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第十年》 1、一 五月一日,是比国庆不那么热门的假期,各大酒店的结婚胜景也稍逊一筹。 陈韵到盐山花园酒店的时候,一楼的迎宾处只面对面矗立着两家新人的牌子,婚庆公司还在做最后的布置。 她绕过堆放在地的材料,看一眼大学舍友群里赵燕欣的消息,搭乘电梯上八楼。 803是个套房,从里到外的装扮都很喜庆。 墙上贴着大红的喜字,地上散落着几个红气球。 陈韵不小心还踩到一个,自己被动静吓一跳。 她拍拍胸口跟新娘先打招呼:“晴晴,你今天超级漂亮。” 何晴晴在改妆准备换婚纱,头发被人拽在手上无法动弹,微微偏过头有些惊喜:“谢谢!你来得好早,几点到车站的?怎么没跟我讲,我让人去接你。“ 陈韵:“我开车过来的,从宁江来盐山还得换乘,时间上差不多。” 何晴晴这两天忙得脚不沾地,都没顾得上问这些,很是抱歉:“那得开多久,你累不累?要不要找间房休息?” 能开车三小时来参加婚礼的关系,陈韵哪里会计较这些小事。 她道:“不累,要不是阳阳这两天有点不舒服,我昨天就来了。” 何晴晴:“那小孩好点没有?” 陈韵:“挺好的。” 两个人唠嗑几句,又有别的客人到。 陈韵索性提出:“燕欣说在门口喝咖啡,我去找她坐坐,你忙。” 何晴晴点点头,走出几步路还能听到她跟别人说话的声音。 跟十八岁的时候一样,讲到后面语调语调越来越高。 十八岁啊,已经是十五年前的事情了。 陈韵流露出一丝怀念,对着电梯的反光研究自己的脸。 这家酒店有点年头,各项设施都有些老旧,怎么照都照不清。 她也不是非要看清,无所谓的耸耸肩,去酒店门口的咖啡店找人。 赵燕欣坐在靠窗的位置,冲着昔日舍友挥挥手:“在这。” 陈韵坐下来扫码点单,一边问:“你几点起的啊?” 赵燕欣:“六点。” 她家离得远,昨晚就在办婚礼的酒店住下,早上去新娘家看迎亲,这会才坐下没多久。 陈韵颇有些诧异:“你起得来?” 赵燕欣握着拳头:“现在的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了。” 陈韵笑得不行,往沙发上一靠,坐得歪歪斜斜的:“还记得念大学的时候你怎么说的吗?” 赵燕欣哀嚎一声:“要早起,毋宁死。” 她当时以为早八课已经是自己的极限,去年生了孩子之后才知道世界还有另一种定时炸弹,叫人生不如死。 陈韵:“曦曦还是起得很早吗?” 赵燕欣:“每天四点必睁眼,玩一会才肯接着睡。” 她的生物钟彻底回炉重造,想不起来上次自然醒是什么情况。 陈韵替她头疼:“要不还是让你婆婆带睡?” 赵燕欣舍不得:“昨天晚上找不到我哭得老惨了,早上起来又是哭,认人得厉害。” 陈韵:“我生完星星产假一结束,她就开始跟我妈睡,也是天天哭得我都想辞职。” 下半句话音一转:“生完阳阳只想赶快回去上班,实在太累。” 赵燕欣才没有她生二胎的勇气,摇摇头:“一个就把我折腾得不轻。” 又补充:“我要是不到三十,肯定要。“ 整数好像是个坎,跨过去的人都敏锐意识到身体上的细微差异。 陈韵:“我最近也觉得容易累,老提不起劲。” 两个人嘀嘀咕咕半天,从婆媳聊到房价。 赵燕欣顺势提到:“星星的小学定了没有?“ 陈韵:“下礼拜线上报名,具体哪所学校还得看分配。” 女儿陈星月今年七岁,九月份要上一年级。 赵燕欣:“你当时不是说买了这房她就能上实验小学吗?” 陈韵:“我们买房时间短,要是今年报名的人多估计会排在后面,只能去兴安小学了。” 像宁江这样的一线城市,学区房是每个家长都要面对的问题,拥有却未必等于通行证。 赵燕欣只在宁江念过大学,毕业后直接回老家工作。 她对义务教育阶段的一切几乎一无所知,说:“很不好吗?” 陈韵:“市排名差一点,勉强可以接受。” 又自己苦笑:“没想到一千多万买的房,最后还是得勉强接受。” 宁江的房价,不用在本地也能耳闻。 赵燕欣:“有没有涨一点?” 陈韵:“不多,我们本来就买在高位。” 赵燕欣:“现在哪的不高,我们济安市中心都要三万多。” 人均工资才多少。 陈韵:“你不是想再买一套吗?” 赵燕欣:“再跟我婆婆住,我真的受不了。” 说起来都是小事,堆在一起全是压垮人的稻草。 结婚的人,多数都有共同的烦恼。 陈韵:“我跟亲爹妈都住不到一块,人之常情。” 赵燕欣:“你们结婚后就一直是分开住的吧?” 陈韵:“基本是,除了刚生阳阳那阵。” 多好啊,赵燕欣:“现在想想,你父母也挺厉害的。” 又带点羡慕:“都是独生女,怎么区别这么大。” 陈韵从小是家里的核心。 她毕业后决定在宁江定居,父母就卖掉老家的房子来全然陌生的城市打工。 那会房价是上代人一生积蓄可以踮脚够得着的,一家三口供着套两居室。 房子十来年内在倒腾之后成为笔更大的财富,父母现在也住着明亮的大三居,跟小辈们同个小区方便照应。 陈韵有时候光想想认为自己是全世界幸福的人:“说句实话,我真的很走运。” 赵燕欣:“咱们班的同学比你有钱的不少,但现在过得最好的,我真觉得是你。” 陈韵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哪有这么夸张。” 赵燕欣:“爸妈给力,找的老公好,儿女双全,有房有车,经济过得去。” 光听都叫人羡慕。 陈韵:“宋逢林也没那么好吧。” 赵燕欣眉毛都跟着飞起来:“主动让孩子跟你姓,这种男人哪里找?” 是啊,凭这一点,宋逢林好像就配拿一个媲美诺贝尔的奖项。 陈韵无意识地摸着手指,转移话题:“你跟小张还没谈妥吗?” 赵燕欣撇撇嘴:“我爸妈劝我算了。” 她倒是想争取二胎跟自己姓,可惜一个支持者都没有,只觉得无趣。 陈韵:“那你呢?” 赵燕欣:“得过且过。” 又像是呓语:“我居然也沦落成这样。” 大家从前讨论家长里短,总是比包公更加的当断则断,仿佛永远不会成为那个委曲求全的人。 然而平淡的日子过习惯,渐渐盼望起湖面不要起波澜。 陈韵心里一声叹息,半开玩笑:“以前能想到见面就聊婆婆和孩子吗?” 赵燕欣膝盖并拢,双手放在大腿上,正儿八经:“那咱们现在说说工作吧,店里生意怎么样?” 陈韵原来有一份各方面来说都不错的工作,不过生二胎后因为内部调整被裁。 她之后去面试都觉得大不如前,索性试试自己有没有成为商业大鳄的潜质。 可惜十个开店九个倒,她的咖啡店也只是勉力支撑,手一摊:“上个月挣了五千。” 距离收回成本仅剩73个月。 赵燕欣:“是不多,不过够零花钱就行,万事有小宋呢。” 宋逢林在一家游戏公司工作十几年,七位数的收入包括工资还有分红。 全仰仗他,一家六口在宁江过得还算滋润。 陈韵:“他挺辛苦的,早出晚归,天天加班。” 赵燕欣:“都不容易,不过这样熬得注意身体。“ 陈韵:“三餐和作息都不规律,比去年又胖十斤,刚做的体检,各项指标全不合格。” 赵燕欣:“没什么大问题吧?” 全是小毛病,医生也只让先减肥。 但凡事积少成多,陈韵:“就怕哪天扛不住。” 赵燕欣宽慰几句,话题飞速又跑到新娘身上。 她道:“晴晴老公你见过吗?” 陈韵看看四周才说:“很是一般。” 赵燕欣没有这么客气,翻个小小的白眼:“是压根不怎么样。没房又没车,工资和个子都不高,长得嘛……” 到底在别人的地盘上,她也怕被听见,压低声音:“你和晴晴都在宁江,平常联系得多,怎么没劝劝她。” 陈韵:“她这是闪婚,没给我劝的空间啊。” 她收到电子请柬的时候都吓一跳,还以为对方在开玩笑。 赵燕欣:“我以为你比我早知道呢。” 陈韵:“年后我们就没怎么见过,我最近周末都在陪星星上兴趣班的体验课。” 她想着在小学之前给女儿定下来两到三门课,忙得什么都顾不上。 赵燕欣:“那你也不知道她老公怎么回事?” 倒是知道一点,陈韵:“她过年回盐山父母给介绍的相亲对象,没出正月就订婚,说是年纪都到了,家里挺着急的。” 赵燕欣:“晴晴她妈以前连那谁都看不上,现在也能同意?” 陈韵端起咖啡喝一口:“催得厉害,差不多是个男的她都肯。” 僵持不下,有时候就想破罐子破摔,即使明知未必有合适的将来。 那也不能选个这样的,赵燕欣考虑到这是别人大喜的日子,欲言又止。 她大概仍旧有点不平:“女生过三十还单身好像有罪。” 陈韵顺着她的脾气应两句,两个人看时间差不多去跟新娘合照。 何晴晴笑容明媚,一左一右地挽着两个朋友。 照片定格的瞬间时光回溯,仿佛她们还在无忧无虑的学生时代。 但现实却仍旧裹挟,只是来得或早或晚。 2、二 现实世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柴米油盐。 午宴结束,陈韵跟新娘打过招呼就拎着喜糖要回家。 她是开着车来的,回去顺路把赵燕欣送到动车站,才掉个头上高速。 从盐山到宁江两百多公里,陈韵在车里开了个小小的演唱会。 车停好的时候她嗓子都有点哑,拧开矿泉水喝了半瓶,还剩半瓶带上楼。 四岁的陈昕阳放学回来在客厅玩,还以为妈妈带了什么好东西,恶虎一样扑过来:“妈,妈妈,妈妈,妈!” 陈韵耳朵震得生疼,一把抱起儿子:“吵死了。” 陈昕阳半点不因为被嫌弃而受伤,在妈妈的怀里扭来扭去。 怪可爱的,陈韵亲亲他的脸,鞋踢在一边走进书房。 陈星月写着作业,耳听八方,背一下子挺得直直的,样子别提多乖巧。 陈韵站在女儿身后看,挑出毛病:“星星,都要写在框框里。” 陈星月短促地哦一声,把前面的几个数字擦掉,哼哧哼哧继续写。 熟悉这孩子的都知道,一准是今天闯祸了。 刘迎霞端着水果进来,寻思接孙女的时候老师也没跟自己说点啥,给女儿抛去个询问的眼神。 陈韵微微摇头,把儿子丢一边玩,自己插了块苹果:“我爸呢?” 刘迎霞:“送外卖去了。” 陈韵:“够争分夺秒的。” 刘迎霞:“他刚还坐那沙发上玩手机,哗啦一下站起来跟我说有个特别好的单子就出去了。” 这种事情从今年陈昕阳去幼儿园后在这个家就屡见不鲜,陈韵已经习惯父母的闲不下来。 她道:“让他路上小心点,别闯红灯别抢快。” 刘迎霞:“你还不知道他。” 一辈子谨小慎微,就怕出点意外成为肇事者,影响下一代的清白。 陈韵前年还想着为她爸这种精神也得考个公务员试试,可惜找不到当年头悬梁锥刺股上211的劲头,很快铩羽而归。 她笑:“要不今年再考考?” 刘迎霞还当真思考了一会:“那星星上小学怎么办?” 她跟丈夫带孩子可以,文化水平很有限,连幼小衔接的题目都搞不太明白,更别提义务教育阶段。 陈韵:“自己学呗,我以前不也是。” 刘迎霞现在已经完全跟上宁江的生活方式:“现在跟以前能一样吗?” 又说:“咱们星星都落后啦。” 陈韵还是想给女儿一点童年,到现在都没有安排太多的课程。 但他们住的这套是本区第一梯队小学的学区房,小区里不乏些鸡娃到极致的类型。 刘迎霞有时候带孙子在楼下的滑滑梯玩,听完别人家孩子的故事,回来都不免有些焦虑。 陈韵:“今天又在哪儿听说哪位的天才事迹?” 刘迎霞:“3号楼的可乐都认识两千多个字了,人家还比星星小半岁。“ 陈韵:“咱们星星也识字的啊。” 左左右右的天地人日月星那几个字,刘迎霞跟着都会念。 她道:“你是皇帝不急我太监急。” 陈韵双手搭在妈妈的肩上:“小霞子,咱们该开饭了。” 没大没小,刘迎霞拍一下女儿的手背,进厨房系上围裙:“我再炒两个菜,你叫你爸回来吃饭。” 陈韵应一声,给她爸发消息。 陈勇忠大概是在电梯里,回过来的几条语音里带着回音。 第一:“马上,马上啊。“ 第二:“我还有一个单子,送完就回去。” 第三:“你们吃,先吃,不要等我哈。” 越到后面,语调越高。 陈韵都能从他的语气里想象出表情,弯下腰摸摸儿子的头。 陈昕阳赖在妈妈脚边玩小汽车,被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眼皮都不动一下。 小孩子肯安静的时候,就让他好好玩着吧。 陈韵趁着这会去看女儿的功课写得怎么样。 幼儿园的最后一学期,陈星月开始学拼音和简单的加减法。 她每天回家都得先做半小时作业,没人盯着的话时间无限拉长。 不过还是那句话,心虚是一个小朋友最好的动力。 陈韵进书房正赶上她落最后一笔,扫两眼说:“做得很棒宝贝。” 陈星月的笑还来得及咧开,被妈妈的下一句话打回原形。 陈韵:“现在,来聊聊你今天在幼儿园干吗了。” 自我检讨和批评,陈星月是很擅长的。 她眼珠子悄悄转动:“我不该把玩具带到学校。“ 陈韵不轻不重敲一下她:“知道错了怎么办?” 陈星月两只手快速背在身后:“不能打。” 陈韵打她的次数掐着手指都能算出来,心想自己又不是什么暴力分子。 她摊开掌心:“扣你一张贴纸。“ 陈星月比被打还难过,试图跟妈妈打商量:“一个贴贴行不行?” 陈韵斩钉截铁:“不行。” 陈星月委屈得想哭又不敢哭,打开左手边的第一个抽屉,里面满满当当都是她收藏的各种图案的贴纸们。 她挑不出哪张可以给妈妈,一狠心随手抽一张。 不知道多心疼,眼泪都掉下来了。 陈韵现在已经是“铁石心肠”,说:“妈妈现在先给你收着,如果下礼拜许老师给你小红花的话,我就还给你。” 陈星月抿着嘴用力地点头,到底还是有点忍不住,伸出手寻求个怀抱。 陈韵拍着女儿的背哄:“妈妈觉得你下礼拜可以做好的,是不是?” 陈星月带着哭腔嗯一声,整个人还是蔫了吧唧的。 下一秒,刚到家的陈勇忠探出个头:“哟,咋又哭个花脸。” 陈星月还知道不好意思四个字怎么写,趴在妈妈怀里躲着不肯叫人看。 陈勇忠摸摸孙女的小辫子:“猜猜爷爷给你带什么回来了?” 陈星月露出半张脸,抽抽噎噎:“不知道。” 陈勇忠神态夸张:“爷爷买了特别好吃的炸鸡。” 小孩嘛,哪有吃的哄不住的。 陈星月眼泪一擦跟着爷爷走,下一秒已经坐在餐桌前啃鸡腿。 陈韵端详着装炸鸡的盒子,问:“一只好鸡?开在哪儿?” 陈勇忠:“就在咱们小区南门,我观察好几天了,店里挺干净的。” 他送外卖一般只抢附近的单子,怕家里需要人一时半会赶不回来,最近把方圆三里地好吃好喝的摸得门清。 陈韵平常都走东门,还真没发现。 她道:“那今天挣的钱全买炸鸡了?” 陈勇忠手示意女儿吃辣的那盒,说:“还都不够的,你猜这多少钱?” 宁江的物价贵得都快被逐出人民币的圈子了,陈韵大胆猜测:“128。” 陈勇忠都被她吓一跳:“那我能买?” 也是,陈韵咬着鸡翅去端菜,含糊不清:“我猜不着了。” 陈勇忠:“我用券下单还要八十八。“ 要不是想着家里三个孩子爱吃,八块八他都嫌贵。 陈韵对父母向来大方,只是诧异:“你自己买的券啊?” 陈勇忠那叫一个得意:“我就站那鼓捣,给鼓捣明白的。” 看给他乐的,刘迎霞:“我发现自打你去送外卖,你这一天天的花得比挣的多。” 路过看哪家店的饭香都得带点回来。 陈勇忠:“你就说好不好吃吧。” 又道:“你净捡阳阳没吃干净的骨头,能吃出啥来。” 刘迎霞:“这骨头上还有肉呢,咋不能吃。“ 老两口拌起嘴,陈韵只当没听见。 她给儿子碗里浇一勺肉汁:“阳阳,饭也要吃。” 陈昕阳啃得满嘴油,腾出功夫笑一下,露出一排整齐的小米牙。 陈韵看他的牙,就想起女儿的。 她道:“星星,你多用晃的那颗牙吃东西,尽量让它自己掉下来。” 陈星月惊恐地瞪大眼睛:“会疼的。” 她连说话都小心翼翼,生怕碰到那颗摇摇欲坠的牙。 陈韵好声好气:“要是还不掉,妈妈只能带你去诊所拔了,肯定更疼。” 她自己也不想去,毕竟光哄着孩子们好好躺着接受治疗都累得慌,人生对牙科的阴影在为人母后冉冉升起。 陈星月权衡了一下,还是觉得去诊所更可怕。 她拿出莫大的勇气张大嘴,吸进去一口空气。 陈韵还以为她要咬下去,哭笑不得:“你逗鸡翅玩呢?” 陈星月振振有词:“我在演练。” 行,让她再酝酿一些勇气吧。 陈韵心想这对孩子来说也许是很大的抉择,给自己夹一筷子菜。 还没吃下去,手机响了一声。 她看一眼屏幕:“妈,晚上你们带孩子睡行吗?佩琳约我出去坐坐。” 这句她用的是老家方言,孩子们听不懂。 刘迎霞也用方言答:“去吧去吧,你们多少年的朋友,她这种时候肯定要多聊聊。” 又说:“要回来给你爸打电话,他去接你。” 陈韵:“没事,等宋逢林加完班,我俩一块回来。” 刘迎霞:“行,那你少喝点酒啊。“ 陈韵点点头,察觉有道目光盯着自己。 她望过去,切换成普通话:“怎么了?” 陈星月比弟弟多吃的几年饭让她生出些智慧,即使听不懂也语气笃定:“妈妈要去玩。” 陈韵捏捏女儿的小脸:“这你都知道。” 陈星月骄傲地抬起下巴:“我好聪明的。“ 是是是,就她最聪明。 陈韵毫不吝啬地竖起大拇指:“我们宝贝真棒。” 陈星月乐得甩辫子,都忘记缠着妈妈让她也带自己出门玩了。 3、三 儿女都是小包袱,陈韵逃得过一时,逃不了一世。 她吃完饭背着包要出门的时候。还是被两个孩子抱住。 陈星月一脸可怜:“妈妈,我也要去。” 陈昕阳更是直接穿鞋,坐在地上费力地抬着一条腿。 陈韵半蹲着哄:“妈妈是有事情,等星期六再带你们出门玩可以吗?” 她好声好气,附赠诸如抓娃娃、吃薯条等若干条款,磨蹭一会才能顺利出发。 想着晚上吃的炸鸡,她特意把打车的位置定在小区的南门。 等车之余她在便利店买了啤酒和辣条,顺便拍死两只胆大妄为的蚊子。 五月的天,空气里的燥热在夜晚的喧嚣中渐渐平息。 夜晚的风略带一些柔和,叫人无端地放松。 陈韵还挺享受这种只有自己的时刻,坐在车上甚至有点昏昏欲睡,眼睛都快闭上。 她强打起精神,到目的地后拍拍脸,在被孩子们调教出来的生物钟驱使下却不由自主打个哈欠。 困得厉害,倒也不耽误她抬脚往酒店里走。 大堂的香水味钻进五脏六腑,陈韵不舒服地捏捏鼻子。 她在前台出示身份证做访客登记,熟门熟路摸到2203。 门铃一响,周佩琳就来开门。 她的脸色比前两天好,只是眼睛仍旧无神。 陈韵:“今天吃饭了吗?” 周佩琳:“吃了,下午颂菁拿过来的。” 看她的样子就知道没吃多少,陈韵:“再叫个外卖吧,烧烤还是小龙虾?我晚上也没吃饱。” 周佩琳知道是为了自己,侧开身子让她进来:“你点吧,我都行。” 陈韵打开外卖软件,手指头动来动去,忙得都快出残影。 周佩琳:“你是打算把人家的店买下来?” 能开玩笑,就证明有所恢复。 陈韵脚往后一踢关上房门:“明天我就建议店家上这个选项。” 说胖还喘上了,周佩琳跌坐在沙发,随手捡起地上的抱枕搂着,好像能汲取到一丝温度。 认识二十几年,陈韵还是第一次见她这样,心头跟着一酸,无声挨着她坐下。 沉默良久,周佩琳:“杨景镕刚刚给我发消息,离婚条件他都接受。下礼拜我们就去办手续。” 最后这几个字,好像用尽她一生的力气,却又扯起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以后我就是富婆了,给你买家店。” 陈韵握着她的手:“我陪你去。” 周佩琳手背随意一抹:“记得拉好我,别让我丢人。” 又说:“你知道我现在最后悔什么吗?” 一般离婚的时候,大概最后悔的是这段姻缘吧。 但陈韵实在太了解好友,说:“前两天不该给他发消息。” 谁说不是,周佩琳骂句脏话:“这种烂人,我居然还想挽留。” 劈腿的男人,用旧情怎么可能打动。 她咬着牙,嘴唇咬出一点血色,眼泪还是控制不出往下掉。 到底是十几年的情与爱,想想仿佛是从心上挖出一块。 陈韵为她鸣不平:“杨景镕会有报应的。” 会吗?周佩琳猛灌半瓶青岛:“只有付出得多的人会受伤。” 她有今日,全是自找。 陈韵是这段感情的见证者,只觉得唏嘘不已。 她抿抿唇,想不到合适的话来宽慰别人,沉默半晌。 周佩琳不用别人接话,自顾自骂着发泄情绪。 等外卖到,陈韵给她剥小龙虾。 周佩琳被酒精冲昏头,笑嘻嘻:“我这待遇快赶上皇帝了。” 陈韵下意识想接句“等我离婚换你伺候我”,脑子比嘴快给拦住了。 她道:“陛下请张嘴。” 周佩琳:“还是姐妹好,男人都是狗屁。” 话音刚落,陈韵的手机响起。 她摘掉手套接电话:“下班了?” 下一句是:“我还没好,你再加一会。” 周佩琳心想自己的婚姻不幸,别人的日子还得好好过。 她道:“我没事,你先回去吧。” 陈韵挂掉电话,半开玩笑:“这是打算独吞剩下的小龙虾?” 周佩琳很是配合:“对,吃独食。” 明明是简单的一句话,两个人笑得前俯后仰。 陈韵的衣服溅上汤汁,纸巾一擦更是晕染开,像是朵花。 周佩琳:“还挺有艺术感的。” 陈韵揭穿:“说得好像你懂艺术。” 这种反应,才是平常的样子。 周佩琳:“不把我当瓷娃娃了?” 陈韵:“你周佩琳是这种怂人吗?” 是啊,周佩琳一拍桌子,豪气干云:“没错,三条腿的□□遍地是。” 陈韵没纠正她的口误,说:“回头养他十个八个的小鲜肉。” 周佩琳上过次皮囊的恶当,摇摇头:“长得好没用,得人品好才行。” 后者可比前者难得一见,陈韵:“那估计找不到。” 态度如此悲观,周佩琳心中一惊:“宋逢林出什么幺蛾子了?” 她倒是很会联想,陈韵:“目前为止没有。” 周佩琳松口气:“那就好。” 又说:“他要是也乱搞,我真的会觉得男的不行。” 等会,宋逢林为何兼具如此重大的为男性群体代表的重任。 陈韵有些不可思议:“你对他评价有点高啊。” 周佩琳沉默两秒:“他除了家跟公司还去别的地方去吗?” 确实没有,陈韵刚生完儿子那阵激素变化剧烈,特别的疑神疑鬼。 她悄悄盯着宋逢林好几个月,连一丝破绽都没逮到。 人家加班加点的挣钱养家,自己居然还如此小人之心。 陈韵想起来都挺不好意思的:“哪都不去。” 与之相连,宋逢林的性格就闷闷的。 周佩琳一度觉得好友跟这样的人生活不长久,没想到人家一晃也结婚十年了。 她道:“时间过得真快。” 话题跳得也很快。 陈韵陪着好友回忆青春,等张颂菁来交班才走。 她下楼的时候已经是十二点多,还有几个客人挤在前台办入住。 大堂里的人分成两边,显得独自站的宋逢林格外的突出。 当然,以他数字相同的身高体重,往哪里站都不会被忽视。 陈韵一眼就看到,也没出声叫他,只是慢慢挪近。 仅剩一步之遥的时候,宋逢林才发现。 他把手机收起来:“聊完了?” 陈韵:“嗯。” 宋逢林:“现在回家吗?” 陈韵:“好。” 宋逢林:“那我叫车。” 陈韵这次是一个字都不想说,点点头。 宋逢林看她眼皮耷拉:“很困吗?” 陈韵头一歪靠着男人的肩:“超级困。” 她现在的作息跟孩子们差不多,几乎九点就躺在床上。 宋逢林深知她的习惯,上车后说:“睡吧,到了我叫你。” 陈韵眼睛一闭,却没有真的睡着。 她抱着身旁人的手臂,竖起小拇指戳来戳去。 宋逢林虽然摸不着头脑,却没有多问,任由她作为。 等下车,陈韵就规规矩矩地自己走路。 宋逢林的心像是空一截,牵她的手:“慢点。” 小区里的石子路,两个人并肩走着有些拥挤。 陈韵虽然没挣脱开,还是往前跨一步。 宋逢林在斜后方看她的脸:“今天很漂亮。” 陈韵生得是漂亮。 她的眼睛是圆的,嘴唇微微翘起,笑的时候有一种春雪融化的温柔,不笑的时候自带三分清冷。 大概如此,宋逢林偶尔觉得她若即若离。 但他对自己的敏锐度持有怀疑,把一丝“错觉”压下去。 陈韵不知道他所想,踢一脚路边的石头:“下次夸我可爱吧。” 毕竟十年来都听同一个词,难免有些疲惫。 宋逢林别的没有,执行力上可以打满分,马上改口:“今天很可爱。” 按他的性格,明天还会是这句,就像是那些夸过的、接下来半个月都会出现在餐桌上的菜。 陈韵即使不是很想吃,也得礼貌性地笑一笑。 宋逢林解答不出她背后的情绪,只能接收到表面的信息。 他真心实意露出个笑容,看着地上亲密无间的影子。 到光亮处,一切无处可寻。 陈韵伸手按一下电梯,想起件事:“下礼拜你生日能早点下班吗?” 宋逢林小时候其实不喜欢过生日。 他的名字曾经是父母恩爱的证据,也是他们感情破裂后最想被抹去的部分。 连他自己都一度厌恶过这段结合,对任何会想起家庭的事情都抗拒。 不过他现在有全新的人生,这些活动也就成为快乐的源头。 他道:“能。我早上上班,中午去找你,下午我们逛逛去接孩子放学,晚上全家出去吃。” 去年也是这么过的,陈韵一点都不意外:“那我定餐厅,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宋逢林:“听你的。” 陈韵其实也早有答案,只是仍旧要问一问而已。 她举起手机分享:“吃这家东北菜吧。” 宋逢林几乎没有看就点头:“好。” 爽快得叫人有些气闷,陈韵低声自嘲:“别不识好歹了。” 宋逢林没听清,凑近一点问:“你说什么?” 正好电梯门开,陈韵推着他往里走:“说很晚了该回家睡觉了。” 好像多了几个字? 宋逢林掰手指数了数,还是没有深究,毕竟即使是多出三五百个,老婆说的也都对。 4、四 一分钟后,电梯停在22楼。 陈韵率先踏出轿厢,开了家里的门。 宋逢林随后而入,把包放在玄关的换鞋凳上,蹑手蹑脚地走到客厅。 陈韵见状:“怎么在家跟做贼一样?” 宋逢林指指儿童房:“妈不是在吗。” 丈母娘睡眠轻,爱操心,听见动静准得起来问一句要不要吃宵夜。 话音刚落,刘迎霞就从儿童房探出头问了这句。 预言很准,陈韵实在是憋不住笑。 她也怕吵醒孩子,捂着嘴肩膀一抖一抖的。 刘迎霞只觉得莫名其妙,看女婿微微摇头,还是进了房间,把时间留给小两口独处。 说是独处,大家也是洗洗睡。 陈韵早困得挨不住,一碰枕头就闭上眼,手脚自觉地蜷缩着。 心理学上说,这种睡姿是极度缺乏安全感的表现。 但宋逢林怎么看都枕边人都不像,反而他是患得患失的那个,生怕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大概越是这样,越想握住什么。 他睡觉的时候尤其黏人,非得牵着手才行。 陈韵刚结婚的时候还以为他是新鲜一阵子,没想到十年后变成两个人的共同习惯。 她察觉到掌心多出的温度,眼皮越发的沉,下一秒意识全无。 再睁开眼,已经是天亮。 陈韵躺在床上发了会呆才起床。 她慢慢地抽出手脚,洗漱后出房间。 房间外那些叮铃当啷的动静被放大,成为不怎么美妙的奏鸣曲。 陈韵拉开厨房门:“妈,大早上的,你是打算做满汉全席吗?” 刘迎霞本来在认真地看视频教程,被突然出现的女儿吓一跳:“怎么走路没声啊你。” 陈韵轻轻地跺脚:“这样行吗?” 刘迎霞:“捣乱吧你就。” 又显摆刚和好的面:“你看,发得漂亮吧。” 看这样子就知道,她估计都没睡几个小时。 陈韵:“漂亮,那我就坐等吃早饭了。” 刘迎霞:“等着,妈给你烙大饼。” 新鲜出炉的第一个,落在陈韵的嘴里。 她烫得左手右手轮着换,跳着脚进孩子房间喊:“起床啦!小朋友们!” 小朋友们仍旧睡得像麻花,昨晚被他们抱在怀里的娃娃东倒西歪。 陈韵也不再催,给他们一点醒醒神的时间。 她扭头进主卧,跟刚醒的宋逢林对上眼。 宋逢林猛地坐起身。 他这两年越发横向生长,稍有点动静床垫也抗议。 陈韵心想孩子们要是能跟爸爸一样就好了,头靠着门框:“干活吧,小次郎。” 宋逢林平常工作太忙,回家的时候孩子们都睡了。 他是个尽可能负责任的父亲,因此每天都早起送他们上学。 当然,跟睡眠斗争需要一点狠心。 他一下子掀开被子进洗手间,打开水龙头不羁地往脸上泼水,几撮发湿漉漉地贴着肌肤,发缝还算隐秘。 宋逢林扒拉两下头发,心想幸好还没有秃。 自从保不住那点若隐若现的腹肌之后,发际线成为他对中年的最大抗争。 为了保养,他甚至抛弃少时就用肥皂的习惯,斥巨资买了瓶标价199的防脱洗发水。 效果目前不明,毕竟本来就不怎么脱。 拾掇干净自己,他去儿童房执行“任务”,先捏捏女儿的鼻子:“星星,要迟到了。” 再摸摸儿子的小手:“阳阳,要迟到了。” 陈星月给爸爸看后脑勺,脸埋在枕头里。 陈昕阳的眼皮都不动一下,好像自动隔绝了外界。 宋逢林半点不意外,直接把女儿从床上抱起来。 陈星月下巴靠在爸爸的肩上,下一秒就站在洗手台前。 宋逢林给她挤好牙膏:“要刷干净,前后左右都要刷。” 陈星月咬着牙刷愣神,还是接收到这一丝指令,动起来像是提线木偶。 宋逢林只觉得好笑,如法炮制把儿子也带过来。 公卫做的是双台盆,两个孩子并排站着还绰绰有余。 宋逢林监工似的站在后面,一边说:“阳阳,泡沫要吐掉的。” 陈昕阳踩着凳子弯腰,洗漱的手法继承自生父,拥有同样的潇洒。 宋逢林没忍住,按住他的后脑勺返工:“嘴巴张大。” 陈昕阳扑腾着想反抗,还是被搓得脸红红。 陈星月对弟弟幸灾乐祸,笑得格外的夸张。 宋逢林都怕她前俯后仰闪到腰,腾出手捏女儿的脸:“今天用哪个夹子,自己去拿。” 陈星月哒哒哒跑进房间,对着自己的宝贝梳妆盒挑来选去。 她拿起一排粉色的发夹,像阵风又跑到爸爸跟前:“我要绑超级多的小辫子。” 上学的日子可不行,午睡的时候老师都不好弄。 宋逢林好声好气:“周末再绑行吗?” 陈星月立刻扁扁嘴:“不要。” 父女俩在这讨价还价,陈韵已经把早饭端上桌。 她剥开鸡蛋壳催:“都弄好没有!” 陈昕阳本来是扒拉着爸爸的大腿,听见声往外冲。 陈韵一把抱住儿子,亲亲他的脸:“你就不能好好走路吗?” 好好一句话,陈昕阳嘎嘎笑:“奶奶说我是疯了。” 还挺得意,陈韵都不知道说他点什么好。 她道:“自己吃鸡蛋。” 陈昕阳挨着妈妈站,身子扭来扭去地说话,手上的蛋黄跟着掉。 陈韵的语调压平:“吃饭要在哪里吃?” 陈昕阳黏糊糊的手拍拍椅子,留下叫人无法忍受的痕迹。 得亏陈韵没洁癖。 她表情带上点严肃:“知道就坐好。” 陈昕阳不仅坐好了,还伸长脖子喝口牛奶以示自己的乖巧。 陈韵轻而易举被逗笑,接着催:“星星,你快点。” 陈星月甩着爸爸刚弄好的鱼骨辫过来:“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你看,我好漂亮。” 陈韵听着都快替她喘不上气,把鸡蛋塞给她:“漂亮的小公主,今天能吃快点吗?” 陈星月嘴巴张得老大,实则慢吞吞地吃。 反正还有时间,陈韵也不管,只说:“你吃你的。” 这话是冲着宋逢林的。 他把馅饼对折两次,一口咬下去肉汁滴在桌上。 刘迎霞眼疾手快抽张纸擦,一边说:“慢点吃,还多着呢。” 宋逢林嘴巴塞得太满,一时没办法说话。 他仰着头咀嚼,过了会才说:“饼特别好吃。” 孩子们的肯定是最好的动力,刘迎霞:“想吃明天再做。” 宋逢林:“太折腾了。” 刘迎霞一点不觉得:“你天天吃食堂,一天就这么一顿家常饭,有啥折腾的。” 宋逢林:“我们食堂伙食挺好的。” 关键还不要钱。 好像家里伙食不好似的,陈韵心想得亏是大家现在都知道他是什么性格,说:“妈,还有我给他做饭,饿不着的。但你要再不出门,早操要散场了。” 三代人虽然住在一个小区,但每天早上这顿饭一般是分开吃的,因为老两口有六点去晨练的习惯。 刘迎霞要不是昨晚带孙辈们睡觉,现在也是队伍中的一员。 天大地大,她锻炼身体最大,顾不上再多说两句,匆匆拿着饼赶紧出门。 宋逢林眨个眼,就发现丈母娘的背影就消失了。 他端正坐在餐桌前,看着对面的人:“不用特意给我做饭的。” 陈韵其实也想对他好点,故意说:“因为食堂做的比我好吃?” 怎么可能,宋逢林有心说两句好听的,考虑到孩子们都在又憋回去。 他不是能把事情延后再办的人,马上发消息:【你做的饭最好吃。】 手机屏幕亮起,陈韵看着笑了一下。 她道:“逗你的,傻子。” 嗯?这不是不能说的词吗? 陈星月闻风而动:“妈妈你说脏话。” 陈韵不跟女儿辩,爽快承认:“我错了,下次注意。” 知错就改,那还是好妈妈。 陈星月赞许地点点头,大声宣布:“吃不下啦。” 陈昕阳有样学样,把饼放下说:“我要拉臭臭。” 他去,姐姐也想去,两个人为谁用公卫争起来。 这种鸡飞狗跳,几乎每天都要上演。 宋逢林主持他们剪刀石头布,裁决完后把校服拿出来放沙发上。 陈韵收拾着餐桌:“昨天忘了问你,新床睡着怎么样?” 她说的是那种方便收纳的折叠床,专门放在办公室用的。 宋逢林:“昨天在开会,没午睡。” 他收到快递还没来得及拆,东西还原样摆在办公室里。 怎么觉得他最近开的会越来越多,陈韵:“要开新项目了?” 宋逢林:“没有,是公司最近在谈融资。” 他是做技术的,其实对这些经营上的事情弄不太明白,说起来也模模糊糊。 倒是陈韵:“那你的份额又要稀释了。” 对哦,宋逢林:“那我今天仔细听听分红会减多少。” 本来占得就不多,还不如让他在会议上走走神放松放松呢。 陈韵:“不用,反正有资金就有大发展,早晚挣回来的。” 也有道理,宋逢林顺便关心一下:“家里钱还够花吗?” 他每个月的工资只给自己留点零头,剩下的全部转账给老婆。 陈韵手握家里的财政大权,底气十足:“够够的。” 又看一眼手表道:“快把他俩拎出来,在洗手间下蛋吗?” 宋逢林领命而去,又折腾十分钟才一手牵着一个娃出门。 5、五 出小区东门右拐,步行七分钟后就是幼儿园。 校门口有严格的门禁,每个小朋友进去都要刷脸打卡,实时信息会发给监护人,但宋逢林还是习惯拍张孩子们的背影发给老婆看。 他盯着屏幕等了一会没收到回复,把手机揣兜里去上班。 离幼儿园五百米外,就是他工作的电科大厦。 这会还不到九点,宋逢林到的时候公司空无一人。 他进自己的办公室开个窗通风,拆开昨天搁置一旁的快递,按照说明书把折叠床的组装好,躺上去试了一下。 不知哪个没拧紧的螺丝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像是剧烈的抗议。 宋逢林赶紧下来,研究是哪里出问题。 忙得额头沁出汗,他才算大功告成,然后又掏出手机拍张照发出去。 和上条消息一样,发出去宛如泥牛入海无回音。 宋逢林喃喃自语:“看来今天店里的生意不错。” 他所料不错,陈韵正在忙着做咖啡。 也不知道哪位神仙庇护,一大早就有十一个外卖单。 外卖员团团把收银台围住,着急地催促着:“好了没有?” 店里就一个咖啡师潇潇,一时之间分身乏术。 陈韵赶紧从烘焙间出来帮忙打包,把所有单子做完啧啧摇头:“上一次有这种开门红,只有开门的时候红了。” 她当时刚开店没多久,还没意识到人情翻覆似波澜,特意多做了两个蛋糕,结果全填进一家人的肚子里。 潇潇来店里有大半年,对营业状况的了解跟老板差不多。 她道:“不会的,待会肯定还有人来。” 话音刚落,有客人推门进来。 本来在闲聊的两个人齐刷刷:“你好,欢迎光临。” 客人抬头看墙上的菜单:“一杯冰美式,甜品现在有吗?” 陈韵:“有巴斯克和抹茶蛋糕,不过是昨天做的,所以打八折。” 八折?客人犹豫两秒:“那要一个抹茶的。” 完美,抹茶蛋糕的库存清空了。 陈韵盯着最后一块巴斯克,心想风水真是轮流转,明明上个礼拜这款还有点供不应求。 她像是训孩子一样,对着冰箱小声说:“争点气吧你。” 可惜这一天所有的甜品都很不给她面子,连平常很擅长的戚风也翻车。 陈韵唉声叹气的功夫都没有,赶紧再做一个。 赶在下午的客流量高峰前,她把所有东西都备齐,才有空坐下来回消息。 宋逢林正好在会议上走神。 他察觉到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背往后靠,头微微地低着,微眯着眼看清屏幕上的字。 陈韵:【忙完啦~】 宋逢林看一眼时间,心想今天大概是客似云来,问:【吃饭了吗?】 陈韵:【在隔壁点了套餐。】 隔壁也是咖啡店,不过主打brunch,一盘生的菜叶子敢卖59。 宋逢林吃过一次,当时断言早晚要倒闭,万万没料到人家在宁江大有市场。 不提别的,自家就有一个消费者。 宋逢林这会倒不觉得贵,只是担心:【吃饱了吗?】 陈韵:【吃了两份牛排呢!】 她是标准的肉食动物,尤其偏爱牛肉。 刚恋爱那阵子,两个人几乎把全市的西餐店踏平。 宋逢林现在想不起上一次出门约会是什么时候,无声地在心中叹口气。 他看一眼自己的微信余额,连0.53的零头都不留下转过去。 陈韵一看这鸡零狗碎的14527.53就知道是他的全部财产,一点不客气地收下:【请你喝咖啡。】 借花献佛,佛也高兴。 宋逢林:【好。】 话到这儿,就差不多了。 正好有两拨客人进来,陈韵起身招呼,把手机撂在一旁。 有的事情当下没做,过会就忘记。 直到吃晚饭,她才想起来还欠宋逢林一杯咖啡。 晚上仍旧是五个人吃,刘迎霞炖了番茄牛腩。 她先盛一份放在保鲜盒里:“明天让逢林带去公司加餐。” 择日不如撞日,反正离得近,陈韵:“还有饭吗?我待会给他拿过去。” 此话一出,刘迎霞立刻忙活开来,恨不得整出个满汉全席。 阵仗大的,陈韵:“妈,等你现做他都饿扁了。” 刘迎霞:“那你要去不早说。” 陈韵耸耸肩:“我也是临时起意。” 人是铁,饭是钢。 刘迎霞念叨着:“要我说他天天这么吃食堂不行,我跟你爸闲着,就给他送送饭呗。” 陈勇忠附和:“我外卖也是送,不耽误时间的。” 这事他们原来提过,宋逢林当时就没同意。 陈韵也觉得没必要,说:“送一次是关心,一百次就成负担了。” 都是一家人,哪有什么担不担的。 刘迎霞:“那要这么算,逢林一个人挣钱养家,咱们也成负担了?” 陈韵:“你们还给他带孩子呢。” 说起这事,那更不占理了。 刘迎霞:“孩子可姓陈。” 怎么,姓陈就不是他宋逢林的崽了。 陈韵胸口一堵,考虑到孩子们都在没说话。 刘迎霞也不再念叨这个,自顾自装满饭盒。 陈韵没了食欲,拎着就走。 她快到电科大厦才想起来没带咖啡,只好在便利店凑合一杯,顺便发消息:【我在你们公司楼下的便利店。】 宋逢林:【我马上下来。】 回得挺快,来得也快。 陈韵挑了包薯片还在排队买单,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 宋逢林:“怎么来了?” 陈韵:“你先跟我说你还没吃晚饭。” 啊?宋逢林依样画葫芦,最后加一句:“确实没吃。” 猜也知道,他一加班就三餐没正点。 陈韵的手微微抬起:“新鲜出炉的番茄炖牛腩。” 明明是密封的,宋逢林也闻到一点香味。 他道:“你吃了吗?” 陈韵点点头,把东西递给他:“你吃吧,走啦。” 这就走了?宋逢林:“要不要再吃点?” 陈韵看一眼手表:“晚上再不回去讲故事,星星要造反了。” 她前几天都忙着安慰周佩琳,已经爽约好几次。 女儿的事,总是大事。 宋逢林:“拜拜。” 陈韵挥挥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连她的影子都看不见,宋逢林才上楼。 他到茶水间把还温热的饭菜再热一遍,果不其然被同事问:“宋总今天带饭啊?” 宋逢林:“我老婆刚刚送过来的。” 咬字在“老婆”和“刚刚”上刻意停顿,可惜同事没能意会他想炫耀的心,只说:“看着就很好吃。” 