”


    表达对很多人来说其实是件很羞耻的事情,尤其是一些日常里不会出现的话。


    宋逢林不自在地咳嗽,还没张嘴,丈母娘从厨房探出头:“谁咳嗽了?”


    跟健康小警察似的,不错过一丝风吹草动。


    陈韵接话:“你亲儿子。”


    这孩子,怎么老是有点阴阳怪气,女婿难道就不能是亲的了?


    刘迎霞眼神警告女儿好好说话,手顺势在围裙上擦两下:“那我再煮个梨汤。”


    宋逢林:“妈,不用忙了,我没事。”


    长辈的想法要是能被轻易改变,就枉费几十年内树立起的自我意志。


    刘迎霞一边说着“没关系没关系”,一边转身在灶台前忙碌。


    大概是为了她的心思不被浪费,宋逢林的喉咙又有些痒。


    他摸摸自己的喉结,左手举高碰了一下额头。


    陈韵还惦记着他刚刚没说完的话,看着他一系列动作:“不舒服吗?”


    宋逢林不太确定:“应该没有啊。”


    陈韵:“还是量下体温。”


    她进儿童房拿体温计,转身才发现他也跟进来了。


    宋逢林那真是亦步亦趋,接过体温计乖巧地夹好。


    他坐在孩子们专属的小板凳上,整个人像是被塞进某个壳子里一样局促。


    陈韵都怕他把凳子压塌,越看他越觉得有点搞笑,掏出手机拍张照。


    宋逢林还仰着脸,莫名叫人联想到急于想找主人的流浪狗。


    陈韵下意识想摸摸他毛茸茸的头发,散发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


    恰逢此时,客厅里的孩子们爆发出一阵大笑。


    尤其陈昕阳特别的夸张,小小的身躯里有横扫千军的声压。


    得亏是全屋另外做了隔音,不然指定得被邻居投诉。


    陈韵嫌弃:“确定阳阳不是像你吗?我小时候超级文静的。”


    简单的一句话,续上了宋逢林几分钟前在客厅里欲言又止的心情。


    他越发确信自己生病了,露出一丝脆弱:“我小时候没有这种笑的机会。”


    讲完觉得略显尴尬,找补说:“我生性也不爱笑。”


    陈韵本来是站着的,慢慢地蹲下来跟他平视。


    光是看到她,宋逢林已经嘴角上扬:“现在爱了。”


    人家都把自己安慰好了,显得陈韵很没有用武之地。


    她慢慢地往前挪一寸,两只手企鹅一样伸出来作为平衡。


    有点像是动漫人物,还怪可爱的。


    宋逢林拽她一下:“再蹲该头晕了。”


    陈韵有个久蹲眼前一黑的毛病,去医院看过也没有太大的改善。


    她索性盘腿坐着:“你别动,待会测不准。”


    哦,还量着体温呢。


    宋逢林老老实实地把手放好:“我每次觉得自己做得还不错,一看爸又好像被比下去。”


    这算委屈吗?陈韵看他的表情也不像,直接问:“不高兴啦?”


    宋逢林其实是发自肺腑的开心:“你说星星跟阳阳得多幸福,大家都爱他们。”


    他的孩子过着他从前最想要的生活,仿佛自己也得到满足。


    然而那样的感受始终是差之毫厘失之千里,隔了多年或许很难真正安慰到当年的小朋友。


    陈韵一颗为人母的心最受不了这种场面,盘算着:“你明天早上还是下午办手续?”


    宋逢林:“都可以。”


    陈韵:“那干脆早上,正好明天潇潇也请假,我关一天店,领你出去玩。”


    真是一副家长的样子。


    宋逢林抽出温度计看一眼,先确认没事才说:“好。”


    他心里觉得这算是久违的约会,临时抱佛脚在睡觉前想要大量燃烧卡路里,企图第二天把自己稍加打扮。


    减肥第一天嘛,谁都会很有动力。


    陈韵路过的时候给他竖个大拇指以示鼓励,飘到客厅里去看陈之问的新综艺。


    还真别说,人家明星就是帅。


    宋逢林眼角余光瞅着,哼哧哼哧更加大汗淋漓。


    第32章


    凡事过犹不及。


    宋逢林很小的时候其实就领会到这个道理,只是在第二天起床后有了更深刻的体会。


    他脚碰地的瞬间感觉下肢不受控制,整个人宛如踩在棉花上,压根感受不到究竟有没有着地。


    出于安全,他伸手扶了下墙,借力站稳。


    等真正站起来拿下更是要命,宋逢林倒吸口凉气。


    他咬着牙根往前挪一步,挪着挪着才适应。


    陈韵在厨房把要吃的早餐都蒸上,进房间要洗漱就看见他坚强的背影,问:“怎么了?”


    宋逢林不由自主地吸腹挺胸:“没事。”


    是吗?陈韵上下打量他两眼,一下子没看出什么异常。


    她转个身从衣柜里拿衣服,T恤甩两下披在肩上。


    这一套,怎么看都比她平常上班还随意,不像是今日有约的样子。


    宋逢林小声建议:“不穿裙子吗?”


    陈韵手一顿:“也行。  ”


    她换了件带碎花的,像是春日里的一抹光。


    宋逢林半靠着墙夸:“很好看。”


    他说话不会让人觉得是过分的夸奖,真诚得像是呈堂证供。


    陈韵当然高兴,也依旧敏锐:“你今天怎么站得歪歪的。”


    宋逢林大腿内侧的不知道是骨头还是肌肉的地方隐隐作痛,嘴硬:“没事。”


    那兴许是自己多心了。


    陈韵不是追根究底的人,没再多问。


    她边梳着头发边往外走,没听见枕边人一声轻微的窃喜。


    宋逢林就是莫名不想承认自己锻炼之后的不适,心想反正过两天会好看的。


    他这人没别的,总是善于用坚强的意志伪装成若无其事。


    一顿早饭吃完,陈韵没怎么觉得他不对劲,把空碗筷垒起来:“我收拾一下,你公司那边好了再叫我。”


    宋逢林应了一声,牵着两个孩子去上学。


    陈星月今天格外的活泼,走路连蹦带跳,险些给亲爹拽跌了。


    宋逢林胳膊腿招架不住:“星星,你慢一点。”


    他喊他的,陈星月根本都做不到。


    七岁的小姑娘欢欢快快,率先冲到老师的跟前。


    陈昕阳腿短两寸,追在姐姐后面小跑。


    他还背着个没装啥东西的书包,左一下右一下空荡荡的直晃悠,总叫人以为下一秒要摔倒。  :


    宋逢林有心提前做点预防动作,光是手臂抬起来都筋骨发麻,索性只出张嘴:“阳阳你慢点。”


    小朋友要是听话,就枉称为世界上最大的不定时炸弹。


    但只要好端端地把一双儿女送进幼儿园,就算是卸下重担了。


    宋逢林照例给老婆发消息同步情况,边往公司走边看手机


    大概因为是最后一天,他每走一步心情更加的错杂,期待着能有条回复吸引注意力。


    不过他盯着屏幕看来看去,只有些无关紧要的“骚扰”,每声震动都把人的期待拉高又踩平。


    宋逢林无端地觉得沮丧,只觉得自己今天身心都受伤。


    他本来就没啥表情的脸连客套的笑容都很难挤出来,硬邦邦地到办公室。


    曾经摆满他私人东西的空间,已经像蚂蚁搬家一样逐渐变得像没有人待过,除了桌上的一支笔。


    宋逢林就拿着它签完所有的交接文件,顺手揣兜里走人。


    走的时候很潇洒,站在电梯前反而想回头看。


    但再多看两眼,也只是徒增同事们今天吃午饭的谈资。


    宋逢林不想成为故事的一部分,背挺得越发的直,在想像中勾勒出自己是如何散发出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的气质。


    然而他对自己的定义实在错得离谱,陈韵乘坐的电梯门在他面前打开的时候,还以为自家有只流浪小狗。


    她手往前一伸,弯腰行个礼:“您请进。”


    宋逢林居然往后退一步,反应过来跳探戈似的往前挪。


    他既像是抱怨又像是撒娇:“没空可以不管我的。”


    怎么还委屈巴巴的,陈韵:“当然有了,今天地球就绕着你转。”


    宋逢林一颗心被抚平,刚刚的刺挠感消失不见。


    他按下1楼,等门缓缓关上说:“你想去哪?”


    陈韵:“虽然我已经有想法,但还是要先象征性地问你意见。”


    宋逢林笑:“都听你的。”


    他在平江生活十几年,熟悉的地方却越来越少,平常出门都是一家人活动,也只是跟着大部队走。


    陈韵就知道是这个答案:“先去吃松饼,再去星光汇逛逛,中午吃牛排,下午去江心公园看天鹅,然后接娃。”


    宋逢林点点头,想起来:“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是不是一起去过江心?”


    陈韵模模糊糊:“是吧。”


    人生至今三十余载,她的脑容量已经不堪重负。


    宋逢林回忆起更多的细节:“有的,咱们还去划船了。船桨不听使唤,漂了好久。”


    他生于西北,幼年举目四望都是戈壁,到那时为止见过最大片的水是大学时去颐和园,连游泳这项技能只是勉强驯服,更别提划船这种高难度事情。


    陈韵啊一声:“想起来了。我一边漂一边发脾气,心想绝不会再跟你见面。”


    任谁在太阳下暴晒个把小时,心情都不会比她好。


    宋逢林诧异:“可是之后没多久我们就谈恋爱了。”


    他还以为是感情升温,进展顺利。


    陈韵:“因为是我提议划船的,不好意思气太久。”


    人嘛,总得讲道理。


    宋逢林夸:“你脾气真好。”


    陈韵有自知之明,嘁一声手肘碰他一下,有些随意地问:“现在什么感觉?”


    两个人刚穿过斑马线,回头就能看到曾经和宋逢林的命运连结在一起的公司的名字,甚至细细数的话能定位办公室的位置。


    很多个加班到四下无人的夜里,他就站在落地窗边往下看。


    原来从下面往上看是这种感觉,仿佛不知今夕是何年,人生被割裂为两个空间。


    宋逢林:“很难形容。”


    其实他是个很重情的人,轻易不喜欢改变周遭的环境。


    离职这件事说着是轻描淡写的,但在他的心里恐怕是场九级地震。


    陈韵本来有几句安慰的话,一下子都觉得很表面。


    她道:“宋逢林。”


    其实她平常也爱连名带姓叫,但此刻好像是不一样的意味。


    宋逢林扭过头看她,嘴角不经意地勾起一点温柔的弧度,用眼神问“什么?”。


    陈韵像是叹息:“干嘛看到我就笑。”


    她知道自己对他的意义,压在深处会有一丝的歉意。


    宋逢林却坦然:“看到你就开心。”


    他理解她的用意,说:“现在好多了。”


    陈韵:“那你再看看吧,我不跟你收费。”


    宋逢林也能幽默一把:“你就是想收,我也没钱。”


    怎么可能,陈韵:“不对啊,你股份转让的钱我还没收到呢。”


    明知不会,她还是故意双手抱臂:“你这是想藏私房钱了?”


    宋逢林:“何总说限额,还有一笔今天转,我想着到齐再给你。”


    又补充:“我从没觉得那是我的钱。”


    这会说的,自觉得像是有谁在压榨他。


    陈韵:“当然是你的了,今天就为你大大消费几笔。”


    宋逢林还是手脚酸痛的状态,不忘自己的计划:“那买套运动服吧。”


    陈韵大手一挥:“买,多买几套换着穿。”


    宋逢林:“不用,回头瘦了都是浪费。”


    陈韵要是说减肥,那必然是先买瘦了要穿的衣服。


    她道:“你肯定是能瘦的。”


    什么毅力、坚持等美好品德,宋林逢林一样不缺。


    他对自己也很有信心,连哪天能用腹肌以**人都列入安排。


    陈韵还不知道自己今年有此“艳福”,率先推开brunch店的门。


    她身上那种小资的调调和宁江这座种满梧桐树的城市很是吻合,尤其坐在靠窗的位置和街景相映衬,身上就像是罩着一层往事。


    宋逢林是个不擅长文字描述的人,只觉得氛围里加入自己好像很不恰当。


    他去趟洗手间再回来都不好意思破坏,停在几步之外。


    陈韵在低头研究菜单,点完百无聊赖撑着头看窗外。


    她的头发柔顺地垂着,和路边的树枝被风吹起同样的摆动。


    宋逢林及时掏出手机拍照,阴差阳错定格住她回眸的瞬间。


    陈韵本来要叫他,看他的动作刹住车抿住嘴,小小的梨涡浮现。


    秉持着多拍少错的精神,宋逢林把快门按得像是不要钱的似的。


    毕竟他的水平是质量不够数量来凑,觉得好歹是矮个里能拔出个略高的个子。


    他倒是拍得尽兴,陈韵的脸都快笑僵了,肩膀垮下来伸出手:“我看看。”


    宋逢林先打补丁:“有几张应该还行。”


    陈韵不抱期待:“能有一张就不错了。”


    她头发往后一撩:“好在我天


    生丽质。”


    宋逢林:“嗯,特别漂亮。”


    他实在太捧场,捧得还特别诚恳。


    陈韵的自信心不得不膨胀,美滋滋地把手机还给他:“都传给我,我都要。”


    宋逢林接过来操作。


    他刚刚按得太快,其实没有看清楚她的表情,这会再仔细端详,才发现她看到自己的第一秒在笑——眼睛弯出一点弧度,脸颊微微鼓起。


    他再次展示:“这张你笑得最好看。”


    陈韵定睛:“我这难道不是放空的表情吗?”


    宋逢林斩钉截铁:“是在笑。”


    他说是就是吧,陈韵不跟他争。


    正好她点的餐上来,压根顾不上跟人说话,研究着从哪个角度可以更好地拍出摆盘的效果。


    她这一刻的笑也很好,但宋逢林私心还是觉得刚刚拍到的更好。


    他直接把那张照片设为屏幕,心想虽然如此美好的构图里自己插不进去,她的世界仍旧和自己是一体的。


    第33章


    吃过饭,陈韵养足了逛街的精神。


    她这两年对买东西其实没啥兴趣,到商场得先去买一杯奶茶喝。


    宋逢林本来还挺爱甜食的,否则他的体重不会一涨再涨,毕竟热量高的东西能解压。


    但现在他的压力变成减肥,对此敬谢不敏,反而咕咚咕咚喝矿泉水。


    陈韵很是大度,拿到饮料先问:“要不要抿一口?”


    这动词用得好像是饮鸩止渴的意思,宋逢林好笑道:“不用,你喝吧。”


    意志很坚定嘛,陈韵心想是自己的话就喝了,说:“我们先从二楼溜达上去吧。”


    她说溜达,那真是光看不买,仿佛是来品鉴大会的。


    倒是宋逢林少出门,看什么都觉得不错,跃跃欲试:“真不买吗?”


    听得出来,买不了单他还怪遗憾的。


    陈韵笑得不怀好意:“那去一楼看看吧。”


    一楼的牌子都是叫出名字来大家略有耳闻的,进去就是买块布都得好几千。


    但宋逢林是个对自己很勤俭,对家里人很大方的,热情撺掇:“走啊。”


    都到这份上了,陈韵觉得为了满足他的愿望也得消费点啥。


    她喝掉最后一口奶茶,加入lv前排队的人群:“今天人也好多哦。”


    宋逢林帮她拿着空杯子:“我看爱马仕没啥人。”


    陈韵:“最讨厌这个牌子了,还得配货。”


    她才不愿意为了不需要的东西消费。


    宋逢林:“你之前不是买过盘子吗?可以多买几个。”


    那套精美的餐具被他说得像是不锈钢制品,一买就可以一箩筐似的。


    陈韵:“买一次意思意思就行了,买那么多日子还过不过了。”


    说白了家里的消费水平还没到视奢侈品为浮云的高度,有那个钱还不如用来改善生活。


    宋逢林虽然对现状很满意,自觉从西北故乡走到沿海一线扎根已经很了不起。


    然而男人的自尊心会在此刻浮现,他道:“我还是挣得不够多。”


    陈韵:“戳中我这颗赚得不多的小心脏了啊。”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自己的失败固然让人心痛,别人的成功更令人揪心。


    尤其陈韵几年前刚被裁员的时候,赶上丈夫的事业高峰期。


    是人,都会有比较之心。


    即便是亲密关系里,落差太大也未能免俗。


    陈韵一度暗自不平过,也唾弃自己的小心思。


    然而现在能说出来的,统统叫云淡风轻。


    偏偏宋逢林还陪小心,肉眼可见的慌张:“我不是那个意思。”


    陈韵手肘捅他:“当然了,全家挣的都是我的。”


    她爸跑外卖的收入,还会每个月分出五百给女儿做私房钱。


    如果说这个家有众星捧月的话,理所当然的是她。


    宋逢林嗯一声,一边说:“原来不用上班的人这么多。”


    明明是工作日的早上,商场里热闹出菜市场的架势。


    特别是六月里天气热,好多人带着孩子来蹭空调,有几个活泼的跑来跑去。


    陈韵:“恭喜你加入大军。”


    说喜,也不知道从何来。


    宋逢林怅然:“现在感觉还有点不适应。”


    陈韵看过一篇文章,是分析刚退休的父母心理的。


    她别的不会,转移别人的注意力是一把好手,举起手机:“你先别不适应,帮我看看哪个包好点。”


    几个包的形状扁的圆的都有,却叫人第一看看不出任何的区别。


    宋逢林呃呃呃半天,放弃在自己深耕不了的领域里发言,只差举双手投降:“要不都买?”


    陈韵批评他:“这是最敷衍的解决办法。”


    宋逢林可不能背这种罪名,推推眼镜:“我再看看。”


    他这一看,真是满脸的苦大仇深,不知道的以为是跟LV过不去呢。


    陈韵真是憋笑憋得难受,觉得对他实在是种折磨,打断:“你眉头都快拧断了。”


    宋逢林伸手碰了碰自己的眉心,不小心把眼镜打落在地。


    对于高度近视的人来说,这副框架已经成为身体的一部分,不戴着的时候反而奇怪,下意识在地上摸了摸。


    陈韵想帮他捡,两个人的头磕在一块。


    她体量更轻,一屁股直接坐地上,裙摆像朵花似的绽开。


    宋逢林倒是巍然不动,拽她一把:“没事吧。”


    陈韵是犯懵大于疼痛,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她借力站起来,视线停在他的眼睛上。


    宋逢林少时总是穿着不合身的破旧衣服,青春期因此和自卑两个字完全分不开,任何人把目光聚焦到他的外貌上都会明显叫他不安。


    他不戴眼镜本来就有点不自在,有些慌张地赶紧戴好。


    陈韵自然地把手上的灰拍在他衣服上,一边说:“你眼睛好看,戴眼镜好可惜。”


    宋逢林脸上飘起可疑的红云:“你以前也说过。”


    陈韵陷入回忆,慢慢想起来的同时把后背对着他。


    毕竟这句话跟两个人第一次接吻有关系,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宋逢林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记得,低声笑。


    笑得陈韵羞恼,暗自掐他的手臂。


    宋逢林浑身最多的就是肉,一点都不疼,反而顺势握住她的手。


    陈韵斜眼看他:“我要买两个包。”


    宋逢林:“好。”


    答应得太快,好像让人少了一点发挥空间。


    陈韵心想自己也是有毛病,难道摊上个抠门的老公才能称心如意吗?


    人啊,要知道知足。


    她模仿着TVB的语调在心里默念,往前又挪一步。


    宋逢林跟她搭话:“周末要带孩子出去玩吗?”


    陈韵:“好像有一家新开的儿童乐园,我搜一下。”


    她低着头看手机,宋逢林又有种被冷落的感觉。


    他性格其实很黏人,恨不得生出千百句话能吸引她的注意力,又实在不善于此。


    好在天赐良机,他道:“到我们了。”


    陈韵就把这事先放一边,进店先给柜姐自己看中的几款包的图片。


    她挑东西很快,就是下决心的时候陷入两难:“好像买哪个都行。”


    宋逢林出示付款码:“都买吧。”


    看见有愿意买单的客人,柜姐更是敲边鼓得起劲。


    陈韵还是犹豫:“有点浪费了。”


    宋逢林:“七夕、中秋、国庆,正好三份礼物。”


    谁中秋跟国庆还送礼物,夫妻俩也没这个习惯啊。


    陈韵:“真是什么节你都预支。”


    宋逢林:“难得嘛。”


    他既然这么积极主动,再拒绝有点不识好歹了。


    陈韵手一指:“我比较喜欢这两个。”


    宋逢林:“那还欠你一个。”


    出来花一


    趟钱,还落下额外的债务了。


    陈韵得了便宜还卖乖:“你真是不知道勤俭持家。”


    宋逢林:“嗯,我一个人过日子不行。”


    他甚至觉得在遇到她以前的人生自己就只是一副有生命的躯体在行走,连灵魂都是空荡荡的。


    就是因为知道他的好听话并非是轻飘飘的甜言蜜语,陈韵偶尔会有一种掉入异世界的错觉。


    她十几岁的时候非常相信爱情,对偶像剧里的情节深信不疑,以为所有的婚姻都能几十年的你侬我侬。


    然而柴米油盐的确会磨平很多东西,世俗以孩子、房子和票子困住大部分人。


    那些少年爱侣携手相伴至今,也许只得到一地的鸡毛蒜皮。


    在这种情况下,陈韵居然仍旧被爱。


    这有可能呢?说出来她自己都不敢置信,好像得到相反的答案才能松口气。


    宋逢林付完款回来看她满脸纠结地站着,问:“还有喜欢的吗?”


    陈韵瞬间回神:“没有,我想吃甜筒了。”


    说来说去,还是最关心吃的。


    宋逢林:“那走吧。”


    他拎着两个大logo的袋子,总不能这么走一天。


    陈韵:“先把它们寄存了。”


    宋逢林还以为是去服务台,没想到现在都有自助的柜子。


    他道:“好先进。”


    说得像是刚出世的山顶洞人,陈韵打个不响亮的响指调侃:“21世纪啦。”


    又嘀咕:“怎么老是‘哑炮’。”


    她有时候爱学些小技能,比如在家里吹流氓哨。


    宋逢林记得她有阵子吹得可来劲,还因此被丈母娘数落。


    因为在长辈的习俗里,夜里吹口哨会招贼。


    说实在的,这两者都不知道是怎么划上等号的。


    不过家里的一切规矩都按照上一辈的习惯来,夫妻俩平常号称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多数时候还是依样画葫芦,连月亮也不让孩子指。


    应了那句原来觉得没道理的话——等当了父母才知道。


    哪怕不符合科学道理的事情,也很怕给孩子带来一丝伤害。


    思绪到这儿,宋逢林把脑子里跑偏的弦拽回来。


    他拇指和食指一搭:“你看我。”


    像只开屏的孔雀,隐形的尾巴都翘老高,恨不得鼓捣出会被投诉的噪音。


    但陈韵还挺崇拜的:“真好,我就打不出你这种脆脆的声音。”


    宋逢林对比两个人的手:“是不是你指甲比较长?”


    陈韵善于从外部找诱因,拒绝承认自己确实不行:“肯定是。”


    俨然剪了指甲我就是打响指届第一人的模样。


    宋逢林当然顺着她的话讲,两个人再聊一茬就自然而然地把这件事抛之脑后。


    一整天的,较真起来发生的全是这种无足轻重的小事,都不用到若干年后就已经成为插曲。


    唯一一件值得纪念的事情,就是收到了股份转让的尾款。


    这钱看着多,但把剩下的那点房贷还了基本不剩啥。


    夫妻俩只能数数银行短信里有几个零过过瘾,晚上领着全家出去搓一顿。


    吃的是麦当劳,喝的是奶茶。


    人人摄取热量,只有宋逢林老老实实计算卡路里。


    就凭此一点,八块腹肌指日可待。


    第34章


    腹肌这种东西,非一日之功。


    但体重蹭蹭蹭往下掉这件事,倒是表现得实实在在的。


    宋逢林现在每天早床第一件事就是上秤,在自己制作的进度表上记一笔。


    他工作时候的习惯保留,周末生成了张曲线图贴在房间的衣柜上,线的尾巴直直下坠。


    虽然是件好事,隔天陈韵起床后才看见,颇有些愤愤不平:“咱俩一样的运动量和伙食,就你瘦了?”