宋逢林:“我妈做的。” 同事流露出羡慕:“真好,我也想吃我妈做的饭了。” 宋逢林:“那你也吃点?” 社交归社交,谁想跟领导同桌吃饭。 同事:“我刚刚吃外卖了,撑得很。” 那就下次吧,宋逢林端着饭盒进办公室,摆在桌上拍张照发在【一家亲(4)】的群里。 陈勇忠吃过饭又无限热情投身于外卖事业,没能及时回复。 刘迎霞在给孙子洗澡,手机丢在沙发上。 只有陈韵:【吃完记得把碗洗干净再带回来。】 宋逢林:【好,你到家了吗?】 陈韵:【在买水果。】 两个人随便说几句,宋逢林就继续加班,陈韵则到家给女儿读故事书。 陈星月赖在妈妈怀里,越听越精神,眼睛瞪得像铜铃。 这都几点了,陈韵:“明天再读,现在要睡了。” 陈星月撒娇:“再读一本可以吗~” 她整个人扭来扭去,陈韵招架不住:“行,但是我们说好了,最后一本。” 陈星月答应得很好,听完却又想如法炮制。 陈韵:“妈妈说过什么?” 陈星月两只手指捏来捏去:“要说到做到。” 她已知事不可为,乖巧地躺下来盖好被子:“妈妈晚安。” 陈韵亲亲她的小脸:“星星晚安。” 又伸手把已经进入梦乡的儿子的睡衣下摆拉好:“阳阳也晚安。” 陈星月睁开一只眼:“弟弟像小猪,吃饱就睡。” 得亏阳阳睡得熟,不然能委屈得大哭一场。 陈韵点点女儿的额头:“那你像什么?” 陈星月:“像妈妈!” 这话不假,刚出生的时候亲戚朋友就都说像。 那会抱在怀里还是小小一个,现在就变成能言善道的小姑娘。 陈韵都不敢想象她成年后自己该多怀念,拨弄着她的头发:“嗯,跟妈妈一样。” 在这个世界上,陈星月最喜欢的就是妈妈。 她露出得到一切的笑容,嘴角上扬得快能把地球撬起来。 陈韵也笑。 她给孩子们留下一盏小夜灯走出儿童房,刚跨出三步就踩中某样东西。 也不知道是从哪个玩具上面摔下来的塑料碎片,狠狠地扎在她的脚心。 陈韵倒吸口气,想不起来是这个礼拜的第几次。 毕竟她一年四季不爱穿拖鞋,有娃的家庭能落脚的地方又处处是“地雷”。 关键是不仅□□受伤害,心灵也破败不堪。 上个礼拜陈昕阳还不知道从哪翻出来他妈的大头贴,在玄关处贴得满满都是。 陈韵一进门看到自己比着剪刀手、刘海快遮住半张脸还嘟着脸的老照片,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到现在,她想起来都脚趾抠地,赶紧去洗个澡净化心灵。 6、六 洗完澡出来,陈韵躺在沙发上玩手机。 她一天最放松的就是此刻,明明犯困都舍不得放下。 偏偏生物钟作祟,她抗拒不了太久,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宋逢林十二点下班到家,刚进门就看到她,把手脚都放轻。 其实他不用这么谨慎,陈韵一睡就是叫天天不应。 她毫无察觉三寸外多出个人,呼吸仍旧不疾不徐。 宋逢林把她散落得挡住半张脸的头发拨开,有些无奈:“怎么在这儿睡着了?” 陈韵拉长音:“嗯~” 跟撒娇似的,宋逢林越发的低声下气:“回屋睡好不好?” 陈韵理都不理,甚至还用小毯子把头蒙住。 再叫,估计要发脾气了。 宋逢林摸摸她的后颈处,把空调的温度往上调。 陈韵没人打扰,睡得更加的安稳。 醒的时候有点发蒙,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自己昨天晚上是在客厅睡的,脚蹬地想去洗手间。 一踩,她就知道没踩在地上,眼神向下瞟。 宋逢林就睡在茶几和沙发的夹缝中,大概是无处安放,躺得直挺挺的,双手交叠于腹部。 乍一看,略显安详。 陈韵伸出手指探他的呼吸,再戳戳他的肚子:“怎么睡这儿了?” 好耳熟的话。 宋逢林睡眠浅,忽地睁开眼:“在床上躺了会没睡着,想挨着你。” 诚实,比挖空心思的情话更打动人。 陈韵脚自然地踩在他大腿上:“腻歪。” 原来这样是腻歪,宋逢林后知后觉地不好意思:“还睡吗?” 陈韵:“你进屋再睡会,我做早餐。” 宋逢林扶着茶几坐起来:“睡不着了。” 他的睡眠质量一向差,心里总像有根弦绷着似的,一点风吹草动就睡不好。 陈韵:“给你开个小灶,牛排吃吗?” 宋逢林:“好。” 陈韵昨晚冷藏解冻了两片肉,本来就是今天早上要吃的。 她拿出来在室温里放一会,把血水擦干净均匀涂上油和黑胡椒。 宋逢林去阳台剪一把迷迭香,拿进厨房洗干净甩甩水放在一边备用。 陈韵捡起来一把扔进锅里,往后退两步躲开溅起的油。 她最擅长的就是煎牛排,动作可以说是行云流水。 宋逢林眼看快出锅,伸手打开高处的橱柜:“今天用哪个盘子?” 陈韵有一系列好看的餐具,有时候自己都挑不出来。 她道:“画樱桃的,应该在中间的位置。” 指令很清晰,宋逢林一下子就找到。 两个人分工也很明确,连吃带收拾都不用十五分钟。 宋逢林喝口热茶,进房间把孩子们都薅起来。 陈韵跟在后面:“早餐放桌上了。下午有人包场过生日,我先去店里。” 宋逢林:“好,你慢点。” 他搞定两个孩子不成问题,等他们进幼儿园照例拍照片发出去。 没有回复,他也觉得正常,到公司在折叠床上补觉。 睡得迷迷糊糊的,他听见有人敲办公室的门,一边戴眼镜一边问:“谁啊?” 外面:“我。” 宋逢林听得出老板的声音,把翘起的头发压一压,打开门:“张总。” 张鹏:“就知道你肯定在办公室。” 又问:“吃早饭没有?” 宋逢林:“在家吃了才来的。” 他这日子,过得真是规律。 张鹏:“我都忘记多久没在家吃过饭。” 宋逢林虽然不是个爱八卦的人,也知道他们夫妻最近在闹不和。 他心想原来是大早上来找自己当调解员的,倒杯水:“我这有面包,吃吗?” 公司创立十几年,老员工里有宋逢林一个。 张鹏跟他也不客气,坐下来:“吃,咖啡有吗?” 宋逢林:“有。” 吃的喝的摆一桌,张鹏开始诉苦:“你说女人怎么这么麻烦,一点小事就闹着要离婚。” 老板娘原来在公司管财务,只是这几年退居二线回归家庭。 宋逢林觉得人家不像是一点小事就找麻烦的人,也不好评价别人的婚姻。 他道:“吵架了?” 要是吵架倒好了,张鹏:“一句话不说,直接丢给我离婚协议书,张嘴就要分一半财产。你说说,公司现在正是融资的关键阶段,她这不是找事是什么?” 看这样子,吵得是挺厉害的。 宋逢林也没多少哄人的方法:“那你劝劝她。” 张鹏:“我是实在劝不住了,才来找你。” 果然是来找自己做调解员的,宋逢林有些为难:“我不太会说话。” 谦虚了,张鹏深以为他这种后院从不起火的人,一定自有本事:“你就让她以大局为重,这也是为了公司嘛。” 为了公司,就是为了工资。 宋逢林勉强答应:“我试试,不保证能行。” 张鹏撺掇着:“那你现在给她发微信。” 刀都架脖子上了,宋逢林来不及去品那一丝不对劲是什么。 他道:“我发什么?” 张鹏:“来来来,我给你念。” 他说是念,其实干脆上手自己打字。 宋逢林现在无比后悔刚刚给他开门,只得盯着手机屏幕看。 张鹏:【何总,我是宋逢林,昨天张总跟我说了你们的事,我想着给你们做个和事佬。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你们结婚十几年,风风雨雨到今天也不容易。还记得我刚到公司的时候……】 剩下的宋逢林实在看不下去,心想自己何时看过张总偷偷给何总披外套。 他为那些杜撰的情节鸡皮疙瘩都跑出来,拳头慢慢地捏紧。 张鹏自己不觉得,越打字越投入,一边说:“我对她还不好吗?” 宋逢林不懂他的激动。 但他就是个打工的,只能附和:“挺好的。” 张鹏拍着大腿:“那是太好了!孩子有阿姨带,信用卡随便刷,房子也只写她的名字,还想我怎么样?” 宋逢林反省了一下,自己好像这三点都没做到。 他更没办法指责别人,手在大腿上尴尬地搓来搓去。 张鹏不用别人捧哏,自顾自:“又要我挣钱,又要我顾家,你说我就是神仙我也做不到啊。” 两者不可兼得,宋逢林也知道难。 他自己因为这事挺亏欠家里的,说:“何总生气是正常的。” 等会,他站哪边的。 张鹏:“她天天在家闲着,当然有时间生气了。” 有时间跟爱生闷气是两回事,谁也不会上赶着给自己添堵。 宋逢林认为必然有个诱因,正想着要不要问,瞥到何总发来八个字:【张鹏出轨你知道吗?】 宋逢林真的不知道。 他下意识把自己的手机抢回来:“张总,你没跟我说。” 张鹏居然也不尴尬:“男人嘛,在外面逢场作戏是很正常的。” 宋逢林觉得不正常。 他本来以为只是普通的家庭矛盾,没想到已经涉及自己的底线,表情严肃:“如果是这样,这事我帮不上忙了。” 张鹏知道他的性格有点古板,企图晓之以理:“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 他变心的时候,就已经率先打破这桩婚,现在却反而把责任推在别人身上。 宋逢林只觉得莫名其妙:“那也没办法。” 张鹏虽然本来也没指望他能劝得人回心转意,但对他这种不努力的态度还是很失望的。 他道:“不是,你也没想办法啊。” 宋逢林明明白白:“我做不到。” 张鹏一时语塞,更因为他眼中的指责大为光火:“你以为我愿意吗?我那都是为了工作!” 宋逢林心想自己是在家正儿八经的游戏公司上班,又没有哪一项业务是需要老板献身的。 况且他个人也不觉得老板具备很多可以奉献的资本,沉默两秒没说话。 张鹏也懒得跟他扯,愤愤摔了门离去。 只是大概气不平,据说在办公室大骂“难道公司缺了他宋逢林就不转了吗”。 地球缺了谁都会照转,只是多多少少都会带来点不方便。 宋逢林没觉得老板会为这个开除他,但还是把前几天猎头发来的消息再看一遍,难得摸鱼一下午,甚至五点就下班。 他一走,更在办公室里刮起一阵风。 宋逢林不知道自己惹来议论纷纷,扫了辆自行车到咖啡店。 他到的时候下午的包场活动刚结束,陈韵正在撕玻璃上贴着的气球。 她原地蹦跶两下没够着,左右看在找工具。 宋逢林手一伸,帮她扯下来说:“忙完了吗?” 陈韵看一眼手表才问:“你怎么这么早?” 宋逢林欲言又止:“是有点事。” 日子过得顺顺当当的人,最不能听到有点事。 陈韵顿时觉得这点残局没啥好收的,拽着他往外走。 两个人站在街边树荫下,宋逢林:“我也许有点工作变动。” 陈韵:“你们公司要倒闭了?“ 前几天不还说融资之后要上市,看上去风生水起的样子。 宋逢林摇摇头,把今天的事情说完,补充一句:“我的合同今年到期。” 他是担心老板到时候在这上头做文章。 陈韵被裁过一次,对劳动法的规定比他清楚。 她道:“不续约的话要给赔偿金的,正好你还能从渣男身上榨一笔。” 被她一讲,还成了好事。 宋逢林一来是在公司待太久有感情,二来是心知下一份工作的待遇可能会差点,说:“早上应该装不在的。” 陈韵:“不应该是后悔没顺着老板说话吗?” 宋逢林:“我顺不了。” 他陷入某段回忆里:“我入职那年,公司还在起步阶段,样样都要花钱。何总每天给我们做饭,兼职财务和行政,还要去拉投资,有几回喝到胃出血。那个时候,他们夫妻很恩爱。” 正因为见证过,所以他没办法劝人家原谅。 他一说,陈韵就想起来了:“那你今天做得好,让渣男接受道德的谴责。” 又道:“不就是工作,咱家有钱!” 宋逢林还真不确定这个有钱是到哪种程度,问:“我要是不上班,能撑多久?” 陈韵竖起手指示意:“三年。” 宋逢林这才真的松口气:“那我不后悔了。” 毕竟钱是人的胆,他的正义也需要经济的支撑。 7、七 难得早下班一次,宋逢林把烦心事先丢在一边。 他看一眼正好的夕阳:“晚上在外面吃吗?” 陈韵:“我约了佩琳,你回家陪孩子吧。” 奇怪,往常她和周佩琳也没有这么频繁的见面,因为生活的琐事总是很多。 宋逢林察觉到一丝不对劲:“是有什么事吗?” 陈韵:“我没跟你说过吗?她跟杨景镕在谈离婚。” 压根连一个字都没提过,宋逢林:“什么时候的事?” 陈韵:“就这半个月。” 说长不短的的一段日子,自己居然一无所知。 宋逢林沉默两秒:“那她还好吗?” 陈韵:“心情不是很好,毕竟这么多年的感情。” 恰逢此时,最需要朋友的陪伴。 宋逢林:“约在哪里?我送你过去。” 陈韵觉得有点不合适:“咱俩甜甜蜜蜜的,像是伤口撒盐。” 甜甜蜜蜜?这四个字很好。 宋逢林那点别扭的小心思瞬间消失,想想说:“那我送你到半路。“ 陈韵伸手一指:“就是那家王姐四川火锅。” 目测不过三百米,专门送好像确实没必要。 宋逢林:“那我回家了。” 陈韵叮嘱:“吃完饭你陪阳阳拼图,让星星把作业写完。” 又补充:“路上给他俩买个薯条吃。” 宋逢林除开早上送孩子们去学校,平常就靠这些老婆允许的唱白脸的手段笼络人心。 他点点头:“你几点回来?” 明明是人高马大的,愣是问出一种被遗弃的可怜感。 陈韵:“九点,你把他俩哄睡,我给你带奶茶。” 那不算晚,宋逢林:“好。” 应就走呗,难道还得有人说一句“退下吧”? 陈韵率先挥挥手:“拜拜。” 宋逢林看着她过马路,从相反的方向往家里走。 他在手机上点过单,到小区门口正好取麦当劳。 捏着纸袋子等电梯的时候,陈昕阳像炮弹一样冲过来:“粑粑~” 得亏的宋逢林个高体壮,不然能给儿子撞出三里地。 他一把揽住:“上哪玩去了?” 陈昕阳:“爷爷带我滑滑梯!” 这嗓门是真的亮,宋逢林的脑瓜子都振两下。 他道:“爸,今天下班啦?” 陈勇忠哪有个上下班的准点。 他没追上小孙子的脚步,姗姗来迟:“电动车坏了。” 宋逢林:“能修吗?” 陈勇忠:“能。” 其实老丈人送外卖这件事,宋逢林一开始是不太赞成的。 他觉得成天在马路上横冲直撞实在太危险,但架不住长辈自己愿意。 既然如此,他就不好总是唱反调,偶尔还得多问几句表示一下关心。 翁婿两个说着话一起进电梯,陈昕阳在爸爸怀里扑腾着去按楼层。 三代男人一起回家,刘迎霞从厨房探出头:“逢林回来啦。” 问候一句,就开始翻腾着冰箱还能再炒出几个新菜色。 宋逢林:“妈,我随便吃都一样的。” 那哪行啊,刘迎霞:“我手脚快,一会就好。” 宋逢林心知劝不住,想进厨房搭把手也被赶出来,只好端着水果去给女儿送温暖。 陈星月在写作业,掰着手指头数数,看到爸爸进来委屈地撒气:“我都不会做!” 现在的孩子,还没进入义务教育阶段就得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宋逢林想想自己这么大的时候还跟个傻子似的,摸摸女儿的头,给她插一块苹果:“没事,爸爸跟你一块看看。” 陈星月咬着苹果开始走神,思绪飘到十万八千里。 宋逢林看她眼神懵懂,敲敲桌子:“星星,有没有在听?” 陈星月乖巧地点头:“在听。” 她是下意识的反应,其实听进去多少大家都知道。 宋逢林也不骂人,好脾气地说:“那我再讲一遍。” 讲到一半,陈昕阳进来捣蛋。 他动动姐姐的笔,扔扔姐姐的橡皮,恨不得影分身出百八十号。 陈星月可不惯着他,拍一下弟弟的手:“不要动!” 陈昕阳手缩在背后,眼泪跟开闸放洪一样往下掉。 雷声小,雨点大。 宋逢林让儿子坐在自己大腿上,一边说:“星星,继续看第三题……” 他把题干念完,才给儿子擦眼泪:“姐姐写作业呢,要等下才能跟你一起玩。” 陈昕阳委屈得不行:“姐姐打我!” 是,都看见了。 宋逢林:“是不是你先扔她东西的?” 陈昕阳抿着唇点头,大概觉得还是不公平,仍旧告状:“她打我!” 车轱辘话来回说,宋逢林接着哄,直到陈星月写完作业。 她解决一大难题,心情甚佳,给弟弟一块橡皮:“这个送你,不许哭了。” 又温柔地给他擦眼泪,姐弟俩马上玩成一团,从客厅到书房来回跑。 刘迎霞正要叫开饭,一时感慨:“得亏装修的时候做了隔音,不然楼下肯定天天投诉。” 陈勇忠端着菜立刻拆台:“当时要弄,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就他长嘴,刘迎霞白一眼:“我不是心疼钱嘛。再说了,好好的房子,上面下面硬是都短一截,多憋屈。” 短吗?宋逢林其实没怎么觉得。 他抬头看一眼天花板收回目光,想起件事:“隔壁是换租客了吗?” 刘迎霞:“这次不是租客,是买的。” 又眼角眉梢神采飞扬:“比咱们买的时候涨了两百。” 宋逢林平常路过房产中介都会多关心门口的广告纸两眼,诧异道:“我那天看,有一套户型跟咱们一样的四居室,还是卖一千五。” 跟三年前他们买的价格一样。 刘迎霞没白在小区里跟邻居们聊天,对这一片的信息了如指掌:“10楼以下是这个价的,采光不行。” 他们住22楼,往上就一户人家,当然不一样。 宋逢林在家享受不了几个小时的采光,并不在乎这些。 但他马上反应过来:“你跟我爸住着还好吧?” 刘迎霞:“我们那边虽然也是7楼,但是边户透气,亮着呢。” 现在知道好了,陈勇忠插话:“那会犟着不买万江府的不是你?” 惦记着隔壁的老破小。 就会说别人,刘迎霞:“要不是你非在新姚盖房,我能不想住大房子吗?” 手里的钱就这么多,全靠孩子们的资助,才有两头甜的甘蔗。 老家的房子,是落叶归根的故土,陈勇忠年轻的时候不觉得,人生过半反而生出执念。 他理直气壮:“不是给你盖了个更大的。” 异乡的水土再怎么洗礼,也是老家的人。 刘迎霞不能免俗,争不过他就换个思路:“结婚那年你就说盖,还好意思说。“ 扯老黄历,陈勇忠:“盖了房还怎么在市区买房,崽崽要是在村里上学,早完蛋啦。” 他们夫妻一生为孩子打算,到老才过上点自己的日子。 那可不定,刘迎霞:“崽崽打小就聪明,考试从来是第一名,天生的。” 陈忠勇:“那军功章有我一半吧。” 什么就分一半,刘迎霞顶多同意他得三分一。 老两口说着说着音调高起来,乍一听像是要吵架。 宋逢林原来对这种场景很有阴影,他的记忆里父母离婚之前就是这样。 因此刚结婚那阵他很逃避跟岳父岳母坐在一起吃晚饭,即使坐下来也是坐立不安地左右看脸色。 然而十年过去,他已经能品出这细微的区别,对周围的吵闹权当没听到,给女儿再拆一包蕃茄酱。 陈星月的爱好是吃番茄酱配薯条,不小心滴在手背的都得舔干净。 宋逢林就是没洁癖,看了都要晕过去。 他微不可闻地叹口气:“星星,咱们是小姑娘,讲究一点可以吗?” 陈星月振振有词:“我的手是干净的。” 话是如此,终究有点不美观。 宋逢林:“在外面不能这样知道吗?” 陈星月点点头,把食指也嗦一遍。 都弄不清她究竟是跟大人做对还是无心的,宋逢林一生迎难而上,把烂牌打得漂亮,只在教孩子这件事上学会逃避。 没办法,谁叫他是唱白脸的,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陈星月也知道挑软的柿子捏,吃过饭跟爸爸撒娇;“可以买新的贴贴纸吗?” 宋逢林抗争不过三秒,提出要求:“你现在再写一页数学,全对的话给你买。” 生怕她不答应,好声好气:“妈妈回来我给她看,她就知道你今天做得很棒,值得奖励。” 出乎他意料,女儿一点都没讨价还价,马上端正坐在书桌前。 宋逢林正好趁这个时间带儿子去洗澡。 陈昕阳爱玩水,洗完把爸爸的衣服都溅湿大半,自己乐得咯咯笑。 宋逢林拧一下衣角,给老婆发消息:【爸妈出去散步了,星星等你回来给她洗澡,还是让她自己洗?】 陈韵:【我到楼下了。】 这么早,宋逢林惊讶之余生出点别的念头,给儿子套上睡衣:“是不是很困了?” 陈昕阳是入睡困难户,婴儿时期就比猫头鹰还能熬。 他瞪大眼睛铿锵有力:“我不困。” 宋逢林不管不顾,关上灯轻拍着他的背:“爸爸觉得你困了。” 他说任他说,四岁的陈昕阳在床上扭动:“不要觉觉。“ 长夜漫漫,这才是始。 8、八 陈韵说到楼下,其实才下出租车。 她在小区东门口的水果店买了两个大芒果,像哑铃似的举在手里,晃晃悠悠地回家。 门刚打开,陈星月就兴冲冲来迎接:“妈妈妈妈妈妈,我好想你!” 一日不见而已,仿佛如隔三秋。 陈韵把鞋踢到一边,顺嘴说:“妈妈也好想你。” 其实她多少带点敷衍,不过对孩子来讲都是真心。 陈星月抱着妈妈的大腿:“我们要吃芒果吗?” 这个点陈韵是不给孩子吃东西的:“明天早上吃,现在要洗澡睡觉了,你去拿睡衣。” 她把芒果放在餐桌上,进儿童房看一眼,感应的小夜灯骤然亮起,映照出床上的两个鼓包。 陈韵佯装:“奇怪,阳阳去哪了,我怎么找不到啦~” 陈昕阳哗啦扯开被子:“我在这里!” 一脸玩笑得逞的得意。 陈韵很是配合:“原来在这里呀,妈妈刚刚都没发现。” 陈昕阳更加高兴,笑得像只呱噪的小鸭子。 宋逢林把儿子按倒:“好了,睡吧。” 大概是感受到爸爸的心切,陈昕阳今天还挺给面子的,居然没几分钟就睡着。 宋逢林都有点不敢置信,连呼吸声都放轻,生怕把他再吵醒。 他小心翼翼,有人大大咧咧。 陈星月洗完澡进来,先把房间的灯打开。 宋逢林眼前一亮,下意识地侧过脸:“星星,弟弟睡着了。” 陈星月断言:“不可能。” 她为了力证此事,挠了一下弟弟的痒痒肉。 陈昕阳只是翻个身而已,嘴里嘤嘤呀呀地说着话。 陈星月虽然没听懂,但看得出来他是真的睡着,压低声音:“弟弟是不是晕倒啦?” 脑袋瓜里都想的什么,宋逢林:“没有,是真的睡着啦。” 又问:“你数学写完没有?” 陈星月:“写完啦,妈妈说全对!” 她身上像是有个音量的开关键,最后一个字只剩点气泡音。 宋逢林看儿女的优点都会放大无数倍,只觉得她是全世界最懂事的小朋友,说:“想要什么样的贴纸?” 陈星月双手掌心朝上,高举过眼睛:“要手机买。” 这又是在哪学的,宋逢林点点她的额头:“不要作怪。” 他在淘宝上输入贴纸两个字,把手机递过去。 陈星月嘻嘻笑,费劲握着比自己手还大的机器看。 她挑花了眼,看哪个都喜欢,试探性问:“爸爸我可以买两个吗?” 话音刚落,陈韵探头:“说一个就一个,你赶快挑好睡觉了。” 早在洗澡的时候,陈星月就把今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交代个明白。 她不敢在妈妈面前搞得寸进尺那套,犹豫两秒:“那可以把恐龙和路飞先放车里,我明天再决定。” 小小年纪,就知道夜里不要冲动消费的道理,果然大有前途。 宋逢林把她看中的两款加入购物车:“可以,睡吧,宝贝晚安。” 陈星月跟弟弟截然不同。 她抱着自己最爱的可达鸭,眼睛闭上的同时呼吸也变沉。 快得陈韵都没反应过来,或者说她是顺水推舟,毕竟讲睡前故事对她来说也成为功课,偶尔能逃掉就像是捡到钱。 思及此,她大气都不敢出,竖起手指比个嘘。 宋逢林慢慢地起身,给孩子们盖好被子,带上门出房间:“我还以为你会晚点回来。” 陈韵挥挥手里的书:“本来要给星星念这本的。” 跟宋逢林猜的大差不差,他连自己都觉得莫名的叹口气:“我去洗澡。” 陈韵好笑道:“就带一晚上,累得唉声叹气了?” 宋逢林:“不是。” 他有心剖析一下心路历程,却笨拙得无法解释,只好说:“就是单纯的累。” 看他的样子就知道,肯定是累得慌。 陈韵:“那洗个澡睡吧。” 宋逢林嗯一声,等躺在床上才想起件事。 他拉开床头柜看,把里面的东西都倒出来,也没找到自己想要的。 陈韵晾好衣服进房间,问:“找啥?” 宋逢林:“套呢?” 陈韵愣了愣:“阳阳以为是玩具,全给拆了。” 真是亲生的好儿子,宋逢林:“我去买。” 陈韵露出个微妙的表情:“很不幸地通知你,我生理期。” 这日子好像不大对,宋逢林打开微信搜索聊天记录,一边问:“疼吗?” 陈韵:“没什么感觉。” 她打开柜子拿睡衣,洗完澡出来看他坐在床上玩手机:“还不睡吗?” 宋逢林抬起头:“你这几个月都没来吗?” 来什么?刚刚的话题陈韵已经忘记,啊一声才反应过来:“当然有,怎么了?“ 宋逢林垂着头:“没事,就是没在聊天记录里找到,问一问。” 陈韵涂着护肤品:“我没跟你说过吗?” 宋逢林:“是我没问。” 陈韵轻轻地拍着脸:“不是什么大事。” 又侧过头像是哄人:“下次再说。” 下次不知道是哪天,连上次宋逢林都快回忆不起来。 他的心一咯噔,无力地躺下:“困了,晚安。” 陈韵体贴地关上灯:“晚安。” 黑灯瞎火里她钻进被窝,带着一身的沐浴露香气。 宋逢林仍旧牵着她的手,明明温度是那么的清晰,仍旧有种空落落的感觉。 他闷不吭声地看着一片黑,夜里连个美梦都没做。 陈韵醒的时候看他眉头紧锁,心想这得是多大的工作压力。 她缓缓抽出手脚,才一动就把人吵醒。 宋逢林睡眠浅,眼睛睁开一点缝隙:“闹钟还没响。” 他的嘴开过光似的,下一秒闹钟就响起。 戳中陈韵的笑点,她嘴角扯得高高的:“没有回笼觉了。” 一觉醒来,就有这么张笑脸相迎。 宋逢林觉得自己那些古怪的敏感全然没必要,说:“忙完这阵我休个年假,你想去哪里玩?” 出门一趟也够累的,陈韵:“你还是好好在家休息吧。” 宋逢林:“我也好久没出门了。” 他哪里是好久,是根本没去过几个地方。 陈韵:“那你挑一个想去的。” 宋逢林一时半会还真想不出来,到公司还在琢磨这件事。 他在办公室里研究得入迷,隐约听到外面有吵架的声音,手比脑子快拉开门看。 其实门打开的瞬间他就后悔了,可惜已经来不及,只好硬着头皮打招呼:“张总,何总。” 张鹏全然忘记他昨天的立场,说:“逢林你来评评理。” 如果说是道德方面,还有个立场可言,但今天他们吵的都是跟公司有关的事情,宋逢林哪能评出什么道理。 他被这对夫妻说得头昏脑胀的,勉强劝和:“快九点了。” 本司实行弹性工作制,九点陆陆续续就有人来上班。 张鹏也不想弄得人尽皆知,咬着后槽牙:“你非把融资搅黄才甘心是不是?” 少扣帽子,何总:“公司有我一份的,我跟你过不下去,跟钱不会。“ 这话说得很有道理,宋逢林微微地点个头。 他心想不再谈爱情的女人果然都很理智,心底的不安再度冒出来。 说不清缘由的,他不想去探究这种情绪源自何处,只想离开此地。 张鹏也没拦他,只是嘟囔着:“要离婚的是我,他失魂落魄做什么。” 宋逢林确实有点迷茫。 他恍惚坐在工位上,思绪慢慢回笼,手像是被线吊着,一下一下地敲着键盘。 一忙起来,他也顾不上想东想西。 9、九 他忙,陈韵也在忙。 今天咖啡师潇潇身体不舒服请假,她一个人独挑大梁。 赶上今天财神爷格外开恩,来打卡的人一波又一波。 起先陈韵还以为是她妈哪炷高香烧对了,稍微喘口气的时候听到几位客人在讨论,才知道昨天店里来了位男明星——陈之问。 此人刚出道,目前唯一的代表作大概是脸。 五官精致,笑起来嘴角还有个小小的梨涡。 陈韵少女时期喜欢的并不是这种奶油小生的类型,现在大概是为人母,忽然觉得这种人畜无害的长相容易叫人慈爱。 当然,她更喜欢人家给自己的店做宣传。 也许于陈之问是小事,但她出于感谢还是给人家的微博挨条点赞。 点到一半,有客人进来。 陈韵把手机放在一边,亮起的屏幕还在播放着陈之问上综艺的片段。 客人很是惊喜:“姐姐,你也是小问号吗?” 陈韵头上倒还真有个问号。 她只犹豫半秒就猜到小问号是陈之问的粉丝团,心想自己刚刚点的关注应该也算数,还是脸皮不够厚说:“路人粉。” 那也是粉,说不定将来能变死忠。 客人:“那你昨天见到他了吗?本人是不是超级帅?” 陈韵:“昨天不是我值班。” 好可惜,客人仿佛错过的是自己,一脸遗憾:“没事,下次还有机会见面的。” 陈韵觉得可能性不大,毕竟她这儿又不是什么旅游胜地,但还是笑笑:“希望吧。” 话音刚落,“您有新的外卖订单,请及时处理”的提示音响起。 客人才想起来自己还没点,要了杯冰美式。 陈韵给她打个八折,熟练地做咖啡,做完把店里的投影仪打开放综艺。 陈之问是嘉宾里的半背景板,给他的镜头不多,粉丝们心疼得厉害,好像他受了很大的委屈,凑在一起抱不平。 这样一看,店里仿佛是开了个明星不在场的见会面。 甚至还有人呼朋引伴,陆陆续续又来好些顾客。 大家有共同的爱好,陌生人们自然地拼桌。 多亏当时做了个三米多的卡座,在这种时候可以容纳更多的人面对墙坐着,就是乍一看像是幼儿园的小朋友们排排坐分果果。 陈韵觉得还怪有意思的。 她开店以来也举办过几次小小的包场活动,但今天这种误打误撞的还是第一次,叫人别开生面之中还有种跃跃欲试。 正因如此,有人邀请她加入粉丝群的时候她没拒绝。 群是个小群,拢共不到一百人,消息也不多,这会都在发今天在咖啡店的照片。 有几张角度拍得真不错,连边边角角的花花草草也照顾到。 厉害啊,陈韵回头看一眼。 她装修的时候虽然花了点心思和钱,但呈现出来的效果其实就是现在宁江很普遍的社区咖啡店,竞争力非常稀缺,生意做得也是一般般。 现在经人妙手一拍,她忽然觉得店里的布置还怪有点韵味,把八张双人桌重新排列整齐,心满意足地拍拍手回家。 刘迎霞听到开门声从儿童房出来:“阳阳一直在等你,刚刚才睡着。” 这小崽子,快赶上猫头鹰了。 陈韵:“睡着就好。” 谁说不是,小孙子睡觉真够呛的。 刘迎霞:“你吃晚饭没有?” 陈韵抬个手:“买了煎饼。” 大晚上的,又吃这些路边摊。 刘迎霞:“锅里有汤。” 陈韵不爱喝汤,皱皱鼻子:“还是留给你亲儿子吧。” 宋逢林不挑食,什么都喝得下。 刘迎霞:“都得喝,加了冬虫夏草的。” 陈韵对这些补品的效果很存疑,咬一口煎饼:“妈,你不如留着钱给自己买两件漂亮衣服。” 刘迎霞腰肢一扭:“我人还不够漂亮吗?” 陈韵竖起大拇指:“漂亮。” 又给她转三千块钱:“但是咱有钱,锦上添花没关系的。” 刘迎霞不跟女儿客套就收下,再叮嘱一句回自己家。 陈韵把宵夜吃完,躺在沙发上玩手机,顺便电视打开。 宋逢林下班回来看她翘着脚优游自在的,捡了个挨边的位置坐,一句声没吭。 陈韵:“怎么了?” 宋逢林给她看自己的手背上的划痕:“张总跟何总打起来了。” 陈韵一下子坐起来:“没事吧你。” 宋逢林人高马大的,十级台风天里都站得住。 他只是拉架的时候挨了一下,没受什么伤,叹口气:“就觉得比工作还累。” 夫妻档公司的噩梦,很多时候源于公私是没法分开的。 陈韵给他捏捏肩:“这样有没有好一点?” 她腾出来的地方,宋逢林往后一靠,陷在柔软的沙发里。 陈韵双手一拍:“对了,喝碗汤吧。” 她说碗,端出来的更像是个盆。 宋逢林:“这是双份?” 陈韵面不改色:“我觉得咱们是夫妻,应该有难同当。” 宋逢林指着上面漂浮的冬虫夏草:“这药过量了吧。” 好像是,别回头吃出个好歹来。 陈韵表情皱巴巴:“那我喝一点点。” 宋逢林:“你喝一点点可不是这样。” 他今天还怪幽默的,陈韵小小踩他一脚,再去拿个小碗过来坐下看电视。 宋逢林才注意到屏幕:“看的这是什么?” 陈韵:“《谁是大侦探》。” 宋逢林提起点兴致:“猜谁是凶手吗?” 陈韵:“不,找宝藏。” 宝藏?听上去不像是她的风格。 宋逢林吹口汤:“好看吗?” 陈韵刚刚是把这当作背景音,压根不知道进行到哪步。 她道:“嗯……有个帅哥。“ 宋逢林自觉对她的审美还是有一定把握的,看了又看:“哪个啊?” 陈韵凑近到电视边手一指:“这位,陈之问。” 确实帅,宋逢林估摸着:“这孩子有是十八吗?” 说得他像是七老八十似的,陈韵:“刚成年。” 宋逢林有位小两岁的远房堂弟,儿子就有这么大。 他道:“这是演员还是歌手?” 陈韵用刚掌握的词汇:“艺坛双栖一枝花。” 听着是中文,宋逢林居然一时没反应过来是哪几个字,愣了愣:“有……什么大作吗?” 陈韵看了一下午陈之问的边角料,脑中还是被加入新的形象,很是维护:“人家现在虽然还是小透明,将来会大红大紫的。” 她话音刚落,陈之问哼了两句歌。 宋逢林虽然没多少艺术造诣,也觉着水平不甚高明。 不过对小朋友宽容些是正常的,毕竟他有位早婚的远房堂弟,孩子现在也这么大了。 他道:“祝他成功。” 要不是知道他的性格,陈韵都该觉得是阴阳怪气的。 她顺手掰个香蕉:“明天你去上班吗?” 本来宋逢林是要去的,现在想想:“算了,在家陪你们。” 大好的周六,在家也没意义。 陈韵:“带孩子出去转一圈吧。” 宋逢林点点头,把空的碗拿到厨房洗。 陈韵趁这会去洗澡,比他更早躺在被窝里。 她的睡眠质量跟女儿差不多,几乎是沾枕头就睡着。 宋逢林没吵醒她,拉开床头柜补个货。 就是他心里也有点拿不准还得多久才能用上,无声地叹口气。 陈韵不知道枕边人的心事,一夜无梦到天明。 她周六不叫孩子起床,自己冲了杯冰美式在阳台慢悠悠吃早餐,再放首陈之问的歌。 这种艺术表达十分具有辨识度,宋逢林听出来了。 他本来要说话,看一眼反光里的自己,脚往后退一步,正踩到儿子的玩具,双手叉在握不住的腰上。 陈韵回头:“不上班不多睡会吗?” 宋逢林搓着凌乱的头发:“不困。” 他向来觉少,再往前几年更是精力旺盛。 陈韵:“早上想吃什么?” 宋逢林:“我自己做就行。” 他煮了两个鸡蛋,连牛奶都没敢喝。 陈韵路过餐桌:“就吃这么点?” 宋逢林努力吸口气把顶着桌面的肚子收回去:“减肥。” 就他这体格,只吃两个鸡蛋陈韵都怕他饿晕过去,说:“给你烫点牛肉吃。” 宋逢林:“没事,我不饿。” 陈韵打开冰箱:“牛肉是很健康的。” 她都动起来,再说不显得有点不识好歹了。 宋逢林:“好。” 陈韵接锅水放在灶上烧,一边说:“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宋逢林:“没有。“ 真的吗?陈韵狐疑看他:“那怎么忽然要减肥。” 她这样一说,宋逢林想起件事:“你好像没说过我太胖。” 那些不亲密的关系里,反倒被频频提及。 陈韵:“你工作累,不吃东西心里更累,又没有时间锻炼身体,胖不是理所当然的。” 她即使是出于关心,多说几遍好像也会变成嫌弃和雪上加霜的焦虑。 她的答案是满分,铁血男儿大概都会成绕指柔。 宋逢林却总有点坑坑洼洼的感觉,好像哪里跨不过去。 但深究,他又没个头绪,不知所措地抿抿唇:“其实我这两天有点不舒服。” 如他所愿,陈韵猛地回头:“哪里?” 骗来的在意,像是把钝刀扎出来的蜜。 宋逢林尝了一口,只剩点淡淡的酸涩。 10、十 宋逢林的体检报告里,各项指标其实一直都有问题。 不过他总体来说还算是健康,即便是看医生也只会给出减肥、规律饮食和少熬夜三个建议。 偏偏三样都跟他的生活背道而驰,陈韵也没办法。 因此有点风吹草动,她一颗心就是悬着的,眉头微蹙:“头晕还是胸闷?” 宋逢林编了个最无关紧要的:“手疼。” 陈韵摸摸他的手腕:“没有肿起来,应该不是腱鞘炎。” 宋逢林:“应该是敲键盘太用力。” 何止是用力,好像跟键盘有仇似的。 星星刚出生那阵他在家加班多,父母总担心女婿是在闹情绪,孙女一哭就赶紧哄,走进走出连大气都不敢喘。 陈韵:“是不是这个键盘还是不好用?” 宋逢林是个对物质没甚追求的人,不像一般男生对科技产品感兴趣。 他现在用的还是她去年双十一做功课买的,点点头:“能用。“ 能用跟好用是两码子事,陈韵:“我再研究一下,618给你换个更好的。” 宋逢林:“我用着都差不多。” 他粗枝大叶的,穿绸缎都觉得是粗布麻衣。 陈韵斜眼:“没问你意见。” 她一凶,宋逢林反而有点高兴:“好,你说的算。” 陈韵:“那别杵着,拿碗和筷子。” 清水煮的牛肉片,两个人蘸着新鲜的小米辣吃。 宋逢林静坐片刻:“我们第一次见面,吃的就是牛肉火锅。” 十年说长不短的,有些事陈韵还真没忘记。 她道:“福州路那家,后来搬到北京路我们还去过一次。” 再后来孩子就出生,一切围绕着新生命转。 宋逢林:“现在还开着吗?” 陈韵:“我跟颂菁过年还去过一次。” 提起张颂菁,宋逢林:“她最近有对象吗?” 陈韵翻个小小的白眼:“何泰让你问的吧?他也太把自己当回事,想去美国拼事业说走就走,要回宁江就开始演旧情难忘。” 宋逢林其实也觉得不太合适,尴尬地咳嗽一声:“主要是关心老同学。” 陈韵挑眉:“当着你老婆的面关心女同学?” 宋逢林及时应对:“我是关心何泰。” 又说:“你跟颂菁好得我都忘了她也是我大学同学。“ 确实是人生变化莫测,陈韵:“何泰原来还是我领导呢。” 要不是有这段关系,他俩不会认识。 记忆出现偏差,宋逢林:“我以为你们是平级。” 陈韵:“职级一样,不过实际工作内容归他管,不然也不需要给面子去相亲。” 她那会刚大学毕业,对婚姻没有半点想法,全然是误打误撞。 给面子三个字听着就很勉强,宋逢林茫然:“但你看着很开心。” 十年之后,他居然还这么认为,陈韵:“那是出于基本的社交礼仪,实际我当时以为你是木头成精了。” 宋逢林确实不善言辞,从某种程度上符合大家对程序员的刻板印象。 他嘴巴微张又闭上,闷闷道:“那第二次见面呢?” 陈韵回忆一下:“是去游戏厅对吧?” 她相亲的时候没跟宋逢林有多少一见钟情,倒是和何泰带来的张颂菁相见恨晚,应她的邀才出门的。 宋逢林:“嗯,抓娃娃。” 三个字打开某个开关,陈韵憋不住笑:“你企图用科学打败机器的样子,还蛮有意思的。” 说得好听是有意思,实话兴许是像傻子。 宋逢林忽然叹气:“原来表现得这么糟糕吗?” 好不好坏不坏的,陈韵:“又不影响我们现在结婚了。” 所谓的最后胜利者,是只看结局的。 但宋逢林反反复复品味过的开端,现在仿佛添上另外的意味。 他道:“那你什么时候才开始喜欢我的?” 喜欢是中年夫妻在早餐要讨论的事情吗?陈韵想了又想:“好像没有准确的时间点,不过你后来约我出门,我不是很反感。” 那样的话,大概就是喜欢。 有句话怎么讲的,情不知其所起。 宋逢林觉得矫情的很有道理,心头跳得雀跃:“我也没有。” 那就没有吧,也不是多么重要的事情。 况且陈韵连谈这些词都有些微的尴尬,看一眼手表岔开话题:“把他俩拽起来吧,星星早上有钢琴课。” 周末叫孩子起床是件轻松事,宋逢林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就做到。 陈星月对出门玩的热情全转化为学琴的动力,吃完早饭不用人催促就急着要走。 陈韵还在给女儿的保温杯装水:“你现在去也上不了课,急什么。“ 是哦,陈星月扭头跟爸爸做介绍:“李老师好忙的,一定要按时间来。” 学生迟到早退的课时都计费。 女儿的钢琴课是最近才开始的,宋逢林还真没空去过,问:“老师凶吗?” 陈星月表情夸张:“超级凶。” 瞎说,陈韵把杯子给女儿:“李老师只是比较严肃。” 不然的话,谁能镇住这样活泼的小姑娘。 陈星月还没掌握太多的词汇,把所有的不和善统称为“凶”。 她避开妈妈扮鬼脸,牵着爸爸的手:“爸爸送我去。” 不知道的以为送她是什么人人争抢的好差事,陈韵看着也奔到爸爸身边的儿子摆摆手:“都走,我落个清净。” 宋逢林心想自己应该没有孩子们这么招人烦吧,理所当然把本人从这个“清净”里面摘除。 他一手牵着一个孩子,先把女儿送到小区门口的教室,再带着儿子在楼下玩滑滑梯。 