    她身上怎么都是些顽固分子,巍然不动。


    宋逢林:“我基数大。”


    又小声说:“你运动也不多。”


    陈韵瞪眼:“我没跟你去散步吗?”


    她最近在看陈之问第一部担纲主角的网剧,什么路透花絮一点不错过,走路的时候都沉迷于手机。


    说是出门散步,其实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坐着追剧,顺便喂肥公园里百八十只蚊子。


    宋逢林抬手碰她的额头上的蚊子咬出的包,只觉得一切都在不言中。


    陈韵半点不心虚,头还昂得高高的:“你倒是说话啊。”


    宋逢林还能怎么办,心甘情愿地说:“我觉得可能是体重计坏了。”


    这就对了,陈韵嘟囔着“早晚换了它”,边走到客厅。


    放暑假的第一天,两个孩子起得比鸡还早。


    才到平常要上学的点,整个客厅好似被狂轰乱炸过。


    姐弟俩把自己的所有玩具都倒出来,玩了一会又嫌没意思,七七八八地乱扔。


    那真是一脚一个“地雷”,都不知道往哪里踩。


    好在陈韵没什么洁癖,也不爱干家务。


    因此在这事上她脾气很好,左右看两眼去厨房倒水喝。


    陈星月屁颠颠地跟着妈妈,缠着问:“妈妈我可以吃一个冰淇淋吗~”


    她撒娇是一把好手,尾音腻得像蜜水。


    陈韵捏捏她的脸,笑盈盈断然拒绝:“不行。”


    陈星月不死心,狗皮膏药似的歪来扭去:“就吃一小口。”


    她也是快上小学的人,心眼颇有长进,还知道给弟弟使眼色拉盟友。


    陈昕阳其实没怎么看懂,但不妨碍他闻到有利可图的味道,扒拉着妈妈的大腿。


    陈韵的睡裤都快被他拽下来,拉着自己的裤腰:“不行,先刷牙洗脸去。”


    话音落,宋逢林就很配合地把俩孩子“拖走”。


    陈星月算是半推半就跟着爸爸走,陈昕阳却是一脸的自暴自弃,腿索性就垂在地上,名副其实被拖着走的。


    陈韵从他小小年纪的脸上看出点沧桑来,心想养娃真是天天有新鲜热闹看。


    她忍俊不禁,笑着摇摇头把食材从冰箱拿出来做早餐。


    为了配合宋逢林的减肥,最近家里的早餐都比较丰盛。


    陈韵整的花样多,留给吃的时间就不够。


    她赶着店里,换好衣服拿起个烧卖:“我走啦,家里你搞定。”


    宋逢林只来得及应句好,下一句已经被关上的家门挡住了。


    他没收住嘴,声音倒是压低了:“拜拜。”


    陈昕阳离他近,听见后别过头很有礼貌:“爸爸再见。”


    宋逢林还没解释,陈星月道:“爸爸又不是跟你说的。”


    陈昕阳不服气:“就是跟我。”


    姐弟俩总是一点小事就能争起来,争着争着就忘记原本是为什么吵,连和好也莫名其妙。


    等宋逢林洗好碗,就看他们又亲亲热热地凑一块玩。


    他顿时有种自己是棒打鸳鸯的那个棒的感觉,不得不破坏这一秒的和谐:“该做作业了。”


    陈星月眼皮颤颤,还是决定假装没听见。


    她以为这样就能躲过去,还是没能逃开被爸爸拎到书房的命运。


    宋逢林擦干手,把女儿的练习册摊开:“今天还是写两页。”


    陈星月拉长音哦一声,手摸摸笔再摸摸橡皮。


    宋逢林都猜到她下一秒要干嘛,果不其然听到她说:“我要上厕所。”


    真是不写作业,什么毛病都没有。


    宋逢林无可奈何:“去吧去吧。”


    如此折腾一通,陈星月才肯老老实实地坐下。


    她写她的,宋逢林也不敢移开视线太久,索性搬两张小凳子,跟儿子坐在走廊背古诗。


    陈昕阳的普通话完全是爷爷奶奶的真传,前后鼻音从来分不清楚。


    宋逢林反反复复地纠正,过了会觉得自己的发音也跑偏。


    他嘴唇动动没找回原来的感觉,只能:“都休息十分钟。”


    陈昕阳欢欢喜喜去玩小汽车,陈星月打开抽屉数珍藏的贴纸。


    宋逢林也有心爱的人,给老婆发消息:【忙吗?】


    陈韵在打奶油,看见手机屏幕亮瞥一眼没拿起来。


    她心想等腾出手再回,过了会就把这事忘记。


    宋逢林没收到回复,就已经知道问题的答案。


    他心想自己估计是太闲闲出毛病来,把那点失落拾掇好,看一眼手表:“时间到。”


    两个孩子磨磨蹭蹭动起来,明显比休息之前更不在状态。


    哪怕是宋逢林的脾气再好,在儿子第一百零八遍故意打磕巴后也忍不住批评。


    刘迎霞拎着菜进门,就看女婿在跟孙子对峙。


    她是典型的老一辈,习惯性打圆场:“阳阳怎么哭了?”


    陈昕阳见有人撑腰,更是放声大哭。


    刘迎霞心疼得很,拿饼干想哄他,下一秒有些讪讪收回手:“你得听爸爸的话。”


    她觉得女婿看着有点不高兴,好像是嫌她不该插话。


    其实宋逢林没有这个意思。


    他生得就不是一副笑脸,也没敏锐地看出这一瞬间的改变有哪里不同,专注地跟儿子对话:“眼泪擦擦再说话。”


    陈昕阳手背一抹,顺势赖在爸爸怀里哭唧唧。


    宋逢林安抚地拍拍他的背,声音放软:“捣蛋还有理了?”


    陈昕阳委屈得很:“我背不下来。”


    不是宋逢林对儿子盲目自信,但他在家又不是甩手掌柜,知道孩子的水平摆在哪。


    他道:“我们慢慢来,爸爸跟你一起背,阳阳肯定能做到的。”


    边哄边鼓励,总算有效果。


    陈昕阳带着哭腔继续背诵,满脸写着“我是坚强的小孩”几个大字。


    宋逢林去拧毛巾来给他擦脸,顺便到厨房去拿水果。


    刘迎霞在切菜准备午饭,听到脚步声回头看。


    她嗫嚅着解释:“我老忘了,韵韵说我不能光做好人,打击家长权威。”


    宋逢林其实没觉得刚刚有怎么着,拿起两个橘子说:“没事,见不得孩子哭是正常的。”


    正常的吗?刘迎霞怎么觉得他这语气听着就不正常。


    历来做丈母娘的就是没有当婆婆的颐指气使,她又总觉得老陈家在这桩婚姻里占了大便宜,气势不由自主弱下来,生怕惹得女婿不高兴家就散了。


    越是这样,人就越会多思多想,一点风吹草动自己脑补出许多。


    刘迎霞一颗心慌慌的,做完午饭憋出个主意:“逢林,要不你去给韵韵送个饭?”


    宋逢林自然乐意。


    他一早上都没收到老婆的消息,换件衣服拎上保温盒,穿鞋的时候才记得嘱咐孩子:“听奶奶的话知道吗?”


    陈星月跟陈昕阳答应得很好,大概是一早上被学习牢牢捆住,大有站起来欢送爸爸的架势。


    宋逢林在祖孙三人的目送下出门,进电梯的时候下意识看看反光里的自己,顺顺毛躁的头发。


    很莫名的,他生出一种刚恋爱时去约会的错觉,晃着手里的保温盒去咖啡店。


    他到的时候陈韵正在烘焙间收拾工具,里面丁零当啷响个不停。


    宋逢林把食品安全牢记心里,没敢随便进去,敲了第二遍门。


    这次声音大点,陈韵捕捉到一丝动静,回过头发现他,脑袋向左微偏:“等我一下。”


    宋逢林点点头,在店里找了个空位坐,一边问:“潇潇你吃饭了吗?”


    咖啡师潇潇很有眼力见:“还没呢,宋哥你帮我盯会,我去对面吃沙县。”


    宋逢林本来想说那就一起吃,小姑娘已经跑没影。


    正好老婆从烘焙间出来,他也不再管别人,问:“现在吃还是等会?”


    陈韵喝口冰水:“现在吃。”


    又说:“不用特意给我送饭的,这么热的天。”


    宋逢林:“我想来。”


    一句话,把陈韵剩下的话都堵回去。


    她把缠着的头发解开,无意识地摆弄着垂在肩膀的几缕。


    宋逢林只当她是忙累了,摆好饭菜:“吃吧。”


    七月的大太阳晒得他满身是汗,都没顾上先给自己擦一擦。


    陈韵陡然变得疲惫。


    她知道此刻的想法不对,却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念头,那就是她希望宋逢林此刻舒舒服服地坐在家里吹空调吃午饭,而不是出现于此,徒增她的负罪感。


    第35章


    一顿午饭,陈韵吃得格外活泼。


    就像是撒谎的人需要用更多的话来圆谎,她良心上的谴责也只能用某些事情来弥补。


    她话多得一茬接一茬,忙里偷闲扒拉两口饭。


    室内的空调开得足,宋逢林碰了下碗边:“先吃,都快凉了。”


    陈韵半真半假的抱怨:“我是为了你才说这么多话的。”


    她其实一早上累得不行,只是知道他喜欢互动才这样。


    即便是枕边人,谁又知道谁的心。


    宋逢林理解为看到自己就高兴,嘴角微微往上扬,还略有点不好意思。


    陈韵视线心虚地往下移,像是聚焦在眼前的杯子上。


    宋逢林很有眼力见地给她续上水,有客人推门进来还能兼职前台和咖啡师,毕竟正儿八经说起来,他在店里的资历可比潇潇老很多。


    当然,久不上工,还是会生疏。


    偏偏午休是点咖啡的小高峰期,机器滋哇滋哇往外吐小票,他一时都反应不过来。


    陈韵赶紧把午饭解决,跟他一起干活。


    不过店里的面积本来就不大,更多的位置都留给客人,吧台后的过道并不宽,容纳夫妻俩顿时显得逼仄。


    宋逢林只得努力收收肚子,给她腾出点过来过去的空间,把呼吸的频率调整到最小。


    陈韵看他白脸都憋红了,好笑道:“行啦行啦,当心背过气。”


    宋逢林:“我怕挤着你。”


    都是软肉,能挤到哪里去?


    陈韵戳他一下:“没事。”


    青天白日,宋逢林只觉得酥酥麻麻的。


    他定住不动,还是又听见推门的声音才反应过来,下意识说:“你好,欢迎……”


    后半句话,因为看清楚是潇潇憋回去。


    潇潇这顿午饭吃得久,不知自己脑补了什么,视线在老板两口子身上移动,笑得也是一脸的揶揄。


    宋逢林明明没做什么,都有些不好意思。


    他往外挪两步去收拾桌子,一边说:“你来吧。”


    潇潇系好围裙洗手,在水声的掩护下说:“姐,我是不是回来早了?”


    陈韵平常拿她当妹妹看,啧一声:“对,再晚十分钟就能扣你工资了。”


    潇潇一脸正义:“为了磕cp,一切值得……”


    磕什么?别的不说,陈韵先问:“你人都不在,往哪嗑?”


    潇潇:“靠我的想象力。”


    如果有漫画效果,她此刻应该是眼冒红心。


    陈韵心想自己跟00后的代沟大概是越发的填补不了了,好奇:“头一天听说你还有磕cp的爱好。”


    潇潇原来是没有的,唉声叹气:“我最近在相亲,才醒悟原来你们是这样的佳偶天成。”


    同样是父母捧在手心的独生女,她生长于社会舆情和环境都较为开放的宁江,在择偶上仍旧被旧的规则捆绑。


    找个肯入赘的男生吧,条件自然比她本人次次好几等;找个愿意两头靠的男生吧,双方就第一个孩子跟谁家姓就已经陷入拉锯战;按照老一套步入婚姻吧,她爸妈又是多少有些不情愿。


    说来说去,就没有一个她觉得特别好的。


    父母还说她要求多,怕她再大几岁不好找。


    潇潇自觉提的都是些不过分的条条框框,忍不住吐槽:“我是什么很差劲人的吗?”


    陈韵安慰:“你还年轻,总会有缘份的。”


    她惊觉自己的口吻也变得跟长辈们类似,后面的话话赶紧憋回去。


    潇潇自顾自往下接:“我感觉是遇不到了。”


    又道:“但你有啊姐,以后我就是你俩的头号cp粉,要是连你们都……”


    剩下的半句太不吉利,她紧赶慢赶刹住车。


    不过也不妨碍陈韵听得出来。


    在结婚这件事上她确实走了步人人觉得好的棋,坦然说:“那沾沾你姐的喜气,下一个就是你。”


    潇潇:“其实我不急,主要是我爸妈。”


    又感慨:“当然我得配合,不然我家的拆迁房不知道要便宜谁。”


    这话说得,让人都不好意思叫她不着急


    了。


    陈韵作为出生在农村的独生女,一度连家里的宅基地都快保不住。


    她道:“光听拆迁房三个字,我觉得更需要安慰的人是我。”


    潇潇嘿嘿一笑:“现在也还不是我的。”


    插科打诨,这个话题就过去了。


    陈韵忙完顺手做了两杯冰美式,一杯递给宋逢林。


    她没开腔,宋逢林在低头回消息也没发现,过了会才抬头,给她看手机屏幕:“希望找我。”


    他离职之后,接任的人就是曾经的副手张希望。


    陈韵一眼瞥见“又在发神经”五个字,说:“看来前司仍旧不太平。”


    平不平的,宋逢林:“不影响发竞业补偿就好。”


    他看上去是真的云淡风轻,陈韵嗯哼一声,眉头微挑。


    宋逢林品出来意思,略显叹息:“好好的日子,过成这样了。”


    陈韵革/命兄弟般拍拍他的肩:“起码让你过上好日子了。”


    刚失业的第一周,别的不说,宋逢林花在人际交往上的时间是十年来的巅峰。


    他的微信聊天记录被朋友们“羡慕”之类的字眼占据,好像现在不需要工作的才是人生赢家。


    然而他过去三十几年深受传统教育的影响,人生一度以考个好大学找份好工作为主线,完全没想到剧情急转直下,现在还处于睁开眼惦记上班的状态。


    但此情此景,说还没来得及品出喜悦又显得情商低。


    宋逢林自觉还没有低到这种地步,说:“是。”


    到底是快十年的夫妻,陈韵还能不知道他。


    她道:“放心,你这种‘退休老人心理问题’,我手拿把掐。”


    宋逢林:“我看上去有那么老吗?”


    明明是玩笑,怎么问得还怪认真的。


    陈韵:“咋了?”


    宋逢林犹豫不定,慢吞吞开口:“早上我带孩子在楼下玩,有个小朋友叫我‘阳阳爷爷’。”


    看不出来他是会在意小朋友叫错称呼的人,陈韵:“小孩看不出大人年纪是正常。”


    宋逢林:“但她知道你是阳阳妈妈,问我你去哪了。”


    陈韵:“我天天带你儿子在楼下滑滑梯,不知道我是谁才奇怪吧。”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宋逢林尴尬:“是我太敏感了。”


    又说:“但我看着真的比你老很多。”


    陈韵嘴巴很甜:“主要是你们在替我负重前行。”


    人过三十岁,经济上没压力,家务和带娃有父母,她得以仍旧保持最大程度的自我。


    哪有替不替的,宋逢林:“没跟你结婚,我也得上班。”


    陈韵故意逗他:“要是跟别人,是不是就不用了?”


    宋逢林果然急了:“那肯定是跟你。”


    陈韵:“这可不一定。”


    命运如此难以捉摸,蝴蝶轻轻扇动翅膀也会引起飓风,或者当年大家都忽视的细节里,才促成今日。


    宋逢林信誓旦旦:“肯定是。”


    又说:“我有种直觉,如果没认识你,我应该到现在还是一个人。”


    会有这种事吗?陈韵不敢想象。


    她觉得爱是烟花,绽放的时候动人,过后硝烟弥漫,如果没有恰巧拍下最美丽的瞬间用来回味,余生大概只剩一地碎屑。


    不怪她悲观,而是连童话故事都不敢写王子公主结婚以后是过着什么样“幸福快乐的生活”。


    难道她的生活还能比虚构出来的更加不正常吗?陈韵觉得不可能。


    可时间确实是一把好刀,滴水也可以穿石。


    她现在好像慢慢要相信有地久天长的东西,惊恐之中往后退一步。


    宋逢林关切:“怎么了?”


    陈韵用力掐一下手掌心,带着些微的抗拒:“女人的心思你别问。”


    宋逢林好脾气:“老婆的总得问。”


    你说他不会甜言蜜语哄人吧,总是能掐着人的尾椎骨。


    陈韵无端的有气无力:“猜中才叫本事。”


    宋逢林没有这个本事,因为人心总是最难揣摩的东西。


    他自认不足:“是我太笨。”


    陈韵不想他追根究底,转移话题:“嗯,笨蛋能去对面买个鸡蛋仔吗?”


    宋逢林:“好。”


    他一走,陈韵猛灌一大杯水。


    她手里攥着玻璃杯,用力到了像是要把它捏碎。


    剩下的那点水影晃动,仿佛也能照清楚人的心。


    陈韵只觉得模模糊糊,被鸡蛋仔的香气诱惑。


    宋逢林来去如风,大概是想求表扬,嘴角翘着轻微的弧度。


    陈韵撕一块吃的填在他那张仔细计算热量摄入的嘴里,挥挥手:“回家带孩子吧。”


    虽然上有老帮忙,可培养感情也很重要。


    宋逢林倒没来依依不舍那套,只是惦记着再两天小朋友们就该上暑假班,到时候他就来咖啡店上班不打卡。


    简直完美!


    第36章


    宋逢林的完美计划只在脑海里待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就出现裂缝。


    他久违地跟同在宁江工作的大学同学赵焱见面,被委以了个重任。


    赵焱人到中年,出现了上有老下有小美好生活中的最大危机,那就是二胎才出生几个月,带娃主力却纷纷“折损”。


    以至于宋逢林本来是去探望老人的,愣是留下来哄了半天娃。


    他倒是不太介意,反而关心:“那你明天请不了假怎么办?”


    老婆陪着儿子在医院做阑尾炎手术,亲妈伤筋动骨得一百天才能好,丈母娘给小舅子帮忙都忙不过来,老丈人跟亲爹是完全指望不上的。


    赵焱自己得上班挣钱,光想想表情扭成麻花:“不知道,我都快疯了。”


    他说话的同时还在帮学生检查作业,整个人机械得像是空有躯体的死尸。


    宋逢林都替他左右为难,更别提亲妈。


    赵母腿打着石膏都要强撑:“你尽管上班去,小宝有我呢。”


    临时育儿嫂不好找,哪怕找得到都未必有她这行动不便的能干。


    可快拉倒吧,赵焱:“您别再动出个二次伤害来。”


    又叹气:“真是上辈子杀猪,这辈子当老师。”


    他在高校任职,本来快放暑假就是最忙的时候,偏偏他评职称还差点含金量,今年得带着学生们在下个月的编程挑战赛拿名次。


    更别提还有招生会、座谈会等等一系列有的没的推不开的活动,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宋逢林曾经作为贫困学生,受过很多好心人的照顾,赵家人就是其中之一。


    他主动提出:“我最近不上班,正好帮你带几天孩子。”


    以己度人,亲生的哭起来赵焱都偶尔很有发疯的欲望。


    他心想带孩子是太折磨人了,说:“要不你帮我盯几天学生作业?”


    为人师表的经验,宋逢林也有。


    他大学时候靠做家教赚生活费,但时隔十几年这成为他不熟悉的领域,不太确定说:“这能行吗?”


    赵焱:“能把你请去给这帮兔崽子上课,是他们走大运了。”


    说完露出个怀念的笑容:“当年一到期末考,全班的男生都在你们宿舍听你讲python。”


    宋逢林也笑:“那会我天天都不用去食堂,大家轮流给我打饭送上门。”


    他心里有数,这也是同学们对他的照顾。


    赵焱:“这回不吃食堂,回头请你吃顿大的,把弟妹跟孩子都叫上。”


    占谁便宜,宋逢林:“我还比你大两个月。”


    要不是抱着孩子腾不出手,他还能给老同学一拳。


    没拒绝,就是答应。


    赵焱让出电脑前的位置:“正好,今天交上来的东西,你给看看。”


    两个人换了身份,宋逢林一边动鼠标一边说:“这里逻辑太松散,实际运行的时候很容易……”


    聊着聊着,天都快黑了,赵焱索性:“留下来一起吃饭吧。”


    家里一时半会找不到合适的育儿嫂,但打扫卫生做饭的钟点工还是有的。


    宋逢林看一眼手表:“我回家吃,明天再来。”


    现在就这条件,也没有强留客人的必要。


    赵焱不跟他客气,搓着女儿的奶瓶:“那恕不远送了。”


    宋逢林挥挥手,下楼走个十来分钟就到家。


    他到得正正好,陈韵端出最后一盘菜摆在:“挺巧,赶上开饭了。”


    这要是换一对夫妻,说不准会觉得阴阳怪气。


    但宋逢林无动于衷,洗完手去盛饭,一边说:“老赵那边太不凑巧,事情都赶一块了。”


    如果说十年来还算有点默契的话,那大概是在此刻。


    陈韵:“刚好你最近不用上班,能搭把手就搭把手。”


    宋逢林:“我也是这么想的。”


    又接话:“明天早上我送孩子上课,送完再去他那。”


    陈星月要上幼小衔接,陈昕阳有画画和英语课。


    暑假像是个巨大的转盘,每个人严丝合缝的嵌上去并跟着转悠。


    陈韵:“行,我接他们放学。”


    又计算着:“爸妈17号回老家,还有十来天。”


    父母回老家这件事,算是陈韵一锤定音决定的。


    她前几天买完票才宣布,把家长吓了一跳。


    刘迎霞本来是不同意的。


    她半辈子绕着女儿转,没理由在最需要帮忙的暑假跑回家“享清福”,说:“回去也不干嘛,我不在你们吃什么喝什么?”


    连当初兴致勃勃在老家盖房子的陈勇忠都反对:“你给俩娃娃报那么多班,接送得过来吗?”


    事情再多,一辈人也管一辈人的事。


    陈韵:“孩子哪有消停的时候,一年推一年的,不用等不忙了,就今年。”


    今年还有一大半,也不用这么火急火燎的啊。


    刘迎霞:“星星的幼小衔接不就一个月吗?等她放假我们给他俩带回去。”


    孙女的课是要紧的,就宁江这个教育进度,不提前学等九月份全家都要跟着吃苦头。


    但孙子的课大多是打发时间找乐子的,不然就这么个活泼乱跳的孩子一整天在家,全家也得吃苦头。


    陈韵:“放心,放假了我一准给送回去。”


    女儿都这么说了,还能怎么着。


    老两口回家的事就这么排上日程,还没到日子就开始敲锣打鼓地收拾行李置办装备。


    衣锦还乡嘛,从里到外都得是新的,恨不得武装到脚趾头。


    吃过晚饭,陈韵还带着她妈去做脸。


    母女俩并排躺在操作间的小床上,美容师点了一根线香,淡淡的烟火味往外冒。


    刘迎霞闻着熟悉,想起件事:“得在院子里加个灶,可以烤地瓜吃。”


    这家店装修得格外诗情画意,好像不是平常热爱插花做瑜伽的客人不能来似的,因此这句话就显得有点好玩。


    陈韵笑:“那干脆做个土窑,还能烤披萨。”


    刘迎霞的厨艺,那是没话说,孩子们在外面吃哪道菜好,回来她就能复刻出个七八成。


    她道:“也行,等你们都回来了,叫上思婷他们吃烧烤。”


    说到堂姐,陈韵:“人家到时候估计在坐月子。”


    差点把这事忘了,刘迎霞:“那还得给买个金子。”


    母女俩闲唠嗑,按摩按着按着都开始昏昏欲睡。


    刘迎霞冷不防一句:“妈现在是真享福了”。


    很简单的几个字,陈韵心头一酸,想起小时候写的作文《我的梦想》。


    彼时她十岁,既没有渴望拥有魔法,也没想成为大侠,唯一期待的就是一家三口永远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和别人的成为科学家相比也许渺小,然而难度实在不亚于登上太空。


    想到这里,陈韵:“有你跟我爸在,我也享福了。”


    说的叫什么话,刘迎霞:“生你不就是得管你一辈子。”


    又感慨:“等我跟你爸两腿一蹬,还有逢林呢,他我是太放心了。”


    净说些不吉利的,陈韵不爱听这个。


    她不高兴了:“你就是存心惹我。”


    刘迎霞好话哄着,最后还得来一句:“跟逢林可不能使小性子。”


    陈韵扁嘴:“他宋逢林是皇帝啊?事事都得顺他的心。”


    刘迎霞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犯愁:“人家脾气能好一辈子吗?比他好的我又不是没见过,以前……”


    话到这儿,断了半截。


    陈韵嘴唇动动:“我给颖如买了新衣服,到时候你给她带回去。”


    刘迎霞:“行。”


    又犹豫着:“颖如她妈最近没找你?”