一堂课45分钟,够陈韵化个妆出门汇合。 她难得穿了件短裙,走路的时候有点别扭,时不时伸手拽裙边。 宋逢林看着还以为她是被蚊子咬了,从包里拿出驱蚊水:“喷一下吗?” 陈韵抬起手腕:“我有香水。” 宋逢林嗅到淡淡的香味,不太确定:“玫瑰吗?” 陈韵怀疑是他脑子里只有玫瑰这种花,说:“忍冬。” 知道他听不懂,补充一句:“金银花的别名。” 宋逢林奇怪:“金银花也驱蚊?” 他怎么没听说过。 人家说东他说西,陈韵:“我只是在展示新香水。” 宋逢林的脑子进展还停在“以为她被蚊子咬”的阶段:“那是不是这个味道招蚊子?” 蚊子虽然讨厌,也不至于今天这么招他吧。 陈韵:“应该不会,我没被咬。” 话音刚落,宋逢林一掌拍在她手臂上。 一声脆响,陈韵愣愣地看着他:“没打到蚊子我会揍你。” 宋逢林还真没逮住,摊开掌心:“你打吧。”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陈韵才没那么傻。 她用指甲戳一下,印出个淡淡的月牙形状:“走啦。” 宋逢林牵着儿子跟上她的脚步,一边问:“中午吃什么?” 陈昕阳大声嚷嚷:“肯德基!” 他喊得再起劲,也得有人搭理才行。 陈韵无视他的意见,把点评软件的收藏夹打开递过去:“你选一家。” 宋逢林拿着她的手机看,为了彰显民主一手抱起儿子跟他分享屏幕。 陈昕阳还不识字,每到这种时候总是问题多多,一个劲问“这是什么”和“那是什么”,还得像只泥鳅一样扭动。 得亏宋逢林有耐心脾气好。 他珍惜一家人相处的时间,微小的瑕疵通通吞下去,慢条斯理地解答。 陈韵回头看一眼,再次觉得当初选他没选错,深吸口气去接女儿。 陈星月从教室里走出来,视线在李老师和妈妈之间移动,两只手心虚地背在身后。 一看,就知道这堂课表现不好。 但学琴本就是件枯燥无味的事情,陈韵不想激起女儿的厌恶,被老师“批评”后只是象征性教育她几句。 孩子犯错,挨骂是正常的。 宋逢林看着只是有点不悦:“怎么老师说家长也这么凶。” 陈韵上礼拜忙,确实没时间陪孩子好好练琴。 她早知今日逃不过:“钢琴本来就是需要家长跟老师一起努力,星星弹不好我有责任的。” 道理是如此,宋逢林仍旧拧眉:“以后挨骂的事我来。” 他又不是天天有空,再说了,陈韵好笑道:“盼着你姑娘点好吧。” 这倒是,宋逢林跟女儿讨价还价,用三张贴纸约定她下礼拜好好表现。 陈星月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我要卡比兽的。” 宋逢林的童年只有学习,对这种偏僻的神奇宝贝没有印象。 他好奇地搜了一下,还是没想起来人家在动画片里的出现。 以他对家规的了解,觉得女儿大概是没机会在电视上看到的,问:“你在哪知道的?” 陈星月:“何瀚宇的书包上有。“ 别人有,她也想有。 区区几张贴纸,宋逢林不至于上升到攀比的程度。 他跟孩子闲聊:“何瀚宇换新书包了?” 陈星月边说边比划:“他的旧书包被老鼠吃掉啦,这么这么这么大的老鼠……” 用词越来越夸张,衍生出老鼠精大战奥特曼的故事。 以陈韵有限的想象力,实在很难猜出接下来的发展。 她表情变得有些一言难尽,最终还是选择沉默。 倒是宋逢林很愿意成全女儿的童心,频频点头。 11、十一 其乐融融,一家四口在外面消费了整个周六。 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陈星月在爸爸怀里睡得歪歪斜斜。 陈韵抱着同样睡着的儿子,腾出手推开家门。 她也没给孩子们洗澡,直接往床上一放,脱鞋之后擦擦手脚。 宋逢林在客厅整理今天买的东西和到的快递,有些不确定放哪里,暂时搁在边上。 陈韵从儿童房出来,盘腿坐在地上:“这几件衣服你从哪拆开的?” 宋逢林递给她一个撕得破破烂烂的包装:“我核对了,尾号是你的。” 号码和名字都没错,但东西不是陈韵自己买的。 她锁定几位“嫌疑人”,一一发消息,一边说:“可能是燕欣,她昨天还问星星现在穿多大。” 她说可能,那就十有八九是。 宋逢林抖抖其中一件连衣裙,翻开标签看:“100是不是有点小?” 那肯定的,陈韵虽然还没收到回复,捏着衣服在身上比划:“也许是颂菁。” 很快,她猜的这两个双双被否定。 赵燕欣:【我买的还在路上】 张颂菁:【最近啥都没买,光忙活佩琳的事了】 奇哉怪也,陈韵喃喃自语:“那就是思婷了。” 陈思婷是她三叔家的堂妹,前几年大学毕业在宁江上班,受亲戚照顾许多,回老家结婚后仍旧时不时走点人情。 这样一提,宋逢林顺嘴问:“她预产期什么时候?” 陈韵:“六月。” 宋逢林:“到时候给她拿个大红包。” 陈韵嗯一声,盯着屏幕上堂妹的回复,尾音转化为“咦”:“思婷说不是她。” 那还能有谁,宋逢林在老婆的社交圈子里扒拉:“周文静吗?” 陈韵:“文静今年带高三,连自家的孩子都顾不上。” 夫妻两个猜测半天,排除掉所有本以为是正确的答案。 实在是没有选项了,宋逢林:“难道是振声?” 他的几个朋友里,看上去像是会做这种事的只有张振声。 陈韵觉得旧微乎其微,还是说:“你问问吧。” 张振声是标准的夜猫子,马上回:【我的审美还敢丢人丢到你家去吗?】 也是,他敢买宋逢林都不敢叫女儿穿,唯恐漂漂亮亮的小姑娘留下最大的童年黑历史。 至此,彻底成了桩悬案。 陈韵把裙子原样先装好:“我明天问问爸妈。” 宋逢林点点头,忽然想起件事:“不对。” 他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戳两下:“应该是宋欣,她前天找我我没回。” 原来是她,陈韵凑过去看短短的几句聊天记录:“看样子是拿到第一月工资,想着买点什么。” 宋逢林跟这位同父异母的妹妹交流不多,唯一的来往大概是几年前帮她交过的一笔学费。 他微微拧眉:“我把钱转给她。” 上一代的事情,下一代终究是无辜的。 他是个善良的人,否则当时不会伸出援手,但私心里其实不想跟对方有太多的牵扯。 婆家的事,陈韵不好置喙。 毕竟她的父母在身边,说得多像是拉偏架,只道:“语气尽量婉转一点。” 要求不高,但着实为难。 宋逢林:“要不你替我?” 行吧,谁叫大家是同林鸟。 陈韵接过他的手机:“去,给我倒杯水。” 宋逢林熟知她的习惯,往水里挤半个柠檬还放了点冰块。 陈韵就着他的手喝一口,晚上这顿饭的油腻全消。 她道:“你明天去上班吗?” 项目正在关键的时候,今天的群消息就没停过。 宋逢林:“去。” 陈韵半点不意外,催促着:“快去睡,明天还要早起呢。” 宋逢林下午陪着两个孩子在游乐园东奔西走,体力早已耗尽。 他现在的感觉不亚于参加过一场马拉松,甩甩手:“好,我去洗澡。“ 陈韵把地上的垃圾收拾好,再去儿童房看一眼。 期间她一直拿着宋逢林的手机给宋欣发消息,转到主卧问:“你就不怕我看到什么?” 宋逢林在擦头发,半侧过身回头:“看到什么?” 陈韵:“比如你跟别的女生的聊天记录。” 哪有这种东西,宋逢林:“你随便看。” 太坦荡了,陈韵心想换成自己绝对不行。 她跟几位好友的聊天记录只能带进棺材里的,手往后一背:“做人要相互信任才行,我不看。” 宋逢林确实没想过看她的隐私,但很乐意于贡献出自己的那份:“反正密码是你生日。” 他把毛巾挂好,从架子上拿吹风机。 陈韵跟他错身而过进洗手间,在里面洗洗刷刷半小时。 很罕见的,宋逢林比她先入睡。 他像是渐渐沉到水底,下意识还是抓住熟悉的一切。 陈韵带着一身沐浴露的香气,湿润又柔软。 她挣脱不开手,费劲地关掉床头灯。 室内陷于黑暗之中,徒留一夜好梦。 周日早上,宋逢林的闹钟照例响起。 他第一时间把烦人的铃声掐掉,动作快得心脏咚咚跳,躺在床上缓缓神。 陈韵被吵醒,翻个身嘟囔:“不做早饭了。” 宋逢林手掌放在她后脑勺:“嗯,你睡吧。” 他轻轻地掀开被子,洗漱后去看孩子们睡得怎么样。 陈星月和陈昕阳昨夜明明是并排躺好,大早上却分别在地台床的两侧。 被子自然是不知去向,身体扭曲得像练过体操,露出一点肚皮。 宋逢林把他们的衣角拽好,空调调高一度,合上门走人。 在小区门口,他买了份早餐边走边吃。 好好的周末,组员们来得比工作日都还早。 宋逢林进公司的时候还以为自己看错时间,抬起手腕:“这才九点。” 从靠窗的工位上小声传来一句:“张总让的。” 宋逢林猜测老板是吵完架的邪火四处发泄。 他能坐上这个位置,光有技术是不够的,想想说:“今天再辛苦一下,争取优化好,我请大家吃下午茶。” 零零星星有人鼓掌,不像喜悦,更像另一种抗议。 宋逢林觉得昨天自己不在的时候兴许发生过别的事情,猜测着进办公室。 才坐下来没多久,他隐约听到外面张总在大声说:“就你们这进度,什么时候能上线!” 一大清早,火气不小。 宋逢林叹口气,还是打算出去和稀泥,毕竟赶进度的主要责任人是他。 门刚打开,张鹏下一句:“上梁不正下梁歪,不想干都别干!” 整个技术部还有哪根上梁,宋逢林自觉不服。 他突如其来地出声:“张总。” 张鹏还以为他今天也没来,被抓包之后有瞬间的尴尬,但还是摆出老板的派头:“嗯,来啦。” 又觉得气势太弱,补一句:“忙的话不来没事。” 语气是沟通的重要部分,宋逢林听出点阴阳怪气。 他本来今天有无数琐事要推进,此刻通通化成灰:“我来拿个东西,待会就走。” 岂有此理,偏偏张鹏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仍旧想扳回一局:“《勇士之家》的内测什么时候能开始?” 众目睽睽之下,宋逢林不想让老板太丢人,委婉说:“在做了。” 张鹏借题发挥:“一直说在做,但我没看到任何的进展。” 进展当然有,宋逢林不再给他铺台阶:“第一阶段的测试数据我已经提交了。” 什么时候提交的?张鹏这阵子真没顾上看。 他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切换好表情:“那就好,忙去吧。” 宋逢林自认对他还有一定程度的了解,心想这次是得罪人了。 可不想做,他也做了,索性回家去躺着。 陈韵在书房陪女儿练钢琴,听到开门的声音探头:“妈,你们……” 后半句她吞回去:“怎么回来了?” 宋逢林:“有点烦。” 陈韵的天平在父女俩之间移动,说:“星星你自己练,妈妈跟你爸爸有话说。” 当然,隐藏的小小私心是她快坐不住了。 陈星月恨不得妈妈有事忙,头点得格外的欢快。 陈韵轻轻地戳她一下,把门虚掩着去客厅。 宋逢林坐在沙发上,看到她拍拍旁边的位置:“阳阳呢?” 陈韵:“跟妈去买菜。” 难怪这么安静,宋逢林:“中午吃什么?” 还寒暄上了,陈韵胳膊肘捅他:“说吧。” 宋逢林:“也没什么。” 他说是这么说,后面可拉了一长串,全然不像平时的作风。 可谁没有抱怨的时候呢,陈韵深谙聊天的道理,比他骂得更凶。 讲着讲着情绪上头,拍了下茶几。 果盘里的橙子咕噜咕噜滚到地上,宋逢林捡起来剥开递给她:“手疼吗?” 陈韵:“按照偶像剧,你应该着急地把我的手捧在掌心。” 宋逢林看剧的经验少,虚心请教:“要再说点什么吗?” 陈韵知道自己提出的任何要求他都会照做,先被那样的场景惊得一抖:“好肉麻。” 又建议:“要实在烦,请几天年假吧。” 明知公司缺谁都会转,宋逢林还是过不了心里那关。 他这个人有强烈的责任心,像今天这样的情况在过往的人生里少之又少。 犹豫几秒,他还是说:“算了,最近挺忙的。” 果不其然,陈韵揶揄:“那下午去吗?” 去的话好像也挺丢份的,宋逢林:“不去。” 说完觉得赌气的意味很重,自己不好意思笑。 他是典型的西北人长相,即便瘦的时候也摆脱不了魁梧二字,长胖后更显厚重。 偏偏一笑,身型带来的压迫感全部消散,浑然天成是个二傻子。 任谁看,都不会相信他是京大毕业的高材生。 12、十二 当然,甭管是哈佛还是耶鲁的高材生,碰上下一代的学习同样头疼。 宋逢林下午没去上班,在家陪女儿做功课。 他是好脾气的人,一道题可以反复讲好几遍,耐心即将枯竭的时候自己看看窗外深吸口气。 陈韵送水果进来,笑得不行:“我来吧。” 宋逢林还没说话,陈星月头就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行,我要爸爸。” 不知道的以为多么的父女情深,实际她是柿子挑软的捏。 陈韵:“你好好给我写,不要动来动去的。” 妈妈面前,得夹紧尾巴做人,陈星月老老实实地坐好。 宋逢林手指头在练习册上戳着:“现在我们假设你有8个苹果……” 陈星月和多数小朋友一样,没有早早的显示出多大的天赋,爱在大人一本正经的时候捣乱。 她道:“可是我现在没有苹果。” 这孩子,宋逢林捏捏她的脸:“认真点。” 陈星月仍旧笑嘻嘻。 她五官跟妈妈很像,尤其是一双圆眼晴,气质上因为婴儿肥剥离那种疏离感,笑的时候两颊鼓鼓像个甜包子。 宋逢林没有理智地觉得她是全天下最好看的小女孩,彻底没脾气:“爸爸再给你讲一遍。” 陈韵斜靠着书房的门框看,想起结婚前两个人一起去钓鱼。 她对这项活动其实毫无兴趣,却硬生生地在33度的太阳下找茬折腾到日落,都没等到他摔鱼竿。 宋逢林的好脾气从当时可见一斑。 十年之后,仍旧如此。 说实话,不感慨是不可能的。 陈韵举起手机拍张照,提示音惹得父女俩双双回头。 陈星月比个剪刀手:“妈妈再拍一张。” 宋逢林对镜头总有点不自然,严肃得像是拍证件照。 陈韵如女儿的意,拍完玩着手机去客厅。 陈昕阳在地垫上玩他的小火车,一个人也自得其乐。 他嘴里叽里咕噜地自说自话,发出“呼呼咻”的气音。 陈韵才不会这个时候去打扰他“自讨苦吃”,转身进了厨房,坐在给孩子们当脚踏板的小凳子上。 宋逢林的讲课告一段落想倒杯水喝,看她可怜兮兮缩成一团的样子,走近蹲下来:“怎么了?” 陈韵在刷视频,一抬头眉眼都带笑,手腕一扭:“你看这个,好搞笑。” 一只猴子在跳来跳去,宋逢林没看出什么特别,不过还是扬起嘴角:“挺可爱的。” 笑意虽然的直达眼底,但以陈韵对他的了解觉得大概说的是人而不是猴子。 她屁股挪一下,留个侧面:“你的笑点好高。” 宋逢林:“跟你在一起天天开心,阈值提高了。” 他好一本正经,倒不像是句情话。 陈韵表达不出来,给自己加画外音:“我这是娇羞的笑。” 这个词好似跟她也没什么缘分,宋逢林没品出半点。 他道:“脸没红。” 居然敢挑三拣四,陈韵摆摆手赶他:“找你儿子玩去,我要刷手机了。” 二胎的水是得一碗水端平了,宋逢林雨露均沾陪儿子玩一会积木。 父子俩垒碉堡一样往上叠,看着越来越摇摇欲坠,终于不堪重负地歪倒。 陈韵恰好路过,举起手示意清白:“我没碰到。” 瞬息之间,陈昕阳已经消化这个“打击”,脸上的不敢置信逐渐消融。 他视线三方移动,最后定格在爸爸身上:“我们房子盖得太太太高啦~” 宋逢林跪着往前爬两步,把散落的积木们拢做堆:“基础受力不对,再调整一下就行。” 跟四岁孩子聊受力,他能听得懂吗? 反正以陈韵高考十几年后的智商就已经不太明白,她耸耸肩,透过半掩的书房门看。 陈星月哼哧哼哧用橡皮,背影都透着一股劲。 陈韵都怕她把练习册擦破了,问:“星星,还剩几题?” 陈星月底气十足:“最后一题!” 等她写完,一家四口出门吃饭。 两个孩子特别的兴奋,走路争抢着谁牵爸爸的左手。 宋逢林这碗水端不平,索性说:“爸爸要牵妈妈。” 姐弟俩相互别苗头,又很一致地在妈妈面前退让,你追我赶跑着走。 陈韵在后面喊:“慢点宝贝,不要撞到人。” 陈星月明明也跑得很快,还鹦鹉学舌:“陈昕阳,小心不要撞到人。” 陈昕阳在姐姐天生的权威性下服从,放慢脚步后觉得有点不公平:“你也在跑。” 陈星月:“才没有。” 为了力证此点,她原地玩起一二三木头人。 陈昕阳吃了年纪的亏,手短脚短的本来就落在后面,一下子撞在姐姐的背上。 他整个人往后倒,屁股着地,然后嘎嘎笑出声。 宋逢林都做好扶他的准备,手又收回来:“等我忙完这阵,多带你跟孩子出门玩。” 这话说的,陈韵:“你知道电视剧的flag原则吗?” 宋逢林一卡,像是自我说服:“以后肯定会有时间的。” 陈韵:“太以后不急着别预约,下礼拜三你生日那天先空出来。” 她已经提过一次,宋逢林早安排好:“空出来了。” 他人到就是最重要的,剩下的陈韵会搞定。 她心里有一套做事的流程,慢吞吞地往前走。 宋逢林牵着她,看看孩子,工作上的所有烦恼都消散。 周一开始,他又有新的活力。 早上七点,陈韵准备好早餐。 她咬着面包,一边穿鞋一边含糊不清地说话:“我走啦,你们记得别迟到。” 宋逢林大声应好,给女儿擦掉嘴角的牙膏泡沫。 陈星月十分好奇:“妈妈今天为什么这么早去上班?” 宋逢林总不能说是急着陪你周阿姨去办离婚,面不改色地撒谎:“因为她今天要做很多蛋糕。” 陈星月的问题显然不会因此而停止:“为什么今天要做很多蛋糕?” 一个谎言,要用十个八个来使它圆满。 宋逢林觉得如果童话故事能成真,自己的鼻子在这顿早饭后大概已经有三米长。 他把孩子们送进幼儿园后长长地舒口气,照例拍张照发给老婆看。 陈韵正在开车。 她两手握住方向盘,听到手机的提示音没有立刻看,继续刚刚的话题:“好堵啊。” 坐在后排的周佩琳:“周一嘛,肯定的。” 她这几天渐渐要接受离婚这件事,事到临头仍然有些精神恍惚,有气无力地靠着窗户。 为了活跃气氛,陈韵故意:“我现在都忘记早晚高峰什么感觉了。” 张颂菁很能领会她的意图,说:“这句话一出,你就是我们社畜公敌。” 又语气夸张:“老天爷,我什么时候才能退休啊。” 周佩琳接话:“可以了,我分杨景镕的钱养你。” 她似乎想用这种方式让自己坦然,笑容中不免苦涩:“最近唯一的好消息,大概是我要发财了。” 张颂菁随即摊开双手,高举过眼前:“富婆求包养。” 周佩琳拍一下她的掌心:“包在我身上。” 陈韵再插一句:“苟富贵,勿相忘。咱们下午就去购物,大买特买。” 周佩琳确实需要一个发泄点,摸着头发:“还真别说,昨天做这玩意一千八,感觉好很多。” 她最近各方面状态不佳,不想在关键时刻显得颓废,昨天斥巨资从头到脚打扮个精致。 陈韵顺着夸两句她的新衣服,一边把车挺稳。 周佩琳看着民政局的招牌,错杂之余生出退缩的心情。 她咬着后槽牙:“你俩拉着我点。” 一段感情的破裂,中间多多少少都会有些不体面。 她的自尊已经不允许再被碾到尘土里,全靠有人支撑才能往前迈。 陈韵和张颂菁像是哼哈二将,看到杨景镕的时候眼刀齐刷刷地飞。 杨景镕居然还知道不好意思四个字怎么写,避开对面三个人的视线,小声说:“对不起。” 不是世界上所有错误都可以被原谅的,更何况这样的道歉不过是自我安慰。 周佩琳不会成全他的解脱,说:“那就去死。” 杨景镕既怕惹得她临时反悔,又要在最后摆出爱过的姿态,仿佛自己才是受害人。 他的心情如何,没人想探究。 陈韵反正只顾得上诅咒他,在心里用尽平生会的骂人词汇替换掉曾经的祝福。 在没有人期待的情况下,多年前的事情仿佛再度重演,结局又一次在告诉她:爱情是世上最不牢靠的东西。 13、十三 结婚证变离婚证,办事员的章一盖,一切好像尘埃落定。 周佩琳现在不知道如何形容过去的十几年,只想当作这一生有段空缺。 然而事实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她道:“差我的钱三天之内记得到账。” 杨景镕居然好意思一脸受伤:“我知道,再多钱也弥补不了我给你的伤害。” 他算个什么东西,张颂菁忍不住:“那你大错特错,钱是最有用的东西,不然怎么会有人上赶着给你做小三生孩子,毕竟你精子质量这么差。” 男人这辈子最不能踩的痛脚就是这个,杨景镕:“你胡说八道什么!” 气死他才好,陈韵轻飘飘补一刀:“你跟佩琳在一起这么久都没孩子,不会以为全靠避孕做得好吧?听说那女的怀孕了,真是恭喜你了。” 恭喜个屁,杨景镕一张脸涨得通红,察觉到渐渐有围观群众注意到此处,还是放弃辩护先走。 走得挺快,张颂菁大为可惜:“我都寻思他要是动手我就生扛一下,今天务必送他进局子。” 这种牺牲精神,搞笑之中又叫人感动。 周佩琳挽着她的手:“那还得去做笔录,多耽误我们购物。” 提起花钱张颂菁就来劲:“先杀到新天地,再去skp。” 这气势,活像要把电视塔买下来。 陈韵:“看来张总这季度奖金没少发啊。” 张颂菁大学毕业后本来是考了上公务员,跟何泰分手后抱着“倒要看看谁更会挣钱”的心思辞职到企业。 她学的也是计算机,和宋逢林同样赶上互联网行业的风口,顶着京大毕业的名头,还比他多出一点幸运,进了一家发展得更好的公司,年薪比他还高点。 不同的是宋逢林的收入养着三代人,她基本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平常消费水平是几个朋友里最高的。 工作压力大,买东西成为一种情绪发泄。 张颂菁:“就是发得少,我也一分钱都不带进棺材里。” 说得怪吓人的,陈韵:“别天天咒自己。” 张颂菁惋惜:“要是我的嘴有这么灵就好了,这样我弟就可以下地狱。“ 重男轻女家庭的故事,有个开头就知道过程。 陈韵:“他又搞什么幺蛾子。” 张颂菁:“想要钱呗,傻x。” 她可不是好惹的,早八百年就已经跟血脉相连的亲人断绝关系。 什么人啊,陈韵附和骂两句,双手一拍:“不讲这些了,找点乐子去。” 张颂菁可以跟朋友倾诉的机会有很多,不在此一时。 她注意到周佩琳的失神,轻推她一下:“走吧。” 没有事情做的时候,人总是很容易陷入自己的情绪里。 周佩琳刚刚脑海里飘过很多回忆,恍惚着:“好。” 这种事情,总得给她时间走出来。 陈韵能做的只有陪伴,故意岔开:“我车停哪来着?” 三个人聚在一块,话题向来是有开始没结尾。 在新天地逛半天,陈韵一样东西都没买,因为口干舌燥喝了两杯饮料。 在她要点第三杯的时候,张颂菁忍不住感慨:“我要是像你一样,现在早就攒够退休的钱了。” 陈韵:“那你岂不是失去很多快乐。” 也是,说不准自己没有未来就加班猝死了。 张颂菁靠近周佩琳:“幸好有你,不然就显得我太败家。” 周佩琳今天也没少买,她两手都是购物袋:“所以你现在知道,为什么我以前从不跟她逛街吧。” 两个人从小学就认识,共同回忆有太多。 陈韵随手扒拉就能翻出一件:“明明初中的时候我们每周都去中山路。” 多年之后,周佩琳坦诚:“因为你零用钱多,会请我吃烤肠。” 原来是烤肠的魅力,陈韵啧啧:“我以为是靠友谊。” 当时这个原因只占小部分,没想到若干年后会成为精神支柱的一部分。 周佩琳笑:“还有去你家吃你妈炖的红烧肉。” 合着全是为吃的,张颂菁:“难怪你说你原来是个小胖妞。“ 何止是胖,周佩琳在自己最近很苗条的腰身上比划:“足足现在的两倍宽。” 又说:“我妈都觉得我太胖,天天不给我吃饱,这才饿得到处蹭饭吃。” 说起这个,陈韵:“我当时还以为她是家里穷吃不起饭,每天都跟她分零食,结果好多人说我心机重,为了有个胖胖的朋友在身边衬托才这么做。” 还有这出,张颂菁大感兴趣:“你们班同学吗?” 周佩琳:“连我都这么想过,所以有一阵我俩绝交了。” 她少女时期因为外貌产生的自卑像是毒蛇一样缠绕,让人生不出任何的光明。 是她先提的,陈韵毫不犹豫揭她老底:“你给我写的和好信还在家里。” 十五六岁时的遣词造句,周佩琳光记得一两行都冒鸡皮疙瘩。 她道:“你看完信还哭了。” 真是往事不堪回首,陈韵:“我们休战。” 又道:“颂菁,你要相信,我只是浅浅掉了两颗泪。” 张颂菁敷衍:“嗯嗯嗯,我相信。” 什么语气,陈韵非要逼着她承认自己是发自肺腑地相信这件事,两个人你碰我我碰你。 周佩琳站在旁边累得手都快断了,忍不住打断:“找个地方坐坐吧。” 宁江遍地是咖啡馆,什么类型的都有。 三个人找了家附近巷子里的店,占了张角落的桌子。 工作日的下午,客人不是很多。 陈韵灌了杯冰美式润嗓子,评价:“我们店的更好喝。” 张颂菁抿一口冰拿铁:“我觉得都差不多。” 陈韵:“那是你没品位!” 张颂菁不服:“咱俩现在找几个路人来做评委,谁都会觉得我更有品味的。” 陈韵看一眼自己的牛仔裤和短t,抬起头大声说:“我年轻的时候很时尚的。” 张颂菁:“我认识你的时候你也才二十三。” 按世俗的定义,确实是正年轻。 陈韵反驳不了,拉个帮手:“佩琳你说,我以前是不是很潮。” 周佩琳点点头:“我们念初中的时候,她是出了名的会打扮,每天画眉毛来学校。” 一代弄潮儿是怎么蜕变至此的,张颂菁好奇:“现在都不怎么画吧?” 陈韵:“过了爱漂亮的年纪,觉得化妆挺折腾的。” 张颂菁心想自己最爱漂亮的年纪都穿着堂姐的旧衣服,说:“不过你们学校居然可以化妆,也很神奇。” 本来是不行的,陈韵:“有一次因为这个被教导主任叫家长,我妈让他别骂我,加上我成绩好,老师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张颂菁早知道她是在父母疼爱里长大的,闻言仍旧诧异:“看不出来阿姨这么开明。” 岂止,周佩琳现在说起来依然羡慕:“她还可以请假去听演唱会。” 以张颂菁的成长环境,实在很难想象。 她一本正经:“我看叔叔阿姨年纪也不大,考虑过二胎吗?我现在立刻去投。“ 周佩琳:“我志愿填得早,你只能是三胎。” 张颂菁:“实在不行,咱俩凑合做一对双胞胎。” 还一唱一和的,陈韵:“你俩得保证能投成儿子才行。” 张颂菁诧异:“我以为你爸妈没有这种想法。” 活到三十三岁,很多细小的情绪反而成了针。 陈韵说一次就像是被扎一次:“我妈后来怀过一次,年龄跟我靠得太近,那会村里抓得严,打掉的时候大出血,再也要不了孩子了。” 还有这事,周佩琳微微迟疑:“我没听你说过。” 陈韵:“主要是维持自己备受宠爱的独生女形象。” 又开玩笑:“谁叫我当时是咱们学校的女神,不容有失啊。” 周佩琳只接她的下半句:“你现在承认了,那会还总说‘哎呀怎么都说我是,我其实也没什么好的’。” 张颂菁也跟着谴责:“看不出来陈韵,你居然这么茶。” 双面夹击之下,陈韵腼腆道:“青春期嘛,理解一下。” 那样的青春年少,一生只一次,没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情都情有可原。 周佩琳:“晚饭你买单,以后绝口不提。” 陈韵比个ok的手势,跟张颂菁交换眼神。 这一刻她们心灵相通的觉得:彩衣娱友也是很不容易的事情。 14、十四 逛街、吃饭、喝酒、唱歌。 陈韵一通行程走完,打电话找了个“代驾”。 宋逢林是扫了共享自行车来“接单”的。 他还没到kvt门口,就看到个熟悉的身影,缓缓地停下来。 陈韵在路边摊前挑串串,隐约察觉到有人靠近,只以为是别的客人,往右挪个小碎步给人家让出位置。 宋逢林一动不动,只等着她什么时候自己会发现。 可惜陈韵对宵夜太入迷,挑完想吃的把手中的杯子给老板:“这份要微辣,少放点汤。” 然后拿起第二个杯子。 宋逢林心想这是轮到自己了,出声提醒:“我吃海带。” 吓得陈韵手一抖:“你来了怎么不出声。” 不就是出声了,才把她吓成这样的。 宋逢林觉得这是个无法两全的问题,用了最佳的方法:“下次会注意的。” 算他识趣,陈韵胯骨向左一扭:“钥匙在包里,你去把车开过来,我不想走过去了。” 一看这样,就知道晚上没少喝。 宋逢林拿了钥匙:“好,你别乱跑,在这儿等我。” 知道啦知道啦,陈韵胡乱地点点头,又盯上旁边卖煎饼的。 从幼儿园回家的路上,也会经过三五个这样的小摊子。 宋逢林少有的几次接孩子们放学,都会在他们的眼神攻势下停下来买。 他喃喃道:“这下是像你了吧。” 陈韵压根没听清他说的是什么,自顾自跟煎饼大叔说:“老板多放个薄脆行吗?我加钱。” 得,宋逢林没忍住,屈指在她后脑勺弹一下。 陈韵回头瞪他:“家暴,马上告你。” 宋逢林顺手再捏下她的脸,推上自行车:“我交罚款。” 今天是他发奖金的日子,陈韵都给忙忘了。 她心想自己宰相肚里能撑船,夹着嗓子:“你慢点走哦~” 拢共就这么几步路,给她喊出一种“皇上回宫”的感觉。 宋逢林只觉得想笑。 他找到个停车区的缝隙把车塞进去,还掉两轮的开始找四轮的在哪。 家里就一辆车,是七座的沃尔沃,车头比起别的凸出一茬。 宋逢林都不用按钥匙就找到,上车后先把座椅调成适合自己的宽度才打方向盘。 陈韵拎着宵夜在路边张望,看到车腾出手挥挥示意。 上车后她才说:“待会在楼下吃完再回家。” 宋逢林:“好。” 他不问缘由,陈韵也得讲:“妈晚上想给你炖汤,我说不给你吃宵夜。” 这要是拎着垃圾食品回去,最少要被骂三十句。 长辈的心意固然是好的,但宋逢林确实不太爱喝这些汤汤水水的东西。 他道:“加班完我只想喝冰可乐。” 陈韵:“那我去便利店买,你停好车来滑滑梯集合。” 宵夜愣是吃出地下党接头的感觉,夫妻俩毁灭完所有证据,嘴巴擦得干干净净才上楼。 刘迎霞陪着两个小的睡过一觉,听到开门的声音蹑手蹑脚地起床。 她走到客厅,一边穿鞋一边交代:“星星晚上要吃荔枝,我没让,说好的明天早上给她吃,别忘了。” 陈韵:“好,到家跟我说一声。” 隔着两栋楼,连小区门都不用出,能有什么事。 刘迎霞:“就你瞎操心。” 陈韵:“谁叫你们摊上我做姑娘了。” 怎么能叫摊上,刘迎霞:“那我们是走大运了。” 她平常带孙子在小区里玩,认识的都是来给下一代帮忙的同龄人,大家凑在一块瞎聊天,她听着觉得自己是再享福不过。 人嘛,骨子里都有点虚荣心。 她三天两头的炫耀,也惹得人看不过眼。 回自家路上,刘迎霞遇见遛狗的邻居,对方神神秘秘道:“阳阳奶奶,我刚刚看见你儿子跟儿媳妇了,也不知道在滑滑梯那吃啥好吃的,香得很。” 话里话外就是人家瞒着你偷偷吃东西的意思,这要是逮着个难相处的婆婆一准的不高兴。 但姑娘是亲生啊,摸摸鼻子刘迎霞就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一猜一个准:“那是我女儿跟女婿,肯定是叫外卖不敢让我发现,躲着吃的。” 邻居诧异:“哟,你们这是招赘啊。” 一般来说,当着人面说招赘多少有些失礼。 刘迎霞不高兴在心里,嘴上说:“我们哪有这本事,住的房子都是女婿买的。他们小两口感情好,就愿意让孩子跟妈妈姓。” 宁江多少拆迁户的独生女招赘,一个孩子跟妈姓都得跟人家有商有量,再贴房子车子和钞票的。 邻居半信半疑,还是说:“那你们好福气。” 当然有福气,刘迎霞谦虚:“其实我们不在乎这些,都是女婿自己提的。” 她照例扬眉吐气一番,到家还得把丈夫叫起来再炫耀一遍。 陈勇忠也是刚送完外卖,才沾到枕头,被迫睁开眼:“你说遛的啥狗来着?” 刘迎霞:“跟樱桃奶奶养的有点像。” 陈勇忠:“边牧,这狗聪明着呢。” 他天天的就惦记狗,刘迎霞:“好好的房子,别给我整回来嚯嚯。” 陈勇忠:“训练好不会乱拉乱尿的。” 拉倒吧,刘迎霞:“睡你的觉。” 啥事都她说了算,陈勇忠哼哧哼哧翻个身。 年轻那会,一家三口靠丈夫养活,刘迎霞心短气弱,不自觉事事顺着他心意。 现在不一样,她道:“床垫不要钱买的啊,轻点。” 陈勇忠偏不,再扯一下被子。 刘迎霞才不跟他吵架,想起来要给女儿发语音报平安:“外卖就吃得下,汤喝不了,当心我揍你们。” 陈韵刚洗完澡出来,擦着头发按了公放。 夫妻俩一块听见的,宋逢林:“妈怎么知道的?” 陈韵:“知道什么是群众的力量吗?应该是刚刚谁看到了。” 岳母真是眼线众多,宋逢林:“明天要挨骂了。” 他是这个家的宝贝疙瘩,下刀子都划不到他一块油皮。 陈韵手机一扔:“只有我。” 再怎么样,女婿跟女儿都是不同的。 宋逢林:“帮你吹头发算安慰吗?” 就他那种豪放不羁的手法,陈韵只怕自己的头发多壮烈几根。 她道:“你的认知有误,那是谋害。” 宋逢林觉得自己还挺轻手轻脚的,被拒绝后抱着衣服进洗手间。 他出来的时候,陈韵已经在被窝里躺好。 她今天喝了酒,体温比平时高,眼皮也格外的沉重。 宋逢林抬手碰碰她的脸,把床头的灯关掉。 陈韵一无所知。 酒精带给她的除了良好的睡眠,还有第二天的精神不振。 宋逢林看她垮着脸的样子:“再睡一觉?” 陈韵有气无力地喝口水:“潇潇今天放假。” 宋逢林知道她没有特殊情况是不会不开门的,说:“那有空就眯一会。” 陈韵答应后出门去上班。 她到店里先打开咖啡机预热,再拖地擦桌子,给发财树浇个水,从冰箱里拿出奶油和黄油放在一边降温。 等待之余,她盘点各项材料的库存,算完昨天的账,一切才准备就绪能营业。 机子一开,外卖的单子往外打。 陈韵一直管它叫金蟾,每次一响就说:“吐金币了。” 但其实平台抽的手续费多,还三天两头要求店里做活动,有时候一单得往里面亏个块儿八毛的。 像他们这种店,赚钱还是得靠堂食,其中一半的销量是甜品。 陈韵刚开业的时候不知道,光卖咖啡那叫一个愁云惨雾。 后来她自己慢慢学,才把店支撑到今天。 就是收入不多,横向对比的话只比她爸现在兼职高一些。 陈勇忠是个要强的人,自打能挣点钱,就不让女儿给生活费。 他自己没啥花销,但凡口袋里有闲钱全给孩子们用。 陈韵读书的时候,就经常在课间跑到围栏边拿她爸给买的零食。 长大了,他仍旧时不时带点东西出现。 中午十一点半,陈勇忠全副武装穿着制服,推开咖啡店的门:“崽欸,你知道最近的宁江的网红店是哪家吗?” 陈韵一早上营收惨淡:“我希望是我们店。” 陈勇忠虽然也很想给女儿很多信心,可惜事实不能如愿。 他道:“你看你,不如我懂流行吧。” 陈韵笑出声:“那是,我爸什么不知道。” 陈勇忠大为得意,一边不解:“你说就一葱油饼,还搞个限购。图啥?” 陈韵:“为了让大家吃上吧。” 别人吃不吃不知道,陈勇忠反正是买够十个。 他道:“你吃俩,我给逢林再拿仨去。” 来去宛如一阵风,陈韵都没来得及给他泡杯茶喝,只能在后面喊:“你骑车慢点,别闯红灯。” 陈勇忠风驰电掣而去,把宋逢林给感动的。 他在血脉相连的人身上没有感受过的关心,结婚后通通得到弥补。 就是等不及他发表两句感言,岳父就只留下个车尾气。 宋逢林咬一口饼,转头跟同事四目相对。 同事打招呼:“宋总拿外卖啊?” 宋逢林:“不是,那是我爸,给我送午饭。” 有这种身家的儿子,居然这么热的天还在送外卖,同事心里偷偷感慨:我这么懒,怪不得我发不了财。 15、十五 按照我国的社会发展现状,宋逢林其实还能算个中产。 不过宁江这座城市卧虎藏龙的人太多,他很多时候会觉得自己还是很穷。 尤其是在午休后的星巴克。 左边的桌子在讨论十个亿的融资,右边的桌子在研究买保时捷还是法拉利。 昨天刚发了十来万季度奖金的喜悦,在宋逢林心中荡然无存。 他下楼是为了活动筋骨,现在只收获了对世界新的认知,慢悠悠地端着咖啡回公司。 才出电梯,前台通风报信:“蓝创的徐总刚走,跟张总聊得不是很好。” 这次的融资就是跟蓝创谈的,看样子最近又有变动。 宋逢林都猜得出张总的心情如何,决定今天还是准时下班。 可惜他跑得还是太慢,该找上门的一个不落。 张鹏把他堵在办公室里,叽里呱啦说了大半天,核心还是一个——让他跟何总谈谈。 何总大概是知道还有正常人在支持自己,重掌小权后只对宋逢林有几分好脸色看。 说实在的,宋逢林一点不想搅和近这对夫妻里。 他找个借口推托,六点就想溜之大吉,结果又被何总堵住。 她在此情景中是弱势,宋逢林拒绝不了,只好说:“何总,就咱俩吃饭也不合适,去我老婆店里坐坐你看行吗?” 咖啡店开业的时候,何总还送过花篮。 她道:“行,反正我最近也没什么食欲。” 宋逢林是个好人,他本性中有许多善良的部分,但因为整个童年几乎在父母的争吵中度过,长大后最反感的就是参与到别人的家庭纠葛中。 然而仍旧是那句话,他是个好人,即便不愿意有时候也是委屈自己,眼角眉梢还得藏一藏。 大概唯有枕边人能看破真相。 陈韵看他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就知道,跟客人打过招呼问:“我做了贝果,给你放火腿和鸡蛋吃行吗?” 她还有这个时间,看样子今天生意不怎么样。 宋逢林点点头:“你吃了吗?” 陈韵:“五点吃的。我最近长胖了,晚饭得早点吃才行,你以后不许拉着我吃宵夜。” 宋逢林一时想不起来最近哪次是自己拉着她吃的,说:“那晚上得多饿。” 去年的衣服都快穿不上,饿就饿吧。 陈韵:“相信我的脂肪可以撑住的。” 就她的体格,还能有多少脂肪。 宋逢林上下打量,考虑到还有何总在,到底没再说什么。 何总识趣地给夫妻俩留出说话的空间,自己坐在角落的位置发呆。 她摆弄着装水的杯子,背影是无限的寂寥。 宋逢林坐在她对面:“店里有面包,待会垫两口吧。” 何总:“不用客气,说两句话我就走。” 下午张总也说唠两句,结果足足用了俩小时。 宋逢林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没想到人家单刀直入:“如果我要把张鹏拉下马,你能帮我吗?” 这要搁古代,大概等同于皇后拉大将军一起谋反了。 即便张总男女关系上处理不当,对宋逢林而言其实还是个不错的领导。 他道:“我没办法。” 答案早在预料之中,何总打算徐徐图之。 她喝一口刚上的咖啡:“我的能力和性格你也知道,如果……” 后面的大约都是财帛动人心之类的话,宋逢林不用听也知道。 他插一块老婆专门给切的苹果吃,汁水在口腔里慢慢溢出,动作缓慢得像是在思考。 何总还以为有戏,继续说:“融资你也不用担心,我有朋友……” 宋逢林打断:“不好意思何总,我是真的做不到。” 他有心想尽快从这堆事里挣脱,选了自认为最真诚的方式:“对我来讲,你们都是朋友。” 朋友,难道是什么坚不可摧吗? 十几载的夫妻情谊都会成空,何总现在已经不相信这些。 她心有城府,笑笑说:“好,那就不谈这个。” 宋逢林心里松口气,又聊了几句工作上的事情,客客气气送她到门口。 陈韵避嫌一直站在吧台的后面,等人走才说:“把桌子收了。” 宋逢林吃的是“特餐”,又没有付钱,哪里能端顾客就是上帝的架子。 他顺手把用过的杯子洗了:“总感觉公司要乱。” 陈韵:“你被他们夫妻搞的,比连续半个月加班到凌晨还累。” 工作上的事对宋逢林是得心应手,最近遇见的却全是超越能力范围内的意外。 他也不是很想面对,用力闭一下眼又睁开:“走一步算一步。” 陈韵很是体贴:“桥都船头自然直,不直的话就破罐子破摔。” 宋逢林的人生一度充满紧张和不安,非要具体形容的话就像是没有码头的破船。 