    十几年前,陈韵不会想到江娇倩三个字在自己的生命里出现的时候,都只能以模糊地代号来提起。


    她道:“上个月给我发消息了,说交房租差一点,跟我借300。”


    真叫做长辈的不忍心,刘迎霞:“她在外头过的到底啥日子,能帮你就帮一点。”


    陈韵已经提不起喜悲:“还是那句话,离婚回来我能帮,现在想都别想。”


    刘迎霞叹气:“她要是能舍得就好了。”


    陈韵:“那种人有什么舍不得的?”


    平心而论,刘迎霞:“李明原来对她可是掏心窝子。”


    江娇倩是陈韵三姨婆的老来女,岁数比上头几个哥哥小一轮,从小捧在掌心里,本人也争气,中考那年是县里唯一一个考上市一中的。


    陈韵家当时就住在市一中隔壁,父母偶尔会喊这位小表姑来吃饭。


    来得多了,自然就熟,两个差三岁的女孩子好得像亲姐妹。


    很多个夜里,她们并排躺在床上聊琼瑶和席绢,起初是对书中世界的幻想,后来变成有名有姓的探讨。


    从那时候起,李明这个人就频繁出现。


    他吃糠咽菜省下奖学金坐三十个小时的硬座火车给江娇倩过生日,他应酬到胃出血才赚来的钱买房子只写江娇倩的名字。


    诸如此类之事,不胜枚举,却仍旧阻止不了他后来出轨。


    说来荒唐,背叛家庭的是他,不想离婚的也是他。


    但有一就有二,生活很快变成一团乱麻,要不是后来李明投资失利,也许会一直下去。


    李明没了钱一蹶不振,江娇倩却甘当他的救世主,夫妻俩说是在外面打工,其实什么苦都是她吃的。


    她觉得那是——为了爱情。


    这四个字,最觉得讽刺的大概是跟着外婆生活的李颖如。


    小姑娘乖巧懂事,安静得像一滩水。


    陈韵无法同情成年人的选择,对小孩子却报以最大的温柔。


    她道:“只听过陈酒值钱的,没听过旧事能卖出三两三的。”


    那也是好过,不过刘迎霞可不敢当女儿的面再讲一句。


    她只是不太有底气:“得亏咱们逢林不是这种人。”


    谁知道呢,陈韵:“只要我不是江娇倩就行。”


    什么狗屁爱情,才不会是人生唯一的东西。


    第37章


    不知道是晚上提起不想回忆的事情,还是在美容院睡过一会,陈韵夜里躺在床上有些翻来覆去。


    宋逢林觉浅,她一动就发现了,问:“睡不着?”


    陈韵不太想讲话,一劳永逸:“你不许说话不许动。”


    看样子是心情不好,难道晚上母女俩吵架了?


    宋逢林觉得应该不会,想想伸长手臂拿床头的手机。


    屏幕一亮,陈韵就扭头。


    她后脑勺的头发乱蓬蓬的,有点像个仙人掌。


    宋逢林强迫症发作,空着的手轻轻地顺一下她的头发。


    陈韵正是浑身刺挠的时候,往床沿挪:“你睡你的。”


    宋逢林戳了几下手机屏幕:“你看手机。”


    其实他没多少新鲜的招数,陈韵都不用看就说:“你微信余额有超过五百吗?”


    宋逢林:“不是红包。”


    又带点低声下气:“看看吧。”


    行吧,陈韵先按开床头灯,暖黄色的光骤然照亮全世界。


    她下意识地眯着眼,打个


    哈欠:“现在我的期待值被拉高了。”


    潜台词大概类似于万一失望就揍你,不过宋逢林还挺有信心的:“你会喜欢的。”


    陈韵哦哟一声:“看来男人有钱就飘了。”


    她想着不上班的人可以花钱的时间多,还完房贷以后给他卡上留了十万备用。


    宋逢林有点不好意思:“不是贵的东西。”


    陈韵也不是只喜欢贵的东西,但她脑袋里第一时间飘出来的都是花钱能买到的。


    她拿起手机看两个人的对话框里的图片,欸一声:“这不是那个那个,那个吗?”


    宋逢林顺着:“嗯,是那个。”


    陈韵刷到过这个东西,但一时没想起来,嘴巴嘟噜嘟噜说不出想要的那个词,干脆跳过:“这个有规定跑步才能换奖牌吗?”


    宋逢林:“走路也行。”


    又补充:“平台就是为了赚报名费,只让跑步肯定没那么多人参加。”


    怎么一下子把自己的付出说得都不值钱了,陈韵:“走路也不是人人都肯的。”


    她美滋滋地笑:“小樱好好看,我以前超喜欢这个动画片。”


    宋逢林就是记得这件事,那天在朋友圈刷到海报才马上下载软件。


    他道:“这个联名有三块,我本来想集齐再给你看的。”


    陈韵开玩笑:“就看看吗?”


    宋逢林:“都给你。”


    又补上:“得等快递到了。”


    虽然现在就一张图片,陈韵也是高兴的。


    她不好意思地朝他挪一点:“我刚刚心情不好。”


    宋逢林:“那现在呢?”


    陈韵两根手指头谨慎地一捏,端着架子:“好了一丢丢吧。”


    宋逢林觉得她很可爱,笑:“那要睡觉了吗?”


    陈韵点点头,又问:“你不想知道为什么吗?”


    宋逢林:“你想说吗?”


    陈韵把被子扯高:“才不告诉你。”


    大概因为声音娇娇的,更像是在撒娇。


    宋逢林喜欢连着被子抱着她,有一种被填充的满足感。


    他说:“好,不生气了就好。”


    情绪本身就是来无影去无踪的东西,有时候让人怒上心头无缘由。


    陈韵总是在这样的体贴里觉得抱歉,在熄灭的灯光里无话可说,沉默入眠。


    梦里她像是掉入一片海里,第二天睡醒大口呼吸,抚平因为起身太快而砰砰跳的心脏。


    一大早的,都是什么事啊。


    她放首活泼开朗的歌,边顺着头发去洗漱。


    宋逢林最近早起锻炼,这个点被窝里已经连余温都不剩。


    他运动回来带了早餐,看客厅空无一人轻轻地打开房间门,听见动静说:“起了?”


    陈韵毫不留情地拍打着护肤品答:“起了。”


    简直是典型的废话问答,宋逢林笑一笑,去把两个孩子叫醒。


    前两天没什么事做,姐弟俩总是起得比鸡早玩,等有事情了就不肯配合。


    宋逢林好不容易把他们都拽到餐桌前,无奈道:“妈妈要来了啊。”


    这招他不喜欢用,但有时候实在没办法。


    陈星月撒娇:“我好困。”


    她趴在桌子上假装打呼噜,惹得弟弟一直笑。


    陈昕阳就是姐姐的跟屁虫,往地上一躺:“我也好困。”


    宋逢林无视他们的需求,倒好水:“小笼包我吃掉了。”


    陈昕阳一个弹跳:“我要吃!”


    有人抢的总是好,陈星月举着手:“我也要。”


    两个人乖乖巧巧地坐着,陈韵出来一看特别的满意,夸了又夸。


    她吃完自己那份要出门,在玄关穿鞋的时候宋逢林跟过来,一脸的我有话要说你快点问。


    陈韵一边检查包里东西有没有带齐,余光看着他嘴唇抿来抿去。


    她戴好帽子,故意说:“走啦。”


    宋逢林手快拉住他,又松开:“嗯,路上慢点。”


    陈韵憋不住,拍拍他的肩:“宋逢林同志今天早上居功至伟,代表组织给予表扬。”


    目的达成,但把宋逢林给整尴尬了。


    他主动打开门挥挥手:“拜拜。”


    陈韵跟他击个掌,走到电梯前回头调侃:“小朋友现在可以进去了。”


    宋逢林手在耳朵上摸来摸去,露出个羞涩腼腆的笑,还是等电梯往下走字才关上门。


    啪嗒一声后,他转过身去收拾餐桌,一边喊:“就玩十分钟,十分钟后就出门了。”


    陈星月和陈昕阳大声应好,倒没有显示出对暑假班的抗拒,反而高高兴兴各自背上书包做好准备。


    宋逢林换衣服磨蹭了会,还被他俩催促。


    从情形上来说,完全是孩子们拽着爸爸往外走,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去游乐园呢。


    他心想真是有自己幼时积极向上求学的风范,很是欣慰送他们到暑假班,走的时候回了两次头。


    陈星月跟认识的朋友一起上幼小衔接,两个小姑娘凑在一起叽叽喳喳的。


    陈昕阳的英语课以玩乐教育为主,一进教室就蹲下来找玩具。


    谁也没理会亲爹,各有各的兴致勃勃。


    宋逢林又站在边上看一会,这才去赵焱家。


    他到的时候客厅沙发上排排坐着四个学生,手很规律地放在大腿上。


    赵焱正在起范:“你们要是这种状态,比赛不要参加了……”


    越说宋逢林越觉得有点耳熟,想起了自己的学生时代。


    不过他从没被老师用类似的话针对过,很是坦然地掏出手机看。


    看了一会,两方阵营都被孩子的哭声打断。


    赵焱:“我去泡奶粉,逢林你教他们改一下作业。”


    前一秒严肃的老师下一秒洗手作羹汤大概有点反差的有趣,学生们的嘴角都很尽力地往下压。


    宋逢林装作没看见:“电脑都拿出来吧。”


    餐桌被提前收拾干净,正好够放得下所有人的东西。


    大概是新来的“老师”还没叫人摸清性格,每个人都表现得很老实。


    赵焱像个监控,抱着小女儿在三步远的地方来回走。


    他一早上也不怎么吭声,等学生们都走才问:“累不累?”


    问得够怪的,宋逢林:“有事求我你就说。”


    赵焱:“我现在就这一件事要你帮忙。”


    又踌躇:“我昨天也是一时昏了头,忘了让你先问问你老婆同不同意你来,毕竟放暑假孩子都在家。”


    宋逢林一愣:“我也忘了先问。”


    又像是喃喃自语:“她好像没反对过我做什么事。”


    两个人离得这么近,声音压得再轻也能听得清,赵焱:“少秀恩爱。”


    又正经一些:“说真的,是我欠考虑,你要来不了也没关系,咱哥俩实话实说啊。”


    宋逢林掏手机举高:“你自己看,我老婆刚给我发的。”


    赵焱就看到一句话“你中午就别回来了”。


    他大惊失色:“怎么还给你赶出家门了!”


    不是,他什么理解能力啊。


    宋逢林:“让我在你这儿帮一整天的意思。”


    怎么可能,赵焱:“你这好赖话怎么还听不懂了。”


    又着急:“不行不行,我上你家跟弟妹道个歉去。”


    真是什么时候都不忘占人便宜,宋逢林再度提醒:“我比你大。”


    他干脆拨通语音:“让你亲耳听听。”


    赵焱都怕听见他们俩吵架,往后退一步。


    宋逢林无奈道:“真不至于。”


    他在接通的瞬间说:“在忙吗?”