他一颗一颗钉子打进去,还是每分每秒都在焦虑会不会沉。 结婚很大程度治愈他的漂泊,却因为有更加在乎的人而有压力和动力。 想到工作的不确定性,他遗憾道:“上回有猎头打电话,我拒绝得太快了。” 以他的性格来讲,离开熟悉得像另一个家的职场也算是种折磨。 陈韵在手机上点几下,递给他看:“我们现在的大头支出是房贷和孩子们的学费,加上生活费的每个月固定开支在六万左右。” 宋逢林看一眼存款余额,不用脑子就算得出来这两百万能用多久。 他下意识道:“原来存了这么多。” 工资在他手里就是走个过场,连每年的个税申报都是陈韵帮他弄的,能知道什么。 她道:“我很勤俭持家的好不好。“ 宋逢林:“买得起的咱就买。” 倒没有夸海口说给你买下全世界之类的,务实也算是他最大的美德之一。 陈韵:“你运气好,我爹妈养得我什么都不缺,不爱买东西。” 那按这个道理,宋逢林觉得自己现在应该热衷于消费才对。 但他真的没有太多购物的想法,挠挠脸:“去逛街吗?” 陈韵自己逛街都够没意思的,再加个他更是面面相觑。 不过她转念一想:“正好,给你买生日礼物。” 宋逢林:“也没啥想要的。” 陈韵:“那去吃烤鱼?” 等会,刚刚谁说不吃宵夜的。 宋逢林揶揄:”不减肥了?” 陈韵理直气壮:“提前替你庆祝生日才吃的。” 行,宋逢林抬手看表:“我先去点单占位置,你打烊正好能吃上。” 他计划得很好,就是事与愿违。 陈韵本来都要关机器,临时有个三十杯的大单子,忙完再收拾一下吧台,到的时候已经不知道拖到几点去。 宋逢林对着门的方向坐,一会看手机一会看外面。 他抬头低头的频率没错过人,看到她走近拆碗筷。 陈韵:“等很久了?” 宋逢林:“没有。” 他涮着碗筷:“以前你等我都比这久。” 陈韵:“就是因为你总迟到,我才喜欢来吃这家。” 这家店的鱼现捞现杀,高峰期等一两个小时上菜是正常的,加上等鱼煮入味又得个把小时。 等待迟迟不来的人令人心焦,唯有在对美食的期待中可以获得平静。 虽然每次都道过歉,宋逢林再说一遍:“对不起。” 陈韵:“你工作忙嘛。” 那阵子公司刚出了个爆款游戏,大家都想着趁热打铁,时不时就得来场头脑风暴。 宋逢林:“老说以后不忙,没想到现在还是忙。” 有得必有失,甘蔗哪有两头甜。 陈韵掐着手指算:“最近我们单独吃饭的次数,是过去半年的总和。” 这样一想,那些工作上带来的烦恼成为另一种因祸得福。 宋逢林大逆不道地想:干脆公司倒闭好了。 下一秒他就撤回这个不吉利的念头,殊不知世事总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16、十六 一家公司的倒闭不是突如其来的,但前兆大抵都是从内部的衰败开始。 宋逢林过个生日再去上班,就发现世界变天了。 本来技术上的事情全由他负责,现在谁都想插一脚。 张总早上问,何总下午问。 搞得他不堪其扰,专门找了个实习生写日报。 就这,才只是开始。 东宫娘娘跟西宫娘娘打对台,谁都逃不开这个漩涡。 宋逢林连着好几天加班到凌晨,到家的时候头重脚轻倒头就睡。 都累成这样了,陈韵想着让他多睡会,自己送孩子们去学校。 两个娃进幼儿园,她还恋恋不舍地在门口跟其他家长聊天呢。 聊的倒也不是什么八卦,是最近的热点幼升小。 家长a:“琪琪妈妈有门路,三十万一个包上附小。” 家长b:“浩宇的性格太活,公立那种条条框框肯定受不了的,反正早晚要出国,还是去国际学校。” 家长c:“我们以前读书都靠自己的,孩子能读就读,不能读别给那么多压力。” …… 谁说谁有理,毕竟每个孩子和家庭的情况都不一样。 陈韵对女儿的期望还是能上区实验小学,毕竟是第一梯队又离家近。 不过这个愿望的压力不在陈星月身上,全靠父母承担买学区房的重任。 但话又说回来,有房子也不是十拿九稳的事情。 连刘迎霞都在楼下听说一串小道新闻,摘菜的时候问女儿:“星星能上实验吗?” 陈韵知道不给她打包票她夜里肯定愁得睡不着,说:“买房迁户口三年了,没啥问题的。” 那就好,刘迎霞:“现在孩子上学也太费劲,东山都有学区房了你知道吗?” 东山是个镇,陈韵一家人的原籍就在下属的一个村子里。 不过她打小在上属的新姚市区长大,对农村只有逢年过节的记忆。 她道:“一平方卖多少?” 刘迎霞手比划一下:“八千。” 陈韵记得上次回老家的时候看过,镇上的奶茶店员工资也有个三四千。 她道:“买的人多吗?” 刘迎霞:“有钱大家也不买,都愿意自己盖。” 盖房是老一辈的执念,陈韵其实不太能理解。 她对故乡没有深情,纯粹是成全父母的愿望,不过偶尔想起来还是很心疼这一百多万。 既然花了,就得物有所值。 她道:“等放暑假,你们带孩子回去住几天呗。” 刘迎霞面上一喜,还是说:“星星不报幼小衔接了?” 陈韵:“就玩半个月,耽误不了你孙女高考。” 小小年纪逼得那么紧,大未必佳。 刘迎霞是坚信家里这985跟211的双剑合璧,生出来的绝对没有孬种。 她道:“放心,我肯定盯着她读书做作业。” 陈韵好笑道:“让她好好玩吧。” 刘迎霞:“村里能有啥玩的,我就是带回去显摆显摆有后了。” 多年前因为没有儿子受到的精神折磨,因为有第三代才迎刃而解。 无论陈韵如何优异,人生的巅峰都好像在孩子跟她姓这件事上。 她其实不是很想参与这个话题,把菜撂一边:“我去看星星作业写得怎么样。” 陈星月在玩橡皮,敏锐捕捉到妈妈的脚步声。 她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马上有反应,假装自己一直在认真做作业。 老盯着她,像是把她当犯人。 少看一眼,这孩子就能给大人找气受。 陈韵无奈地拉过椅子坐她边上:“做到哪啦?” 陈星月乖乖巧巧:“做一半了。” 哪有一半,分明才动笔。 陈韵手指头在桌面上敲敲:“认真点。” 非要形容的话,陈星月是个陀螺,鞭子抽一下就动一下。 边上有根定海神针,她就老实得像是被压在五指山下的孙悟空,很快就把数学题都写完。 陈韵检查完给她打个大大的勾,捧着女儿的小脸亲一口:“真棒。” 陈星月喜滋滋,窝在妈妈怀里撒娇。 小孩子是最藏不住秘密的群体,有些讯息交换比家长们在幼儿园门口聊得还透彻。 她又是个话唠性子,说起话来没完没了。 很快,陈韵就把他们班的近况掌握完毕。 她给女儿做心理建设:“星星,妈妈再跟你说一次,过完暑假你就要去上小学,到时候你会有新的同学,可以吗?” 离别在陈星月心里扎下种子,但她心里其实对此没有明确的概念,只是顺从地点点头:“可以。” 淡定得陈韵都疑心是自己的小题大做。 她是一胎照书养,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连夜百度。 宋逢林下班回来,看她还在看视频,问:“这么晚还不睡?” 陈韵盘腿坐在床上,仰头看他一会没说话。 欲言又止的样子,让宋逢林的困倦一扫而空。 他道:“出什么事了?” 陈韵:“我本来想问你幼升小的事情,但想起来你没念过幼儿园。” 宋逢林即便是念过,这二三十年里也早就忘个干净。 他松口气:“星星怎么了?” 陈韵:“专家说‘幼升小是关键点,要帮孩子适应新环境’。” 这就开始关键了?宋逢林:“咱们星星应该还好吧,上幼儿园的时候她都没怎么哭。” 陈韵:“小学不一样,老师会重视规矩,如果一年级没有调整好心态的话,很容易导致孩子厌学的。” 宋逢林念书的时候十分的积极向上,把考试当作通关打怪。 他偶尔也有种盲目的自信心,觉得女儿多少有肖似其父的部分,说:“应该不至于吧。” 陈韵:“咱们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没有近忧,她就制造远虑。 宋逢林:“说真的,只要她不考鸭蛋回来,我都可以接受。” 天呐,这打算也太坏了。 陈韵只是嘴上说说,心里也不觉得女儿就是个后进生。 她道:“人家晚上数学题全对。” 行,那应该能保证不考零分。 宋逢林:“那就没事了。” 陈韵自认已经是不怎么鸡娃的家长,对上他这种心态也得甘拜下风。 她整个人往后仰:“你心够宽的。” 宋逢林:“但我听你的。” 大家意见不一没关系,他知道站哪边的队就行。 话都说了,不使唤他干点活都有点不好意思。 陈韵:“帮我倒杯水,好渴。” 宋逢林去客厅倒,顺便到儿童房看一眼孩子。 陈星月和陈昕阳今天还是睡得自成一派,骨骼轻奇堪比东邪西毒。 宋逢林给他们盖被子都觉得幸福,心想只要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长大,普普通通的也没关系。 可惜愿望是美好的,现实往往与愿违。 宋逢林前一天刚刚许愿,第二天女儿就在幼儿园摔了一跤。 陈星月自己跑得太快,膝盖处蹭掉老大一块皮,两只手按在地上,细细的砂石压进伤口里。 老师比学生还紧张,生怕家长骂人,解释的话发一长串,连监控视频都附上。 陈韵接到电话的时候其实心里是一惊,看完前因后果也觉得不是老师的责任,反过来安慰:【没事,小孩子哪有不磕磕碰碰的,校医上过药就好,我待会让人接她。】 她说得大方,还是止不住的担心,打开相亲相爱一家人的群发消息:【星星在学校里摔倒了,谁离得最近?】 按理来说回得快的不是她爸就是她妈,偏偏今天很出乎意料的是宋逢林:【我马上到】 他公司离得是很近,跑得快一点都不用五分钟,要不然也不会是他上孩子上学。 陈韵私聊他:【不忙吗?】 宋逢林:【现在开会全是吵一些没意义的东西,不重要】 他这班上的,一天比一天烦。 陈韵:【那快跑。】 陈韵:【校医已经给星星上过药,你观察一下,如果她还很有活力的话就是纯外伤,问题不大。】 宋逢林:【好。】 宋逢林:【你还在新开吗?】 陈韵大早来新开区的别墅区看望刚出月子的朋友。 这地方离市中心有点远,她一时半会回不去:【嗯,中午估计在这儿吃饭,慧慧家的私人厨师~】 宋逢林:【好,你聊八卦吧】 这话说的,好像人家除了聊八卦没啥正经事。 陈韵:【我们是关心朋友!】 宋逢林都想像得到她现在眉飞色舞的样子,回个女儿比心的表情包。 这些都是陈韵做的,平常发在家庭群里共享。 她把手机收起来,从阳台进房间,顺理成章地加入一起来的几个朋友们的话题。 都是结婚有家庭的人,说来说去全是琐事。 这个吐槽婆婆,那个骂老公,全世界的坏话说个遍。 陈韵没有这方面的困扰不要紧,倒倒开店的苦水也可以。 这样一来,今天的目的反而成为次要。 刚生完孩子的慧慧几度笑得前俯后仰:“不行,刀口要裂了。” 朋友中还有个头胎大着肚子的,扶着后腰一脸担忧:“到现在还疼吗?” 慧慧:“这是一种比喻,你也太没幽默感了!” 朋友斜眼:“你猜我笑得出来吗?” 人对未知的事情总是恐惧,陈韵:“也不一定会给你剖的,别担心。” 朋友:“我现在就怕顺不下来最后还得剖,前头的苦全白吃了。” 据说女人会下意识地忘记生产的痛苦,陈韵有时候不专门提都想不起来。 她道:“我生阳阳好像是。” 不是,什么叫好像。 朋友帮她回忆:“就是好吗。你坐月子的时候我去看你,你骂了有两个小时。” 有这回事吗?陈韵摸摸肚子:“我现在脑子里跟这些有关的像是打马赛克,全想不起来你知道吗?” 慧慧:“别说你,我也一点印象都没有。” 她伸手往上一指:“就记得天花板上全是血。” 朋友:“vip生孩子也是这样吗?“ 慧慧:“美和的vip也是普通产房,就是病房和产检的待遇好一点。” 这个好一点,还不值得普通家庭斥巨资。 朋友:“套餐我是买不起,到时候能不能排上单间住就看运气了。” 陈韵:“你在仁和生估计很难,星星同学的妈妈上个月生三胎,也说排不上。” 宁江出名的这几家妇产医院,真是想干点什么都费劲。 朋友抓错重点:“生三胎,这得多有钱啊。” 陈韵:“住我们小区的顶复,少说是慧慧这个级别的。” 慧慧:“巧了,我最近在看房,有一套你们万江府的。” 她说到这儿压低声音:“娘家是真的住不下去了,那天洗个头被我妈骂得半死。” 长辈都差不多,陈韵:“生星星的前一个月,我都在为不母乳跟我妈吵架。” 她当时正好处于晋升的关键阶段,打算孩子满百天就回去上班,生怕到时候断奶麻烦,想着索性不喂。 这对上一代人而言像是天方夜谭。 陈韵费好大力气才把他们说服,也奠定了育儿方针由自己掌握的家规基础。 别说大人,同龄人有的都未必接受。 慧慧:“我们群里不是几个人一起分的一板卡麦角林吗?有个妹妹说她肯定要母乳,喂一个多月说乳腺炎好严重,疼得快死了。” 快别说了,朋友:“讲点孕妇能听的吧,我现在心脏都开始碰碰跳。” 差点忘了还有她,大家打着哈哈岔开话题。 陈韵的手机恰好响一声,她低下头看,发现是一张照片。 宋逢林带着两个孩子吃甜筒,三个人笑得都挺灿烂的,附言:【给阳阳也请了假,星星吃好喝好,一点不疼】 陈韵:【看出来了。】 宋逢林:【中午我们吃海底捞,爸说他今天有限时任务不来了,妈说她在普济寺扫地,中午有素面吃】 陈韵:【吃了甜筒就不要让他们吃太多海底捞的西瓜,当心肠胃受不了】 宋逢林:【好,吃完我们回家拿滑板车,他俩想去江滩玩】 陈韵:【陈星月真是伤疤没好不怕疼,让她给我慢一点】 宋逢林:【好,你几点回来?】 怎么感觉他前头铺垫就是为这句,陈韵:【讲完八卦就回去】 哪有说完的时候,吃过午饭接着聊,大家都还觉得意犹未尽。 不过各个有事情忙,快到接孩子的时间纷纷告辞。 陈韵走得最晚,开玩笑:“晚走的待遇好,还给送到门口。” 慧慧:“再奉送你最后一个八卦。” 什么事啊,还搞得神神秘秘的。 陈韵:“洗耳恭听。” 慧慧:“刘逸民迷上网络赌博,最近在外面到处借钱,要是找你你千万别借。“ 说的是两个人共同的大学同班男同学,陈韵跟他已经很久没聊系,说:“应该不至于找我。” 慧慧撇撇嘴:“病急乱投医,赌鬼什么事做不出来?” 也是,陈韵感慨一番:“我记得他原来是贫困生,念书特别的刻苦,现在也变这样了。” 慧慧:“你不如惋惜我打水漂的五千块钱!” 她是不缺钱,但不妨碍她生气。 陈韵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没怎么把这件事放心上。 然而她低估赌徒的脸皮厚度,隔天上班的时候还是收到刘逸民的借钱消息。 陈韵想着做人留一线,委婉拒绝:【我们一家六口就一个人在上班,每个月都靠刷信用卡过日子】 刘逸民:【刷信用卡也可以,手续费我出】 这是手续费的事情吗?这人脸皮怎么这么厚,陈韵:【不行,卡都是我老公的,他知道要骂人的】 刘逸民不肯轻易放弃,连发好几条信息。 陈韵索性装作看不见,寻思过两天还是把人删掉。 她才这么想着,对方发来一句:【你老公这么对你,是不是很后悔当时没嫁给宇辰?】 陈韵翻个大大的白眼,完全不容此人在自己的好友列表再蹦跶两天。 她果断地拉黑后,换上一副笑脸对客人:“你好,现在点单吗?” 这位点完还有下一位,忙完陈韵才有时间跟慧慧吐槽:【他是不是有病,还专门提胡宇辰】 慧慧:【我说什么来着,赌博的人没下限的!】 慧慧:【不过胡宇辰也借他钱了,十万】 陈韵:【你怎么知道的?】 慧慧:【因为他发朋友圈我才知道刘逸民是赌博】 原来如此,怪不得她那天的表情怪怪的。 陈韵:【其实提前男友我无所谓,都十年前的事了】 她倒不是装大方,只是猛然看到这个人的名字有些恍惚,连带着那段记忆也在浮现。 印象最深的,大概是最后分手的时候。 陈韵问他:“你爱我吗?” 胡宇辰一个男人,眼眶都是红的:“我爱你。” 陈韵也不好受,摸一把泪:“但我的愿望,你一个也实现不了。” 脑海里简单的画面闪过,陈韵喃喃:“没关系,现在都实现了。” 潇潇看见她嘴巴动,没听清说的是什么,问:“姐,你说什么?” 陈韵回过神来:“没事。” 她看一眼手表,把盘着的头发解开:“到点了,我去接孩子。” 下午四点半,幼儿园门口热闹得像是菜市场。 陈韵跟相熟的家长闲聊,话题很快拐到幼升小上。 有人说:“周六就出名单,我这两天特别紧张。” 他们家落户时间短,生怕今年报名的人多被挤下。 落户时间长的也害怕,陈韵:“我妈这几天一直在普济寺做志愿者,临时抱佛脚。” 围成一圈的几个人都受过高等教育,大约十几年前也对封建迷信这一套嗤之以鼻。 等做家长后,觉得对孩子没有坏处的办法全可以试一试,明知只是心里安慰也要抓住。 有人立刻响应:“明天我也去一趟。” 大家七嘴八舌讨论起来,很有学生时代去春游的样子。 聊得太过入迷,陈韵都没注意到儿子在跳脚。 陈昕阳扯着嗓子喊“妈妈”,被淹没在其他小朋友的尖叫里。 还是陈韵自己察觉到时间流逝,回过头看一眼才发现。 陈昕阳委屈得都快哭出来,扑进妈妈的怀里:“你都没有理我!” 陈韵连人带书包一起抱起来:“妈妈以为你们班会晚一点,对不起啊宝贝。” 陈昕阳也很好哄,吸鼻子:“下次不可以这样了。” 陈韵心都快化了,好声好气:“谢谢宝贝,等姐姐放学我们一起去买香肠要不要?” 小班跟大班的放学时间不一样,中间还隔了二十分钟。 本来陈昕阳是可以在学校里边玩边等的,但那样他就会变成全班留到最后的那一个。 光想象,就知道孩子会有多难过。 陈韵可舍不得,基本都是先接他出来,母子俩一起在外头等。 等得多了,陈昕阳对这段时间衍生出一段安排。 他先是跟每个路过的同学打招呼说再见,人走得差不多就找个树荫蹲着看蚂蚁,偶尔能扒拉到两只虫子,高兴得像是中彩票。 陈韵光看着,就觉得它们像是在自己身上爬,鸡皮疙瘩都冒出来。 可她又不敢让儿子离开视线,只得咬咬牙忍住。 好在没多久陈星月就放学了。 她甩着辫子跑向妈妈和弟弟,跟个小炮弹似的。 陈韵接住她的时候都往后退一步,无奈道:“慢点宝贝,待会又摔跤。” 陈星月嘻嘻笑,大声宣布:“妈妈我肚子快饿扁啦!” 哪里是快饿扁,是趁机想买点零食吃。 陈韵还能不知道她心里的小九九,故意说:“那我们快点回家,奶奶做饭了。“ 陈星月一本正经:“到家我可能就饿死了。” 她也不知道上哪学的,舌头一吐脑袋一歪给自己配音:“啊,我死了。” 陈韵捏捏她的脸:“在奶奶面前不能这么说话知道吗?” 其实小孩才是最会看人下菜碟的,陈星月半捂着嘴:“知道啦~” 如此天真可爱,陈韵语气也软和:“很乖,今天给你们买烤肠吃。” 两个孩子齐唰唰蹦起来欢呼,亲亲热热地牵着手往前走。 看这样子,今天是他俩的“蜜月期”。 17-20 第17章 两个孩子的家庭,总是一下好一下不好的。 还没到家,陈昕阳就因为姐姐走路太快不等他闹脾气,手臂抱在身前不说话。 一直到进家门,他的注意力才被小汽车转移,玩着玩着跑进书房分享:“你看它会亮。” 嗯嗯嗯,会亮会亮。 陈韵架着儿子的胳肢窝,把他挪到客厅:“姐姐在写作业,不能进去吵她。” 陈昕阳被妈妈举高,权当也是游戏的一种,两只脚踢踢踏踏嘎嘎笑。 陈韵的胸口不幸被命中,惨叫一声。 她把儿子放下:“你踢到妈妈要说什么?” 陈昕阳从善如流:“妈妈对不起。” 大概怕歉意不够,露出个腼腆的笑容。 陈韵倒也没跟他计较的意思,揉乱他的头发:“没关系。” 陈昕阳对原谅这件事还没概念,只知道这是不会挨骂的信号,自顾自玩起来,在地上滚来滚去。 陈韵跨过儿子进厨房:“妈,你明天还去吗?” 刘迎霞一边炒菜:“咱抱佛脚也不能这么不真诚,好歹去个十天半个月的吧。” 又说:“以前还真不知道,素面做得还挺好的。” 陈韵是标准的肉食动物,听到素这个字往后退:“能吃饱吗?” 刘迎霞一比划:“我吃这么两大碗呢。” 她平常的食量没这么大,可见做志愿者全是花力气的事情。 陈韵:“是不是很累?要不我替你去。” 刘迎霞:“不用不用,反正我闲着也不干嘛。” 只有做过的人,才知道家务有多么的繁重。 陈韵:“哪天闲了,全家就数你最累。” 刘迎霞听到这句话就觉得值了,说:“趁我年轻干得动,多干点。” 又试探性问:“逢林最近怎么回来得这么早,是不是公司出什么事了?” 她要是知道真相,晚上一准愁得睡不着。 陈韵:“我让他多回来的,孩子想爸爸。” 刘迎霞倒也没起疑,把菜盛出锅:“那他今天回来吗?” 陈韵刚刚问过了:“不回,说在开会。” 刘迎霞可惜:“我还炒了鸭胗。” 陈韵:“要不留起来给他明天带饭,反正咱们都不爱吃。” 刘迎霞:“行,他天天吃外卖也不健康。” 吃得健康不健康,不是打工人的第一需求。 宋逢林这会坐在会议室里,只想地球爆炸。 张鹏比他更生气,文件夹一丢A4纸满天飞:“何虹,现在你满意了吧!” 何虹双手抱臂:“你又在发什么神经。” 对手越是淡定,越叫人生气。 张鹏:“好,好,好。现在蓝创的融资彻底谈不成,我以后不会再忍着你,有什么招你尽管出。” 究竟是谁忍谁,何虹:“融资失败是你无能,在这儿狂吠有什么用?” 骂谁是狗,张鹏没忍住,撑着办公桌往前一倾。 宋逢林看他额头的青筋红筋都跑出来,生怕出现什么暴力事件,赶紧拦一拦。 张鹏一肚子火,全冲着他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她也是一伙的。” 宋逢林这几天为了保持自己的中立费劲心思,现在已经没有周旋的力气。 他深吸口气:“冷静点吧。” 张鹏从他的语气里只听出“你别无理取闹”的意思,更是暴跳如雷:“没你的事!” 他动作幅度很大,体格也不小。 宋逢林整个人往后退两步,没站稳摔了一跤。 今天是所有的中高层都在场,有人赶紧上来扶:“没事吧宋总。” 宋逢林皮糙肉厚,摆摆手:“没事。” 他自己撑着地站起来,深吸口气不说话。 何虹一看到自己发挥的时候,赶紧挑拨:“公司的老员工到现在还剩几个?张鹏,你也不看看自己做的都是些什么事,太让人寒心了。” 确实寒心,宋逢林低着头看地毯。 他实在不想参杂在这些事情里,说:“如果今天要讨论的事情跟技术没关系,我就回去了。” 何虹忙不迭:“行,你慢点,如果不舒服记得去医院,公司报销。” 宋逢林只觉得自己被他们夫妻当夹心饼干,浑身上下只剩疲惫。 他现在谁的话也不想接,略显迟缓地往外走。 脚步一动,戳中张鹏的逆鳞。 他正是失去理智的时候,没想到还有人敢火上浇油,语气绷得像是老式打印机似的,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跳:“要是这么不想干,明天别来了。” 在这个时候,宋逢林居然还有打开录音的智慧。 他握紧手机,慢慢地回头:“张总的意思是开除我?” 这无异于一种挑衅,张鹏找回上位者的尊严:“没错,除非你……” 后半句还没说完,被何虹打断:“他瞎说的,逢林你别放心上。” 她搅黄融资是为了保证自己的股份在公司的话语权,没打算让公司也黄了。 只是她越劝,张鹏越要唱反调:“还轮不到你做主。” 行,宋逢林推一推眼镜:“赔偿标准呢?” 涉及到切身利益的时候,张鹏其实是能反应过来的。 但他现在被架在这儿了,临时没办法撤回。 双方面面相觑地沉默,宋逢林居然读懂人家的想让他给个台阶的眼神。 可谁都是有尊严的,他道:“张总反悔了?” 有骨气,张鹏:“按法律规定来。” 原来定裁员名单,现在是自己被裁。 宋逢林居然觉得心情挺奇妙的。 众目睽睽之下,他在裁员通知书上提笔签字,大概确认赔偿金额没错之后把它收起来:“还有一个月的交接时间,明天见。” 说句实话,背影好酷,潇洒得不像样子。 但张鹏看着更来气,努力说服这个决定是对的。 当然,他能有这个身家不是傻子,反而自我反省:“今天是我太冲动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散会。” 大家乌泱乌泱散开,有几个腿较快的赶上宋逢林:“宋总,你真的要走?” 宋逢林双手插兜:“一时半会走不了,交接完我请大家吃饭。” 他看着云淡风轻,看上去没有任何影响。 心思重的已经开始想他是不是早就有下家,不然不会今天揭竿而起。 有人脱口而出:“那之后有什么打算?” 宋逢林:“休息一阵,带家里人出去玩玩,女儿要幼升小,给她补补功课。” 他还真打算老婆孩子热炕头,有人反应过来:“你还有竞业协议吧。” 宋逢林:“对,接下来两年可以不上班拿补贴了。” 怎么可能,一般人都不会相信,因为那点补贴跟他之前的收入相比简直是杯水车薪。 但再聊下去就会掌握别人的违法证据,大家不再聊这个,很有默契地各自回家。 搬到万江府之后,这条路宋逢林走了快三年。 他印象里自己好像总是步履匆匆,头一次耐下心左右看。 左边的写字楼灯火通明,右边的楼里居然健身房的牌子是最亮的。 宋逢林心想应该开家心理诊所之类的才对口,低头看一眼自己的肚腩。 他伸手拍拍,慢慢地又向前走,绕过乱七八糟停放的共享单车。 也是眼尖,他看到有一辆的锁没关上,秉持着助人为乐的精神给关上。 做完一件好人好事,他只觉得浑身舒畅,连脚步都轻快很多。 不过他本身的重量摆在这儿,再快仍然显得笨重,而且一口气容易喘不上来。 喘着喘着,宋逢林踢一脚路边的石头。 他心里其实还是有点憋屈的,过去十几年的事情像是流水般闪过。 更 何况人在一个地方待得久就会有感情,他本身就是容易被细微情绪打动的类型。 越是如此,背景音仿佛更加的萧瑟。 宋逢林难得想听首歌,戴上耳机选择最近播放。 他跟老婆共用一个软件会员,两个人平常在这件事上的审美也差不多。 但陈韵最近有新爱好,因此他被迫听了首陈之问的翻唱曲。 这位帅哥的唱歌水平是真不行,修音之后还有种提不起劲的有气无力。 宋逢林越听越自信,心想这水平都能出道,自己还有什么事情做不了。 面前的一切拨云见雾,在到家之前被消化殆尽。 起码陈韵没有第一眼从他面上看出异常,说:“回来得正好,晚上你给他们讲故事吧,我得给星星做个沙包,她明天要带。” 宋逢林:“好,我冲个凉。” 陈韵在灯下穿针引线,盘算着做完女儿的再给儿子做。 她也是养娃养出经验,心知不管出于任何缘由,只做一个明天肯定要大闹天宫。 宋逢林把两个孩子都哄睡,看她还在跟针线作斗争,说:“给我吧。” 陈韵无力地解释:“我明明缝得特别死,它就是漏米。” 宋逢林看着这坑坑洼洼的针脚,剪开之后从头开始:“嗯,是布的问题。” 陈韵:“你这样我要羞愧了。” 宋逢林笑:“我以为你刚刚就在羞愧。” 陈韵:“我脸皮厚,不知道这两个字怎么写。” 她进厨房倒杯水推过去,说:“我还以为你这个会要开得很晚。” 宋逢林手一顿:“有件事我没来得及提前跟你商量。” 没来得及的意思,大概是木已成舟。 陈韵心里一咯噔:“怎么了?” 宋逢林:“晚上吵起来,我顺理成章被裁了。” 这得是吵得多严重,陈韵:“指着你鼻子骂了?” 她问出这句的时候心里已经有答案,骂骂咧咧:“他凭什么,明天我找他去。” 宋逢林赶紧安抚:“没有没有,算是我自己拱火。” 他这阵子下班就没有一天不苦大仇深的,陈韵半信半疑:“真的吗?” 宋逢林:“我不会骗你的。” 这句的可信度就高很多,陈韵:“那就好,不然我肯定跟他没完,让咱妈去拉横幅。” 宋逢林:“我以为是你要去。” 陈韵:“我脸皮还是有一点的。” 又问:“赔偿标准呢?” 宋逢林:“能拿15个月,还有两年的竞业协议补贴。” 陈韵当时被裁的时候没涉及到竞业协议这么高级的东西,十分好奇:“补贴多少?” 宋逢林:“税前两万多。” 陈韵心里算一遍,轻轻拍拍他的肩:“恭喜你,脱离苦海。” 又从冰箱里拿出啤酒:“喝一点吗?” 此时此时,是很适合小酌。 宋逢林捏着绣花针:“好。” 怎么说的,有一种张飞跟林黛玉混合的美感。 陈韵没喝先醉,嘎嘎笑得像只小鸭子。 第18章 宋逢林平常是个滴酒不沾的人,难得喝一次,第二天早上愣是没能早起。 陈韵也没叫他,自己把孩子们送到幼儿园。 她回家的路上绕个弯去买半斤羊肉烧卖,趁着热乎打包带走。 宋逢林刚醒,听见开门的动静一边刷牙一边探头看:“我睡迟了。” 陈韵把手举高:“不早不晚,正好是你的特供早餐。” 宋逢林生于西北小镇,即使多年不回去,环境仍然在他骨子里留下很多印记。 他道:“好香。” 陈韵:“那快点洗洗手出来吃饭。” 这话她对着孩子说顺口,一时没有转换过来。 宋逢林听着有点怪怪的,挠挠脸:“马上。” 陈韵进厨房倒刚打好的豆浆,热乎乎地还冒着热气。 宋逢林喝第一口被烫得五官扭曲,捶一下桌子:“要命。” 陈韵幸灾乐祸:“傻不傻。” 又把桌面上的手持风扇打开:“吹一吹。” 宋逢林吹得神清气爽,一边说:“从今天开始,我要准时上下班。” 他是公司高层,考勤时间定得十分宽松。 本来休息多是件好事,陈韵却忍不住思索:“那我得想想怎么跟爸妈讲。” 宋逢林倒没觉得是件大事:“我自己说吧。” 也行,反正父母不会给他太多的心理压力。 陈韵虚捏着拳:“加油。” 她越鼓励,宋逢林越有点心慌:“不会挨骂吧?” 不管几岁的人,对家长总有种天然的畏惧。 陈韵:“他们就是会担心钱不够用。” 这也是正常的,宋逢林:“竞业协议是个问题,我想过了,要是暂时没有合适的工作,我可以去送外卖跑滴滴。” 他说去干嘛?陈韵的眼睛慢慢睁圆:“你认真的?” 宋逢林迟疑道:“你觉得不好吗?” 陈韵用力地摇摇头:“我觉得你很勇敢。” 从高处往地处落,不是每个人都能适应的。 宋逢林备受鼓舞:“真的吗?” 他本来还有点担心别人的看法,现在反而觉得都不重要了。 他这会没戴眼镜,常年显得有点无神的眼睛亮晶晶的。 陈韵:“怎么感觉你还挺期待的。” 宋逢林:“十几年都做同一种工作,现在你让我去捡垃圾我都会觉得挺有意思的。” 人在其中的时候没察觉,乍然脱离之后才发现自己对外面的向往。 陈韵戳他一下:“你这样讲我真的会让你去捡垃圾。” 宋逢林就是打个比方,即使随口应承也不想做个说到做不到的人。 他道:“呃,我怕抢不过老人家。” 陈韵就是开玩笑而已,皱皱鼻子:“没幽默感,不跟你说了。” 又说:“我上班,你洗碗,拜拜~” 她火急火燎的出门,宋逢林在家里慢悠悠地洗碗。 洗完碗看时间还充足,顺便把地给拖了。 他做好事不留名。 刘迎霞拎着菜进屋,还以为是女儿干的活,给她发消息:“你忙你的,家务我自己会干。” 陈韵只当是宋逢林洗的那几个碗,想着解释还麻烦,索性冒领功劳:“知道啦~” 这孩子,老是跟长不大似的。 刘迎霞最近爱怀古,总是梦见二三十年的事情。 她为此心里特别不安,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毛毛的,左看右看也不做大扫除了,把菜归置好赶紧上庙里去。 普济寺的香火旺盛,还是个知名景点。 据说大殿始建于唐朝,几经战火后只剩下一座佛塔还是正儿八经的文物。 每天来看这座塔的游客络绎不绝,栏杆和标语都挡不住大家往里丢硬币的心。 如果不是做志愿者,刘迎霞也是要扔一个的。 但她现在可不能带头坏规矩,只能在佛像前虔诚祈祷。 她关心的人可太多,毕竟上有八十八岁的老母,下有三岁的侄孙。 一长串都念完,她才到厨房去帮忙。 普济寺的素面最近火得不行,光摘菜就有一二十个人。 刘迎霞来了几天,已经有可以一起唠嗑的伙伴。 她找把凳子坐下来,戴上手套边说话边干活。 一心两用,时间过得特别快。 就是好像有点累得慌,总有些提不起劲。 但她向来不爱给孩子们添麻烦,自己也不爱去医院,偷偷忽略这点不舒服。 大人爱逞强,小孩爱撒娇。 陈韵才做好一个蛋糕,幼儿园老师就给她发消息:【阳阳妈妈,阳阳说他肚子疼,校医测过了没有发烧,你现在方便来接他吗?】 自打女儿开始上学,陈韵学会一个词叫做交叉感染。 家长们更通俗的把学校称之为病毒集中营,有经验的都知道刚送进去的小朋友总得经历过几次感冒发烧流鼻涕。 次数多了, 陈韵不像以前慌张。 她把手洗干净,到外面去交代:“潇潇,我去幼儿园一下。” 这会没客人,潇潇在认真地刷剧,两只手比OK。 陈韵把围裙挂起来,在店门口扫了辆共享单车。 离得近,两个轮子转几圈就能到。 陈昕阳在保安室等妈妈,看到人全然没有病恹恹的样子,蹦跶着:“妈妈我在这儿。” 小萝卜丁一个,跳得比窗户还高。 一看就知道他没啥事,陈韵无奈地蹲在儿子面前:“肚肚还痛吗?” 陈昕阳陷入深深的思考,脑袋一下往左一下往右,然后高举双手大声宣布:“还有一点点痛。” 冲着这活泼劲,陈韵知道怎么回事了。 她捏捏儿子的脸:“给你买个酸奶吃,拉完臭臭就回去上课吧你。” 陈昕阳只听见前半句,拽着妈妈往便利店走。 他就站在人家店门口喝完,连盖子都舔干净。 陈韵用湿纸巾给他擦脸,领着他回店里。 这儿就是陈昕阳的半个根据地,他兴高采烈地找出自己的玩具玩,过了会自己跑进洗手间。 陈韵的“诊断”果然没错,再把他送进学校就是好端端的。 老师也习惯这些小朋友们的“反复无常”,跟家长在校门口完成交接仪式。 像这种私立幼儿园,一天的费用就是快三百,请假的话还不退。 陈韵还不到能视金钱如粪土的层次,尽量都让孩子们保持全勤。 陈昕阳也知道自己“排除万难”都要上幼儿园的命运,乖巧地跟妈妈挥挥手说再见。 搞定他,陈韵又回店里做面包,为周六的营业高峰做准备。 做到一半,潇潇推开烘焙间的门:“姐,外面有个女生来应聘暑假工。” 招聘启事还是昨天刚贴出去的,居然今天就有面试者。 陈韵揉到一半的面团总不能丢在旁边,说:“给她做杯咖啡,让她稍等我十分钟。” 潇潇:“得嘞。” 她是轻快,陈韵却急起来,恨不得把面团搓出火花。 可惜面团没有那么善解人意,她还是用十分钟才揉出点样子,放在一边发酵。 趁着这会,她到外面去面试。 应聘的是个大学生模样的女生,两只手在大腿上无意地搓来搓去,略显局促地看着四周。 陈韵率先打招呼,一边拉开椅子坐下来:“不好意思久等了。” 对面:“没事没事,我刚来。” 一看这样子,就知道没出社会。 陈韵先确认自己的猜测:“你是还在上学吗?” 对面:“对,我叫吴芳,在师范读大二,今年20岁。” 果然,年轻得叫人一眼就看穿。 陈韵莫名就笑得有些慈爱:“你是本地人吗?之前有做过类似的工作吗?” …… 招个暑假工而已,陈韵不至于提出多高的要求。 她跟吴芳聊了几句,因为惦记着自己的面团,主动结束话题:“大概做的就是我刚刚说的那些,如果工资你可以接受的话,在微信上跟我说一下就行。” 吴芳:“好。” 说完这句她沉默两秒,小心翼翼地提出:“我想再坐一会可以吗?” 哦哦哦,难怪她没动。 陈韵不好意思道:“没事,随便坐,那我先忙去了。” 吴芳腼腆笑笑,从包里掏出笔记本和书,看上去就是好学生的模样。 陈韵这两年越发爱摆大人的姿态,看谁都是长辈心态。 她让潇潇给人家拿块蛋糕,做完面包要下班才知道人家居然还结账了。 这弄的,陈韵:“有点像是强买强卖了。” 潇潇双手挡在胸前:“我才是被强的那个,拦都拦不住她。” 她性格就是这样,说话有时候很夸张。 陈韵好笑道:“是是是,辛苦你了。” 她背上自己的包:“明天见。” 潇潇:“你周六不都陪孩子吗?” 周日偶尔也不来,蛋糕只能跟别的店定,利润基本没多少。 陈韵:“明天有人陪,我来多做俩蛋糕,好给你发奖金。” 最近的生意都不错,她也不能总把钱给别人赚,更何况家里少一份收入来源,就是有存款也得早早的未雨绸缪。 来这儿上班,就意味着工资不多。 潇潇是典型的本地独生女,家里不能算是大富大贵,但多了一份选择的自由。 她道:“姐,听着好心酸,我都要哭了。” 会吗?陈韵还觉得是一种蒸蒸日上的表现。 虽然这是家小店,她也昂首跨步走出一种首富的姿态。 第19章 陈韵下班的点,宋逢林已经接上孩子到家。 他把大的小的打发进房间玩,因为不太适合这种严肃的开头,在客厅尴尬地咳嗽两声:“爸,妈,我有事跟你们说。” 就像一句“在吗”总会引来人的无限遐想,刘迎霞和陈勇忠被女婿突然的郑重其事齐齐吓一跳。 尤其是刘迎霞。 她胆子本来就不大,遇上点事夜里能翻来覆去睡不着,脸都白三分:“这是,怎么了?” 宋逢林也顾不上再措词,生怕丈母娘有个好歹。 他道:“没什么,就是我失业了。” 不是,这能叫没什么吗? 老两口面面相觑,试探性问:“就是暂时不上班啦?” 宋逢林:“可能会一两年。” 又说:“不过有一笔赔偿金,大概小一百万。” 就是再多,那也是坐吃山空。 刘迎霞半口气叹出声,被丈夫瞪一眼赶紧撤回,低着头掩饰表情。 陈勇忠眉头也不敢紧皱:“这事陈韵知道吗?” 宋逢林:“知道。” 年轻人的事,自己帮不上忙。 陈勇忠:“那就行,我跟你妈也有手有脚的,孩子现在大了,没啥过不去的坎。” 宋逢林:“爸,没这么严重,家里不会缺钱花的。” 他也不是充大头,只是认真算过账,做好一切最坏的准备。 陈勇忠没有他们能看得长远,只知道面对什么问题就怎么解决。 他心想自己以后送外卖可不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了,说:“你们夫妻商量好就行,我跟你妈还攒了二十来万,明天转给你们。” 宋逢林哪能要,连连摆手:“真的不用。” 双方推了两回,还是刘迎霞打断:“那妈就再给你们攒着,要钱尽管说。” 宋逢林点点头,自觉这事已经翻了篇,站起来:“我进去让星星写作业了。” 他倒是心头巨石落下来,压得老两口心事重重。 陈勇忠压低声音:“你晚上问问崽怎么回事。” 好好的工作,怎么说不干就不干了。 还能等到晚上,刘迎霞现在都快按捺不住。 她道:“我刚刚要问逢林,你还给我使眼色。” 那能一样吗?陈勇忠:“他没工作了心里肯定着急,再让你问烦了。” 闺女是亲生的,总该跟爸妈说出个一五一十来。 刘迎霞心想女婿看着可不像是会烦的样子,晚上人瞅着比前几天都有精气神。 不过她大事上听男人的,说:“行,那我炒菜去。” 陈勇忠也找事做,在客厅陪孙子玩小火车。 陈昕阳给每辆车都配音,一张嘴压根停不下来,自娱自乐得嗓子都快哑了。 陈勇忠:“阳阳,你喝口水。” 陈昕阳兴奋劲压不住,往沙发上一蹦跶,在上面手舞足蹈的。 陈勇忠心疼东西,赶紧把他逮下来:“跳坏了都。” 陈昕阳挣扎着要从爷爷怀里离开,下一秒手脚都像是被冻住。 陈勇忠回头看玄关处:“治你的人回来了才知道怕?” 陈昕阳趴在爷爷肩膀不说话,看上去别提多乖巧。 陈韵也没瞧出端倪。 她把抱着的快递们往地上一扔,直接盘腿坐下来拆。 陈勇忠哪容得她此时干这个,说:“崽崽,你妈叫你呢。” 啊?陈韵捏捏耳垂:“我怎么没听到。” 她手撑着地站起来,边扎头发边往厨房走。 刘迎霞一看到她,就跟做贼似的把厨房门关好:“逢林的工作是怎么回事?” 居然交代得这么快,也不提前对个口供。 陈韵若无其事拿出手机看,漫不经心:“就是裁员了。” 刘迎霞一辈子只打过零工,最怕的就是不稳定。 