    陈韵在做蛋糕,工具碰撞的声音清脆。


    她语调上扬得活泼:“怎么啦~”


    宋逢林:“就是跟你说一下,我中午不回去吃饭了。”


    陈韵:“好。”


    她那边不知道有什么事,嘈杂的几声之后才接着说:“今天做的芒果千层你们吃不吃?吃的话我待会叫个达达送过去。”


    宋逢林:“吃。”


    说话就说话,晃手机显摆给谁看呢。


    赵焱捶他一下,等人家两口子唠完说:“没吵架就好,说实话,这要是我老


    婆,自家的事不做跑去别人家帮忙,就得让我喝西北风。”


    宋逢林该敏锐的时候还是挺一针见血的:“弟妹怕我们吵架是吗?”


    赵焱:“她昨晚把我骂一顿,说也没考虑大家都有家有口,不够给人添麻烦的。”


    他后来想想有道理,今天才来找补。


    宋逢林:“最近还行,要是过两个礼拜我爸妈回老家,我也爱莫能助。”


    真好,赵焱发自肺腑感叹:“老婆体贴,长辈帮忙。你也算是前半辈子把苦吃完了。”


    又嘀咕:“得亏我是真认识你,不然谁跟我说,我听着都像是国家编出来劝人结婚的。”


    宋逢林:“哪有这么夸张。”


    怎么没有,赵焱:“有点魔幻你知道吗?就跟小时候看《家有儿女》似的。”


    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情绪,这些细微之处让家庭成为难统一但尽量协调的整体。


    如果这个整体严丝合缝的话,赵焱道:“那你家现在是魔幻现实主义,无可复制的大师作品。”


    这都什么跟什么,宋逢林指着他蓄势待哭的小女儿:“快去抱孩子吧。”


    赵焱哀嚎:“怎么我这儿只有现实。”


    宋逢林:“因为大师在我家。”


    这么一说,他现在有点想老婆了。


    第38章


    此时此刻,陈韵在等着接女儿。


    陈星月今天下午的钢琴课表现良好,被老师夸了好几句,刚出教室就跟妈妈大声炫耀,尾巴翘得老高。


    陈韵捏捏孩子的小圆脸:“宝贝真棒。”


    又牵着她的手:“跟李老师说再见。”


    陈星月开开心心地挥手,然后抱着书蹦蹦跳跳地往外走,全不顾自己今天穿着裙子。


    陈韵喊住她:“慢点,小心车。”


    陈星月顿住脚步,倒不是因为听话,而是扑面而来的热气。


    她一脸夸张:“妈妈我要蒸发了!”


    哟,还知道什么叫蒸发。


    陈韵给她戴好帽子:“我们就走一会会,没事的。”


    陈星月小心翼翼跨出一只脚到室外,快速地缩回来:“妈妈我现在烫伤了。”


    就这些小朋友,一天到晚的都在胡言乱语。


    陈韵才不接茬,问:“弟弟还有半小时放学,你想回家还是跟我一起去等他?”


    弟弟的乐高课在商场上,小姑娘的心里也有自己的小九九。


    陈星月几乎是不假思索:“等弟弟。”


    自己生的,怎么会不清楚。


    陈韵都读出她表情里的真实含义,心想果然暑假是个销金窟。


    她没说什么,牵着女儿往外走。


    陈星月现在不嫌太阳晒了,走两步还能来个冲刺,额头很快沁出一层薄汗。


    陈韵怕她待会到商场冷热交替再给弄感冒,拽住她的衣服:“好好走路。”


    陈星月扑腾两下自己的胳膊,一边说些絮絮叨叨的话。


    她的嘴又快又密,少了颗门牙还漏风,陈韵有时候其实听不太清楚她在说什么,但还是摆出一脸真挚模样。


    陈星月也不在意。


    她满足了自己的倾诉欲,进商场就全剩购物欲。


    陈韵先给她上根弦:“只能花五十块。”


    陈星月已经很识数了,一百以内的加减法信手拈来。


    不过她对钱的概念还不是很清晰,一双眼睛亮晶晶:“好多啊。”


    同样是人民币,也得看在中国的哪片土地上花,就进了这商场,估计跟糖洒在海水里差不多。


    陈韵估摸着她最后还是得去抓娃娃,说:“嗯,慢慢花吧。”


    陈星月不心急,在几家感兴趣地店里转来转去,看中什么都要先拿起来看一眼价格,发现超出预算再放回去。


    说真的,光是这种可怜巴巴的小眼神,快让陈韵不忍心了。


    不过她也得守着自己的原则,掐着时间差不多:“先去接弟弟,等下再回来挑。”


    陈星月点点头,还记得问:“他也可以买东西吗?”


    一碗水要端平,尤其是这种明面上的东西。


    陈韵:“当然了。”


    陈星月:“那弟弟可以买那个蜡笔小新。”


    究竟是她要买还是弟弟要买?陈韵:“那得弟弟同意才行。”


    陈星月这个年纪,忽悠弟弟正是很擅长的时候。


    陈昕阳没甚主见,尚不知道权力掌握在自己手上。


    他听姐姐说蜡笔小新好,没怎么犹豫就同意了。


    陈韵倒觉得不太妥,反复确认:“你真的想要吗?”


    越问,陈昕阳越喜欢。


    搞得陈韵都不知道怎么往下接话,心想这到底属不属于要不要干预的事情。


    她生儿育女到今天,也不敢说自己已经学会了做妈妈,常常陷入“什么教育才是对的”的困扰里。


    跟父母讲,他们对二胎平衡的经验为0。


    跟朋友聊,同龄人又多数还没开始面对这个问题。


    唯一在这件事上有共同语言的,大概是共同孕育儿女的另一半,正好宋逢林又是个很愿意在孩子们身上花时间的爸爸。


    陈韵找他说这个,那简直是一拍即合,两个人盖着棉被大聊特聊。


    也忘了是谁开口的,说起女儿刚出生时候的事情。


    不管如何的一碗水端平,第一个孩子对父母的意义总是不一样。


    陈韵现在想想:“时间还挺快的。”


    宋逢林突然:“十周年你想怎么过?”


    陈韵知道他说的是结婚纪念日:“还有好几个月呢。”


    又反问:“你是想特别过吗?”


    往年都是夫妻俩出去吃顿饭,还有时间的话再看个电影逛逛街。


    宋逢林本来也没什么想法,正好顺嘴提到。


    然而他下意识的认为十周年的意义有别于以往,说:“今年比较有空,可以过一过。”


    陈韵:“行,那你有空,你来计划。”


    说完觉得自己的态度太可有可无,接一句:“我拭目以待。”


    宋逢林:“好。”


    他说话的同时陈韵伸手关掉了床头灯,室内陷入黑暗。


    不知为何他的心也咯噔一下,好像短暂地漏了一拍。


    陈韵对此一无所知,打个哈欠:“晚安。”


    是很晚了,宋逢林看一眼时间。


    他心想大概只有孩子的事情能让她如此的兴致勃勃话语不休,也不知几时才轮到自己有这个运气。


    生她的,她生的。


    人家有世界上最紧密的联系,拥有得天独厚的条件,宋逢林自知后来的居不了上,往她边上再凑一凑:“晚安。”


    夏天里热,房间里空调的温度已经开到最低。


    陈韵略嫌他挤得慌,但也没耽误睡得好。


    接下来一个多礼拜的生活好像都跟今天差不多,让人有时候恍惚今夕是何年。


    要不是每天能看到宋逢林的体重曲线图直直向下,陈韵都快以为时间短暂停止了。


    她每天盯着图都在暗自计算数字,这天早起加减乘除算半天,不得不感叹:“你瘦二十斤了。”


    宋逢林:“所以要掐我一下?”


    陈韵收回自己的手,理直气壮:“对。”


    又站到称上:“不错,我也瘦了0.3斤。”


    她基数小,这种些微的变化根本看不出来。


    但宋逢林还是很捧场:“脸也小了一圈。”


    可拉倒吧,陈韵往下一蹦:“我都没看出你脸小了。”


    宋逢林急于显示自己的成果,往前一凑:“还是有一点的。”


    也不知道是他现在没戴眼镜还是减肥的功劳,陈韵:“眼睛有比较大。”


    又后退一


    步仔细端详:“现在有一种你的五官忽然长出来的感觉,这么看阳阳是有点像你。”


    别说是她,宋逢林看镜子里的自己都有点陌生。


    他摸摸自己的脸,手慢慢抬高到眼尾处,不知道在思量什么。


    陈韵打个依旧失败的响指:“回神啦,再不出门你要迟到了。”


    赵焱今天带学生参加比赛,地点就在宁江大学的信息中心,给宋逢林也拿了张门票。


    这么一提醒,他想起来自己进屋是干嘛的,问:“家里还有别的皮带吗?我那个坏了。”


    他平常是不扣皮带的,嫌那玩意勒得慌。


    但现在是件件裤子摇摇欲坠,没法不用。


    陈韵:“那你只能先用我的,或者去爸那里拿一个。”


    还跑一趟,怪麻烦的。


    宋逢林:“用你的吧。”


    陈韵给他挑了个贵的,稍微比划一下:“好像得扎两个孔。”


    宋逢林迟疑:“这是Gucci吧?”


    陈韵:“扎不坏的,家里有工具。”


    宋逢林:“有没有便宜点的?”


    他还是怕给扎坏了,心想好好的东西多可惜啊。


    陈韵就觉得再好的也是买来用的,说:“就它了。你别动,我量量从哪打孔。”


    她张开双手,以环抱的姿势抱住了宋逢林的腰,上半身微微的向前倾贴在他的胸前,踮着脚下巴搭在他的肩膀,视线想要往后看。


    这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至极,自然得像做过千百遍。


    说真的,这个姿势一点也不方便测量,倒容易引起别的“事故”。


    宋逢林下意识地搭着她的腰,力气收拢。


    陈韵愣了一下。


    她不是第一天结婚的人,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小声叫他的名字,有点想挣脱。


    简直是火上浇油,宋逢林好像体会到电流的感觉。


    他用力地闭上眼,语气温柔:“我知道你不想,但是先别动,我缓缓。”


    陈韵不知道为什么有点结巴:“那个,我,我是觉得孩子还在外面,而且,你,你那个快迟到了。”


    宋逢林:“嗯,我知道。”


    他的平静像是一把针,刺破了陈韵的借口。


    她嗫嚅:“我……”


    到底没有我出个所以然来。


    儿子出生以后,她对夫妻生活就兴致缺缺,一次两次的拒绝可以说是客观条件不允许,三次四次的意图就很显而易见。


    宋逢林私底下找医生咨询过,觉得大概还是产后后遗症的一种,建议做丈夫的多多关心陪伴,等时间来治愈,如果夫妻关系实在受影响再一起去就诊。


    说实话,宋逢林没觉得受影响。


    他之前加班多,常常到家已经是半夜,躺在床上的时候灵魂都不知道飘到哪,任何旖旎的念头都没有,因此很能理解这种无欲无求。


    于他而言,重要的是每个夜晚的相拥而眠。


    此刻她在他怀中,足以抵过一切。


    大概是心有灵犀,陈韵也一直没松开手。


    但究竟为什么,她本人或许都搞不清楚。


    第39章


    磨蹭了一会,宋逢林出门的时候就有点着急。


    偏偏他难得开一次车,在路口处还忘了拐弯,一口气开出二里地才找到掉头的位置,等到赛场正好领导讲话结束。


    几束灯光同时照亮,台下观众心不在焉地鼓掌,背景音乐放的还是运动会入场仪式那首。


    怎么说呢,还真一下子有了重燃青春那味。


    宋逢林想起自己念大学的时候。


    他对学生时代其实很少有怀念的情绪,因为有经济能力远比十八岁来得重要许多。


    然而大概是越长大对回忆越宽容,那些盼着赶快结束的日子最近出现得越发频繁,好像抿抿嘴能咂巴出糖精味。


    腻人,但也是甜的。


    说到底,宋逢林也到了一看见这些青春洋溢的脸庞就觉得心情好的年纪,仿佛他自己也变得有活力。


    他心情颇佳,找了位置坐下来,一边给赵焱发消息。


    赵焱回复:【来走廊唠嗑】


    不是他让来看比赛的吗,怎么跑外面唠嗑去了,宋逢林只得猫着腰再出去。


    他刚刚进去的时候没注意,这会才看到赵焱就站在入口的边上,对面有一位两人的大学同学王方。


    人和名字虽然是都记得住,近况倒是不得而知了。


    赵焱和王方也正好聊到这一茬,两个人同时看向新来的人,一起打招呼。


    一个说:“王方你还记得不?”


    一个说:“逢林,好久不见。”


    宋逢林分别回答。


    “记得。”


    “是好久,毕业后就没见过。”


    王方:“一毕业我就去美国打工,前两个月才回来。”


    他今天是赞助方代表,没想到还没入场就遇见熟人。


    说得像是去美国刷盘子似的,赵焱:“当年CA来招人,咱们班几乎都去面试了,上的就你。”


    那可是互联网的老牌公司,至今在硅谷还是块响当当的牌子。


    王方谦虚:“是大家不想去而已,我记得逢林就过了。”


    宋逢林一恍惚才点头:“结果出得晚,我已经签了三方,不好爽约。”


    又说:“那时候还以为将来有机会去,这岁数了还没去过美国。”


    王方:“那地方也没啥好的,还得是咱们国内。”


    又感叹:“这次回来感觉真的变化很大,我都跟不上时代了。”


    三个人顺着这个话题天南海北的聊,明明是来看比赛的,反而没在观众席坐多久。


    聊得不过瘾,散场后本来想顺势去吃个午饭的,可惜中年人都有事,只好拉个群约定改天见。


    错过当时顺理成章的气氛,下次开口邀约反而变得艰难。


    连不善社交的宋逢林都知道,所谓的“改天见”只是托词,但他没想到,隔几天赵焱还真组织起一次小规模的大学同学聚会。


    说真的,赵焱自己都没想到这次能把在宁江工作的几个老同学都凑起来。


    他在临时组建的群里格外热络,生怕第二天大家把脸和名字都对不上号,不知道从哪把大学时候的照片都找出来刷屏。


    当时的科技不够进步,十几年后再看,一切都很模糊。


    宋逢林放大又放大,从犄角旮旯里找到自己,又不太确定,把手机递给老婆看:“你觉得这像谁?”


    孩子们刚睡着,陈韵珍惜能自在看电视的时间,扭过头瞧一眼:“不是你吗?”


    宋逢林:“那应该就是。”


    陈韵信誓旦旦:“你没戴眼镜,我肯定不会看错的。”


    宋逢林高度近视,贴着镜子才能看清自己的五官。


    他反而对本人戴眼镜的模样更加印象深刻,扶着镜框:“我眼睛跟别人的真的很不一样吗?”


    提起来陈韵就叹气:“人家说女儿像爸爸,怎么星星的眼睛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遗憾成这样吗?宋逢林忽然:“要不我去做个激光?”


    他拇指和手指一比划,幼稚地伪装成手木仓,嘴里还发出biubiubiu的声音。


    平常他不是这样性格的人,陈韵没憋住笑:“不戴眼镜你能行吗?”


    按现在的说法,宋逢林的身上仍旧遗留着许多原生家庭的阴影。


    他很长一段时间里都穿着不合身的衣服,衣着打扮乍现贫困,至今对那些流连于外表的目光还是会有一瞬间的紧张。


    眼镜对他来说就像是保护色,能够隔绝一切。


    说真的,连他自己都不太确定,迟疑道:“可以吧。”


    陈韵有时候像是只会溺爱的家长:“那就别为难自己啦。”


    宋逢林最擅长的恰恰是为难自己,这句话更像是吹起号角的鼓励。


    他摘下镜框,算是提前跟这位“老朋友”告别,说:“你看着我。”


    陈韵扭过头:“怎么……了?”


    她没提防两个人的距离只在呼吸之间,最后一个字从唇齿之间挤出来,下巴自然地微微抬着,后脑勺仰得快撞到墙。


    宋逢林怕她真撞到,手一伸像是捏着她的后脖颈:“小心点。”


    又说:“这样是不是好看点?”


    他最近减肥颇有成效,脸小一圈后五官都跟着放大,本来就亮的眼睛更是深邃。


    瞳仁里分明只映出一个人,陈韵却只想伸手遮住,她眼神往下瞟:“是好看,但得以你的习惯为主。”


    自己的意志被摆在先,谁能说不是件好事。


    宋逢林的肩膀无声地塌下来:“我有时候觉得,好像我做什么决定你都无所谓。”


    抱歉会转换为某种程度的纵容和体贴,陈韵心头一颤,撑着底气:“想让你选喜欢的还有错了?”


    她能有什么错,宋逢林喃喃:“我只想做你喜欢的。”


    人到中年,居然还搞起矫情,他心中暗自唾弃,收回手无所谓地耸肩笑笑:“咱俩说的也不算,我度数高,没准做不了。”


    顺坡就得下,陈韵:“那听医生的。”


    又夸张地拍一下大腿:“下礼拜星星跟阳阳得去做视力检查,你正好问问。”


    宋逢林点点头,到底觉得有点没意思。


    他浑身涌上来疲倦,戴上眼镜企图把情绪掩藏,站起来:“我去洗澡了。”


    陈韵盯着他的背影怔怔不动,忽然像想起什么进房间看孩子们睡得怎么样。


    姐弟俩的睡姿仍旧是千奇百怪,筋骨软得让人想送他们去练体操。


    陈韵看着就想笑,一颗心为人母的心里全是慈爱。


    她动作不自觉地放轻,把女儿挂在弟弟脑袋上的脚丫子拎下来。


    陈星月大概是有所察觉,嘴里嘤嘤呀呀地叫唤两声,很有气性地翻个身。


    陈韵温柔地隔着被子拍拍她以示安抚,过了会蹑手蹑脚地出儿童房,到客厅关灯,把门窗都锁好。


    这种安静,让人觉得天地中就剩自己一个,莫名有些心慌慌。


    什么妖魔鬼怪的故事她都想起来了,像背后有狗在追一样蹿进主卧。


    宋逢林擦着头发:“怎么了?”


    他头发丝凌乱,但横七竖八得恰到好处。


    陈韵心想不管男女果然都是随意抓出来的发型更好看,摸着自己跳得有点快的心:“外面好黑。”


    宋逢林:“下午干嘛了?”


    听上去前后真是有些驴唇不对马嘴,但陈韵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说:“看小说了,捉鬼的。”


    那她还得怕黑个三五天才能过去这阵劲,宋逢林:“那你躺好,我吹个头发就关灯。”


    吹风机声音大,陈韵居然也沾枕头就睡着了。


    她习惯性地缩成团,安稳得像最初来到世界的样子,仿佛睡前什么事都没发生。


    也是,本来就没什么事,不过是自己那敏感又脆弱的情绪在作祟。


    宋逢林挨着她躺好,把乱七八糟的心思都压下去,心想:无理取闹是不会得到爱的。


    这句话于他而言就是噩梦本身,一整夜都没怎么睡着,天快亮索性起来运动。


    他最近瘦不少,膝盖的承受能力有所提升,在公园小跑一圈正好去买早餐。


    小区门口的早餐阿姨很会认人,一看到他就热络道:“星星奶奶刚刚来过了。”


    宋逢林跟两位长辈生活不是一天两天,说句谢谢往家里走。


    他一开门果不其然看到满地的行李,忍不住笑:“爸,妈,你们是十二点多的飞机。”


    刘迎霞:“那也得早点走,万一堵车呢?”


    宁江哪有不堵车的时候,但也不至于这么早。


    宋逢林还欲再言,陈韵拦住:“由他们去吧,反正是在贵宾厅候机,有吃又有喝。”


    不说刘迎霞都想不到唠叨两句,立刻接上:“就三个小时,还买什么一等座,瞎花钱。”


    陈勇忠也说:“其实火车也不要多久,暑假机票多贵得慌啊。”


    再贵都值得,陈韵:“给你们花就没有一分是瞎花的。”


    又使个眼色。


    十年的夫妻生活培养出应该有的默契,宋逢林:“是我让陈韵买的,你们坐得舒服就行。”


    女婿都这么说,老两口只有夸他孝顺的份。


    夸起来还没完了,陈韵都听不下去,忍不住在父母背后扮鬼脸,好像颇为不服气。


    就像是后脑勺长眼睛一样,刘迎霞恰好回过头。


    她逮住女儿的小动作,没好气地拍她一下。


    陈韵马上倒地碰瓷,从她爸口袋里“讹”到五百块钱医药费。


    陈勇忠后知后觉抖抖空落落的钱包:“不对啊,怎么吃亏的就我一个。”


    陈韵手背在身后,往自己的“护身符”那里挪,一副守财奴的样子:“反正我这儿只进不出。”


    她是退着走的,没留神踩了一脚宋逢林。


    宋逢林头一低,话音正好在她耳边:“打算赔我多少钱?”


    陈韵大义凛然:“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脖子仰得高高的,像在说“快来砍我”。


    戏到这份上,谁都没憋住笑。


    陈星月和陈昕阳被客厅的动静吵醒,揉着眼站在走廊上看。


    大概是理解不了大人的快乐,脑袋上都快跑出小问号。


    也许若干年后,他们才会在想起这个早晨的时候露出一丝笑容来。


    第40章


    吃过早饭,宋逢林开车送在家坐不住的岳父岳母去机场。


    本来半个小时就能到的路程,因为早高峰堵在高架桥上进退不能。


    左看右看都是车,前后的喇叭声响个不停。


    坐在后排的陈勇忠把留有一点缝隙的窗户关上:“不会堵到中午吧。”


    宋逢林:“不会的,进出城的路就这个点最堵,一会就好。”


    同样的一句话,全看怎么理解。


    刘迎霞听着像是这出门的时间选得不好,赶紧:“你待会是不是有事来着?要不给我和你爸放前头,我们自己坐车去机场。”


    宋逢林:“我跟朋友约的午饭,不着急。”


    又尽量想要聊天:“下午是二叔到新姚机场接你们吗?”


    陈勇忠:“对,晚上也在他们家吃。”


    又细数还有哪些人要来接风洗尘。


    宋逢林自己没什么亲戚关系,年年都是跟着老婆回农村过年。


    但一年就待几天的人,委实很难搞清楚各种复杂的血缘,他听得是一头雾水,渐渐有些分不清谁是谁。


    倒是刘迎霞来了劲。


    她人在宁江,却长年握着手机在微信上远程参与老家的一切,连鸡毛蒜皮的家长里短都了如指掌。


    老两口议论着谁谁谁的近况,顺带说起到时候先走哪家的亲戚,安排得那叫一个热火朝天。


    也只有这一刻,他们的灵魂仍在故土这件事上暴露无遗。


    即便宋逢林知道老人家是为了女儿和第三代才长居城市,但作为受益的一方还是心存感激。


    只是他对老婆都有很多话只能作为心理活动,对着岳父岳母更是无从表达,抿抿嘴欲言又止。


    只要女婿在跟前,刘迎霞和陈勇忠的余光就得注意他,毕竟人家又出钱又出力,还大度地把传宗接代的机会让给老陈家。


    他俩很快发现,无声交换个眼神,一致认为还是这堵得不行的交通惹人烦了。


    真是,早知道坐地铁去更方便。


    刘迎霞深为遗憾自己当时没坚持,刚想没话找话再跟女婿聊几句,手机响了。


    她接起来就是一口地道的方言,听着应该是妯娌问她出发没有到哪了。


    热情亲切得像是日夜都盼着,但据宋逢林所知,她们之间早年应该有许多龌龊。


    陈韵有时候会偷偷跟老公吐槽:“我妈以前连我二婶的糖都不让我吃。”


    现在却好像是彼此最忠实的盟友,一视频能讲好久。


    主题嘛偶尔也有炫耀和夹枪带棒,叫人一时分不清到底是敌是友。


    但不管怎么说,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女人,现在仍旧成为这两个大家庭里最主要的连接点。


    宋逢林是这个连接里的一环,被点到名字就对着屏幕打个招呼。


    用他蹩脚的方言水平来判断,后续内容大概都是若有似无地炫耀女婿如何体贴的话语。


    宋逢林自己倒不觉得把长辈们送到机场是如何值得大肆张扬的


    体贴。


    但对比刚结婚那年因为洗个碗就被老家亲戚们几乎“著书立碑”的表扬,他现在的表情已经不显得那么尴尬,继续安安静静地握着方向盘,慢腾腾地匀速前进。


    过了个岔路口,车流渐渐减少,到机场停车场入口的时候又堵住。


    前后一耽搁,办完行李托运的时候,连宋逢林都觉得没早到多少。


    他站在安检外看着长辈进去,给老婆发消息:【爸妈去候机了】


    陈韵刚把两个孩子送进暑假班,在店里兢兢业业揉面团。


    她两只手都黏糊在一起,费劲地用手肘划开屏幕看,回个了OK的表情。


    宋逢林:【我现在去吃午饭,下午大家聊聊,要是聊得好还有晚饭,估计没那么早回,要是事情随时给我打电话】


    孩子都大了,能有什么事。


    陈韵这手肘都快擦出火花了,没选到自己想要的表情,发出去个红红的爱心。


    宋逢林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满屏掉红心的效果,截图存在他专门建的相册里,


    里面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看着最近的几张照片都还能想起是什么时候的。


    但再往前一点,记忆就有些模糊了。


    宋逢林随意翻了一下,把手机放在边上启动车。


    他们今天同学聚会约在市中心的酒店,定了个大包厢。


    赵焱作为发起人到得最早,翘着脚坐在沙发上嗑瓜子,一副吊儿郎当的流氓样。


    宋逢林推门而入的时候愣住:“你穿的是什么?”