她心头突突跳:“那以后怎么办?” 陈韵:“休息一阵再找工作呗。” 她说得云淡风轻,刘迎霞半信半疑:“逢林说一两年不上班呢。” 跟大人说这么多,跟老婆只有一句【我跟爸妈说我离职了】。 陈韵抱着快递没来得及看,也不妨碍她脑子转得快:“所以说是休息,你看看他的样子健康吗?” 往前五十年,女婿的体格是福相。 但现在已经是二十一世纪,刘迎霞:“肯定不啊,天天熬夜。” 陈韵:“那不就对了,他要是再急着找工作,你女儿就要守寡了。” 又说:“放心,外头大把公司找他呢。” 刘迎霞:“真的吗?都说今年活难找。” 陈韵反问:“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女儿越是斩钉截铁,刘迎霞一颗心越能落地。 她不是什么有大智慧的人,更寄托于别的力量:“我就说今天在庙里老觉得心慌慌的,这肯定是菩萨的指示。” 甭管是什么封建迷信,只要能让她好过些都行。 陈韵:“那明天你多烧柱香,求求平安。” 对对对,是该这样。 刘迎霞的注意力成功被转移,琢磨着要买什么贡品。 陈韵无奈摇摇头,到客厅又跟她爸说:“没啥事,我什么时候让你们操心过。” 陈勇忠这辈子最得意的就是这个女儿,还真不怎么担心。 他道:“爸知道你有数。” 陈韵从小到大都有数,升学、工作、婚姻全是自己安排,一步都没走错过。 她笑笑没说话,扭过头逗儿子玩。 陈昕阳要给妈妈表演翻跟斗,费劲吧啦也只在地上滚了三圈。 陈韵捧场地鼓鼓掌:“真棒。” 陈昕阳信以为真,越发的来劲,恨不得拿出十八般武艺,还跳了一段儿童节要演出的舞蹈。 小手小脚动来动去,跟刚长出四只脚的小蝌蚪似的。 陈韵亲亲儿子的脸,语气夸张:“天呐,我们宝宝真厉害。” 陈昕阳大为满足,像模像样地鞠个躬:“谢谢妈妈。” 实在是可爱得很,陪他再玩一会进书房看。 陈星月在写新字,因为笨拙地模仿反而像画画,笔画完全的不按规则来。 初学者都是这样的,陈韵:“星星,我们尽量写在格子里可以吗?” 陈星月觉得有点难,扁扁嘴:“它都一直自己往外面跑。” 还赖上字了,陈韵好笑道:“那把它们都关进去,判个无期徒刑。” 小孩子对大人的正经话有选择性地忽视,陈星月只仰着头:“什么叫无期徒刑啊?” 陈韵盯着宋逢林看两秒,思考要不要骂他没提前跟自己说一声。 她道:“问你爸去。” 宋逢林被她看得毛毛的,想不出来自己干了啥。 他用口型问:“怎么了?” 明明这儿还有第三个人,陈星月很是不满意:“你们不许说悄悄话。” 陈韵按住她:“妈妈才不跟爸爸说,只跟你说。” 更不对劲了,宋逢林拽住她的裤边不吭声。 陈韵在他手背拍一下,心知他肯定觉得莫名其妙,说:“不禁逗。” 哦,这也是开玩笑的一部分,看来是自己太没幽默感。 宋逢林很善于自我反省,嘴角配合地扯一下:“吓死我了。” 话是真的,表情是假的。 陈韵心想明知他的个性,有些后悔不该随便吓唬他的,语气软和得像个刚出炉的牛奶馒头,戳一下他的脑门:“傻。” 宋逢林笑得是挺傻的,露出一口白牙。 陈星月却更加不乐意,横在父母的中间:“不许秀恩爱!” 她这是哪里学来的词,陈韵:“你知道什么叫秀恩爱吗?” 陈星月昂着下巴:“当然了?” 她一脸的挥斥方遒:“就是不许只有你们要好。” 要这么理解也行,陈韵给女儿整理头发:“咱们一家六口天下第一好。” 没错,就应该这样才行。 陈星月还待发表两句感言,被妈妈板着脸催促写作业。 写就写,小姑娘老大不服气地坐着,嘀嘀咕咕:“吃饭的时候我再说。” 可惜她忘性大,等坐在餐桌上她哪里还记得这回事,只顾得上跟弟弟分玉米粒。 这时候,她的学问就发挥出一点作用,能从一数到一百。 陈韵看他俩你一粒我一粒,已经见惯不惯。 也不止她,家长们都学会不随便发表自己的意见,毕竟他们吵一吵很快会和好,却会把大人们的一点点不小心的偏心一直记在心里。 二胎家庭,鸡飞狗跳是常态。 宋逢林曾经幻想过的长慈幼恭全然变成一场空,有时候都不知道他们究竟随谁。 好奇藏在心里好几年,晚上睡觉前他突然发问:“你小时候是什么样?” 陈韵抖抖被子,只当他是随口一讲,哄孩子似的:“是个无敌大仙女。” 宋逢林好笑道:“除了漂亮还有呢?” 陈韵斜眼看他:“光漂亮你还不知足吗?” 宋逢林:“仙女应该不止漂亮吧?” 居然被他绕回来了,陈韵想了一会:“其实挺普通的,调皮捣蛋,整天想着玩。” 这样的普通,在宋逢林的人生里却不存在。 他问:“玩得开心吗?” 那当然了,陈韵:“我小时候特别受欢迎,成绩好,零用钱多,大家都愿意跟我玩。还让我跳皮筋一直不用撑绳子,跳马可以不做马,拍洋画能多有一次机会……” 她说得眉飞色舞,宋逢林露出一丝满足,好像从她的轨迹里弥补了自己的过去。 第20章 隔天是周六,早上官方会发布第一批公立小学学生名单。 陈韵八点五十就坐在电脑前,一遍又一遍地刷新网页,为了缓解压力哼着歌。 宋逢林对流行歌曲一无所知,现在听的基本都是世纪初的产物。 他凑近点细细听:“这是什么歌?” 陈韵:“陈之问的新单曲《问之》。” 名字起得挺偷懒的,不过槽点不止这一个。 宋逢林:“他还能出单曲?” 不是,怎么还看不起人啊。 陈韵:“为啥不能?” 宋逢林客观道:“他唱歌破音。” 破出个索马里亚海沟都没关系,陈韵:“长得帅就行。” 帅吗?宋逢林酸溜溜:“还成吧。” 陈韵:“没关系,你不支持他,支持我就行。” 她说话的同时,又按一下F5。 大概是在线人数过多,网页已经提前卡住。 陈韵手戳着屏幕,提出个无理的要求:“你能黑进系统吗?” 宋逢林捏住她的手指:“不能。” 哦,陈韵鼓着嘴,趴在桌子上,头发柔顺地散着。 宋逢林看了心痒痒,给她绑个麻花辫,收尾的时候顿住:“你抓一下,我去拿皮筋。” 陈韵:“外头有俩跑腿的,随意使唤。” 宋逢林觉得两个孩子在外面玩得挺好的,放低声音:“就抓一下,行吗?” 怎么不行,陈韵爪子向后伸:“给我吧。” 这几句话其实有点好玩,宋逢林笑出声。 他安静地穿过客厅,生怕引起儿女们的注意,拿了皮筋像一阵风似的又进书房。 陈韵回过头看他,垮着脸:“网站彻底崩了。” 宋逢林:“再等等。” 他确实很有耐心,用手机拍张辫子的照片:“你看。” 陈韵一瞥,觉得一股子老电影里女主角的感觉:“挺好看的。” 话音刚落,她又按一遍F5。 页面终于肯给点反应,从上到下慢慢显示。 陈韵生怕看漏一行字,视线动来动去。 宋逢林近视还比她找 得快,伸手一指:“星星在这儿。” 陈韵兴奋地敲一下桌子:“果然是实验小学!” 她拿起手机给父母发消息,又跟认识的家长们相互交流。 宋逢林看她忙个不停,都顾不上跟自己说话,想拥抱的手又收回,沉默地坐在边上。 陈韵过了会才觉得有点安静,慢慢地回过头:“高兴傻啦?” 宋逢林半真半假:“看来我在你心里的地位,排在爸妈、辰辰妈妈和鱼儿妈妈后面。” 哦,闻见酸味了。 陈韵:“咱俩不是一块看吗。” 很有道理,却又叫人失落。 宋逢林心想也许是自己太计较,往好处想:“好歹星星和阳阳在我后面。” 跟两个学龄前儿童有什么好说的,陈韵:“差点忘记还有他们。” 自己还是被记住的那个,有什么不满足的,宋逢林:“不急着通知。” 又把她的碎发捋到耳后:“明天要去学校是吗?” 陈韵:“对,还得交一遍纸质材料,要复核。” 宋逢林:“那我去交,我还没进去过呢。” 他也想提前看看女儿的未来六年要学习的地方。 既然他这么积极,陈韵:“我去店里了,你待会送星星去弹琴。要是有想做的事情,就把儿子送我那去。” 宋逢林愣了愣神,苦笑:“发现除了上班,我还真没别的事做。” 他连电子产品都不沉迷,生活色彩单一到极至。 忙的时候想不到这些,闲下来才值得琢磨。 陈韵:“在你交接的一个月里,可以好好发掘一些爱好。” 爱好?宋逢林人生至此三十五年,这恐怕是唯一缺乏的东西。 可是顷刻之间,他脑海里蹦出来一个身影,说:“我有。” 陈韵居然不知道:“是什么?” 宋逢林:“我带阳阳去店里找你。” 陈韵战术性往后仰:“你的爱好是看我带孩子?” 又怂恿着:“阳阳一直想去乐高体验课,不过他年纪太小得有家长陪同。你知道的,我一看这些就头疼。正好你带他去一次。” 宋逢林:“下礼拜再去。” 陈韵:“这礼拜不是也有空吗?” 宋逢林:“因为我想去店里找你。” 虽然儿子是捎带的,但偶尔让他成全一次爸爸的愿望也不过分吧。 直白得叫人受不起,陈韵不自在地垂下头:“我个人认为你可以有一些比较高雅的兴趣。” 宋逢林:“这样就很好。” 他小时候想做好,成年后想过好,汲汲营营到今日,才发自肺腑觉得过上好日子。 陈韵收敛掉所有情绪,头微微抬:“那你来,我给你做好吃的。” 又强调:“只给你,不给儿子。” 宋逢林替儿子说情:“分他吃一口行吗?” 陈韵唇齿之间用力:“不行,只给你吃。” 宋逢林争取过,心想自己确实爱莫能助,说:“我会躲着他吃的。” 陈韵想起上回老二扁桃体发炎,她只给老大吃了糖。 老大嘴上答应不让弟弟知道,结果很快就说漏,气得小的嗷嗷大哭,第二天嗓子彻底大歇菜。 当然,老公应该不至于犯这种错误。 陈韵对他还是比较信任的,点点头:“好,我走啦。” 大周末的,她出门去上班,宋逢林在家带孩子,完全是两个人从前的颠倒。 连孩子都觉得新奇,尤其是陈星月。 她已经七岁,时不时能迸发处一点智慧:“爸爸,你以后都不工作了是吗?” 别以为小朋友们傻,他们即便没有亲耳听见,也能从身边人的只言片语里推测出部分细节。 宋逢林;“暂时是这样。” 陈星月直指核心:“暂时是多久?” 宋逢林:“这个爸爸还不确定,没办法回答你。” 他是想着家里经济不紧张可以稍微休息几天,又不确定自己这种时时紧绷的性格可以躺多久,不能给女儿一个确切的答案。 好在陈星月也没有“死缠烂打”,只是快快乐乐地跳来跳去:“太好喽太好喽,以后爸爸就能一直接我放学了。” 宋逢林:“妈妈接你放学不好吗?” 陈星月先郑重声明自己无敌喜欢妈妈,才有些不好意思:“可是你来得比较少。” 物以稀为贵,宋逢林养她也七年,能摸透女儿的一点心理。 他很有自知之明道:“过几天你就嫌弃我。” 陈星月抱着爸爸撒娇:“才不会。” 有人抢的也是好东西,陈昕阳不甘示弱要挤在爸爸和姐姐之间。 姐弟俩把蹲着的宋逢林撞倒,他只听见扑通一声,夸张地想:这地都跟着震了。 陈昕阳顺势坐在爸爸的肚子上玩,毫不留情地差点把他的早饭给压吐。 宋逢林觉得自己像是刚背上壳子的乌龟,一时不知道怎么爬起来。 陈星月更懂事些,伸手拽开弟弟:“爸爸会痛的。” 她下手也没控制好轻重,陈昕阳也摔个狗吃屎,疼得哇哇大哭。 宋逢林头回知道“脑瓜子嗡嗡响”是有具体表现的,整个人呈大字型躺着。 他只给自己留一秒钟的缓和时间,马上起来哄孩子。 陈星月后知后觉自己做错了,加入到逗弟弟玩的行列。 陈昕阳的情绪来去都很快,没多久就开始哈哈大笑。 宋逢林才松口气,看一眼时间:“星星,得去上钢琴课了。” 陈星月对学钢琴完全没有积极主动性,要出门的时候拖拖拉拉,一双袜子穿了脱脱了穿。 宋逢林耐着性子:“宝宝,不要玩袜子了。” 陈星月总算没有我行我素,只是走路的样子很像是丧尸。 宋逢林左手牵一个,右手牵一个。 他很突然的生出不详的预感,那就是慈父这两个字马上就要跟自己相去甚远。 20-30 第21章 带娃的第一个周末,宋逢林综合感觉还不错。 大概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他开始每天盼着正式离职的那天,甚至搞了个倒计时,睡前正儿八经在日历上划一道。 这得是有多期待,陈韵一脸的莫测高深:“希望你不会后悔。” 他之前每天带娃最多一小时,只能算是生活的调味剂,哪里知道日积月累的苦。 没有经历过的事情,怎么能想象出来。 宋逢林:“肯定不会。” 陈韵迫不及待打开录音:“你再说一遍,我得留下证据才行。” 被她一吓,宋逢林心里都毛毛的。 他略显不自信:“我应该能搞定吧?” 他更有耐心,陈韵觉得也不能以己度人,想想说:“那你就可以被写入教科书。” 宋逢林显然没太理解:“什么意思?” 陈韵:“因为教科书上才有这样的父母。” 她原来也以为自己能做到,第一次大声骂孩子的时候别提多自责,偷偷躲在被窝里哭得稀里哗啦。 宋逢林:“那我应该不行,差得远呢。” 他幼时想象中的比现在更加的十全十美,对家庭暂时只做到尽力而为。 但他能力有限,总觉得对谁都亏欠。 想对你好的人,总怕自己做得不够。 陈韵肩膀撞他一下:“我说行就行。” 宋逢林也只需要她的认可,把手上的笔放一边:“那我争取做得更好” 他俯过身,呼吸凑得很近。 陈韵有些愣愣地看着他,眼神却飘忽不定。 搞得宋逢林有些不好意思。 他有点想打喷嚏,别过脸挡着嘴。 陈韵趁机躺下,看着天花板,被子拉得高高的,只露出一点点额头。 她生老二的时候顺转剖,吃了好大的苦头,用了很长的时间恢复身体。 宋逢林一直没敢碰她,时间久了,好像夫妻生活变成件亲密关系里陌生的事情。 他扯下被子:“睡吧,晚安。” 床头灯被关掉,陈韵在黑暗里呼吸渐渐沉重。 兴许是觉得不舒服,脑袋扎在宋逢林的怀里蹭来蹭去调整睡姿。 宋逢林莫名想起奶奶家的那只小黄狗。 那会父母刚离婚,他回到乡下住,觉得自己是被全世界抛弃的人,唯一的小伙伴就是小狗。 后来的十年里,一人一狗建立起亲密的友谊。 可惜狗生太短,宋逢林想起来仍旧伤感,刚刚那一丝旖旎全消。 他握着枕边人的手,像是握住了全世界,夜里做个了美满的梦,汪汪叫了两声。 大半夜的有狗叫,给陈韵吓得够呛。 她的睡眠在有孩子之后成了有点风吹草动就惊醒的水平,迷迷糊糊间知道没什么事,下一秒又能入睡。 宋逢林不知这个插曲,只是第二天看她一直打量自己,问:“怎么了?” 陈韵:“你昨天说梦话了。” 宋逢林:“说什么了?” 陈韵:“事先声明,我不是在骂人,是你真的在狗叫。” 她竖起三根手指高举过头,一脸的诚恳和憋不住的笑。 宋逢林也跟着笑,打开冰箱拿牛奶。 陈韵提醒:“大瓶的我们喝,小瓶的给孩子。” 宋逢林瞅着只是容量不一样,把瓶子转一圈看上面的字:“小的比较贵吗?” 想什么呢,陈韵:“好喝才让你多喝点的。” 又很是不满意:“说得好像我会虐待你似的。” 她在打鸡蛋,筷子跟不锈钢盆叮叮当当的碰撞,吓一听像是在发脾气。 宋逢林瞅一眼她的脸色:“从来没有。” 知道就好,陈韵:“看看这蛋,无菌的,五块一个。” 全家就宋逢林爱吃炒鸡蛋。 他是只知道吃,不知道柴米油盐有多贵,啧啧感叹:“我现在转行去养鸡好了。” 陈韵热锅烧油:“你又不是没养过。” 她居然还记得。 宋逢林原来不太爱讲小时候的事,到现在反而有点怀念:“养的第一只鸡还有名字,叫强强。” 等会?陈韵锅铲一放:“你好像本来想让儿子的小名叫强强的?” 宋逢林:“对啊,那只鸡后来养到四斤二,白白胖胖的。” 他对孩子的美好祝愿就一样——身体健康。 儿子都四岁了,陈韵:“我还是第一次知道。” 宋逢林犹豫两秒:“那会我们都怀疑你有点产后抑郁,我没敢讲,怕惹到你。” 毕竟儿子跟鸡同名,听上去也不是很好。 真是精彩的早晨,陈韵知道了好几个秘密。 她问:“谁跟你是我们?” 宋逢林:“爸妈和我。” 陈韵真是想不到她妈的心脏能藏住这么大的事儿,眼镜转一转:“我当时脾气很不好吗?” 宋逢林:“什么都挺好的,就是不爱吭声,休完产假好一点,结果你们公司还裁员。” 陈韵那时多么积极地想逃离育儿,刚失业比黄瓜还蔫。 不过她在脑海里会美化自己:“才没有那么夸张,我就是有点累。” 这点上宋逢林很坚持:“就是跟平常不一样。” 陈韵松口:“那也许大概可能吧。” 她不太愿意承认当时情绪上有问题,捏着两根手指强调:“就这么多。” 宋逢林:“医生也说你是激素波动导致的,不建议太多的外界刺激,让家人以疏导为主。” 疏导?陈韵想起件事:“难怪你专门带我去北京参加婚礼,我还以为你跟张明情比金坚呢。” 大老爷们有什么情,宋逢林:“我俩清清白白的。” 越澄清,越不清白。 陈韵把鸡蛋盛出锅,盛情安利:“你要不要跟我一起磕陈之问的cp?” 她都问了,宋逢林从不会拒绝,问:“他跟谁?” 陈韵:“任何人都行,只要有流量我们就蹭。” 粉丝这么努力,估计正主都不知道自己有这老些潜在对象。 宋逢林:“男女老少都可以?” 陈韵想想说:“我还有点底线,前提得是未婚的。” 宋逢林:“万一陈之问隐婚呢?” 陈韵:“那就磕真夫妻,现在这种类型也很火。” 宋逢林嘟嘟囔囔:“我们也是夫妻啊。” 怎么没人嗑磕他们? 不是夫妻,谁大早上炒个鸡蛋的功夫在这儿叽里呱啦一长串话,陈韵手肘捅他一下:“那是,结婚十年了,还有两个崽。” 又道:“现在能去把你的崽子们叫起床了吗?” 宋逢林一脸刚想起来自己有孩子的样子:“差点忘了。” 这也能忘?陈韵差点揍他,手在灶上腾不出手,一只拖鞋踢飞扔过去。 宋逢林把它往回踢,找到一点大学时代踢足球的乐趣。 那瞬间他决定,自己失业后的第一个的爱好就是踢球。 第22章 宋逢林是个想到什么做什么的人,第二天接孩子的时候在路上顺便买个足球。 他拎着球先把女儿送到钢琴班,带着儿子在小区里踢。 陈昕阳才四岁,掌握不好力度,更像是被球带着跑。 他跑得倒是起劲,不一会就浑身是汗,兴奋得小脸通红。 本来的主人公反而成为捡球的陪衬,看上去根本没运动多少。 不过宋逢林光站着都很累,脚底板像是有针扎似的。 陈韵下来回来,就看到他站那儿扭扭腰扭扭头的,从后面慢慢地靠近想吓他一跳。 可惜陈昕阳不懂妈妈要恶作剧的心,大声地叫着扑过来。 陈韵正好穿了件裙子,裙摆处被他带起的风吹得翩翩。 要不是她按得快,今天非得在大庭广众丢个人。 她道:“果然,当妈的人还是轻装简行的好。” 宋逢林恰好靠近:“喜欢就穿吧。” 看了又看觉得有点眼熟:“这是不是买好几年了?” 他居然还记得,陈韵:“对,去云南玩那次买的。” 宋逢林再忙,每年也尽量抽点时间全家出门玩。 不过他也没太多机会,趁此说:“暑假有哪里想去的吗?” 问的是大人,答的是陈昕阳。 他原地连蹦带跳的:“要看熊猫!” 宋逢林按住他的脑袋:“知道了,先把球捡回来。” 对了,足球。 陈昕阳哒哒哒往前跑,冲出个马不停蹄的架势,隐约中都有尘土飞扬。 陈韵看着很嫌弃:“他怎么跑得好像只鸭子。” 脖子朝前梗着,两只手翅膀似的一甩一甩的。 她一说,宋逢林瞅着也觉得是,笑出声:“好歹是亲生的。” 那他还笑,陈韵:“男人,口是心非。” 她翻个小小的白眼:“我去接星星。” 宋逢林对那位陈老师的印象是凶得很:“我去吧,万一老师骂人。” 陈韵小时候在少年宫学过一点,说:“还是我去聆听教诲吧,毕竟陪练是我。” 隔行如隔山,宋逢林连琴谱都看不明白。 他心想这活确实抢不了,等母女俩练完琴接棒给女儿讲题。 陈韵的怒气本来已经在边缘,一下子又沉下去:“星星,妈妈要长命百岁了。” 陈星月屁股离开琴凳就变得活泼开朗,用有限的文化水平理解后:“妈妈不要死掉!” 陈韵捏捏她的脸:“嗯,以后就是爸爸生气了。” 宋逢林这个家教上岗没几天,还没体验过什么叫怒急攻心。 他自觉不会到这地步,敲一敲书桌:“来吧,开课。” 陈星月往后退一步:“我要去厕所。” 人有三急,宋逢林还能说什么,只好欲言又止。 陈韵把他的下巴往上抬:“加油,我带阳阳去取快递。” 陈昕阳还没有课业的压力,快乐得像只小鸟儿。 他踩着自己滑板车一马当先,时不时回头看妈妈在哪儿。 陈韵一路快走才能追上他,倒也没束缚他的自由 。 陈昕阳自己也不敢离妈妈太远,看见只壁虎就吓得往后蹿。 陈韵推着小车子,腾出一只手来揽着他:“没事没事,妈妈在呢。” 陈昕阳仍旧是一脸的惶惶,到家后张开双臂跟爸爸和姐姐比划:“这么大的壁虎。” 宋逢林:“弟弟,壁虎长不到一米的。” 陈昕阳:“我有一米!” 陈星月一副大人模样纠正:“你又不是壁虎。” 陈昕阳的脑子跟上一秒接不到一块,兴致勃勃地跑到身高尺前:“妈妈我有没有长高?” 他上回去欢乐谷想玩碰碰车,结果身高不够,现在隔三差五都得量一量。 这么频繁,哪里能量出来长高。 不过养孩子也有诀窍的,陈韵语气浮夸:“又长高一厘米啦,宝宝很快可以玩碰碰车了。” 陈昕阳心满意足,被姐姐挤开。 陈星月跳脚:“那我呢那我呢?” 陈韵:“宝贝也长高了,都很棒。” 姐弟两个都开心了,凑在一起玩过家家。 宋逢林到这会,才有空跟老婆商量件事。 他道:“下午何总找我。” 都要离职了,这对夫妻怎么还没完没了的。 即便她是感情里的受害者,那也不该是自家来承担。 陈韵啧一声:“又怎么了?” 宋逢林:“她想买我手上的股份。” 分额是不多,但也能为她在公司多占点话语权。 陈韵:“这两年的分红都有三十几万,我还想着是笔稳定收入。” 她不太会投资,股票基金一概不敢碰,理财的收益一直很低。 宋逢林本来也是这么想的,现在竖起五根手指:“开价这么多。” 公司没有上市,市值大家其实也不是很清楚。 陈韵觉得是笔挺大的数目,还替别人着想:“她现在不是打离婚官司吗?买了也是婚内财产。” 宋逢林:“我没想过这个,她大概有自己的考量吧。” 也是,替别人亿万富翁操什么心。 陈韵:“那你要卖吗?” 宋逢林细细一品:“你还是再加两个字,不然我觉得怪怪的。” 挑这个刺做什么,陈韵手肘一捅:“说正经的。” 宋逢林觉得自己挺正儿八经的,改口:“有这笔钱,咱们能把房贷都还完了。” 这样一来,每个月的支出也能小很多。 陈韵盘算着怎么样更划算,一时想不明白:“我明天好好研究一下。” 宋逢林:“嗯,不急。” 钱的事情,肯定是当务之急。 陈韵坐不住了,掏出手机:“我问问两位军师。” 周佩琳陪着前夫白手起家,离婚的时候再崩溃在财产分割上都没含糊过。 张颂菁对理财颇有研究,如果花销少的话早可以靠利息过上退休生活。 三个人的小群里,陈韵:【提问:宋逢林的股份要不要卖?】 她屏幕大咧咧地不怕人看,宋逢林一瞥,小声嘀咕:“怎么连名带姓的。” 两个人离得这么近,陈韵理所当然听见了。 她道:“那你想我怎么叫?” 强扭的瓜不甜,宋逢林抿抿嘴:“都行。” 明明有想法,却不肯说实话。 陈韵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那就不改。” 其实本来就是件小事而已,宋逢林也知道自己的性格很敏感。 他幼时至今才勉强学会自洽,闷闷地嗯一声。 陈韵这会跟朋友们聊得热火朝天,也没空发现他的小情绪。 不知道是多么有趣的事情,她笑得还挺好。 宋逢林自我反省:也是,我不幽默。 他翻看两个人的聊天记录,好像是在看一本日历,里面的内容透着一股柴米油盐的味道。 很详细,但好像缺点东西。 宋逢林眉心微皱地思考,在软件上搜索她最近的爱好陈之问。 他看了一会,唯一能从此人身上看到的闪光点就是帅。 都不用再瞧自己,就知道大家的差距在哪里。 宋逢林是个想做就做的行动派,腾地一下站起来。 动作之迅速,把陈韵吓一跳。 她仰着头:“你怎么了?” 宋逢林:“减肥。” 如此忽然之间吗?陈韵:“是什么使你突然下定决心?” 宋逢林:“容貌焦虑。” 啊?一个三十五岁的中年男子冷不丁地说“容貌焦虑”。 陈韵都有些跟不上他的思路,眼睛眨了又眨:“不是,你能给我捋一下前因后果吗?” 宋逢林总不能说想比陈之问好看,毕竟那听上去真是傻透了。 他道:“就,忽然觉得自己不好看。” 好忽然啊,陈韵嘴角抽抽:“那,祝你成功。” 低下头却开始搜索“失业后的心理变化”,心想也许这是失常的一种表现。 宋逢林还以为糊弄过去了,自顾自地动动手脚。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身上的每一寸肉在颤动,在电视机的倒映里更加的自惭形秽。 第23章 长胖这件事,是悄无声息的。 现状覆盖掉记忆,以至于宋逢林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瘦过。 好在证据有很多,尤其是一抬眼就能看到的一张婚纱照。 当时没有放大挂在墙头,只有小小的相框,本来是放在玄关的。 但有了孩子,什么东西都不可能老老实实地放在原地。 这看着也不像是好玩具,前前后后已经换老些地方。 也不知道是姐弟俩中的哪一个,今儿兴致好给挪到茶几上。 宋逢林一看,还想得起来拍照那天的几件事。 一是他不太会笑,对着镜头四肢僵硬,说是木偶都侮辱了木偶,毕竟人家的关节还是灵活的;二是他头回看陈韵穿婚纱,领口处一片白茫茫,叫人视线不知道落在哪;三是摄影师老是让他们加套餐,活像一辈子就见过这么一对客人;四是,陈韵那天不高兴。 就是那种板着脸,走路的时候踢踢踏踏的,三两步就啧一声,特别明显的不悦。 宋逢林当时没敢问为什么,因为他们认识半年多就结婚了。 他求婚的时候还以为会被拒绝,连她答应都觉得不可思议像是梦,唯恐她临阵反悔,索性掩耳盗铃。 时隔多年,倒成个谜。 宋逢林心想:要不现在问? 他低下头看一眼,还没来得及开口,陈韵先说:“快九点了,拉去洗澡。” 宋逢林拎着儿子进公卫,把他的衣服扒拉干净,才想起来没拿睡衣进来。 他转身去拿,陈昕阳趁着这个空档玩水,泡泡吹得满墙飞。 玩就玩吧,童年能有几天。 宋逢林只是按住他的手:“水不能朝上,会溅到灯。” 陈昕阳:“为什么不能?” 宋逢林:“因为进水容易触电。” 陈昕阳:“什么叫触电?” …… 父子俩一问一答,宋逢林没有不耐烦。 倒是陈韵已经要给洗得香香的女儿念故事书的时候,从书房往儿童房走路过公卫,忍不住催:“要洗脱皮了。” 陈昕阳还在玩泡泡,两只眼睛亮晶晶。 他跟爸爸撒娇:“我还没洗好。” 宋逢林托着他的胳肢窝:“我可不想挨骂。” 他“强行”给儿子擦干穿上衣服,塞进了被窝里。 陈昕阳打个滚滚到妈妈的右边,听着自己一个都不认识的英文。 他像是被催眠,小脑袋一点一点的。 一胎照书养,二胎照猪养。 陈韵对女儿的教育上心得多,还不知道ABC的年纪就开始给她磨耳朵。 陈星月听多了,虽然单词还认得不多,基本的听和说比这个年纪的普通小朋友还强些。 不过宁江的家长本来就是出名的鸡娃,实验小学据说更是高手如云。 陈韵现在心里也纠结。 她既想女儿快乐一点,又不愿意她落后太多,想着事语速渐渐慢下来。 语调拉得跟催眠似的,平常欢快的小故事也变得不吸引人。 陈星月靠着妈妈打个哈欠,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陈韵要把书合上,才动一下,就发现儿子一激灵瞪着眼。 这个睡眠苦难户,还以为自己很讨喜呢,冲着爸爸妈妈笑一笑,露出一排小牙。 陈韵躺下来,手搭在他的后背轻轻拍:“妈妈给你讲《大闹天宫》好不好?” 陈昕阳拽着爸爸,让他跟自己盖一床被子,很是兴奋说:“我要听我要听。” 宋逢林伸长手把灯关掉,室内陷入一片黑暗,只剩下一盏昏暗的小夜灯。 陈昕阳往爸爸的怀里缩一缩,提要求:“爸爸妈妈晚上睡这里。” 当初装修这间房的时候,是陈韵力排众议做的地台床。 长度足足有三米,足够一家四口滚来滚去。 宋逢林这么大的身躯,往这儿一趟都算是渺小。 他觉得儿子像是只小鸡仔,搂着他:“好,你睡我们中间。” 陈昕阳就是这个意思,偷偷捂着嘴:“我不跟姐姐说。” 说来说去,水就一碗,能端平到哪儿去。 等孩子都睡着,陈韵悄声道:“早知道只要一个。” 要二胎这件事是她先提出来的。 她从小到大是父母的核心,从故乡新姚到千里迢迢之外的宁江。 大概每个人都会对拥有的东西不珍惜,她有一阵子也觉得这种关注很叫人喘不过气。 得到的爱固然有很多,却无形之中是一种束缚,促使她做出人生的所有重大的决定。 从升学、工作到……婚姻。 最后两个字落在唇齿里,变成无声的叹息。 宋逢林听不见她的内心,说:“我小的时候,希望将来有五个孩子。” 在说什么疯话呢?陈韵:“想得挺美,你以为是下鸡蛋吗?” 宋逢林那会才十岁,连最基本的性教育都没接受过。 他甚至以为办婚礼就会让人怀孕,接着说:“我们隔壁有个跟我差不多的男生,他爸妈也离婚了。不过他上面有四个哥哥姐姐,全都很照顾他。” 当时他没见过多少兄弟阋墙,血脉反目的故事,以为血缘就是如此亲密的东西,每天做梦都希望自己变成他。 但老天爷没给他这样的机会,他仍旧是那个孤零零的人。 因为孤独,所以渴望陪伴。 陈韵可以理解:“不过五个也太多了。” 宋逢林:“在我们那儿,多才不会被欺负。” 西北民风彪悍是自古有之,他们老家那片二十年前还是拳头大声音大的地方。 他原来讲过自己跟人约架的故事,虽然陈韵一直觉得有夸大的地方,尤其是在他的身姿是否英武这段上。 她道:“我小的时候没遇见过打群架,上初中有,还被拉到厕所去谈心了。” 隔着十几年,宋逢林替她紧张:“没事吧?” 当然没有,陈韵犹犹豫豫,事先声明:“我讲完你不许笑。” 结婚十年她才能说的事情,得是多么的难以启齿? 宋逢林提前绷好脸:“绝对不笑。” 陈韵:“我哭着去告老师了。” 初中生都比较要面子,有时候情愿吞下苦果都不肯让大人们掺和,她为此丢好大的人,有个“爱哭鬼”的外号,比施加校园暴力的人更叫人看不起。 现在想想,真是气人。 陈韵:“就应该大打出手,输了我还有英雄事迹可以讲。” 宋逢林努力找话:“哭也很英雄的。” 最好是,陈韵:“无所谓,我的故事太多,不差这一个。” 她稍微地换个睡姿:“不过想到星星以后也有可能遇到这种事,我就发愁。” 宋逢林:“要不送她去学武术?” 陈韵:“我带她去试课了,不过附近的几个机构都不太行。” 她的第一原则还是离家近,否则光接送就是个大问题。 宋逢林一节课都没参与上,问:“哪里不行?” 陈韵:“有一家没监控,教室还不是声玻璃半墙。我跟你说,这个也是底限,咱们星星绝对不能去这两样都没有的地方上课外班。还有一家……” 她挑剔的那些,在这之前宋逢林都不认为是问题,被她一讲还真成了事。 他道:“按这个标准,恐怕找不到了。” 陈韵:“宁缺毋滥。” 又底气不足:“实在不行,远一点也可以。” 宋逢林总想着多为孩子做点什么,反正他最近有时间:“那我来找。” 陈韵:“先跟你说,可能比你找新工作还难。” 宋逢林不是抬杠:“我找工作应该还是挺容易的。” 好像也是,他都做好送外卖和跑滴滴的心理准备了,还有什么做不到的。 陈韵:“那明天接孩子的任务也交给你,我有点事。” 宋逢林顺着问:“什么事?” 陈韵:“官方说法是和佩琳探讨咱家下一步的财政管理计划。” 宋逢林:“非官方呢?” 陈韵:“我们要去吃新开的烤肉店。” 总而言之,是她们的私人时间。 宋逢林:“好,你玩去吧,家里有我。” 这语气,有种陈韵形容不出来的古怪。 她扒拉掉女儿压在自己身上的腿,一边说:“感觉我像是要进城赶考,你在家里刺绣刺得眼睛都快瞎了给我攒路费。” 宋逢林想了一下那个画面,居然理解到她的幽默:“后来你高中状元要娶公主了,我带着孩子沿街乞讨去京城讨公道。” 再唱下去,就是《铡美案》了。 陈韵正好打个哈欠,顺便止住话头:“睡吧,晚安。” 宋逢林越过儿子握住她的手:“晚安。” 这一刻他很庆幸,在多年以后,自己已经不需要依靠想象中的兄弟姐妹来获得安宁,而是有了可以真真切切相伴的那个人。 第24章 第二天早上下了雨。 陈韵醒的时候听见窗外噼里啪啦响,微眯着看天花板,很快反应过来,打着哈欠去阳台抢救衣服。 结果她一到客厅,就看到衣服早被挂到室内的架子上。 不用想,陈韵都知道是谁。 她等人醒问一句:“几点开始下的雨?我怎么一点声都没听见。” 宋逢林:“三点多。” 又补充:“我起床的时候你跟我搭话了。” 有吗?陈韵完全想不起来,给煎蛋翻个面:“可能是梦游。” 她说游就游了吧,宋逢林:“他们的雨衣在哪?。” 陈韵:“玄关没有的话就是阳台的柜子里。” 宋逢林按她说的又找一遍,回来禀告:“都没有。” 陈韵把早餐摆桌上:“你催他们吃,我来找。” 她满世界转悠,过了会双手叉腰站客厅思忖。 宋逢林看她苦思冥想的样子,边给孩子剥水煮蛋:“丢了吗?” 像是触发某个关键词,陈韵短促地叫一声,一头扎进杂物间。 说是杂物间,其实是陈昕阳的房间,不过暂时没人睡,柜子里渐渐堆满好些目前不用的闲置品。 陈韵也想不起来上回用完为什么给放这儿,拿出来抖抖:“差点忘了。” 宋逢林抛出一个“难道不是已经忘了吗”的眼神,嘴角翘出个弧度。 陈韵表面不为所动,坐下来悄悄踩他的脚,再碾两下才高兴。 疼倒不疼,只叫人有点心猿意马。 宋逢林估摸着是自己最近日子过得太悠闲,饱暖都开始思淫/欲了。 他的心思不着边际地开始浮动,再看孩子就有种别样的“碍眼”。 陈昕阳还不知道自己招爸爸“烦”,早饭吃到一半开始耍赖。 宋逢林催了又催他都磨磨唧唧不肯好好吃,只能提高音量拍一下桌子:“陈昕阳!” 连名带姓的,吓得陈昕阳愣住。 他有生之年里看到的全是爸爸的笑脸,两只手下意识地捏在一起。 不常发脾气的人,很容易对自己的失控反省。 宋逢林就是这个性格,语气一软:“爸爸让你干嘛来着?” 陈昕阳乖乖地坐好:“吃饭。” 宋逢林愧疚更甚,摸摸儿子的脑袋没说话。 他一整天都惦记着这件事,午休的时候专门跑到附近商场去吃饭。 吃的是碗普通的牛肉面,逛的是乐高 店,里头就没有便宜的东西。 宋逢林对全家都很舍得,挑了几个四岁能拼出来的款式,瞅着都觉得有点脸熟,又辨认不出哪个是家里的同款,拍照给老婆发消息:【这些能买吗?】 陈韵在琢磨刚到货的冰淇淋机,听见提示音响也没马上看。 她倒腾着几样原材料,寻思先做个什么口味的试试。 等做好决定,她才是想起来自己还有未读消息。 陈韵点开他发来的照片看,回复:【儿童节礼物你不是买了吗?】 宋逢林从二楼逛到五楼,就为了等她的意见。 他手机一直捏着,察觉到震动停下脚步看:【不是礼物,就是想给孩子买,怕买重了】 陈韵:【没重。】 那就好,宋逢林下楼去买单。 他也没偏心,还给女儿带了礼物,大大方方拎回公司。 路过前台,人家跟他打招呼:“宋总,有你的快递。” 快递?宋逢林平常很少购物,一时想不起来买过什么。 他顺手把东西放下,问:“有剪刀吗?我拆开看看。” 前台递给他一把,很懂尊重隐私地把视线移到电脑屏幕上。 宋逢林划开胶带,拆出了一盒喜糖。 这下他想起来是谁了,顺便说:“我离职后也许还会有寄来公司的快递,得麻烦你另外帮我转寄。” 说句实话,光靠麻烦两个字肯定是不够用的。 但前台跟陈韵有私交,关系一直不错。 她比个OK的手势:“没问题。” 宋逢林客气地说声谢谢,回办公室后先给老同学发祝福。 老同学:【知道你是大忙人,婚礼肯定没时间参加,正好下礼拜我出差去宁江,请你喝酒能来吧?】 宋逢林:【我正好快离职了,很有空】 老同学:【巧了不是,成都来不来?】 大概是觉得几句话说不清楚,下一秒打来个视频。 宋逢林也好久没见这位朋友,接通后惊呼出声:“你现在这么瘦。” 他都快怀疑是自己的记忆出错,皱着眉微微思考。 老同学:“咱这不是要当新郎官了嘛。” 他把摄像头拿远,全方位地展示自己。 宋逢林低下头看一眼自己的肚子,心想自己结婚的时候也是瘦的。 他点破对方的意思:“你打视频就是为了跟我炫耀吧?” 老同学挤出肱二头肌:“当然不是。” 这人,意图简直是昭然若揭。 宋逢林又跟他聊两句,约好下周见面,把手机推一边。 才刚放下,天边一道惊雷。 仿佛要偃旗息鼓的雨又有卷土重来的架势,远处的云都是黑压压一片。 眼看着是要下大雨,宋逢林喃喃:“不会下到后天吧。” 后天就是儿童节,早上幼儿园有亲子运动会,孩子们早预定好爸爸要参加,一直期待着。 计划赶不上变化,天气预报也不是人力能左右的。 宋逢林不过是发微信给老婆嘟囔两句,还能怎么办。 陈韵下午约了周佩琳,收到的时候两个人正在店里聊天。 她扫一眼把手机屏幕倒扣,接着刚刚的话说:“讲句实话,投资我也不敢有大动作,上有老下有小的。” 周佩琳能和前夫一起白手起家,自然是个敢拼敢闯的人。 不过真正的朋友,不是只把自己的观点和想法灌输给别人。 她道:“你是对的,尤其谁跟你讲有一本万利的生意,马上跑得越远越好。” 陈韵:“我连买房都尽量高首付,像是投机取巧的人吗?” 这个周佩琳倒是持相反意见:“其实你爸妈住那套当时没必要全款的,现在宁江房价涨得多火热,亏了。” 自己住的,只要没有卖掉就是固定资产。 陈韵也看不到钱在哪:“没事,不亏就行。” 周佩琳不免羡慕:“还得是从小什么都有,才能豁达得起来。” 她就不行,连高考志愿没填好,到十几年后的今天还放不下。 陈韵笑笑算是默认:“我的好运也是从小就用尽了,估计没啥发大财的机会。” 至于人生的遗憾何必再提,反正一切无法从头再来,索性权当没有吧。 小富即安嘛,周佩琳:“不过说真的,宋逢林的股份,我的建议是卖掉。” 怎么就直奔主题了,陈韵:“吃晚饭的时候再说正经事,我比较没有抛家弃子的罪恶感。” 她总是怕没能对孩子们尽心尽责,冷落一天都怕他们心灵没办法健康成长,外出总是带着点忐忑。 周佩琳:“你这说得我都快有了。” 又苦笑:“过年那阵我还在发愁没孩子,现在想想反而是好事。” 离婚对两个人来说就已经是不容易下定的决定,对三个人而言更为复杂。 陈韵:“老天爷都在帮你,以后人生肯定顺顺利利的。” 会吗?周佩琳唯余叹息:“希望上天保佑吧。” 安慰的话说得太多,陈韵也变得词穷,只能无声碰她一下,起身去倒水喝。 她再坐下来的时候顺便看手机,把几条消息一次性回了。 宋逢林刚下班,在去幼儿园的路上。 他一手撑着伞,一手拎着中午刚买的东西,没能腾出空,等接到孩子更顾不上。 儿子被风吹得向后退,女儿捡着水坑走路。 宋逢林光是制住他俩都费好大力气,到家整个人长舒口气。 刘迎霞在做饭,从厨房里探出头:“淋湿没有?毛巾在沙发上。” 岂止是淋湿,光是陈星月的裤脚就能滴出三斤水。 她都没办法大步走路,慢悠悠地挪进洗手间。 宋逢林给她拿干净的衣服,再给儿子也换一套。 陈昕阳惦记着新玩具,换好后迫不及待地拆开看,抱着想跑去跟奶奶炫耀。 可他没发现地上还有水,整个人往后一仰,后脑勺砸在地上,哭得那叫撕心裂肺。 宋逢林眼睁睁地看着,可惜手不够快没能救起来。 他自责不已,赶紧抱着儿子哄,哄完却还是担心,百度脑震荡的具体表现吓唬自己。 刘迎霞摸摸孙子的后脑勺:“肿起来了。” 陈昕阳眼泪还没干,注意力已经全放在玩具上。 他撅着屁股趴在地垫,颠过来倒过去地研究图纸。 看这样子,应该是没啥问题。 宋逢林知道岳母的性格,赶紧说:“妈,知道玩就肯定没事的。” 刘迎霞也不是第一天带孩子,只是风吹草动难免都上心,叹口气:“没事就好。” 到底顾忌是女婿,欲言又止回厨房接着做饭。 孩子是在自己面前摔的,宋逢林不自觉有些心虚。 他本来就心疼,内疚地半蹲在儿子跟前:“对不起啊宝宝。” 陈昕阳眨巴眼看爸爸,大概觉得他有点莫名其妙,小脑袋一歪还是说:“没关系。” 然后盛情邀请:“我不会弄这个。” 宋逢林跟他一起拼乐高,吃完饭想陪女儿做作业。 陈昕阳却有点不乐意,进书房拽着爸爸朝外走。 陈星月也不肯放,姐弟俩隔着家长跟对方搏斗。 宋逢林哪个都劝不好,反而让他们都开始嚎啕大哭。 刘迎霞还在洗碗,听见声擦干手来把小的抱到客厅:“我们不吵姐姐啊,她学习呢。” 陈昕阳依旧撕心裂肺:“我要爸爸!” 哭一阵发现没人来,改成:“我要妈妈!” 刘迎霞:“好好好,妈妈马上就回来。” 陈昕阳不看到人誓不罢休,音调反而愈演愈烈。 孙子出生后赶上女儿被裁在家,刘迎霞带得比较少。 她有 时候也搞不定他,语气渐渐失去耐心。 恰在此刻,陈韵进家门。 她是开开心心地回来,喜笑颜开地接棒:“阳阳这是哭啥呢?” 还能是哭啥,刘迎霞松口气之余没好气道:“都当妈的人了,也别天天惦记出门玩,孩子得先顾好。” 陈韵好像被迎面击中,笑容一滞:“哪有天天。” 她有很多话想要反驳,出于习惯还是咽下去。 刘迎霞接着数落:“你最近有几天在家吃晚饭的?” 不过几天而已,好像是什么大错。 陈韵没吭声,自顾自轻拍儿子的背。 一看就是不乐意听,刘迎霞嘀咕:“得亏是没嫁出去,不然婆婆说你两句还得了。” 在陈昕阳的啜泣里,陈韵自嘲的一句“你不就是婆婆”被完美隐藏。 就像过去的十年里,稍微浮于水面的波纹又散开。 第25章 小孩子的情绪来去如风,陈昕阳很快连自己为什么哭都不记得。 他饶有兴致地跟妈妈炫耀新玩具,拍着地垫:“爸爸买的。” 得意之情,那真是溢于言表。 陈韵给他擦擦脸:“看把你美的。” 陈昕阳还理解不了太多的词汇,自顾自笑嘻嘻。 过了会姐姐写完作业来找他玩,两个人又和好如初。 宋逢林跟出来的时候还揣着小心,见状松口气:“不吵架就好。” 那是他见得太少,陈韵:“说不准马上就翻脸。” 宋逢林从前自诩是带孩子的家长,还以为能把他们的性情都掌握在手中。 没想到才腾出区区两个礼拜的时间,对世界的认知已经进入到新的阶段,微微地叹口气没说话。 陈韵刚刚还有点不高兴,这会憋着笑:“现在是不是觉得上班没那么累了?” 宋逢林还真对比上了,答案给得很痛快:“还是跟你们在一起好。” 他能从中得到的幸福,是前半生最为渴望的一切。 陈韵肩膀撞他一下:“你这样搞得我很有罪恶感。” 宋逢林方才其实影影绰绰听见岳母在客厅说话了,只是内容不太真切。 他道:“妈说你了?” 陈韵扁扁嘴:“让我当个好妈。” 她把孩子带到世界上是愿意为他们付出,但不意味着能完全的牺牲自我。 宋逢林居然道歉:“对不起啊,应该是晚上阳阳摔到头了,她心疼又不好意思批评我,才说的你。” 他是这么以为的,心想老婆多半是被自己牵连。 陈韵不这么认为:“谁看孩子没闪失,正常的。她就是想说我,也是正常的。” 至于母女之间那些磕磕绊绊的部分,她自己能消化掉。 宋逢林偷瞥她的表情,看着好像是没大碍,出于直觉又有点不相信。 他道:“真没生气?” 陈韵伸出两只手指,拽着嘴角往下拉:“你觉着呢?” 她用了不少力,嘴边像是柔软的牛奶馒头,被戳出对称的小凹洞。 宋逢林看着手痒痒,捏捏她的脸。 怎么还动手动脚的,陈韵拍他一下:“对了,股份的事你怎么想?” 宋逢林:“你怎么想我就……” 后半句生生被眼神瞪回去,有些莫名其妙地挠挠脸。 陈韵:“我现在是要听你说。” 她一个人拍板总怕将来有隐患,还是得尊重他的意见才行。 宋逢林是没啥想法的,挤出两句:“我老觉得公司要倒闭了。” 他固然盼着人家好,可总得有好的苗头才能有幻想,从他被开的事情一传出,乱七八糟的消息更是满天飞。 陈韵也寻思还是离张鹏夫妻俩的浑水远一点的好,说:“那就卖吧。” 她早有主意,连这笔钱要用在哪都盘算好,眼珠子转来转去。 宋逢林:“在想什么?” 陈韵下巴微抬:“你猜。” 这个时间点,宋逢林:“想吃宵夜?” 一个字都不对,陈韵啧啧摇头:“咱俩真是没默契。” 她其实没别的意思,语调更像是调侃。 宋逢林却神色一黯:“我好像总是猜不对。” 以至于他觉得挫败。 他是人,又不是肚子里的蛔虫,陈韵觉得再正常不过,说:“不对就不对。” 她往沙发上一趟,掏出手机跟孩子们事先说明:“再玩十分钟就要洗澡喽~” 姐弟俩正在兴头上,大声抗议,被无情镇压后想找帮手。 宋逢林还在晃神,被女儿摇来摇去的,视线慢慢聚焦,半蹲着:“爸爸也得听妈妈的。” 陈星月扁扁嘴,倒是跟妈妈刚刚的样子如出一辙。 她的五官也更像妈妈,尤其是某些时候的小表情。 宋逢林安慰地摸摸她的头,一时之间不知道干点什么好,原地瞎动弹消耗脂肪。 好大的一团黑影,在陈韵眼角余光里飘来动去的:“我有健身房的卡,你要去吗?” 健身?宋逢林低下头看自己的肚子:“还是等我再瘦一点。” 他还不到练肌肉的时候,暂时用不上这阵仗。 陈韵也只是顺嘴一问,虚空比个手势说:“加油。” 期间她的目光一直停在屏幕上,漫不经心得像周遭什么都没有。 透过阳台门的反光,宋逢林觉得自己确实也没啥好看的。 他人到中年,唯有头发还算茂盛,缺点是洗完一吹更像稻草。 陈韵比他早洗漱,本来都已经躺在床上要睡觉,看他头发翘得像鸟窝,强迫症发作:“你等会,你别动。” 宋逢林要掀被子的手缓缓放好,乖巧地贴着裤缝,站在床边。 但大概是不明所以,没戴眼镜聚焦不了的眼神显得更加迷糊。 陈韵蹿起来找自己不常用的护发精华在哪,很是大方地挤出一泵,给他的每根发丝都抹上。 香气袭人,宋逢林下意识地捏捏鼻子,还打了个喷嚏。 陈韵按住他的脑袋:“还嫌弃,这可是很贵的。” 难怪没怎么见她用过,宋逢林还以为是舍不得,第二天上班前特意把瓶子拍下来,趁着午休去买了同款。 他是想送个惊喜,结果是步臭棋。 陈韵收到的时候,用脸表达情绪:“你就没想过,是因为不好用我才不用的吗?” 宋逢林真的没想过,从口袋里翻出皱巴巴的发票:“应该能换。” 他一颗心好像也皱巴巴,头低得发顶的旋都快看得清。 陈韵即便喜欢的是“苹果”,也不能糟践“梨”。 她伸长手碰一下他的头发:“你用呗,今天的看着就很好,顺得很老实。” 宋逢林早上照镜子的时候暂时没品出不一样的地方,倒是觉得自己被香味熏得浑然一体。 他有些不确定:“有吗?” 陈韵用力地点头:“当然了。” 她知道自己说什么话最有用,一脸的真挚。 那就算没白买,宋逢林:“我再送你别的。” 他像是下定某种决心,仿佛下一秒要上战场的英勇:“肯定是你喜欢的。” 陈韵想想购物车里的几样东西,打算指名道姓的心歇了。 她双手抱臂:“那我就拭目以待。” 宋逢林紧张地搓搓手,又拨弄一下自己的头发。 怎么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陈韵的期待值也跟着拉高。 她心想还是别追问多保留一丝神秘感,说:“走吧。” 明天是儿童节,晚上幼儿园有演出。 下午的彩排时间欢迎家长们踊跃去帮忙,夫妻俩都报了名。 宋逢林还是第一次来“打杂”,被后台这种吵闹的架势吓得不知所措。 他整个人僵硬,悄无声息地往后再退一步。 陈韵推他:“别傻了,给你女儿绑头发。” 这个宋逢林拿手。 他左右看看没有适合自己的椅子,碍于身高只能岔开双腿扎个马步:“星星,你过来爸爸这儿。” 今天是零食解放日,陈星月在吃棒棒糖。 她腮帮子鼓鼓的,还给爸爸展示自己的口袋:“琪琪妈妈给我的。” 儿童节嘛,就是以儿童快乐为主。 宋逢林只叮嘱:“水喝了吗?” 陈星月:“喝可乐了!” 还真是够自由自在的,宋逢林:“你这样肯定会上火。” 陈星月模仿呼呼吹的风声,很是可爱的双手一摊:“灭啦。” 宋逢林还能说什么,拿起梳子:“不乱动啊。” 陈星月嗯嗯地应着,一边跟好朋友说话。 两个小女生嘻嘻哈哈聊着天,宋逢林离得近居然也没听懂她们在笑什么。 是不是女人从小到大都是这么难以捉摸的?宋逢林稍微看向远处,儿子趴在地上学狗叫。 这一刻,他承认不管男女他都不太懂,有些一言难尽收回目光。 倒是陈韵在给其他人化妆,暂时腾出手去把儿子提溜起来:“衣服都脏啦,傻瓜。” 陈昕阳穿的还是件浅色的短t,前胸后背蹭得一塌糊涂。 他冲着妈妈也汪汪叫,从喉底挤出两声嘶吼。 还别说,怪像狗的。 陈韵本来该生气的,没忍住笑:“行吧小狗,晚上你自己洗衣服。” 陈昕阳赖着妈妈撒娇,从口袋里掏出珍藏的巧克力。 他咬过一半的牙印处渐渐融化,黏黏糊糊得像是某种东西。 陈韵尽力控制住自己惊恐的表情,温柔道:“谢谢宝贝,你自己吃吧。” 小朋友最大的自制力,也只是把它拿到妈妈面前而已。 陈昕阳瞬间心动,吃得嘴巴也黑黑的,一笑露出口黑牙。 陈韵满心都是母爱,无视他学小狗的种种行径,继续自己的志愿工作。 她忙得忘乎所以,忽然察觉到有阵风朝自己来扭头看。 宋逢林举着个小小的风扇,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 陈韵居然连意外的情绪都没有,笑一笑算是谢礼。 毕竟被爱的那一个,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价值。 第26章 晚上六点,月光未明,灯光大亮。 后台仍旧是乱糟糟的一片,前台却已经有井然有序的开场。 还没表演的小朋友们在稍微的空地里做最后的排练,家长们终于有一点点喘息的时间。 陈韵站在舞台的边侧,因为音响大声道:“你看见爸妈了吗?” 宋逢林是个近视眼,戴着眼镜都未能如常人。 在如此昏暗不清的环境里,他努力了三秒钟就放弃:“我瞅不着。” 观众人头攒动,陈韵垫着脚尖四处望。 她逡巡后收回目光:“算了,反正他们这么大人了。” 就是就是,宋逢林在心里小声附和。 很偶尔的,他也很渴望只属于夫妻俩的时间,凑近说:“饿不饿?” 月影环绕,明暗交接。 这个姿势好像颇为暧昧,近得陈韵都有点不适应,她往后退一步摇摇头。 宋逢林悄悄地往左跨一步,影子几乎把她笼罩。 这时候,小心思倒是挺多的。 陈韵觉得有点好笑,肩膀撞他一下。 宋逢林不由自主想起来大学的时候打篮球,他也是这么跟同学们相互打招呼的。 他脑海里闪过许多的画面,问:“是不是到阳阳的节目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儿子是主演。 其实接下来的这支舞蹈里陈昕阳只是镶边的角色,跟着老师的动作都能踩错节拍,时不时还停下来看看周围人的热闹。 陈韵都替他着急,跺两下脚:“他倒是跳啊,愣着做什么。” 宋逢林指给她看:“还有在哭的呢。” 行吧,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陈韵也没期待孩子们能早早有多少超凡的表现,认命地眨眨眼:“再次鉴定他为普通小孩。” 有再就有一,宋逢林好奇道:“上一次是为什么?” 陈韵:“他说一加一等于三的时候。” 其实在宋逢林的印象里,自己好像也不是天才,只是靠着想离开农村的劲头朝前走。 他道:“以后就学会了。” 道理是如此,陈韵:“还不许我盼过孩子上哈佛了?” 哈佛?好大的志向。 宋逢林很想顺着她的话讲,口干舌燥讲不出来。 陈韵好笑道:“平常不是老夸你姑娘冰雪聪明吗,现在怎么不夸了?” 宋逢林:“聪明归聪明,念哈佛恐怕不实际。” 他十几年前毕业于京大,同学之中优秀者众,更知道其中的难度。 陈韵自己成绩也不错,跟他比起来肯定是稍逊一筹的。 她头微微一侧:“你也不行吗?” 宋逢林可是个男人:“当然可以。” 可他又是个不轻易承诺的男人,脸上露出一丝后悔。 陈韵偏偏要逼迫,追问一句:“真的吗?” 宋逢林还是想撑住这口气,左顾右盼不敢直视她。 陈韵觉得有趣:“你倒是看着我啊。” 宋逢林不自在地摸摸鼻子,心虚道:“没有百分百的把握。” 世界上哪有十拿九稳的事情,陈韵忽然想到件事:“你想读研吗?” 宋逢林从没想过这条路,彻底愣住:“我三十五了。” 陈韵:“考研又没有年龄限制。” 她露出个谄媚的笑容:“专家说父母是孩子最好的榜样,我觉得如果咱家有个人以身作则认真学习的话,应该对孩子大有帮助。” 她狡黠得可爱,眼角眉梢都甜滋滋的。 宋逢林记起来:“有一阵你买了好多书,是打算看给月亮看的?” 陈韵左手握拳捶在右拳掌心:“对啊,可惜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她自己都是这样,以至于那程子对女儿的学习格外有耐心。 宋逢林掰算着:“今年考,明年入学,那过了竞业协议的时间我都还上不了班。” 陈韵:“又不急着叫你赚钱。” 他已经签字卖股份,未来十年内的家庭生活基本有保障,不急这一时半会的。 宋逢林有自知之明:“我好像就是个劳碌命。” 他人生的计划没有退休两个字,只有干不动再说而已。 陈韵:“读书也很苦的,现在考研竞争超级激烈。” 宋逢林略有耳闻,但他在考试上十分擅长,想想说:“读书的事情,我还是挺有把握的。” 他不爱说大话,讲有把握几乎意味着板上钉钉。 陈韵微微鼓两下掌:“学霸就是有底气。” 宋逢林:“五点起,十二点睡,没有考不下来的试。” 陈韵光是听这个作息都眼前一黑,啧啧摇头:“我做不到。” 又补充:“感觉还是太辛苦,你趁这两年多休息吧。” 她一说累,宋逢林反而有劲:“我本科毕业那会还挺想接着念的。” 校园像是他的乌托邦,对于一无所有的人而言曾经是最大的荣誉,渐渐成为精神寄托。 真的假的,陈韵从没听他提过,怕他只顾着顺从自己的建议,改口:“从长计议。” 宋逢林:“好。” 他本来还要说别的,注意到女儿上台拿起手机:“咱们星星还是C位。” 大班的小朋友已经懂得基本的规则,整体更像是一个节目。 陈星月跳得有模有样,还占了个靠中间的位置。 陈韵看着很是欣慰:“比阳阳好点。” 宋逢林替儿子讲话:“等他七岁就好了。” 他倒是听护着的,陈韵不过是随口说一句,好像成了个错处。 她道:“弟弟是弟弟,也不一定能跟姐姐一样。” 宋逢林:“健康快乐就好。” 他还怕孩子们不够快乐,晚会结束张罗着一家六口去吃宵夜。 陈星月左手糖葫芦,右手淀粉肠,都快顾不上从哪先咬一口,仰着脸:“要吃烧烤吗?” 刘迎霞对着孙女无限纵容:“好,我们就吃烧烤。” 陈星月被“馅饼”砸中头,还记得卖乖冲妈妈甜甜笑。 陈韵捻掉她唇边的糖渣:“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陈星月看着趴在爷爷肩头昏昏欲睡的弟弟:“弟弟才是。” 陈昕阳其实也困得很,但 想玩的意志力支撑着他瞪大眼,两只手有气无力地垂着。 宋逢林见状:“爸,我抱他吧,怪重的。” 陈勇忠还不到六十,年轻的时候做苦力出身,现在成天东奔西走的送外卖,论体力比坐办公室的女婿体力好不知道多少。 他道:“不用不用,一点也不重。” 宋逢林平常抱着还挺累的。 不过他看一眼自己的肚子,心想人和人是不一样的,也没再多说什么,往前挪了两步问:“我们吃哪家?” 宁江的美食地图,陈韵了如指掌。 她左右看确定方位:“横江路有家还不错。” 得亏是在孩子幼儿园附近,不然宋逢林还真不知道横江路是哪条。 他问句废话:“你之前吃过吗?” 陈韵:“大学时候常来。” 宋逢林:“跟舍友吗?” 奇怪了,陈韵:“怎么感觉像审犯人。” 有吗?宋逢林:“我就是顺嘴问问。” 又看她嘴角都放平:“真没别的意思。” 陈韵戳他一下:“无所谓,我也没秘密。” 又意有所指:“就怕提起来有的人吃醋。” 能吃的醋,好像就那么一壶。 宋逢林:“哦,跟他去的。” 没办法,陈韵一上大学就谈恋爱,提到学生时代的事情肯定绕不开前男友。 她道:“看,问了果然酸溜溜。” 宋逢林有心辩解,还是不好意思地挠挠脸:“反正今天是咱们一块去。” 他就是想到他们有那么多共同回忆,总是生出羡慕和嫉妒。 陈韵挽着他的手:“那笑一个。” 被她这样言语软和的央求,宋逢林就是不想笑都能笑出来。 他嘴角上扬,还没来得及享受点柔情蜜意,女儿就从夫妻两个中间挤进来。 陈星月刚吃完东西,两只手黏黏糊糊的,还非要拽着父母的衣服。 陈韵今天为了给孩子在幼儿园壮面子,穿的可是件新衣服。 她轻轻在女儿手背拍一下:“你可真是我祖宗。” 陈星月笑得灿烂:“我是妈妈的宝贝。” 撒娇倒是一把好手,陈韵弹一下她的脑门,从包里拿出湿纸巾:“爪子擦干净。” 陈星月还有点不乐意:“小鸡小鸭才有爪子。” 陈韵:“人家小鸡小鸭说不定比你爱干净。” 怎么可能,陈星月又不是没见过:“阿太家的就是臭的。” 她去年暑假跟着爷爷奶奶回老家住了半个月,事情还记得大半。 陈韵偏要逗她:“那我闻闻星星臭不臭。” 陈星月跑着跳着要避开妈妈,咯咯笑躲在奶奶的身后。 跟玩老鹰捉小鸡似的,陈韵佯装逮不住她,累得自己出一身汗。 母女俩打打闹闹,到了烧烤店门口。 香料的味道在炭火下飘香四溢,陈韵牵紧女儿怕她四处冲撞,只能分出一点余光看路。 宋逢林落后她半步,四处看哪里有空桌子。 他还没找到,长辈们已经占好一处位置。 刘迎霞坐下来欢快地招手:“这儿这儿。” 关键时刻,果然还是要靠大人。 宋逢林:“爸妈身手够快的。” 这儿实在拥挤,店家恨不得在所有过道都摆上桌椅,短短几步路比迷宫还难走。 陈韵留心女儿,随便应一句。 宋逢林也无所谓她的回答,视线若有似无又飘向远处靠墙的桌子。 那里坐着两个男人,其中之一就是他刚刚吃的小醋,他老婆的初恋男友胡宇辰。 第27章 宁江是座大城市,由东向西的地铁最长要坐三个小时,有些人住得稍远一些,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 但过去十年里,宋逢林居然还见过胡宇辰三次。 第一次是婚礼当天,宋逢林在酒店大堂迎客。 赶上是个好日子,同日办婚宴有三家人。 来来往往的宾客众多,他连自家的都快完全分不清,倒是一眼认出只见过照片的胡宇辰。 宋逢林本来以为他只是来看一看,没想到晚上数红包的时候多出个没有落款的大礼。 陈韵一遍又一遍地研究宴客名单,怎么都想不出来还有谁。 她道:“不会是你爸吧?” 宋逢林的人生大事是一手操办的,男方宴只在宁江办。 因为没有回老家,他爸特别不高兴,扬言决不来参加。 连面子情都不给,真金白银更不会有。 宋逢林不愿意给他增添点好人好事,想想还说:“我今天看见一个人,可能是他。” 陈韵:“谁啊?” 宋逢林:“大头贴。” 说的是前天搬家的时候,他从老婆的行李里翻到她跟前男友一起拍的大头贴。 他还用代号,弄得陈韵愣一下才反应过来:“我让燕欣帮我问问。” 又推他说:“生气啦?” 宋逢林:“就觉得他不是好人。” 这话说得像是不会骂人的蹩脚书生,他沉默两秒,总算组织好语言:“万一我特别小肚鸡肠,光看见他就来气,今晚咱俩就得吵一架。” 陈韵:“就是不好,我才嫁给你啊。” 她当时满脸欢喜,大红喜字下衬得娇羞。 宋逢林顾不上管那一点扫兴,隔几天知道钱已经退回去就没再把事放心上。 但见着人,心底那点挥之不却不好意思说出口的膈应又浮出水面。 很巧合的是,宋逢林第二次见到胡宇辰还是在三年后的一场婚礼上。 一个是男方的大学舍友,一个是女方的表弟,两个人坐在不同的桌子上。 宋逢林本来是没看到他的,还是边上的同学提了句:“你看对面那几个新娘亲戚,一家真的全是俊男靓女。” 大家纷纷望过去,间或交流几句新人的八卦。 宋逢林别的没瞅着,倒是第一时间注意到胡宇辰——岁月对他没意见,没留下半点痕迹,剑眉星目的帅气。 如此对比惨烈,宋逢林当天可乐喝着都不甜,回家就立志要减肥。 他当时初初发福,自己看肚子也很不顺眼,可惜一下子用力过猛,练出个滑膜炎。 未功成而中道崩,健身自然是暂且搁置。 于是第三次见到胡宇辰的时候,宋逢林的膝盖有点疼。 他那天头还疼,连续加班的后遗症张显无疑,走在路上都一脸的苦大仇深。 偏偏如此意识涣散的情况下,居然还能发现对面人行道对面的胡宇辰。 两个人这次连视线都没对上,就像是城市中无数每天都会发生的擦肩而过。 也许在他们都没有留意的日子里,还发生过几次这样的情况。 但是像今天大家都在一间店里,大概是头一回。 宋逢林觉得还怪因缘巧合的,念叨:“今天什么日子。” 还用翻日历,涮杯子的刘迎霞:“四月十四。” 她是老习惯,一说起来都是农历。 宋逢林听着这两个四,心想怎么有点不吉利。 他余光偷偷观察在跟女儿玩游戏的老婆,琢磨着她到底有没有看到故人。 陈韵还真没看到,她把一枚硬币攥在手里让孩子猜,一边说:“爸,晚上你要喝点吗?” 陈勇忠平常是烟酒都不太沾的,偶尔倒也能来上一两杯。 他道:“逢林喝不喝?” 要是搁老家那地界,老丈人发话女婿最少得喝三斤。 宋逢林就是不怎么喝的人,今天都得点个头:“那喝点啤的。” 陈勇忠:“行,再要个小龙虾。” 还挺会吃,这季节小龙虾多贵。 刘迎霞瞥一眼菜单:“一份几斤啊就敢卖188.” 宋逢林在香辣味后面打个勾:“没事妈,也不是天天吃。” 又道:“再点一打生蚝。” 全家就刘迎霞爱吃这个:“要两个就行,大晚上的我胃受不了。” 宋逢林:“不让点两个。” 什么店呐,这不强买强卖嘛。 刘迎霞:“那不吃了。” 宋逢林:“没事,星星也能吃一个。” 孙女要吃就得点了,刘迎霞松了口,眯着眼想看远处墙上贴的价格表。 她这两年有点老花的迹象,灯一晃眼上面的小字一个都看不清,反而有个大一点影影绰绰的身型吸引她的目光。 人嘛,越看越脸熟,刘迎霞心里犯嘀咕,趁着给孙子擦汗的时候掐一把老伴。 几十年的生活还是让陈勇忠生出默契,他没有叫出声,跟老妻交换个眼神。 刘迎霞用方言:“小西装。” 女儿大三那年他们来宁江看过她一次,当时跟胡宇辰见了面,对方为表郑重穿了套不合身的西装,就留下这么个外号。 啥玩意?陈勇忠压根反应不过来。 他到底是快六十的人,想起来表情也没啥变化,咳嗽声:“阳阳都困了,要不咱打包回去吃。” 陈昕阳第一个反对,眼睛瞬间睁开:“我不要!” 他其实困得不行,脾气比平日里还要大。 陈勇忠对小辈称得上溺爱,哄着他:“好好好,我们在这儿吃。” 陈昕阳眼皮又耷拉下来,脑袋一点一点的,明摆着就是快睡着。 这孩子,宋逢林点完单说:“阳阳,爸爸抱。” 陈昕阳下意识冲着爸爸伸出手,舒舒服服地换个地方窝好。 陈勇忠怀中一空,屁股往左边又挪一点:“你别一直看人家。” 虽然是方言,但刘迎霞也怕女婿察觉。 她道:“我没看,你才在看。” 什么看啊看的,陈韵抓住女儿想使坏的手,一边问:“妈你说啥?” 刘迎霞还有点急智,用普通话:“说你三叔公。” 老家的八卦,偶尔有一些是儿童不宜的。 宋逢林看他们在方言和普通话之间切换也没觉得被排挤,手在儿子背上轻轻拍。 陈韵见状:“感觉上菜也要好久。” 宋逢林:“你困吗?” 陈韵打个哈欠:“又困又累。” 她肩膀的力气往下一卸,手指头在女儿脸上戳戳:“你倒很有劲。” 陈星月兴奋得很,额头脖子都是汗,妆已经花得不像样。 她今天还涂了眼影,眼角处晕开像只鹦鹉,自己却浑然不知,小腰扭来扭去:“妈妈我想喝可乐。” 陈韵:“你看妈妈像可乐吗?” 陈星月退而求其次:“那可以喝豆奶吗?” 她下午已经喝了半杯奶茶,陈韵找理由:“你自己看,店里没有,下次喝好不好?” 陈星月撒娇:“奶奶带我去买,旁边有超市。” 术业有专攻,她还知道挑谁好下手。 陈韵哪有拒绝的机会,老两口已经一起站起来带着孙女走出去。 她道:“不是,怎么还成群结队的。” 宋逢林:“咱们也成对。” 谁跟他说话了,陈韵作势捶他一下。 正好上来了几个牛肉串,她自己先吃一口,评价:“感觉没以前新鲜。” 宋逢林抱着儿子,微微侧着脸:“是吗?” 意图昭然若揭,陈韵肉串往前一递。 宋逢林是西北人,对牛羊肉很有专家的架势:“确实一般。” 又道:“下次咱俩一块找家好吃的。” 哦,又在酸溜溜。 陈韵拿签子戳他的手臂:“揍你了啊。” 宋逢林还没反应,陈昕阳已经一个激灵:“妈妈不要打我。” 好像他在家天天挨打似的,陈韵颇觉得冤枉,敲他一下:“睡你的觉。” 陈昕阳哼哼唧唧又睡着了,留半只眼睛缝隙观察周围,看样子有点风吹草动又会跳起来。 陈韵是笑得不行,给孩子爸爸又来一下:“跟你一样一样的,在哪都睡不踏实。” 宋逢林语气温柔:“好,都赖我。” 就是赖就是赖,陈韵回头看门口:“买个饮料怎么去那么久?” 她望的方向,正巧是胡宇辰刚刚坐的地方。 宋逢林心中一惊,定睛看那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换了新客人。 他悄悄地松口气:“星星进超市,就是鬼子进村了。” 形容得很准确,陈韵掏出手机:“不催还不知道回来了。” 其实这一次还真是他们误会了,刘迎霞夫妻俩实属是遇上进退两难的事情。 他们本来是带着孙女在隔壁便利店买东西的,谁知道要买单的时候瞧见胡宇辰在门口抽烟。 按理现在都是陌生人,陈勇忠还是想着:“等一等再走。” 刘迎霞也是这个意思,祖孙三人就这么被“困住”了。 准确来说,陈星月是如鱼得水,拿着包鱿鱼丝:“奶奶我想吃这个。” 刘迎霞倒是想惯着她,好声好气:“星星,你妈该骂人了,过两天奶奶给你买。” 陈星月爽快地放回去:“我最爱奶奶啦!” 哟,嘴够甜的。 陈勇忠:“那爷爷呢?” 陈星月:“也爱爷爷!” 这样的小姑娘,一看就知道从世界上也得到很多爱。 胡宇辰“隔岸观人”,一根烟没点完跟发小说:“走吧。” 发小:“不是,我还以为你这磨蹭半天是想过去打个招呼呢。” 胡宇辰:“我就是想看看。” 看看她后来选择的人,是否真的让她过上想要的生活。 第28章 陈韵确实过上了想要的生活,最害怕的事情是出现任何可能破坏一切的不稳定因素。 长辈也和她一样,尤其是刘迎霞。 刘迎霞是个心里存不住事的人,回家路上跟女儿嘀咕:“你知道刚刚店里还有谁吗?” 有谁?陈韵开玩笑:“玉皇大帝吗?” 刘迎霞还是个迷信的人,没好气拍一下闺女:“别瞎说。” 又再把声音压低:“姓胡那孩子。” 得亏是夜里路上没几个人,连车过去都稀罕,陈韵才没错过她妈这堪称无声的话语。 她道:“那怎么了?” 刘迎霞看一眼前头相互扶着走路的翁婿俩:“逢林不是认得他吗。” 陈韵觉得以宋逢林的近视度数未必能看得见,快抱不住儿子的手往上一提:“看见就看见,前男友又不是情人。” 哪怕是方言,刘迎霞都很怕蹦蹦跳跳的孙女听见:“你这个嘴,这种话是能乱讲的。” 陈韵爱父母,也知道他们有许多缺点,比如封建和保守。 刚认识宋逢林的时候,大人还三令五申她要装作从没谈过恋爱,仿佛那是全天下最见不得人的事情。 但陈韵自己无所谓:“开个玩笑嘛。” 刘迎霞可笑不出来:“就怕逢林瞅见了跟你吵架。” 陈韵:“你几时见我俩吵过架?” 又说:“都十来年的老黄历了,宋逢林没你想的小气。” 刘迎霞操碎一颗心:“男人就是嘴上不说,心里肯定在意的。你说说你,怎么就让逢林知道有这么个人。” 陈韵有点不高兴了:“怎么,我还没嫁给他就得先给他抱一贞节牌坊?21世纪了。” 就是再过一百个世纪,刘迎霞都觉得:“你是女孩子,那能一样吗?” 又欣慰道:“逢林真的样样都好,满大街找不到的女婿,什么都不计较。” 陈韵腾一下火蹿到天灵盖:“我就谈过恋爱,又不是杀人放火了,什么叫什么都不计较。” 她音调扯得高,把怀里的儿子吓一跳,连女儿都顿住脚步回头看。 刘迎霞两只手无措地搓着:“这是怎么了。” 又慌张地确定女婿没听见这场小冲突。 陈韵微微闭上眼,深吸口气:“以后别讲这种话了。” 父母受限于认知,对世上的一切有自我的固执概念,即使嘴上认同也很难改掉真实的想法。 就像是掩耳盗铃一样,没说陈韵就当是没有这种差异性,心头泼了盆凉水:“回家吧。” 刘迎霞未必能理清女儿的愤怒,或许再亲密的关系里也没有办法完全的相互理解。 她略显小心地答应,反而更叫人觉得刺痛。 陈韵一方面忍不住脾气,又总是发火之后内疚。 她掩 饰真实的情绪,扯出个笑:“星星慢点跑,不要摔倒了。” 陈星月也很好糊弄,就没把这点不算插曲的事情放在心上。 她往前猛地一冲,挤在爷爷和爸爸的中间。 老丈人三瓶啤酒下肚,走得都不成直线了。 宋逢林本来撑着他,被女儿一挤差点都摔倒,勉强站好:“星星,爷爷喝醉了,你小心点。” 陈星月乖巧地点头,看着爷爷发红的脸问:“爷爷你很热吗?” 陈勇忠声如洪钟:“不热,一点都不热。” 调门起得高,其实到家连洗澡的力气都没有倒头就睡。 刘迎霞自己抱着被子去次卧,催着送老两口回家的女婿:“你爸没事,你快点回去吧。” 宋逢林:“好,妈你也早点睡。” 他回到几栋楼外的自己家,陈韵已经把半梦半醒的儿子换好衣服安顿在床上,在公卫的门口催着:“星星洗快点,太晚了。” 陈星月最近好玩水,沐浴露能搓出三斤泡泡,一般悲催了都是“阳奉阴违”。 不过她今天大概是困了,没多久就揉着眼睛出来,自己钻进被子里。 她的电量消耗殆尽,呼吸很快沉重。 不像弟弟明明眼睛都睁不开,还撒娇耍赖地不肯睡。 陈韵刚刚还哄了一会他才老老实实地躺好,见状把儿童房的小夜灯关掉,到客厅说:“你还不睡吗?” 宋逢林坐在沙发上,拍拍身边的位置:“我有事跟你说。” 怎么谁都有事说,陈韵才压下去的脾气又冒上来,心想要是他再为胡宇辰的事情泛酸,今天必须得吵一架才行。 她的不耐烦在犄角旮旯里若隐若现,宋逢林摸不着头脑:“很累吗?累的话睡醒再说。” 开了个头把人的胃口吊起来,又来一句“改天再说”。 陈韵斜眼看他,语气中带着火星子:“有话直说,不要拖拖拉拉的。” 宋逢林赶紧说:“等我办完离职手续,要不让爸妈回老家住一阵。” 他这话说得很有赶人的嫌疑,赶紧找补:“爸刚刚跟我念叨的,估计不是喝了酒也不好意思提。他们为了我们也辛苦好几年了,过年都没办法在老家多待几天。现在我有空,能让他们回去歇歇。” 父母对故乡总有依恋,很偶尔也会提起落叶归根的话。 陈韵像被扎了一下的气球,泄气之余鼻头微酸:“你就是要跟我说这个啊?” 宋逢林:“对啊。” 又察觉她眼眶发红,吓一跳:“我不是赶他们走的意思,是真的想让他们好好休息,不然在宁江总是围着咱们跟孩子转,一刻都停不下来。” 陈韵当然知道他不是,看他急得手足无措的样子只想笑。 她道:“嗯,听你的。” 啊?自己在这个家还做起主了? 宋逢林可一点没有农奴翻身的感觉,越发的小心翼翼地解释:“我对天发誓……” 陈韵打断他:“我信,少说点不吉利的话。” 这话就像平常的调子了,宋逢林指尖拂过她的眼角:“那就是舍不得爸妈了?” 陈韵:“我又不是小孩子。” 她随手拿起一旁的抱枕:“他们也能过一点自己的日子了。” 不知为何,宋逢林听出的的全是叹息。 他没有得到过太多的父母之爱,被爱屋及乌的这十年里只有感激:“他们确实不容易。” 陈韵突然很有敞开心扉的欲望:“我小的时候一直很快乐,他们不会逼我学习,送我去想上的兴趣班,每天第一个来学校接我,陪我玩过家家……” 那些习以为常的事情,在三十三年后更显得她有多么的幸运。 和老两口相比,宋逢林自认是相形见绌的:“我知道的长辈里,爸妈确实是最好的。” 就是因为好,才总叫人忽略心底的磕磕绊绊。 陈韵:“所以很久以前我就决定,即使将来结婚有自己的家庭,父母也是一份子。” 宋逢林想起件事,第一次问:“所以你才跟我在一起?” 他父母离异,很大程度上也没有两个家庭融合的矛盾。 陈韵:“也不单单是。” 结婚是件很重大的事情,她思虑再三才下决心。 宋逢林生出好奇,追根究底:“那还有什么?” 陈韵支支吾吾,两只手攥成小拳,很有长篇大论的气势,最后挤出一句:“你是个好人。” 宋逢林:“我以为这是不跟我在一起才会给的评语。” 怎么听着像是一种安慰奖。 然而陈韵的表情十分正经:“你知道是个好人多不容易吗?” 宋逢林迟疑:“我,不太知道。” 陈韵:“就拿我,朋友的前男友来说,念书的时候天天给她送早餐,在宿舍楼下接送,去排队三小时就为了给她买份煎饼,听上去是不是很好?” 宋逢林没有敏锐察觉到她的可疑停顿,点点头:“是很好。” 陈韵:“一开始我,朋友也觉得很幸福。但男生是宁江本地的,父母不同意他找外地人,第一次见家长的时候给我朋友脸色看。男生劝她多来几次献殷勤,用真心感动长辈。女生没同意,后来就分手了。” 在这个后来之前,当然有许多压死骆驼的稻草,只是时过境迁,现在就剩下结果。 宋逢林越听越熟:“这事你是不是跟我讲过?” 陈韵:“不止跟你,我原来跟好几个觉得条件还不错的男生都讲过,只有你没说‘如果真的爱对方的话不会那么轻易放弃的’。” 宋逢林没想到自己当初还曾过五关斩六将,但还是好奇:“没说就是好人了?” 这评价标准跟他以为的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完全不一样。 陈韵理直气壮:“我找对象,我说是就是!” 她微微昂着头,大有你敢不同意就试试看的架势。 宋逢林:“嗯,听你的。” 又略带些不好意思:“就这样,你才喜欢我的。” 他已经三十五岁,和少年这个词没有关系。 但大概是提及喜欢两个字,他仍旧是青涩的。 陈韵一时不敢看他的眼睛,垂着头:“咱俩最合得来。” 即便不想承认,她也知道自己在利用他的爱情。 宋逢林反而觉得合得来比“喜欢”好,笑出一抹羞涩。 陈韵挪得离他更近,坚定道:“我会对你更好的。” 只有这样,她才能更好的说服自己。 没有那些不为人知的前情提要,这就是一场表白。 宋逢林乐滋滋地沉浸其中,一切都是风平浪静的模样。 第29章 隔天是孩子们期待已久的儿童节,陈星月姐弟俩起得比鸡早,想出门玩的心情昭然若揭。 陈韵自己都还半梦半醒的,冷不丁看床边站着个娃,猛地坐起身,整个人三魂不见七魄。 陈昕阳也被妈妈吓一跳,往后退一步挨着墙,一脸的老老实实:“妈妈,天亮了。” 陈韵差点没上天堂,瞪着眼没反应过来。 还是刚惊醒的宋逢林拍拍床铺:“阳阳,跳上来。” 陈韵已经把昨夜的两句好话抛之脑后,挑他的刺:“喊小狗呢。” 宋逢林再一想也挺像的,心虚笑笑,探出半个身子把儿子拎到床上:“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陈昕阳竖起手指头在嘴边比划:“嘘,姐姐不让我进来的。” 看样子姐弟俩已经起床玩了好久,陈韵掀开被子:“你们是真不知道累怎么写,昨天睡得那么晚……” 她唠唠叨叨往外走,路过儿童房看一眼,里头空无一人,被子还叠得整整齐齐的。 还挺讲究的,陈韵平常都不给他们整理床铺,因为她自己也懒得。 她出声道:“星星你在哪儿呢?” 陈星月举着块饼干从厨房的方向冲过来:“妈妈我实在太饿啦。” 企图用可怜巴巴来掩盖她大早上吃零食的“罪行”。 陈韵敲她一下:“刷牙洗脸没有?” 陈星 月:“我刷了,弟弟没有。” 陈韵:“那你去叫他快点刷。” 陈星月敬个礼跑进主卧,来了个助跑蹦上床,把亲爹给踩个正着。 宋逢林惊呼一声,抱着脚嗷嗷叫,无奈道:“星星,咱们慢点行吗?” 陈星月跪坐在被子上行个礼:“爸爸对不起。” 大早上的,挺不吉利。 宋逢林挠女儿的痒痒:“下次注意就行。” 陈星月咯吱咯吱笑,还记得正事:“弟弟去刷牙!” 陈昕阳耍赖打滚:“我不要。” 扭来扭去的,最后被爸爸移送公卫。 宋逢林监督儿子洗漱,拎着干干净净的小崽子去客厅。 陈昕阳挣脱爸爸的束缚,凑到姐姐边上玩玩具。 姐弟俩叽叽喳喳地说话,嗓门倒不算高。 宋逢林摸摸耳垂,左看右看又掉个头回主卧。 陈韵在化妆,听见脚步声回头看:“咱们今天早饭也出门吃。” 宋逢林嗯一声打开柜子,慢慢地蹲下来。 他翻出件觉得最好看的裤子,结果半天没能套上,只能悻悻再丢回去。 陈韵都好了,发现他上半身还扎在衣柜里,好奇道:“怎么了?” 宋逢林像是喃喃自语:“我怎么没有衣服穿呢。” 陈韵:“不是才给你买了新的。” 宋逢林往边上一挪,露出衣柜的全貌:“哪件?” 陈韵迟疑两秒:“我有点认不出来。” 又理直气壮:“是你说喜欢黑色的。” 宋逢林有个小时候捡亲戚家旧衣服落下的毛病,很不愿意别人注意到自己的衣着打扮。 他没结婚前就喜欢穿得乌漆嘛黑的,到现在也不例外。 陈韵给他买衣服,那都是奔着能cos乌鸦去的,挂在一起更是看不出任何的区别。 宋逢林平常也挺满意的,每次一打开柜子都有种油然而生的成就感。 不过这会他忽然想换换口味:“我记得有一件蓝色的T?” 陈韵:“那个我看你穿不下,上次剪开给孩子做沙包了。” 又道:“待会去商场逛逛,你自己挑两件。 啊,宋逢林想起来自己见过沙包了。 他随手一拽,从架子上扯下件衣服:“那我今天穿这个。” 陈韵看着跟昨天的也没什么区别,捏着拳头:“出发吧。” 两个孩子早等得不耐烦,在玄关整装待发。 宋逢林门一开,他们就争先恐后跑去走廊按电梯。 陈韵一边摸着包里的东西有没有带齐,手肘往后一撞把门带上。 门才关上,她道:“你拿车钥匙了吗?” 宋逢林晃晃手示意:“在这。” 陈韵:“那就齐了。” 一家四口出门去,在新桐路最近很火的店吃早餐。 店里有扇半开的折叠窗,正对着栽种梧桐树的道路。 不时有骑自行车的人经过,阳光透过枝叶在他们脸上星星点点。 这样的场景,陈韵插一块香肠感慨:“真好。” 宋逢林顺着她的目光往外望,其实很难品味到这种惬意。 或者说他本身也缺乏浪漫细胞,能看到的就是普通的一枝一叶。 他道:“要不要再点一份香肠?” 陈韵:“不吃了,玩去吧。” 儿童节的主角是儿童,姐弟俩也知道今天大释天下,平常不敢提的要求使劲提。 陈韵尽量都满足了,付钱的没敢过心,晚上睡觉前才记账。 宋逢林洗完澡出来看她在化妆桌前写小本子,凑近:“上个月花得多吗?” 他向来只管赚钱,只是最近有了经济压力,难免多关心两句。 正好是做月度总结的日子,陈韵:“你把五月的账算出来,我洗澡去了。” 她每天都记得很详细,宋逢林只需要加加减减就好。 在他看来,每笔钱都花得有理有据,家里也没有什么大项的支出,但块儿八毛的累积到最后,居然要小四万。 怎么会这么多?宋逢林怀疑是自己口算的能力退化,翻到前头再来一遍。 陈韵擦着头发从洗手间出来,就看他还在这儿掰手指头。 她开玩笑:“要不要去把星星的木棒借来用用?” 宋逢林一脸严肃:“我发现件事。” 陈韵坐在床沿:“洗耳恭听。” 