    赵焱堂堂正正地站起来:“不是,你语气为什么像是说我穿着破烂似的?”


    他穿着件本科母校的文化衫,半点设计感都没有,生生用大红字印着校名,偏偏还是蓝色底的,哪怕审美不好都看得出搭配极为古怪。


    宋逢林实诚道:“不如穿破烂。”


    赵焱谴责:“有点母校荣誉感,这还是网红款呢?”


    穿这玩意还能红得起来吗?


    宋逢林:“你花多少钱买的?”


    赵焱:“九块九,包邮。”


    宋逢林:“那你的母校荣誉感也不怎么值钱啊。”


    赵焱冠冕堂皇:“心意,心意你懂不懂。”


    又说:“别跟我客气,也有你的份。”


    他自己是挺客气的,衣服甚至是洗过之后才带来,就是非得塞进同一个袋子里,每件看上去都皱巴巴。


    宋逢林拽了拽衣角:“果然是由奢入俭难,我结婚后穿的每件衣服都熨得可整齐了。”


    赵焱:“知道你婚结得好,闭嘴吧。”


    宋逢林就听得到前半句,借着玻璃的反光整理自己,拨弄着头发,都没注意到背对着的包厢门又打开。


    他还算相熟的同学张河进来,说:“哟,准备上哪开屏呢?”


    宋逢林回过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张河一脸震惊:“我靠,你去切胃了?”


    真是人才,赵焱反应最快:“你智商也被切掉了?”


    张河:“不是,你不震惊吗?逢林过年的时候可不长这样。”


    赵焱哥俩好搭着宋逢林的肩:“我们这阵子可算是朝夕相处。”


    啥用词,宋逢林拨开他的手:“没有的事。”


    话音刚落,又有人到。


    临近约定的时间,接下来的几分钟内同学们悉数到齐。


    大家都很配合赵焱的怀旧主题,穿着九块九包邮的文化衫。


    这些人里,有宋逢林比较熟悉亲近的,也有他好几年没见过的。


    但他以为的尴尬却半点没有在饭桌上出现,反而下午聚在一块越打牌越起劲。


    顺理成章的,晚饭还是一起吃,就是换了家店。


    宋逢林好久没说这么多话,坐下来先喝一大杯水。


    赵焱中午小酌几杯,本来就有点上头。


    他道:“水不行喝了啊,晚上必须来点真货!”


    这种时候,推着不喝也没意思。


    更何况气氛大好,本来就让人刹不住车。


    宋逢林那点酒量,都不知道够干点啥。


    他两瓶下肚,有些招架不住摆摆手:“再喝待会回不去了。”


    在场基本都是已婚人士,有人调侃:“不会是老婆不让回吧?”


    宋逢林下意识地看手机,亮起的屏幕还停留在开饭前的聊天记录页面。


    宋逢林:【我们到荣记了,你喝笋汤吗?我叫个跑腿送过去】


    陈韵:【不用,你好好玩就行】


    宋逢林:【那你们晚上吃什么?】


    陈韵:【面条,踏实玩吧你,回来再说】


    再说,再说。


    宋逢林还能说什么呢,他没有再回复,此刻却很想发条消息。


    然而此举跟几秒钟前的事情衔接起来,有别的意味落在别人眼里。


    张河跟着调侃:“逢林,你这一直看手机,老婆查岗了?”


    话音刚落,他自己的手机倒是响了。


    张河嘟囔了一句,接通后佯装轻飘飘:“喂。”


    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他的肩膀越来越低,嗫嚅着:“就喝了一点。”


    他说完这句,电话就挂断了,只能看着手机屏幕挠挠头:“我这张乌鸦嘴。”


    就这样子,谁看不出来是从哪来的电话。


    赵焱率先:“啧啧啧,看来今晚有人要露宿街头了。”


    张河大方承认:“都别说大话啊,谁在家不挨骂?”


    此话一出,甚有共鸣,在座光是被查缴私房钱的事迹都有一打。


    宋逢林能参与进任何话题,偏偏在此刻只能安安静静。


    他一张嘴闲着也没用,闷不吭声又喝了两瓶酒。


    还是赵焱发现他不开腔,刚想问他怎么回事,自己手机也响了。


    他看一眼来电显示,两只手一比划:“诸位安静,查到我了。”


    就跟击鼓传花似的,晚饭吃到宵夜不是查你就是查我,只有宋逢林置身事外。


    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头忽然有些晕,找了个借口出去吹吹风。


    七月本来就闷热,阳台的自然风吹得他更加不舒服,只能百无聊赖地把手机屏幕锁了又开。


    但无论开关几次,和陈韵的聊天记录页面仍旧没有任何的进展。


    她此刻在干嘛呢?宋逢林不得而知,长舒口气准备回包厢。


    他手放在门把手上,捕捉到室内的声音。


    王方:“要不咱们早点散,我看逢林像是跟他老婆吵架了。”


    赵焱:“少瞎说,他们夫妻好着呢。”


    张河:“你确定吗?我媳妇一跟我冷战才这样,我出门她就不闻不问。”


    赵焱:“当然了,人家恩爱得很。”


    张河:“恩爱不是该更粘人吗?”


    还有一声不知道是谁:“我也觉得怪怪的,女人心里有你就不可能不管。”


    不是的,只是陈韵性格如此而已。


    宋逢林定定心神,猛地推开门,一下子没收住力,反而跌倒。


    这下摔得可不轻,所有人都急着来扶他。


    但晚上谁都没少喝,反而压成了叠叠乐。


    宋逢林头被撞一下,脚被踩一下,疼得不知道先顾哪里才好。


    他只剩叫唤,虽然其中宣泄情绪的意味更多。


    但服务员哪里知道,以为是顾客出了事,看他们这一团乱的架势,压根不敢伸手扶。


    最后还是自己人帮自己人,相互借力都站起来。


    宋逢林只觉得眼前的场景荒谬至极,哭笑不得。


    几个老同学面面相觑,估摸着再喝下去要神志不清了。


    赵焱是组织的人,做总结陈词:“各回各家,下次再聚。”


    又不放心:“到家必须在群里说一声,半个小时没消息我就给弟妹们打电话了。”


    大家纷纷说他操心,陆陆续续坐车走了。


    宋逢林叫了代驾,上车又开始看没有最新消息的手机。


    他五脏六腑被这位司机的刹车技术刺激得翻腾,太阳穴跟着突突跳。


    热气从他身体的每一处往外涌动,四肢却像是冰凉的。


    那种感觉,走路都像是神魄俱不在。


    代驾怕他出事,停好车之后牵着自己的折叠车问:“帅哥,你要不要叫家里人下来接?”


    宋逢林缓缓摇头:“没事,谢谢啊。  ”


    深更半夜的,正好是接活的高峰期。


    代驾又回头看一眼,到底还是急匆匆走了。


    地库这种地方,好像风吹进去就会变成把人四面八方笼罩的阴霾。


    但所有灯又大开着,明晃晃扎人眼睛。


    那些无从缘由的情绪像是跟针,尤其在热闹散去后更显凄凉。


    宋逢林本来度过了非常愉快的一天,现在却像是破了洞的气球,有气无力地飘回家。


    玄关的感应灯亮起。


    他脱掉鞋,往前走两步不知道踢中孩子的什么玩具,发出轻微的细响。


    躺在沙发上的陈韵猛地坐起身,下意识拿手机看时间说:“回来啦。”


    宋逢林:“嗯。”


    陈韵刚刚反应太快,心脏一时也跟着砰砰砰。


    她手放在胸口的位置:“晚上喝得多吗?”


    宋逢林:“不多。”


    他不仅语气有点奇怪,人看着也怪怪的,就这么站在入户的位置,光源在他的背后,表情叫人看不清。


    陈韵还没怎么醒过神,只是被脑子支配着。


    她去厨房倒水,递给他的时候顺手想开灯。


    宋逢林一下子按住她的手:“不用开了,回屋睡吧。”


    陈韵:“你没事吧?玩得不开心吗?”


    宋逢林:“没有,挺开心的。”


    一点雀跃的意思都听不出来,陈韵越发狐疑。


    她开不了灯,只能凑近些:“看不太出来。”


    宋逢林:“就是现在有点累。”


    这样吗?陈韵拉他:“那你沙发上坐一会。”


    客厅的落地窗大开着,月光在瓷砖上反射出光。


    宋逢林顺势往后一靠,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很微弱。


    陈韵吓一跳:“你哪里不舒服啊?”


    宋逢林:“没有,我坐一会就好。”


    他有的时候就是这样,嘴上说着没有事,却连头发丝都散发着“我有事”三个字,别扭得像跟麻花。


    陈韵还挺擅长拿捏的,戳戳他的手臂:“你跟我说说嘛~”


    宋逢林自知是个敏感的人,又深知这种对细节的斤斤计较很容易惹人厌。


    他道:“真的没事,你去睡吧。”


    接连碰壁,陈韵真不知道有哪里得罪他。


    她今天一拖二带娃,在几个暑假班之间来回转,晚上还把两个孩子给训哭,气得自己的血压都快一百八,但转念一想起码宋逢林今天肯定过得挺开心,咬咬牙忍住。


    现在她后槽牙再咬不下去,挂了脸站起来要回房间。


    宋逢林下意识叫住她:“陈韵。”


    他声音很轻,好像生怕人听见。


    陈韵的语气也放缓:“怎么啦?”


    宋逢林:“我给你发了定位和照片,你知道我在哪,跟谁在一起,又觉得我难得有聚会,想让我好好聚……”


    他在酒精的作用下说话慢慢吞,条理倒还算清晰,续上:“所以你不需要打电话问,也不催我回家。”


    讲完这几句,他就停住了。


    陈韵心想自己做得有什么问题吗?怪委屈的:“还做错了?”


    宋逢林:“当然没错。”


    就是因为没错,他觉得自己没理由不高兴,但情绪又分明摆在那里,一时不知道怎么说才显得自己不矫情。


    不过陈韵是个爱看言情小说的人,她略一想就知道,说:“我没查岗让你觉得被冷落了?”


    宋逢林不好意思点点头,如果不是夜色重重中应该还能看出脸红。


    陈韵想笑:“不查人家都求之不得的好嘛。”


    宋逢林:“我不是人家。”


    他很少像现在一样撒娇的感觉,陈韵不由得心软,哄孩子一样摸摸他的头发:“今天还挺可爱的。”


    可爱?宋逢林想起晚上最让自己刺痛的那句话。


    他仰目而视:“爱我吗?”


    那是一种渴求和弱小的姿态,催生出更多的愧疚感。


    陈韵几乎心海翻腾,连视线都不忍落在他身上,嘴唇却又张不开。


    爱这个字,对很多人就是很难脱口而出的事情。


    宋逢林如果没有酒壮怂人胆,大概咂摸千百遍都不会这么问。


    他很是善解人意于她的不能马上回答,也执拗地想要一个确切的答案:“陈韵,你爱我吗?”


    陈韵手放在他的头上,微微遮住那双好看的眼睛:“嗯,我爱你。”


    就在这动作的零点几秒里,宋逢林读出千百个迟疑的片段,酒精在他的身体里占据高地,脑子居然还能转动。


    这一刻他心里清晰无比:不是的,她不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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