宋逢林:“原来‘聚沙真的可以成塔’。” 陈韵都摆出要听听你有何高见的表情了,眉头一挑:“就这?” 宋逢林:“我真觉得咱家过得不奢侈,怎么一算账这么多钱。” 陈韵心想他穷苦出身,到如今居然对奢侈两字有全新的定义。 她道:“按照我国的人均标准来说,咱家的生活标准已经打败99%的人了。” 宋逢林确实是穷苦出身,还不至于这么不知道人间疾苦。 但他毕业于京大,十几年里光是赶上这一波互联网发展浪潮得以实现财富自由的同学就不知道有多少。 圈子摆在这儿,他对小康和中产就有另外的解释,说:“但没什么奢侈品。” 陈韵:“你左右看一下。” 宋逢林有点不明所以,视线还是真挚地在左右各停顿几秒。 陈韵知道想让他意会不容易,索性挑明白:“在宁江,有房子就是最大的奢侈品了。” 房子是不动的,全家人都要住。 宋逢林:“等何总的钱到账,给你买包。” 他一说买,陈韵想起来:“要给你买衣服也忘了。” 宋逢林:“等我瘦下来再买。” 陈韵也有几件号称瘦下来要穿的衣服,一直束之高阁。 她想想还是没打击男人的积极性,推他:“你过去称一下。” 宋逢林算是知道什么叫情怯,突然有点不好意思:“明天再称吧。” 陈韵来了劲:“去嘛去嘛。” 她跟撒娇似的,宋逢林招架不住,半闭着眼不敢看数字。 陈韵捏捏他手臂上的肉:“比四月份体检少五斤。” 天天朝夕相处,她居然都没看出来,有些不敢置信:“为什么?” 宋逢林昨天一看胡宇辰还长得跟韩剧男主角似的就不得劲,搜了一下减肥的第一步。 他现在能讲出两句头头是道的话:“可能是我这两个礼拜都没熬夜,三餐也规律。” 才两个礼拜!陈韵大为不平:“你这还是吃饱饭了!” 宋逢林今天陪着孩子们在游乐园里上跑下跳的:“运动量也不少。” 他后背全是汗,差点一口气喘不上来。 陈韵更来气:“我跑步一个月,才瘦一斤!” 宋逢林在她腰上比划:“你基数小。” 陈韵听不进去,皮笑肉不笑:“老天爷太不公平了,男人少吃一口就能瘦。” 宋逢林戳戳她的脸颊:“要不咬我一口?” 陈韵脸一扭:“那你不就更瘦了,我才不要。” 又使唤:“给我吹头发。” 宋逢林应一声去拿吹风机。 因为高度原因,他能看见老婆正在微信上跟朋友们控诉“男人凭什么瘦得快”。 陈韵本来也没打算藏着掖着不让他看,甚至恨不得把屏幕怼到他眼前。 就是聊着聊着,几个女生的话题跑偏,变成议论腹肌。 张颂菁还在群里发别的男生光上半身的照片,跟幻灯片似的一张一张跑出来。 陈韵来不及藏,干脆把难题抛给别人。 她举着手机:“你能练这样不?” 宋逢林关掉吹风机:“能。” 这么笃定?陈韵强调:“很难的。” 宋逢林:“目标都是能用计划来达成的。” 世界上多数事情,努力就是最大的解。 他说得轻描淡写,却又格外的有力量。 陈韵知道这句话大概也是他的人生写照,一瞬间有些挪不开眼。 宋逢林看她眼睛都放光彩,还以为是提前为腹肌兴奋。 他低头看自己的肚子,心想人确实都有追求更赏心悦目的权利,轻轻地拨弄她的头发:“我练出来,以后不许看别人了。” 陈韵竖起手指,一副对天发誓的模样:“都是张颂菁发的,我勉为其难 看一看。” 宋逢林喜欢她这时候的目光,眼睛里仿佛只容得下自己。 他故作大方地调侃:“没事,看吧,谁叫咱们家没有。” 陈韵还能不清楚他,作势要点开照片:“那我当真了?” 宋逢林抓住她的手:“再等我几个月。” 陈韵怕他一急练出个好歹来:“健康最重要,要量力而行。” 宋逢林点点头:“好。” 听着像是随口答应,但陈韵知道他一定都会做到的。 第30章 宋逢林是个很有执行力的人。 他既然说要练出肌肉,就绝对不会只是用嘴来执行,第二天上班趁着午休时间马上做出个计划表。 罗列完他觉得很有成就感,好像浑身的肌肉已经被这种气势吓出来,发一份给老婆看。 陈韵正好在玩手机,回得很快:【晚上给你煎牛排吃】 宋逢林:【不用专门开小灶,妈做饭也挺清淡的】 陈韵:【我也想吃】 宋逢林:【好】 只回一个字,他觉得有点简单,不想把话题断在这儿,加一句:【在干嘛呢?】 陈韵:【看小说】 她一开始就得看到结局才满意,再让人不停地切换软件好像显得有些不识好歹。 宋逢林很有体贴人的心:【那你看吧】 陈韵就心安理得地连这句都不回复。 她沉浸于别人的爱情故事,被感动得眼眶都泛红,乍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抬头看,一滴泪把握时机掉落。 怎么一脸的伤心欲绝,何晴晴吓一大跳:“怎么了?” 她结完婚就去欧洲度蜜月,回来后加班加点地补工作,伴手礼都是叫同城快递送过来的。 陈韵已经有一个多月没见过她,顺手抹一把脸:“女主要死了。” 何晴晴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坐下:“你真是十几年如一日的爱看小说。” 陈韵:“挺好看的,推给你。” 可拉倒吧,何晴晴:“我现在对爱情不感兴趣。” 新婚燕尔的,怎么如此的丧气调子。 陈韵:“蜜月度得不开心吗?” 何晴晴:“挺好的,还在英国见了云溪。她女儿好可爱,长得像洋娃娃。” 混血的小姑娘就是有基因的便宜,不过陈韵觉得自己的女儿天下第一好。 她道:“我看到你朋友圈的照片了,她还跟以前一样,感觉没什么变化。” 何晴晴:“是啊,三个孩子的妈了,还是跟大学生似的。” 陈韵:“而且不用带孩子,肯定显年轻。” 这话说的,何晴晴:“怎么觉得你在夸自己。” 她手撑在桌子上,头朝前凑近一点:“话说你皮肤真好啊。” 陈韵抬下巴:“刚打的光子。” 她十八岁的时候自然青春无敌,脸一掐全是满满的胶原蛋白,光滑得像是刚剥壳的鸡蛋,但一过三十好像身体各项机能都感知到年龄的变化,不约而同出现小幅度的变化。 动刀动针的医美她不敢做,偶尔去做做激光权当保养,说起来一点也不遮掩:“效果是不是特别好?” 何晴晴:“我还以为是哪家新出的护肤品。” 她说着话捏捏自己的脸:“最近不化妆,觉得自己憔悴了三个度。” 陈韵才发现她今天的样子也不像是工作时的穿搭,诧异道:“我以为你是见完客户来找我摸鱼的。” 以前两个人这样见面也不止一两次了。 何晴晴今日素面朝天,连衣服都像是下楼扔垃圾的风格。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肚子:“三个月了。” 那不就是结婚的时候怀孕了,陈韵一脸惊喜,先问:“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何晴晴:“没发现的时候都好的,一查出来哪哪都不对劲。” 陈韵:“心理变化也是变化,毕竟肚子里多个人。” 她说完自己觉得“多个人”的形容太过惊悚,接着:“怀孕肯定跟平时不一样的,你自己多注意点。” 何晴晴:“我妈跟我老公就跟哼哈二将差不多,我不注意也不行。” 她语气之中抱怨居多,陈韵给她倒杯水:“讲吧,在这儿可以畅所欲言。” 何晴晴:“不行,我今天必须整点咖啡因。” 她跟古装剧里客栈的店小二一样,冲着吧台的方向:“潇潇,我要一杯冰美式,记你们老板账上,谢谢~” 陈韵:“你妈不让你喝吗?” 何晴晴指着自己的脸:“连粉底液都不让用。” 她整个人朝后仰:“我以为结婚能让她消停点,没想到控制欲居然变本加厉。” 陈韵:“要不找个专业的医生跟她说说,很多都是没有科学依据的。” 何晴晴:“我试过了,结果她非要人家医生保证有问题医生负责,谁敢跟她承诺?” 世界上没有百分之一百的安全,医生面对这样的患者自然要首先保障自己的职业安全,哪里敢一口咬定。 面对固执的家长,最好的方法其实是减少联系。 但每个人的家庭情况都不一样,轻飘飘的一句话有时候需要很大的勇气去执行。 即便是好朋友,陈韵也得视对方的情况才开口。 她道:“幸好她在老家,只要跟你老公统一战线就行。” 何晴晴:“不幸的是,她决定亲自来照顾我。” 说到这儿她唯余叹息:“我小时候就是留守儿童,她根本一天孩子都没带过。” 陈韵:“你妈不用忙公司的事情吗?” 何晴晴:“她说这两年效益也不好,想把厂房卖了退休,正好到宁江来含饴弄孙。” 陈韵好像能看到她的痛苦开始:“你爸没反对吗?” 何晴晴:“我们家你又不是不知道。” 她爸能力有限,除了在外面请客吃饭充大头,对家庭的贡献是负数,自然向来是妈妈当家。 陈韵想了一下也是,同情道:“要不给你妈找点事做,就不会一直盯着你了。” 何晴晴:“她主要不是盯我,是盯着ta。” 她说话的时候指指肚子,方才一点即将为人母的慈爱荡然无存,仿佛在提起陌生的甲乙丙丁。 陈韵一瞬间能体会到她所有表达和表达不出来的情感:“跟你姓是吗?” 何晴晴:“老大跟我,老二跟我老公。” 她表情转化为一丝若有似无的讥讽:“本来是老大跟他的,我妈没同意,说结婚我们出得多,得占先。” 陈韵苦笑:“怎么整得跟冠名权招商似的。” 偏偏为此吃最大苦头的人,好像没有决定的权利。 谁说不是,何晴晴:“就这样我公婆还挺有意见的,我老公倒还好。” 只是话音一转:“反正我公婆也替他争了。” 真话都被她说完,陈韵只好讲点还算聊以慰藉之语:“好歹不用每天面对公婆。” 何晴晴:“他们才不来,说反正是姓何的。” 陈韵认识的独生女不少,两头婚的操作倒也是很常见,但像这样以姓氏划分亲疏得明明白白的这还是头一家。 她道:“有点过分了。” 何晴晴:“我妈觉得挺好的,将来不会跟那边太亲。” 这听着也怪怪的,陈韵虽然形容不出来,可出于直觉也知道不该这么做。 她抿抿唇,几句话到嘴边愣是挤不出来。 何晴晴好笑道:“没事,你想说这婚没结好就直说。” 陈韵无奈:“你都知道还结。” 何晴晴:“撑不住了,这已经是我条件范围里争取到的最优解。” 又全然真诚:“所以我真的很羡慕你,不管父母还是另一半。” 她忽然剖白,陈韵:“是不是就为这个,你今年不怎么搭理我?” 何晴晴如释重负:“对,也不敢跟你提我要闪婚。” 那些内外交加的情绪里,使她的羡慕里滋生出阴影,说出来都自行惭愧。 人性啊,其实是不经得细细琢磨的东西。 然而友情也比之更加神奇,能把一切消弭于无形。 陈韵踢她一下:“发癫。” 她用的是盐山方言,是大学时期何晴晴教给室友们的。 几个女生曾经一路嬉笑打闹,在只有一次的十八岁朝夕相处。 何晴晴连 人生大事都没有落泪的铁石心肠,莫名的红了眼眶。 她道:“这算不算激素的副作用?” 陈韵:“哭吧,我会嘲笑你的。” 什么人啊,何晴晴:“我好歹是孕妇。” 这会倒是理直气壮地挺着肚子,生怕别人不知道。 陈韵:“行行行,那说点让你高兴的。” 何晴晴兴致勃勃:“最近有什么八卦吗?” 陈韵:“阳阳出生以后,我其实想离婚。” 重磅新闻! 何晴晴大吃一惊:“宋逢林也有得罪你的时候。” 只凭此言,就知道陈韵这个念头有多么的无理取闹。 人人都知道宋逢林爱她,虽然没有个肉眼可见的榜单,但大概是交际圈里丈夫排名的第一顺位。 陈韵:“说实话,也就今天我敢跟你讲。” 她这么一铺垫,何晴晴更加好奇:“为啥是今天?” 陈韵:“怀孕的时候其实我们没聊过孩子姓什么,当时我很自然地以为是姓宋,因为结婚我们谈的就不是入赘。我爸妈觉得肯在姓氏上让步的男生,要么对女方有一些弥补这个姓氏的要求,要么条件差一些。他们真真切切为我的将来和人生考虑,不希望影响我的婚姻。生星星的时候我从产房推出来,我爸妈兴高采烈地宣布宋逢林主动提议孩子姓陈。我那会疼得要死要活的,听完觉得也没那么痛了。” 事情至此看似都很完美,只是后续急转直下。 陈韵:“大概也是我真的没经历过,生完阳阳才觉得哪里不对劲,整个月子里我爸妈除了照顾我和孩子,每天几乎要打一百个电话跟亲戚宣布他们有后了。” 父母出身于农村,因为只有个独生女一度在生活圈子里抬不起头,甚至连宅基地被人侵占都自认没有底气去争。 他们给予女儿很多爱,却也让她在知道可能不是无条件被爱的情况下更加崩溃。 陈韵:“讲句残酷一点的话,我从小到大都算是优秀的,但带给他们的荣誉感,都不及我找到一个允许我的孩子跟我姓的女婿来得多。” 她的优秀成为衬托,甚至在自己的家里也成为另外一个人的陪衬品,最大的成就是为老陈家“开枝散叶”。 这四个字冒出来,就击败她受过的所有良好教育。 那时陈韵举目四望,连发泄的地方都没有,毕竟全世界都在恭喜她找到一个好男人,却又需要有人来承担一切情绪。 除了宋逢林,还能有谁呢? 陈韵:“我觉得如果不是他横生枝节,就不会有我的痛苦。” 这话叫任何人听起来都很不识好歹,何晴晴心想从前的自己确实没办法理解:“是只能今天讲。” 又面露悲伤:“但听完一点都不高兴。” 陈韵:“现在不羡慕我了吧?” 何晴晴:“我希望你永远可以有让我羡慕的地方。” 即便有些东西她得不到,也不想让别人都失去。 什么呀什么呀,好肉麻。 陈韵搓搓手:“鸡皮疙瘩掉了。” 还看言情小说呢,一点人家的甜言蜜语都没学会。 何晴晴没好气:“掉你个头。” 陈韵:“孕妇注意胎教。” 何晴晴改成用口型骂人,看眉毛就知道不服气。 陈韵不甘示弱,两个人演哑剧似的张牙舞爪。 30-40 第31章 太阳还没下山,何晴晴就接到她妈的夺命连环call,深吸口气回家喝营养汤。 陈韵等她上计程车才回店里,把刚刚用的杯子收拾干净。 潇潇在做外卖的单子,一边说:“姐,我明天能不能请个假?” 陈韵没有做资本家的潜力,是个很好说话的老板。 她连理由都没问:“行啊。” 潇潇也没有解释的意思,快快乐乐又戴上耳机,让重金属音乐轰炸着她的耳蜗。 陈韵有一次试图跟上过她的审美,只听了半个小时脑瓜子就嗡嗡地疼。 她是受不了这种,充满长辈心态地觉得无法理解。 不过人到三十几,偶尔还是很不愿意承认自己的想法已经开始陈旧,昭示着上一代人历史重演的迹象。 老去不再是一个词,反而是种现状。 陈韵有时候恍惚都想不起来自己几岁,看到落地窗外穿校服的群体走过总是片刻怔忪。 她捏着擦桌布发呆,思绪不知道跑到哪里。 刚下班的宋逢林推门而入,举起手在她面前挥挥:“想什么呢?” 陈韵回过神来:“你这么早?” 宋逢林本来就没有固定的工作时间,从前加班都是出于需要。 他最近已经交接得差不多,没有再把办公室浪费光阴的必要,自然是忙完就走。 他道:“来接你。” 咖啡店刚开业那阵子生意不是很好,晚上经常只有陈韵一个人呆到九点关门。 她就是那时候买的投影仪,每天买点小零食和酒边看边享受片刻独处。 常常是宋逢林推门的瞬间,她才觉得回到现实世界,情绪抽离得干干净净。 那实在很难用单一的词语来描述,陈韵统一归结于自己不识好歹。 毕竟一个加班后只能在路上随便买个饭团对付晚餐的丈夫每天都来接老婆下班,两个人手牵手回家,是多少人想要的幸福。 陈韵十七八岁对白头到老的幻想也仅此而已,却在得到的时候没有想象中的开心。 她强迫自己要陷在世俗所认为的喜悦里,也不想让付出的人觉得辜负。 那些大概是矫情的部分被陈韵藏起来,露出个笑容:“三分钟,马上收拾好。” 宋逢林顺手把边上的椅子推回原位:“慢慢来,不着急。” 他很少不高兴,做什么事都很有耐心,某种程度上完美得不像人。 陈韵有时候脑洞大开,都觉得他是谁为自己量身定制的机器人。 她莫名其妙想看他表情的变化,踩他一脚不说话。 宋逢林把左脚往前挪一点,无声示意她可以再踩一下。 虽然没能如自己所愿,陈韵还是有点想笑。 她哼一声头发一甩,把带来的东西一股脑全丢进包里。 帆布包失去原有的形状,被各种各样的杂物撑得奇形怪状。 陈韵斜挎着不方便,把包给推给别人。 她衣服穿得素净,配饰却钟爱些花里胡哨的颜色。 宋逢林拎着和东北大棉袄的花色如出一辙的包,左手换右手都觉得怪怪的,最终还是认命:“走吧。” 陈韵笑得狡黠,眼角眉梢都带点恶作剧成功的欢呼,此时无声胜有声。 宋逢林空着的手牵住她,顺便捏捏她的指尖:“我明天应该是最后一天。” 他要离职的事情铺垫不是一两天,对陈韵来说已经不是新闻。 然而每次一听她都有种才知道的感觉,说:“不是还不到一个月吗?” 宋逢林:“交接得差不多,不赖着了。” 他的尾音飘散在风里,是此刻万家灯火逐渐亮起都无法抵消的惆怅。 陈韵心想以他的个性肯定会站好最后一班岗,心知肚明:“你们老板又发疯了?” 两个字戳中宋逢林的笑点,他唇角翘起:“融资彻底没戏,着急上火,正常的。” 他倒是很善解人意,陈韵明知故问:“不生气吗?” 宋逢林:“现在不生气了。” 刚被开除的时候是有不满,不过在既定的现实面前逐渐连心态都放平,毕竟他人生最重要的十几年都跟这份工作息息相关,不管是如何“分手”的,也希望对方能越来越好。 他都看开了,陈韵也没啥好义愤填膺的。 她换个话题:“晚上交给你一个重要任务。” 这个家居然还能有要紧的事情能够轮到自己,宋逢林好奇:“是啥?” 陈韵:“跟星星一起做龙舟。” 哦,幼儿园的节日活动。 宋逢林:“确实很重要。” 陈韵:“我听你的语气像是有异议。” 宋逢林:“不敢。” 陈韵:“那就是有贼心的意思。” 叫她一说,也颇有道理。 宋逢林苦笑:“我做手工你又不是不知道。” 陈韵揶揄:“拿出你当年织围巾的精神来。” 他们结婚的时 候一起出的钱买房装修,夫妻俩加上老两口几乎都是口袋空空。 但没钱也得过纪念日,宋逢林心想礼轻情意重,每天午休都在公司楼梯间织围巾。 只是他的心意很可贵,成品着实不能恭维。 陈韵那阵子还在上班,第二天戴出门了。 出门前宋逢林自我反省:“要不算了,显得你不好看。” 陈韵理理额前的碎发:“我天生丽质,怕什么。” 她说是这么说,其实还是因为不忍心,只戴出去一次就束之高阁了。 倒是后来宋逢林斥巨资给她买了条LV的,年年都用武之地。 真是想一次,宋逢林都被提醒一次自己有双多么笨拙的手。 他道:“有时候光有精神是不够的。” 陈韵反而认为:“精神已经很可贵了。” 看来她嘴上虽然觉得没必要,实则还是吃这套的。 宋逢林少时笨拙,一心只有读书,人生头回谈恋爱,靠的都是尚不发达的网络上能搜索到的经验。 他当时在围巾这项礼物之后的备选其实是折星星,不过考虑到种种因素没有践行。 现在想想,很应该折一次,再买个贵的包做搭头。 不过老婆愿意觉得哪个是搭头这件事,宋逢林很有自知之明的不去深思,只说:“主要是做得不好看,星星能从幼儿园哭着回来。” 陈韵轻描淡写:“那就当幼儿园给她上最后一课,等上小学还有更挫折的时候。” 宋逢林小声:“咱不讲苦难教育这一套吧。” 陈韵微微笑:“女儿不会苦的,但做得不好看你会完蛋。” 宋逢林的后颈都发凉,不知道她们母女谁要先给自己好看。 他嘀嘀咕咕地打开网页,回家的路上就开始搜索手工龙舟怎么做。 可惜没到他发挥的时候,人家祖孙已经在家兴致勃勃地开工了。 陈勇忠年轻的时候穷得叮当响,锻炼了极强的动手能力,每逢此刻都是一马当先。 他还很愿意让孙女拔得头筹,在客厅摆满琳琅满目的制作工具,不知情的还以为要在这儿做一艘真船呢。 陈韵:“爸,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 自打女婿要离职,陈勇忠顿时有种紧迫感。 他最近送外卖的热情高涨,一天除了吃饭和睡觉的时间几乎都在外面跑,任谁劝都没有用。 不过孩子的事都是大事,他一看到老师发通知就马不停蹄往家里赶,这会比划着剪刀:“那肯定的,我这工程浩大。” 陈星月十分热情地拍爷爷马屁:“爷爷做的是全世界最棒的龙舟。” 两个孩子宛如一朵花似的绕着爷爷转,夸奖的话一句接一句,陈韵还怕宋逢林不是滋味。 她扭过头一看,只觉得这男人笑得比一双儿女还满足。 陈韵调侃:“是不是觉得如释重负?” 宋逢林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像没听到这句话似的,被戳了一下还满脸的茫然:“怎么了?” 陈韵重复:“是不是觉得如释重负?” 宋逢林头微微地摆动,嘴唇也颤颤两下,欲言又止。 陈韵:“啥意思?” 表达对很多人来说其实是件很羞耻的事情,尤其是一些日常里不会出现的话。 宋逢林不自在地咳嗽,还没张嘴,丈母娘从厨房探出头:“谁咳嗽了?” 跟健康小警察似的,不错过一丝风吹草动。 陈韵接话:“你亲儿子。” 这孩子,怎么老是有点阴阳怪气,女婿难道就不能是亲的了? 刘迎霞眼神警告女儿好好说话,手顺势在围裙上擦两下:“那我再煮个梨汤。” 宋逢林:“妈,不用忙了,我没事。” 长辈的想法要是能被轻易改变,就枉费几十年内树立起的自我意志。 刘迎霞一边说着“没关系没关系”,一边转身在灶台前忙碌。 大概是为了她的心思不被浪费,宋逢林的喉咙又有些痒。 他摸摸自己的喉结,左手举高碰了一下额头。 陈韵还惦记着他刚刚没说完的话,看着他一系列动作:“不舒服吗?” 宋逢林不太确定:“应该没有啊。” 陈韵:“还是量下体温。” 她进儿童房拿体温计,转身才发现他也跟进来了。 宋逢林那真是亦步亦趋,接过体温计乖巧地夹好。 他坐在孩子们专属的小板凳上,整个人像是被塞进某个壳子里一样局促。 陈韵都怕他把凳子压塌,越看他越觉得有点搞笑,掏出手机拍张照。 宋逢林还仰着脸,莫名叫人联想到急于想找主人的流浪狗。 陈韵下意识想摸摸他毛茸茸的头发,散发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 恰逢此时,客厅里的孩子们爆发出一阵大笑。 尤其陈昕阳特别的夸张,小小的身躯里有横扫千军的声压。 得亏是全屋另外做了隔音,不然指定得被邻居投诉。 陈韵嫌弃:“确定阳阳不是像你吗?我小时候超级文静的。” 简单的一句话,续上了宋逢林几分钟前在客厅里欲言又止的心情。 他越发确信自己生病了,露出一丝脆弱:“我小时候没有这种笑的机会。” 讲完觉得略显尴尬,找补说:“我生性也不爱笑。” 陈韵本来是站着的,慢慢地蹲下来跟他平视。 光是看到她,宋逢林已经嘴角上扬:“现在爱了。” 人家都把自己安慰好了,显得陈韵很没有用武之地。 她慢慢地往前挪一寸,两只手企鹅一样伸出来作为平衡。 有点像是动漫人物,还怪可爱的。 宋逢林拽她一下:“再蹲该头晕了。” 陈韵有个久蹲眼前一黑的毛病,去医院看过也没有太大的改善。 她索性盘腿坐着:“你别动,待会测不准。” 哦,还量着体温呢。 宋逢林老老实实地把手放好:“我每次觉得自己做得还不错,一看爸又好像被比下去。” 这算委屈吗?陈韵看他的表情也不像,直接问:“不高兴啦?” 宋逢林其实是发自肺腑的开心:“你说星星跟阳阳得多幸福,大家都爱他们。” 他的孩子过着他从前最想要的生活,仿佛自己也得到满足。 然而那样的感受始终是差之毫厘失之千里,隔了多年或许很难真正安慰到当年的小朋友。 陈韵一颗为人母的心最受不了这种场面,盘算着:“你明天早上还是下午办手续?” 宋逢林:“都可以。” 陈韵:“那干脆早上,正好明天潇潇也请假,我关一天店,领你出去玩。” 真是一副家长的样子。 宋逢林抽出温度计看一眼,先确认没事才说:“好。” 他心里觉得这算是久违的约会,临时抱佛脚在睡觉前想要大量燃烧卡路里,企图第二天把自己稍加打扮。 减肥第一天嘛,谁都会很有动力。 陈韵路过的时候给他竖个大拇指以示鼓励,飘到客厅里去看陈之问的新综艺。 还真别说,人家明星就是帅。 宋逢林眼角余光瞅着,哼哧哼哧更加大汗淋漓。 第32章 凡事过犹不及。 宋逢林很小的时候其实就领会到这个道理,只是在第二天起床后有了更深刻的体会。 他脚碰地的瞬间感觉下肢不受控制,整个人宛如踩在棉花上,压根感受不到究竟有没有着地。 出于安全,他伸手扶了下墙,借力站稳。 等真正站起来拿下更是要命,宋逢林倒吸口凉气。 他咬着牙根往前挪一步,挪着挪着才适应。 陈韵在厨房把要吃的早餐都蒸上,进房间要洗漱就看见他坚强的背影,问:“怎么了?” 宋逢林不由自主地吸腹挺胸:“没事。” 是吗?陈韵上下打量他两眼,一下子没看出什么异常。 她转个身从衣柜里拿衣服,T恤甩两下披在肩上。 这一套,怎么看都比她平常上班还随意,不像是今日有约的样子。 宋逢林小声建议:“不穿裙子吗?” 陈韵手一顿:“也行。 ” 她换了件带碎花的,像是春日里的一抹光。 宋逢林半靠着墙夸:“很好看。” 他说话不会让人觉得是过分的夸奖,真诚得像是呈堂证供。 陈韵当然高兴,也依旧敏锐:“你今天怎么站得歪歪的。” 宋逢林大腿内侧的不知道是骨头还是肌肉的地方隐隐作痛,嘴硬:“没事。” 那兴许是自己多心了。 陈韵不是追根究底的人,没再多问。 她边梳着头发边往外走,没听见枕边人一声轻微的窃喜。 宋逢林就是莫名不想承认自己锻炼之后的不适,心想反正过两天会好看的。 他这人没别的,总是善于用坚强的意志伪装成若无其事。 一顿早饭吃完,陈韵没怎么觉得他不对劲,把空碗筷垒起来:“我收拾一下,你公司那边好了再叫我。” 宋逢林应了一声,牵着两个孩子去上学。 陈星月今天格外的活泼,走路连蹦带跳,险些给亲爹拽跌了。 宋逢林胳膊腿招架不住:“星星,你慢一点。” 他喊他的,陈星月根本都做不到。 七岁的小姑娘欢欢快快,率先冲到老师的跟前。 陈昕阳腿短两寸,追在姐姐后面小跑。 他还背着个没装啥东西的书包,左一下右一下空荡荡的直晃悠,总叫人以为下一秒要摔倒。 : 宋逢林有心提前做点预防动作,光是手臂抬起来都筋骨发麻,索性只出张嘴:“阳阳你慢点。” 小朋友要是听话,就枉称为世界上最大的不定时炸弹。 但只要好端端地把一双儿女送进幼儿园,就算是卸下重担了。 宋逢林照例给老婆发消息同步情况,边往公司走边看手机 大概因为是最后一天,他每走一步心情更加的错杂,期待着能有条回复吸引注意力。 不过他盯着屏幕看来看去,只有些无关紧要的“骚扰”,每声震动都把人的期待拉高又踩平。 宋逢林无端地觉得沮丧,只觉得自己今天身心都受伤。 他本来就没啥表情的脸连客套的笑容都很难挤出来,硬邦邦地到办公室。 曾经摆满他私人东西的空间,已经像蚂蚁搬家一样逐渐变得像没有人待过,除了桌上的一支笔。 宋逢林就拿着它签完所有的交接文件,顺手揣兜里走人。 走的时候很潇洒,站在电梯前反而想回头看。 但再多看两眼,也只是徒增同事们今天吃午饭的谈资。 宋逢林不想成为故事的一部分,背挺得越发的直,在想像中勾勒出自己是如何散发出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的气质。 然而他对自己的定义实在错得离谱,陈韵乘坐的电梯门在他面前打开的时候,还以为自家有只流浪小狗。 她手往前一伸,弯腰行个礼:“您请进。” 宋逢林居然往后退一步,反应过来跳探戈似的往前挪。 他既像是抱怨又像是撒娇:“没空可以不管我的。” 怎么还委屈巴巴的,陈韵:“当然有了,今天地球就绕着你转。” 宋逢林一颗心被抚平,刚刚的刺挠感消失不见。 他按下1楼,等门缓缓关上说:“你想去哪?” 陈韵:“虽然我已经有想法,但还是要先象征性地问你意见。” 宋逢林笑:“都听你的。” 他在平江生活十几年,熟悉的地方却越来越少,平常出门都是一家人活动,也只是跟着大部队走。 陈韵就知道是这个答案:“先去吃松饼,再去星光汇逛逛,中午吃牛排,下午去江心公园看天鹅,然后接娃。” 宋逢林点点头,想起来:“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是不是一起去过江心?” 陈韵模模糊糊:“是吧。” 人生至今三十余载,她的脑容量已经不堪重负。 宋逢林回忆起更多的细节:“有的,咱们还去划船了。船桨不听使唤,漂了好久。” 他生于西北,幼年举目四望都是戈壁,到那时为止见过最大片的水是大学时去颐和园,连游泳这项技能只是勉强驯服,更别提划船这种高难度事情。 陈韵啊一声:“想起来了。我一边漂一边发脾气,心想绝不会再跟你见面。” 任谁在太阳下暴晒个把小时,心情都不会比她好。 宋逢林诧异:“可是之后没多久我们就谈恋爱了。” 他还以为是感情升温,进展顺利。 陈韵:“因为是我提议划船的,不好意思气太久。” 人嘛,总得讲道理。 宋逢林夸:“你脾气真好。” 陈韵有自知之明,嘁一声手肘碰他一下,有些随意地问:“现在什么感觉?” 两个人刚穿过斑马线,回头就能看到曾经和宋逢林的命运连结在一起的公司的名字,甚至细细数的话能定位办公室的位置。 很多个加班到四下无人的夜里,他就站在落地窗边往下看。 原来从下面往上看是这种感觉,仿佛不知今夕是何年,人生被割裂为两个空间。 宋逢林:“很难形容。” 其实他是个很重情的人,轻易不喜欢改变周遭的环境。 离职这件事说着是轻描淡写的,但在他的心里恐怕是场九级地震。 陈韵本来有几句安慰的话,一下子都觉得很表面。 她道:“宋逢林。” 其实她平常也爱连名带姓叫,但此刻好像是不一样的意味。 宋逢林扭过头看她,嘴角不经意地勾起一点温柔的弧度,用眼神问“什么?”。 陈韵像是叹息:“干嘛看到我就笑。” 她知道自己对他的意义,压在深处会有一丝的歉意。 宋逢林却坦然:“看到你就开心。” 他理解她的用意,说:“现在好多了。” 陈韵:“那你再看看吧,我不跟你收费。” 宋逢林也能幽默一把:“你就是想收,我也没钱。” 怎么可能,陈韵:“不对啊,你股份转让的钱我还没收到呢。” 明知不会,她还是故意双手抱臂:“你这是想藏私房钱了?” 宋逢林:“何总说限额,还有一笔今天转,我想着到齐再给你。” 又补充:“我从没觉得那是我的钱。” 这会说的,自觉得像是有谁在压榨他。 陈韵:“当然是你的了,今天就为你大大消费几笔。” 宋逢林还是手脚酸痛的状态,不忘自己的计划:“那买套运动服吧。” 陈韵大手一挥:“买,多买几套换着穿。” 宋逢林:“不用,回头瘦了都是浪费。” 陈韵要是说减肥,那必然是先买瘦了要穿的衣服。 她道:“你肯定是能瘦的。” 什么毅力、坚持等美好品德,宋林逢林一样不缺。 他对自己也很有信心,连哪天能用腹肌以**人都列入安排。 陈韵还不知道自己今年有此“艳福”,率先推开brunch店的门。 她身上那种小资的调调和宁江这座种满梧桐树的城市很是吻合,尤其坐在靠窗的位置和街景相映衬,身上就像是罩着一层往事。 宋逢林是个不擅长文字描述的人,只觉得氛围里加入自己好像很不恰当。 他去趟洗手间再回来都不好意思破坏,停在几步之外。 陈韵在低头研究菜单,点完百无聊赖撑着头看窗外。 她的头发柔顺地垂着,和路边的树枝被风吹起同样的摆动。 宋逢林及时掏出手机拍照,阴差阳错定格住她回眸的瞬间。 陈韵本来要叫他,看他的动作刹住车抿住嘴,小小的梨涡浮现。 秉持着多拍少错的精神,宋逢林把快门按得像是不要钱的似的。 毕竟他的水平是质量不够数量来凑,觉得好歹是矮个里能拔出个略高的个子。 他倒是拍得尽兴,陈韵的脸都快笑僵了,肩膀垮下来伸出手:“我看看。” 宋逢林先打补丁:“有几张应该还行。” 陈韵不抱期待:“能有一张就不错了。” 她头发往后一撩:“好在我天 生丽质。” 宋逢林:“嗯,特别漂亮。” 他实在太捧场,捧得还特别诚恳。 陈韵的自信心不得不膨胀,美滋滋地把手机还给他:“都传给我,我都要。” 宋逢林接过来操作。 他刚刚按得太快,其实没有看清楚她的表情,这会再仔细端详,才发现她看到自己的第一秒在笑——眼睛弯出一点弧度,脸颊微微鼓起。 他再次展示:“这张你笑得最好看。” 陈韵定睛:“我这难道不是放空的表情吗?” 宋逢林斩钉截铁:“是在笑。” 他说是就是吧,陈韵不跟他争。 正好她点的餐上来,压根顾不上跟人说话,研究着从哪个角度可以更好地拍出摆盘的效果。 她这一刻的笑也很好,但宋逢林私心还是觉得刚刚拍到的更好。 他直接把那张照片设为屏幕,心想虽然如此美好的构图里自己插不进去,她的世界仍旧和自己是一体的。 第33章 吃过饭,陈韵养足了逛街的精神。 她这两年对买东西其实没啥兴趣,到商场得先去买一杯奶茶喝。 宋逢林本来还挺爱甜食的,否则他的体重不会一涨再涨,毕竟热量高的东西能解压。 但现在他的压力变成减肥,对此敬谢不敏,反而咕咚咕咚喝矿泉水。 陈韵很是大度,拿到饮料先问:“要不要抿一口?” 这动词用得好像是饮鸩止渴的意思,宋逢林好笑道:“不用,你喝吧。” 意志很坚定嘛,陈韵心想是自己的话就喝了,说:“我们先从二楼溜达上去吧。” 她说溜达,那真是光看不买,仿佛是来品鉴大会的。 倒是宋逢林少出门,看什么都觉得不错,跃跃欲试:“真不买吗?” 听得出来,买不了单他还怪遗憾的。 陈韵笑得不怀好意:“那去一楼看看吧。” 一楼的牌子都是叫出名字来大家略有耳闻的,进去就是买块布都得好几千。 但宋逢林是个对自己很勤俭,对家里人很大方的,热情撺掇:“走啊。” 都到这份上了,陈韵觉得为了满足他的愿望也得消费点啥。 她喝掉最后一口奶茶,加入lv前排队的人群:“今天人也好多哦。” 宋逢林帮她拿着空杯子:“我看爱马仕没啥人。” 陈韵:“最讨厌这个牌子了,还得配货。” 她才不愿意为了不需要的东西消费。 宋逢林:“你之前不是买过盘子吗?可以多买几个。” 那套精美的餐具被他说得像是不锈钢制品,一买就可以一箩筐似的。 陈韵:“买一次意思意思就行了,买那么多日子还过不过了。” 说白了家里的消费水平还没到视奢侈品为浮云的高度,有那个钱还不如用来改善生活。 宋逢林虽然对现状很满意,自觉从西北故乡走到沿海一线扎根已经很了不起。 然而男人的自尊心会在此刻浮现,他道:“我还是挣得不够多。” 陈韵:“戳中我这颗赚得不多的小心脏了啊。”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自己的失败固然让人心痛,别人的成功更令人揪心。 尤其陈韵几年前刚被裁员的时候,赶上丈夫的事业高峰期。 是人,都会有比较之心。 即便是亲密关系里,落差太大也未能免俗。 陈韵一度暗自不平过,也唾弃自己的小心思。 然而现在能说出来的,统统叫云淡风轻。 偏偏宋逢林还陪小心,肉眼可见的慌张:“我不是那个意思。” 陈韵手肘捅他:“当然了,全家挣的都是我的。” 她爸跑外卖的收入,还会每个月分出五百给女儿做私房钱。 如果说这个家有众星捧月的话,理所当然的是她。 宋逢林嗯一声,一边说:“原来不用上班的人这么多。” 明明是工作日的早上,商场里热闹出菜市场的架势。 特别是六月里天气热,好多人带着孩子来蹭空调,有几个活泼的跑来跑去。 陈韵:“恭喜你加入大军。” 说喜,也不知道从何来。 宋逢林怅然:“现在感觉还有点不适应。” 陈韵看过一篇文章,是分析刚退休的父母心理的。 她别的不会,转移别人的注意力是一把好手,举起手机:“你先别不适应,帮我看看哪个包好点。” 几个包的形状扁的圆的都有,却叫人第一看看不出任何的区别。 宋逢林呃呃呃半天,放弃在自己深耕不了的领域里发言,只差举双手投降:“要不都买?” 陈韵批评他:“这是最敷衍的解决办法。” 宋逢林可不能背这种罪名,推推眼镜:“我再看看。” 他这一看,真是满脸的苦大仇深,不知道的以为是跟LV过不去呢。 陈韵真是憋笑憋得难受,觉得对他实在是种折磨,打断:“你眉头都快拧断了。” 宋逢林伸手碰了碰自己的眉心,不小心把眼镜打落在地。 对于高度近视的人来说,这副框架已经成为身体的一部分,不戴着的时候反而奇怪,下意识在地上摸了摸。 陈韵想帮他捡,两个人的头磕在一块。 她体量更轻,一屁股直接坐地上,裙摆像朵花似的绽开。 宋逢林倒是巍然不动,拽她一把:“没事吧。” 陈韵是犯懵大于疼痛,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她借力站起来,视线停在他的眼睛上。 宋逢林少时总是穿着不合身的破旧衣服,青春期因此和自卑两个字完全分不开,任何人把目光聚焦到他的外貌上都会明显叫他不安。 他不戴眼镜本来就有点不自在,有些慌张地赶紧戴好。 陈韵自然地把手上的灰拍在他衣服上,一边说:“你眼睛好看,戴眼镜好可惜。” 宋逢林脸上飘起可疑的红云:“你以前也说过。” 陈韵陷入回忆,慢慢想起来的同时把后背对着他。 毕竟这句话跟两个人第一次接吻有关系,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宋逢林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记得,低声笑。 笑得陈韵羞恼,暗自掐他的手臂。 宋逢林浑身最多的就是肉,一点都不疼,反而顺势握住她的手。 陈韵斜眼看他:“我要买两个包。” 宋逢林:“好。” 答应得太快,好像让人少了一点发挥空间。 陈韵心想自己也是有毛病,难道摊上个抠门的老公才能称心如意吗? 人啊,要知道知足。 她模仿着TVB的语调在心里默念,往前又挪一步。 宋逢林跟她搭话:“周末要带孩子出去玩吗?” 陈韵:“好像有一家新开的儿童乐园,我搜一下。” 她低着头看手机,宋逢林又有种被冷落的感觉。 他性格其实很黏人,恨不得生出千百句话能吸引她的注意力,又实在不善于此。 好在天赐良机,他道:“到我们了。” 陈韵就把这事先放一边,进店先给柜姐自己看中的几款包的图片。 她挑东西很快,就是下决心的时候陷入两难:“好像买哪个都行。” 宋逢林出示付款码:“都买吧。” 看见有愿意买单的客人,柜姐更是敲边鼓得起劲。 陈韵还是犹豫:“有点浪费了。” 宋逢林:“七夕、中秋、国庆,正好三份礼物。” 谁中秋跟国庆还送礼物,夫妻俩也没这个习惯啊。 陈韵:“真是什么节你都预支。” 宋逢林:“难得嘛。” 他既然这么积极主动,再拒绝有点不识好歹了。 陈韵手一指:“我比较喜欢这两个。” 宋逢林:“那还欠你一个。” 出来花一 趟钱,还落下额外的债务了。 陈韵得了便宜还卖乖:“你真是不知道勤俭持家。” 宋逢林:“嗯,我一个人过日子不行。” 他甚至觉得在遇到她以前的人生自己就只是一副有生命的躯体在行走,连灵魂都是空荡荡的。 就是因为知道他的好听话并非是轻飘飘的甜言蜜语,陈韵偶尔会有一种掉入异世界的错觉。 她十几岁的时候非常相信爱情,对偶像剧里的情节深信不疑,以为所有的婚姻都能几十年的你侬我侬。 然而柴米油盐的确会磨平很多东西,世俗以孩子、房子和票子困住大部分人。 那些少年爱侣携手相伴至今,也许只得到一地的鸡毛蒜皮。 在这种情况下,陈韵居然仍旧被爱。 这有可能呢?说出来她自己都不敢置信,好像得到相反的答案才能松口气。 宋逢林付完款回来看她满脸纠结地站着,问:“还有喜欢的吗?” 陈韵瞬间回神:“没有,我想吃甜筒了。” 说来说去,还是最关心吃的。 宋逢林:“那走吧。” 他拎着两个大logo的袋子,总不能这么走一天。 陈韵:“先把它们寄存了。” 宋逢林还以为是去服务台,没想到现在都有自助的柜子。 他道:“好先进。” 说得像是刚出世的山顶洞人,陈韵打个不响亮的响指调侃:“21世纪啦。” 又嘀咕:“怎么老是‘哑炮’。” 她有时候爱学些小技能,比如在家里吹流氓哨。 宋逢林记得她有阵子吹得可来劲,还因此被丈母娘数落。 因为在长辈的习俗里,夜里吹口哨会招贼。 说实在的,这两者都不知道是怎么划上等号的。 不过家里的一切规矩都按照上一辈的习惯来,夫妻俩平常号称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多数时候还是依样画葫芦,连月亮也不让孩子指。 应了那句原来觉得没道理的话——等当了父母才知道。 哪怕不符合科学道理的事情,也很怕给孩子带来一丝伤害。 思绪到这儿,宋逢林把脑子里跑偏的弦拽回来。 他拇指和食指一搭:“你看我。” 像只开屏的孔雀,隐形的尾巴都翘老高,恨不得鼓捣出会被投诉的噪音。 但陈韵还挺崇拜的:“真好,我就打不出你这种脆脆的声音。” 宋逢林对比两个人的手:“是不是你指甲比较长?” 陈韵善于从外部找诱因,拒绝承认自己确实不行:“肯定是。” 俨然剪了指甲我就是打响指届第一人的模样。 宋逢林当然顺着她的话讲,两个人再聊一茬就自然而然地把这件事抛之脑后。 一整天的,较真起来发生的全是这种无足轻重的小事,都不用到若干年后就已经成为插曲。 唯一一件值得纪念的事情,就是收到了股份转让的尾款。 这钱看着多,但把剩下的那点房贷还了基本不剩啥。 夫妻俩只能数数银行短信里有几个零过过瘾,晚上领着全家出去搓一顿。 吃的是麦当劳,喝的是奶茶。 人人摄取热量,只有宋逢林老老实实计算卡路里。 就凭此一点,八块腹肌指日可待。 第34章 腹肌这种东西,非一日之功。 但体重蹭蹭蹭往下掉这件事,倒是表现得实实在在的。 宋逢林现在每天早床第一件事就是上秤,在自己制作的进度表上记一笔。 他工作时候的习惯保留,周末生成了张曲线图贴在房间的衣柜上,线的尾巴直直下坠。 虽然是件好事,隔天陈韵起床后才看见,颇有些愤愤不平:“咱俩一样的运动量和伙食,就你瘦了?” 她身上怎么都是些顽固分子,巍然不动。 宋逢林:“我基数大。” 又小声说:“你运动也不多。” 陈韵瞪眼:“我没跟你去散步吗?” 她最近在看陈之问第一部担纲主角的网剧,什么路透花絮一点不错过,走路的时候都沉迷于手机。 说是出门散步,其实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坐着追剧,顺便喂肥公园里百八十只蚊子。 宋逢林抬手碰她的额头上的蚊子咬出的包,只觉得一切都在不言中。 陈韵半点不心虚,头还昂得高高的:“你倒是说话啊。” 宋逢林还能怎么办,心甘情愿地说:“我觉得可能是体重计坏了。” 这就对了,陈韵嘟囔着“早晚换了它”,边走到客厅。 放暑假的第一天,两个孩子起得比鸡还早。 才到平常要上学的点,整个客厅好似被狂轰乱炸过。 姐弟俩把自己的所有玩具都倒出来,玩了一会又嫌没意思,七七八八地乱扔。 那真是一脚一个“地雷”,都不知道往哪里踩。 好在陈韵没什么洁癖,也不爱干家务。 因此在这事上她脾气很好,左右看两眼去厨房倒水喝。 陈星月屁颠颠地跟着妈妈,缠着问:“妈妈我可以吃一个冰淇淋吗~” 她撒娇是一把好手,尾音腻得像蜜水。 陈韵捏捏她的脸,笑盈盈断然拒绝:“不行。” 陈星月不死心,狗皮膏药似的歪来扭去:“就吃一小口。” 她也是快上小学的人,心眼颇有长进,还知道给弟弟使眼色拉盟友。 陈昕阳其实没怎么看懂,但不妨碍他闻到有利可图的味道,扒拉着妈妈的大腿。 陈韵的睡裤都快被他拽下来,拉着自己的裤腰:“不行,先刷牙洗脸去。” 话音落,宋逢林就很配合地把俩孩子“拖走”。 陈星月算是半推半就跟着爸爸走,陈昕阳却是一脸的自暴自弃,腿索性就垂在地上,名副其实被拖着走的。 陈韵从他小小年纪的脸上看出点沧桑来,心想养娃真是天天有新鲜热闹看。 她忍俊不禁,笑着摇摇头把食材从冰箱拿出来做早餐。 为了配合宋逢林的减肥,最近家里的早餐都比较丰盛。 陈韵整的花样多,留给吃的时间就不够。 她赶着店里,换好衣服拿起个烧卖:“我走啦,家里你搞定。” 宋逢林只来得及应句好,下一句已经被关上的家门挡住了。 他没收住嘴,声音倒是压低了:“拜拜。” 陈昕阳离他近,听见后别过头很有礼貌:“爸爸再见。” 宋逢林还没解释,陈星月道:“爸爸又不是跟你说的。” 陈昕阳不服气:“就是跟我。” 姐弟俩总是一点小事就能争起来,争着争着就忘记原本是为什么吵,连和好也莫名其妙。 等宋逢林洗好碗,就看他们又亲亲热热地凑一块玩。 他顿时有种自己是棒打鸳鸯的那个棒的感觉,不得不破坏这一秒的和谐:“该做作业了。” 陈星月眼皮颤颤,还是决定假装没听见。 她以为这样就能躲过去,还是没能逃开被爸爸拎到书房的命运。 宋逢林擦干手,把女儿的练习册摊开:“今天还是写两页。” 陈星月拉长音哦一声,手摸摸笔再摸摸橡皮。 宋逢林都猜到她下一秒要干嘛,果不其然听到她说:“我要上厕所。” 真是不写作业,什么毛病都没有。 宋逢林无可奈何:“去吧去吧。” 如此折腾一通,陈星月才肯老老实实地坐下。 她写她的,宋逢林也不敢移开视线太久,索性搬两张小凳子,跟儿子坐在走廊背古诗。 陈昕阳的普通话完全是爷爷奶奶的真传,前后鼻音从来分不清楚。 宋逢林反反复复地纠正,过了会觉得自己的发音也跑偏。 他嘴唇动动没找回原来的感觉,只能:“都休息十分钟。” 陈昕阳欢欢喜喜去玩小汽车,陈星月打开抽屉数珍藏的贴纸。 宋逢林也有心爱的人,给老婆发消息:【忙吗?】 陈韵在打奶油,看见手机屏幕亮瞥一眼没拿起来。 她心想等腾出手再回,过了会就把这事忘记。 宋逢林没收到回复,就已经知道问题的答案。 他心想自己估计是太闲闲出毛病来,把那点失落拾掇好,看一眼手表:“时间到。” 两个孩子磨磨蹭蹭动起来,明显比休息之前更不在状态。 哪怕是宋逢林的脾气再好,在儿子第一百零八遍故意打磕巴后也忍不住批评。 刘迎霞拎着菜进门,就看女婿在跟孙子对峙。 她是典型的老一辈,习惯性打圆场:“阳阳怎么哭了?” 陈昕阳见有人撑腰,更是放声大哭。 刘迎霞心疼得很,拿饼干想哄他,下一秒有些讪讪收回手:“你得听爸爸的话。” 她觉得女婿看着有点不高兴,好像是嫌她不该插话。 其实宋逢林没有这个意思。 他生得就不是一副笑脸,也没敏锐地看出这一瞬间的改变有哪里不同,专注地跟儿子对话:“眼泪擦擦再说话。” 陈昕阳手背一抹,顺势赖在爸爸怀里哭唧唧。 宋逢林安抚地拍拍他的背,声音放软:“捣蛋还有理了?” 陈昕阳委屈得很:“我背不下来。” 不是宋逢林对儿子盲目自信,但他在家又不是甩手掌柜,知道孩子的水平摆在哪。 他道:“我们慢慢来,爸爸跟你一起背,阳阳肯定能做到的。” 边哄边鼓励,总算有效果。 陈昕阳带着哭腔继续背诵,满脸写着“我是坚强的小孩”几个大字。 宋逢林去拧毛巾来给他擦脸,顺便到厨房去拿水果。 刘迎霞在切菜准备午饭,听到脚步声回头看。 她嗫嚅着解释:“我老忘了,韵韵说我不能光做好人,打击家长权威。” 宋逢林其实没觉得刚刚有怎么着,拿起两个橘子说:“没事,见不得孩子哭是正常的。” 正常的吗?刘迎霞怎么觉得他这语气听着就不正常。 历来做丈母娘的就是没有当婆婆的颐指气使,她又总觉得老陈家在这桩婚姻里占了大便宜,气势不由自主弱下来,生怕惹得女婿不高兴家就散了。 越是这样,人就越会多思多想,一点风吹草动自己脑补出许多。 刘迎霞一颗心慌慌的,做完午饭憋出个主意:“逢林,要不你去给韵韵送个饭?” 宋逢林自然乐意。 他一早上都没收到老婆的消息,换件衣服拎上保温盒,穿鞋的时候才记得嘱咐孩子:“听奶奶的话知道吗?” 陈星月跟陈昕阳答应得很好,大概是一早上被学习牢牢捆住,大有站起来欢送爸爸的架势。 宋逢林在祖孙三人的目送下出门,进电梯的时候下意识看看反光里的自己,顺顺毛躁的头发。 很莫名的,他生出一种刚恋爱时去约会的错觉,晃着手里的保温盒去咖啡店。 他到的时候陈韵正在烘焙间收拾工具,里面丁零当啷响个不停。 宋逢林把食品安全牢记心里,没敢随便进去,敲了第二遍门。 这次声音大点,陈韵捕捉到一丝动静,回过头发现他,脑袋向左微偏:“等我一下。” 宋逢林点点头,在店里找了个空位坐,一边问:“潇潇你吃饭了吗?” 咖啡师潇潇很有眼力见:“还没呢,宋哥你帮我盯会,我去对面吃沙县。” 宋逢林本来想说那就一起吃,小姑娘已经跑没影。 正好老婆从烘焙间出来,他也不再管别人,问:“现在吃还是等会?” 陈韵喝口冰水:“现在吃。” 又说:“不用特意给我送饭的,这么热的天。” 宋逢林:“我想来。” 一句话,把陈韵剩下的话都堵回去。 她把缠着的头发解开,无意识地摆弄着垂在肩膀的几缕。 宋逢林只当她是忙累了,摆好饭菜:“吃吧。” 七月的大太阳晒得他满身是汗,都没顾上先给自己擦一擦。 陈韵陡然变得疲惫。 她知道此刻的想法不对,却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念头,那就是她希望宋逢林此刻舒舒服服地坐在家里吹空调吃午饭,而不是出现于此,徒增她的负罪感。 第35章 一顿午饭,陈韵吃得格外活泼。 就像是撒谎的人需要用更多的话来圆谎,她良心上的谴责也只能用某些事情来弥补。 她话多得一茬接一茬,忙里偷闲扒拉两口饭。 室内的空调开得足,宋逢林碰了下碗边:“先吃,都快凉了。” 陈韵半真半假的抱怨:“我是为了你才说这么多话的。” 她其实一早上累得不行,只是知道他喜欢互动才这样。 即便是枕边人,谁又知道谁的心。 宋逢林理解为看到自己就高兴,嘴角微微往上扬,还略有点不好意思。 陈韵视线心虚地往下移,像是聚焦在眼前的杯子上。 宋逢林很有眼力见地给她续上水,有客人推门进来还能兼职前台和咖啡师,毕竟正儿八经说起来,他在店里的资历可比潇潇老很多。 当然,久不上工,还是会生疏。 偏偏午休是点咖啡的小高峰期,机器滋哇滋哇往外吐小票,他一时都反应不过来。 陈韵赶紧把午饭解决,跟他一起干活。 不过店里的面积本来就不大,更多的位置都留给客人,吧台后的过道并不宽,容纳夫妻俩顿时显得逼仄。 宋逢林只得努力收收肚子,给她腾出点过来过去的空间,把呼吸的频率调整到最小。 陈韵看他白脸都憋红了,好笑道:“行啦行啦,当心背过气。” 宋逢林:“我怕挤着你。” 都是软肉,能挤到哪里去? 陈韵戳他一下:“没事。” 青天白日,宋逢林只觉得酥酥麻麻的。 他定住不动,还是又听见推门的声音才反应过来,下意识说:“你好,欢迎……” 后半句话,因为看清楚是潇潇憋回去。 潇潇这顿午饭吃得久,不知自己脑补了什么,视线在老板两口子身上移动,笑得也是一脸的揶揄。 宋逢林明明没做什么,都有些不好意思。 他往外挪两步去收拾桌子,一边说:“你来吧。” 潇潇系好围裙洗手,在水声的掩护下说:“姐,我是不是回来早了?” 陈韵平常拿她当妹妹看,啧一声:“对,再晚十分钟就能扣你工资了。” 潇潇一脸正义:“为了磕cp,一切值得……” 磕什么?别的不说,陈韵先问:“你人都不在,往哪嗑?” 潇潇:“靠我的想象力。” 如果有漫画效果,她此刻应该是眼冒红心。 陈韵心想自己跟00后的代沟大概是越发的填补不了了,好奇:“头一天听说你还有磕cp的爱好。” 潇潇原来是没有的,唉声叹气:“我最近在相亲,才醒悟原来你们是这样的佳偶天成。” 同样是父母捧在手心的独生女,她生长于社会舆情和环境都较为开放的宁江,在择偶上仍旧被旧的规则捆绑。 找个肯入赘的男生吧,条件自然比她本人次次好几等;找个愿意两头靠的男生吧,双方就第一个孩子跟谁家姓就已经陷入拉锯战;按照老一套步入婚姻吧,她爸妈又是多少有些不情愿。 说来说去,就没有一个她觉得特别好的。 父母还说她要求多,怕她再大几岁不好找。 潇潇自觉提的都是些不过分的条条框框,忍不住吐槽:“我是什么很差劲人的吗?” 陈韵安慰:“你还年轻,总会有缘份的。” 她惊觉自己的口吻也变得跟长辈们类似,后面的话话赶紧憋回去。 潇潇自顾自往下接:“我感觉是遇不到了。” 又道:“但你有啊姐,以后我就是你俩的头号cp粉,要是连你们都……” 剩下的半句太不吉利,她紧赶慢赶刹住车。 不过也不妨碍陈韵听得出来。 在结婚这件事上她确实走了步人人觉得好的棋,坦然说:“那沾沾你姐的喜气,下一个就是你。” 潇潇:“其实我不急,主要是我爸妈。” 又感慨:“当然我得配合,不然我家的拆迁房不知道要便宜谁。” 这话说得,让人都不好意思叫她不着急 了。 陈韵作为出生在农村的独生女,一度连家里的宅基地都快保不住。 她道:“光听拆迁房三个字,我觉得更需要安慰的人是我。” 潇潇嘿嘿一笑:“现在也还不是我的。” 插科打诨,这个话题就过去了。 陈韵忙完顺手做了两杯冰美式,一杯递给宋逢林。 她没开腔,宋逢林在低头回消息也没发现,过了会才抬头,给她看手机屏幕:“希望找我。” 他离职之后,接任的人就是曾经的副手张希望。 陈韵一眼瞥见“又在发神经”五个字,说:“看来前司仍旧不太平。” 平不平的,宋逢林:“不影响发竞业补偿就好。” 他看上去是真的云淡风轻,陈韵嗯哼一声,眉头微挑。 宋逢林品出来意思,略显叹息:“好好的日子,过成这样了。” 陈韵革/命兄弟般拍拍他的肩:“起码让你过上好日子了。” 刚失业的第一周,别的不说,宋逢林花在人际交往上的时间是十年来的巅峰。 他的微信聊天记录被朋友们“羡慕”之类的字眼占据,好像现在不需要工作的才是人生赢家。 然而他过去三十几年深受传统教育的影响,人生一度以考个好大学找份好工作为主线,完全没想到剧情急转直下,现在还处于睁开眼惦记上班的状态。 但此情此景,说还没来得及品出喜悦又显得情商低。 宋逢林自觉还没有低到这种地步,说:“是。” 到底是快十年的夫妻,陈韵还能不知道他。 她道:“放心,你这种‘退休老人心理问题’,我手拿把掐。” 宋逢林:“我看上去有那么老吗?” 明明是玩笑,怎么问得还怪认真的。 陈韵:“咋了?” 宋逢林犹豫不定,慢吞吞开口:“早上我带孩子在楼下玩,有个小朋友叫我‘阳阳爷爷’。” 看不出来他是会在意小朋友叫错称呼的人,陈韵:“小孩看不出大人年纪是正常。” 宋逢林:“但她知道你是阳阳妈妈,问我你去哪了。” 陈韵:“我天天带你儿子在楼下滑滑梯,不知道我是谁才奇怪吧。”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宋逢林尴尬:“是我太敏感了。” 又说:“但我看着真的比你老很多。” 陈韵嘴巴很甜:“主要是你们在替我负重前行。” 人过三十岁,经济上没压力,家务和带娃有父母,她得以仍旧保持最大程度的自我。 哪有替不替的,宋逢林:“没跟你结婚,我也得上班。” 陈韵故意逗他:“要是跟别人,是不是就不用了?” 宋逢林果然急了:“那肯定是跟你。” 陈韵:“这可不一定。” 命运如此难以捉摸,蝴蝶轻轻扇动翅膀也会引起飓风,或者当年大家都忽视的细节里,才促成今日。 宋逢林信誓旦旦:“肯定是。” 又说:“我有种直觉,如果没认识你,我应该到现在还是一个人。” 会有这种事吗?陈韵不敢想象。 她觉得爱是烟花,绽放的时候动人,过后硝烟弥漫,如果没有恰巧拍下最美丽的瞬间用来回味,余生大概只剩一地碎屑。 不怪她悲观,而是连童话故事都不敢写王子公主结婚以后是过着什么样“幸福快乐的生活”。 难道她的生活还能比虚构出来的更加不正常吗?陈韵觉得不可能。 可时间确实是一把好刀,滴水也可以穿石。 她现在好像慢慢要相信有地久天长的东西,惊恐之中往后退一步。 宋逢林关切:“怎么了?” 陈韵用力掐一下手掌心,带着些微的抗拒:“女人的心思你别问。” 宋逢林好脾气:“老婆的总得问。” 你说他不会甜言蜜语哄人吧,总是能掐着人的尾椎骨。 陈韵无端的有气无力:“猜中才叫本事。” 宋逢林没有这个本事,因为人心总是最难揣摩的东西。 他自认不足:“是我太笨。” 陈韵不想他追根究底,转移话题:“嗯,笨蛋能去对面买个鸡蛋仔吗?” 宋逢林:“好。” 他一走,陈韵猛灌一大杯水。 她手里攥着玻璃杯,用力到了像是要把它捏碎。 剩下的那点水影晃动,仿佛也能照清楚人的心。 陈韵只觉得模模糊糊,被鸡蛋仔的香气诱惑。 宋逢林来去如风,大概是想求表扬,嘴角翘着轻微的弧度。 陈韵撕一块吃的填在他那张仔细计算热量摄入的嘴里,挥挥手:“回家带孩子吧。” 虽然上有老帮忙,可培养感情也很重要。 宋逢林倒没来依依不舍那套,只是惦记着再两天小朋友们就该上暑假班,到时候他就来咖啡店上班不打卡。 简直完美! 第36章 宋逢林的完美计划只在脑海里待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就出现裂缝。 他久违地跟同在宁江工作的大学同学赵焱见面,被委以了个重任。 赵焱人到中年,出现了上有老下有小美好生活中的最大危机,那就是二胎才出生几个月,带娃主力却纷纷“折损”。 以至于宋逢林本来是去探望老人的,愣是留下来哄了半天娃。 他倒是不太介意,反而关心:“那你明天请不了假怎么办?” 老婆陪着儿子在医院做阑尾炎手术,亲妈伤筋动骨得一百天才能好,丈母娘给小舅子帮忙都忙不过来,老丈人跟亲爹是完全指望不上的。 赵焱自己得上班挣钱,光想想表情扭成麻花:“不知道,我都快疯了。” 他说话的同时还在帮学生检查作业,整个人机械得像是空有躯体的死尸。 宋逢林都替他左右为难,更别提亲妈。 赵母腿打着石膏都要强撑:“你尽管上班去,小宝有我呢。” 临时育儿嫂不好找,哪怕找得到都未必有她这行动不便的能干。 可快拉倒吧,赵焱:“您别再动出个二次伤害来。” 又叹气:“真是上辈子杀猪,这辈子当老师。” 他在高校任职,本来快放暑假就是最忙的时候,偏偏他评职称还差点含金量,今年得带着学生们在下个月的编程挑战赛拿名次。 更别提还有招生会、座谈会等等一系列有的没的推不开的活动,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宋逢林曾经作为贫困学生,受过很多好心人的照顾,赵家人就是其中之一。 他主动提出:“我最近不上班,正好帮你带几天孩子。” 以己度人,亲生的哭起来赵焱都偶尔很有发疯的欲望。 他心想带孩子是太折磨人了,说:“要不你帮我盯几天学生作业?” 为人师表的经验,宋逢林也有。 他大学时候靠做家教赚生活费,但时隔十几年这成为他不熟悉的领域,不太确定说:“这能行吗?” 赵焱:“能把你请去给这帮兔崽子上课,是他们走大运了。” 说完露出个怀念的笑容:“当年一到期末考,全班的男生都在你们宿舍听你讲python。” 宋逢林也笑:“那会我天天都不用去食堂,大家轮流给我打饭送上门。” 他心里有数,这也是同学们对他的照顾。 赵焱:“这回不吃食堂,回头请你吃顿大的,把弟妹跟孩子都叫上。” 占谁便宜,宋逢林:“我还比你大两个月。” 要不是抱着孩子腾不出手,他还能给老同学一拳。 没拒绝,就是答应。 赵焱让出电脑前的位置:“正好,今天交上来的东西,你给看看。” 两个人换了身份,宋逢林一边动鼠标一边说:“这里逻辑太松散,实际运行的时候很容易……” 聊着聊着,天都快黑了,赵焱索性:“留下来一起吃饭吧。” 家里一时半会找不到合适的育儿嫂,但打扫卫生做饭的钟点工还是有的。 宋逢林看一眼手表:“我回家吃,明天再来。” 现在就这条件,也没有强留客人的必要。 赵焱不跟他客气,搓着女儿的奶瓶:“那恕不远送了。” 宋逢林挥挥手,下楼走个十来分钟就到家。 他到得正正好,陈韵端出最后一盘菜摆在:“挺巧,赶上开饭了。” 这要是换一对夫妻,说不准会觉得阴阳怪气。 但宋逢林无动于衷,洗完手去盛饭,一边说:“老赵那边太不凑巧,事情都赶一块了。” 如果说十年来还算有点默契的话,那大概是在此刻。 陈韵:“刚好你最近不用上班,能搭把手就搭把手。” 宋逢林:“我也是这么想的。” 又接话:“明天早上我送孩子上课,送完再去他那。” 陈星月要上幼小衔接,陈昕阳有画画和英语课。 暑假像是个巨大的转盘,每个人严丝合缝的嵌上去并跟着转悠。 陈韵:“行,我接他们放学。” 又计算着:“爸妈17号回老家,还有十来天。” 父母回老家这件事,算是陈韵一锤定音决定的。 她前几天买完票才宣布,把家长吓了一跳。 刘迎霞本来是不同意的。 她半辈子绕着女儿转,没理由在最需要帮忙的暑假跑回家“享清福”,说:“回去也不干嘛,我不在你们吃什么喝什么?” 连当初兴致勃勃在老家盖房子的陈勇忠都反对:“你给俩娃娃报那么多班,接送得过来吗?” 事情再多,一辈人也管一辈人的事。 陈韵:“孩子哪有消停的时候,一年推一年的,不用等不忙了,就今年。” 今年还有一大半,也不用这么火急火燎的啊。 刘迎霞:“星星的幼小衔接不就一个月吗?等她放假我们给他俩带回去。” 孙女的课是要紧的,就宁江这个教育进度,不提前学等九月份全家都要跟着吃苦头。 但孙子的课大多是打发时间找乐子的,不然就这么个活泼乱跳的孩子一整天在家,全家也得吃苦头。 陈韵:“放心,放假了我一准给送回去。” 女儿都这么说了,还能怎么着。 老两口回家的事就这么排上日程,还没到日子就开始敲锣打鼓地收拾行李置办装备。 衣锦还乡嘛,从里到外都得是新的,恨不得武装到脚趾头。 吃过晚饭,陈韵还带着她妈去做脸。 母女俩并排躺在操作间的小床上,美容师点了一根线香,淡淡的烟火味往外冒。 刘迎霞闻着熟悉,想起件事:“得在院子里加个灶,可以烤地瓜吃。” 这家店装修得格外诗情画意,好像不是平常热爱插花做瑜伽的客人不能来似的,因此这句话就显得有点好玩。 陈韵笑:“那干脆做个土窑,还能烤披萨。” 刘迎霞的厨艺,那是没话说,孩子们在外面吃哪道菜好,回来她就能复刻出个七八成。 她道:“也行,等你们都回来了,叫上思婷他们吃烧烤。” 说到堂姐,陈韵:“人家到时候估计在坐月子。” 差点把这事忘了,刘迎霞:“那还得给买个金子。” 母女俩闲唠嗑,按摩按着按着都开始昏昏欲睡。 刘迎霞冷不防一句:“妈现在是真享福了”。 很简单的几个字,陈韵心头一酸,想起小时候写的作文《我的梦想》。 彼时她十岁,既没有渴望拥有魔法,也没想成为大侠,唯一期待的就是一家三口永远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和别人的成为科学家相比也许渺小,然而难度实在不亚于登上太空。 想到这里,陈韵:“有你跟我爸在,我也享福了。” 说的叫什么话,刘迎霞:“生你不就是得管你一辈子。” 又感慨:“等我跟你爸两腿一蹬,还有逢林呢,他我是太放心了。” 净说些不吉利的,陈韵不爱听这个。 她不高兴了:“你就是存心惹我。” 刘迎霞好话哄着,最后还得来一句:“跟逢林可不能使小性子。” 陈韵扁嘴:“他宋逢林是皇帝啊?事事都得顺他的心。” 刘迎霞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犯愁:“人家脾气能好一辈子吗?比他好的我又不是没见过,以前……” 话到这儿,断了半截。 陈韵嘴唇动动:“我给颖如买了新衣服,到时候你给她带回去。” 刘迎霞:“行。” 又犹豫着:“颖如她妈最近没找你?” 十几年前,陈韵不会想到江娇倩三个字在自己的生命里出现的时候,都只能以模糊地代号来提起。 她道:“上个月给我发消息了,说交房租差一点,跟我借300。” 真叫做长辈的不忍心,刘迎霞:“她在外头过的到底啥日子,能帮你就帮一点。” 陈韵已经提不起喜悲:“还是那句话,离婚回来我能帮,现在想都别想。” 刘迎霞叹气:“她要是能舍得就好了。” 陈韵:“那种人有什么舍不得的?” 平心而论,刘迎霞:“李明原来对她可是掏心窝子。” 江娇倩是陈韵三姨婆的老来女,岁数比上头几个哥哥小一轮,从小捧在掌心里,本人也争气,中考那年是县里唯一一个考上市一中的。 陈韵家当时就住在市一中隔壁,父母偶尔会喊这位小表姑来吃饭。 来得多了,自然就熟,两个差三岁的女孩子好得像亲姐妹。 很多个夜里,她们并排躺在床上聊琼瑶和席绢,起初是对书中世界的幻想,后来变成有名有姓的探讨。 从那时候起,李明这个人就频繁出现。 他吃糠咽菜省下奖学金坐三十个小时的硬座火车给江娇倩过生日,他应酬到胃出血才赚来的钱买房子只写江娇倩的名字。 诸如此类之事,不胜枚举,却仍旧阻止不了他后来出轨。 说来荒唐,背叛家庭的是他,不想离婚的也是他。 但有一就有二,生活很快变成一团乱麻,要不是后来李明投资失利,也许会一直下去。 李明没了钱一蹶不振,江娇倩却甘当他的救世主,夫妻俩说是在外面打工,其实什么苦都是她吃的。 她觉得那是——为了爱情。 这四个字,最觉得讽刺的大概是跟着外婆生活的李颖如。 小姑娘乖巧懂事,安静得像一滩水。 陈韵无法同情成年人的选择,对小孩子却报以最大的温柔。 她道:“只听过陈酒值钱的,没听过旧事能卖出三两三的。” 那也是好过,不过刘迎霞可不敢当女儿的面再讲一句。 她只是不太有底气:“得亏咱们逢林不是这种人。” 谁知道呢,陈韵:“只要我不是江娇倩就行。” 什么狗屁爱情,才不会是人生唯一的东西。 第37章 不知道是晚上提起不想回忆的事情,还是在美容院睡过一会,陈韵夜里躺在床上有些翻来覆去。 宋逢林觉浅,她一动就发现了,问:“睡不着?” 陈韵不太想讲话,一劳永逸:“你不许说话不许动。” 看样子是心情不好,难道晚上母女俩吵架了? 宋逢林觉得应该不会,想想伸长手臂拿床头的手机。 屏幕一亮,陈韵就扭头。 她后脑勺的头发乱蓬蓬的,有点像个仙人掌。 宋逢林强迫症发作,空着的手轻轻地顺一下她的头发。 陈韵正是浑身刺挠的时候,往床沿挪:“你睡你的。” 宋逢林戳了几下手机屏幕:“你看手机。” 其实他没多少新鲜的招数,陈韵都不用看就说:“你微信余额有超过五百吗?” 宋逢林:“不是红包。” 又带点低声下气:“看看吧。” 行吧,陈韵先按开床头灯,暖黄色的光骤然照亮全世界。 她下意识地眯着眼,打个 哈欠:“现在我的期待值被拉高了。” 潜台词大概类似于万一失望就揍你,不过宋逢林还挺有信心的:“你会喜欢的。” 陈韵哦哟一声:“看来男人有钱就飘了。” 她想着不上班的人可以花钱的时间多,还完房贷以后给他卡上留了十万备用。 宋逢林有点不好意思:“不是贵的东西。” 陈韵也不是只喜欢贵的东西,但她脑袋里第一时间飘出来的都是花钱能买到的。 她拿起手机看两个人的对话框里的图片,欸一声:“这不是那个那个,那个吗?” 宋逢林顺着:“嗯,是那个。” 陈韵刷到过这个东西,但一时没想起来,嘴巴嘟噜嘟噜说不出想要的那个词,干脆跳过:“这个有规定跑步才能换奖牌吗?” 宋逢林:“走路也行。” 又补充:“平台就是为了赚报名费,只让跑步肯定没那么多人参加。” 怎么一下子把自己的付出说得都不值钱了,陈韵:“走路也不是人人都肯的。” 她美滋滋地笑:“小樱好好看,我以前超喜欢这个动画片。” 宋逢林就是记得这件事,那天在朋友圈刷到海报才马上下载软件。 他道:“这个联名有三块,我本来想集齐再给你看的。” 陈韵开玩笑:“就看看吗?” 宋逢林:“都给你。” 又补上:“得等快递到了。” 虽然现在就一张图片,陈韵也是高兴的。 她不好意思地朝他挪一点:“我刚刚心情不好。” 宋逢林:“那现在呢?” 陈韵两根手指头谨慎地一捏,端着架子:“好了一丢丢吧。” 宋逢林觉得她很可爱,笑:“那要睡觉了吗?” 陈韵点点头,又问:“你不想知道为什么吗?” 宋逢林:“你想说吗?” 陈韵把被子扯高:“才不告诉你。” 大概因为声音娇娇的,更像是在撒娇。 宋逢林喜欢连着被子抱着她,有一种被填充的满足感。 他说:“好,不生气了就好。” 情绪本身就是来无影去无踪的东西,有时候让人怒上心头无缘由。 陈韵总是在这样的体贴里觉得抱歉,在熄灭的灯光里无话可说,沉默入眠。 梦里她像是掉入一片海里,第二天睡醒大口呼吸,抚平因为起身太快而砰砰跳的心脏。 一大早的,都是什么事啊。 她放首活泼开朗的歌,边顺着头发去洗漱。 宋逢林最近早起锻炼,这个点被窝里已经连余温都不剩。 他运动回来带了早餐,看客厅空无一人轻轻地打开房间门,听见动静说:“起了?” 陈韵毫不留情地拍打着护肤品答:“起了。” 简直是典型的废话问答,宋逢林笑一笑,去把两个孩子叫醒。 前两天没什么事做,姐弟俩总是起得比鸡早玩,等有事情了就不肯配合。 宋逢林好不容易把他们都拽到餐桌前,无奈道:“妈妈要来了啊。” 这招他不喜欢用,但有时候实在没办法。 陈星月撒娇:“我好困。” 她趴在桌子上假装打呼噜,惹得弟弟一直笑。 陈昕阳就是姐姐的跟屁虫,往地上一躺:“我也好困。” 宋逢林无视他们的需求,倒好水:“小笼包我吃掉了。” 陈昕阳一个弹跳:“我要吃!” 有人抢的总是好,陈星月举着手:“我也要。” 两个人乖乖巧巧地坐着,陈韵出来一看特别的满意,夸了又夸。 她吃完自己那份要出门,在玄关穿鞋的时候宋逢林跟过来,一脸的我有话要说你快点问。 陈韵一边检查包里东西有没有带齐,余光看着他嘴唇抿来抿去。 她戴好帽子,故意说:“走啦。” 宋逢林手快拉住他,又松开:“嗯,路上慢点。” 陈韵憋不住,拍拍他的肩:“宋逢林同志今天早上居功至伟,代表组织给予表扬。” 目的达成,但把宋逢林给整尴尬了。 他主动打开门挥挥手:“拜拜。” 陈韵跟他击个掌,走到电梯前回头调侃:“小朋友现在可以进去了。” 宋逢林手在耳朵上摸来摸去,露出个羞涩腼腆的笑,还是等电梯往下走字才关上门。 啪嗒一声后,他转过身去收拾餐桌,一边喊:“就玩十分钟,十分钟后就出门了。” 陈星月和陈昕阳大声应好,倒没有显示出对暑假班的抗拒,反而高高兴兴各自背上书包做好准备。 宋逢林换衣服磨蹭了会,还被他俩催促。 从情形上来说,完全是孩子们拽着爸爸往外走,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去游乐园呢。 他心想真是有自己幼时积极向上求学的风范,很是欣慰送他们到暑假班,走的时候回了两次头。 陈星月跟认识的朋友一起上幼小衔接,两个小姑娘凑在一起叽叽喳喳的。 陈昕阳的英语课以玩乐教育为主,一进教室就蹲下来找玩具。 谁也没理会亲爹,各有各的兴致勃勃。 宋逢林又站在边上看一会,这才去赵焱家。 他到的时候客厅沙发上排排坐着四个学生,手很规律地放在大腿上。 赵焱正在起范:“你们要是这种状态,比赛不要参加了……” 越说宋逢林越觉得有点耳熟,想起了自己的学生时代。 不过他从没被老师用类似的话针对过,很是坦然地掏出手机看。 看了一会,两方阵营都被孩子的哭声打断。 赵焱:“我去泡奶粉,逢林你教他们改一下作业。” 前一秒严肃的老师下一秒洗手作羹汤大概有点反差的有趣,学生们的嘴角都很尽力地往下压。 宋逢林装作没看见:“电脑都拿出来吧。” 餐桌被提前收拾干净,正好够放得下所有人的东西。 大概是新来的“老师”还没叫人摸清性格,每个人都表现得很老实。 赵焱像个监控,抱着小女儿在三步远的地方来回走。 他一早上也不怎么吭声,等学生们都走才问:“累不累?” 问得够怪的,宋逢林:“有事求我你就说。” 赵焱:“我现在就这一件事要你帮忙。” 又踌躇:“我昨天也是一时昏了头,忘了让你先问问你老婆同不同意你来,毕竟放暑假孩子都在家。” 宋逢林一愣:“我也忘了先问。” 又像是喃喃自语:“她好像没反对过我做什么事。” 两个人离得这么近,声音压得再轻也能听得清,赵焱:“少秀恩爱。” 又正经一些:“说真的,是我欠考虑,你要来不了也没关系,咱哥俩实话实说啊。” 宋逢林掏手机举高:“你自己看,我老婆刚给我发的。” 赵焱就看到一句话“你中午就别回来了”。 他大惊失色:“怎么还给你赶出家门了!” 不是,他什么理解能力啊。 宋逢林:“让我在你这儿帮一整天的意思。” 怎么可能,赵焱:“你这好赖话怎么还听不懂了。” 又着急:“不行不行,我上你家跟弟妹道个歉去。” 真是什么时候都不忘占人便宜,宋逢林再度提醒:“我比你大。” 他干脆拨通语音:“让你亲耳听听。” 赵焱都怕听见他们俩吵架,往后退一步。 宋逢林无奈道:“真不至于。” 他在接通的瞬间说:“在忙吗?” 陈韵在做蛋糕,工具碰撞的声音清脆。 她语调上扬得活泼:“怎么啦~” 宋逢林:“就是跟你说一下,我中午不回去吃饭了。” 陈韵:“好。” 她那边不知道有什么事,嘈杂的几声之后才接着说:“今天做的芒果千层你们吃不吃?吃的话我待会叫个达达送过去。” 宋逢林:“吃。” 说话就说话,晃手机显摆给谁看呢。 赵焱捶他一下,等人家两口子唠完说:“没吵架就好,说实话,这要是我老 婆,自家的事不做跑去别人家帮忙,就得让我喝西北风。” 宋逢林该敏锐的时候还是挺一针见血的:“弟妹怕我们吵架是吗?” 赵焱:“她昨晚把我骂一顿,说也没考虑大家都有家有口,不够给人添麻烦的。” 他后来想想有道理,今天才来找补。 宋逢林:“最近还行,要是过两个礼拜我爸妈回老家,我也爱莫能助。” 真好,赵焱发自肺腑感叹:“老婆体贴,长辈帮忙。你也算是前半辈子把苦吃完了。” 又嘀咕:“得亏我是真认识你,不然谁跟我说,我听着都像是国家编出来劝人结婚的。” 宋逢林:“哪有这么夸张。” 怎么没有,赵焱:“有点魔幻你知道吗?就跟小时候看《家有儿女》似的。” 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情绪,这些细微之处让家庭成为难统一但尽量协调的整体。 如果这个整体严丝合缝的话,赵焱道:“那你家现在是魔幻现实主义,无可复制的大师作品。” 这都什么跟什么,宋逢林指着他蓄势待哭的小女儿:“快去抱孩子吧。” 赵焱哀嚎:“怎么我这儿只有现实。” 宋逢林:“因为大师在我家。” 这么一说,他现在有点想老婆了。 第38章 此时此刻,陈韵在等着接女儿。 陈星月今天下午的钢琴课表现良好,被老师夸了好几句,刚出教室就跟妈妈大声炫耀,尾巴翘得老高。 陈韵捏捏孩子的小圆脸:“宝贝真棒。” 又牵着她的手:“跟李老师说再见。” 陈星月开开心心地挥手,然后抱着书蹦蹦跳跳地往外走,全不顾自己今天穿着裙子。 陈韵喊住她:“慢点,小心车。” 陈星月顿住脚步,倒不是因为听话,而是扑面而来的热气。 她一脸夸张:“妈妈我要蒸发了!” 哟,还知道什么叫蒸发。 陈韵给她戴好帽子:“我们就走一会会,没事的。” 陈星月小心翼翼跨出一只脚到室外,快速地缩回来:“妈妈我现在烫伤了。” 就这些小朋友,一天到晚的都在胡言乱语。 陈韵才不接茬,问:“弟弟还有半小时放学,你想回家还是跟我一起去等他?” 弟弟的乐高课在商场上,小姑娘的心里也有自己的小九九。 陈星月几乎是不假思索:“等弟弟。” 自己生的,怎么会不清楚。 陈韵都读出她表情里的真实含义,心想果然暑假是个销金窟。 她没说什么,牵着女儿往外走。 陈星月现在不嫌太阳晒了,走两步还能来个冲刺,额头很快沁出一层薄汗。 陈韵怕她待会到商场冷热交替再给弄感冒,拽住她的衣服:“好好走路。” 陈星月扑腾两下自己的胳膊,一边说些絮絮叨叨的话。 她的嘴又快又密,少了颗门牙还漏风,陈韵有时候其实听不太清楚她在说什么,但还是摆出一脸真挚模样。 陈星月也不在意。 她满足了自己的倾诉欲,进商场就全剩购物欲。 陈韵先给她上根弦:“只能花五十块。” 陈星月已经很识数了,一百以内的加减法信手拈来。 不过她对钱的概念还不是很清晰,一双眼睛亮晶晶:“好多啊。” 同样是人民币,也得看在中国的哪片土地上花,就进了这商场,估计跟糖洒在海水里差不多。 陈韵估摸着她最后还是得去抓娃娃,说:“嗯,慢慢花吧。” 陈星月不心急,在几家感兴趣地店里转来转去,看中什么都要先拿起来看一眼价格,发现超出预算再放回去。 说真的,光是这种可怜巴巴的小眼神,快让陈韵不忍心了。 不过她也得守着自己的原则,掐着时间差不多:“先去接弟弟,等下再回来挑。” 陈星月点点头,还记得问:“他也可以买东西吗?” 一碗水要端平,尤其是这种明面上的东西。 陈韵:“当然了。” 陈星月:“那弟弟可以买那个蜡笔小新。” 究竟是她要买还是弟弟要买?陈韵:“那得弟弟同意才行。” 陈星月这个年纪,忽悠弟弟正是很擅长的时候。 陈昕阳没甚主见,尚不知道权力掌握在自己手上。 他听姐姐说蜡笔小新好,没怎么犹豫就同意了。 陈韵倒觉得不太妥,反复确认:“你真的想要吗?” 越问,陈昕阳越喜欢。 搞得陈韵都不知道怎么往下接话,心想这到底属不属于要不要干预的事情。 她生儿育女到今天,也不敢说自己已经学会了做妈妈,常常陷入“什么教育才是对的”的困扰里。 跟父母讲,他们对二胎平衡的经验为0。 跟朋友聊,同龄人又多数还没开始面对这个问题。 唯一在这件事上有共同语言的,大概是共同孕育儿女的另一半,正好宋逢林又是个很愿意在孩子们身上花时间的爸爸。 陈韵找他说这个,那简直是一拍即合,两个人盖着棉被大聊特聊。 也忘了是谁开口的,说起女儿刚出生时候的事情。 不管如何的一碗水端平,第一个孩子对父母的意义总是不一样。 陈韵现在想想:“时间还挺快的。” 宋逢林突然:“十周年你想怎么过?” 陈韵知道他说的是结婚纪念日:“还有好几个月呢。” 又反问:“你是想特别过吗?” 往年都是夫妻俩出去吃顿饭,还有时间的话再看个电影逛逛街。 宋逢林本来也没什么想法,正好顺嘴提到。 然而他下意识的认为十周年的意义有别于以往,说:“今年比较有空,可以过一过。” 陈韵:“行,那你有空,你来计划。” 说完觉得自己的态度太可有可无,接一句:“我拭目以待。” 宋逢林:“好。” 他说话的同时陈韵伸手关掉了床头灯,室内陷入黑暗。 不知为何他的心也咯噔一下,好像短暂地漏了一拍。 陈韵对此一无所知,打个哈欠:“晚安。” 是很晚了,宋逢林看一眼时间。 他心想大概只有孩子的事情能让她如此的兴致勃勃话语不休,也不知几时才轮到自己有这个运气。 生她的,她生的。 人家有世界上最紧密的联系,拥有得天独厚的条件,宋逢林自知后来的居不了上,往她边上再凑一凑:“晚安。” 夏天里热,房间里空调的温度已经开到最低。 陈韵略嫌他挤得慌,但也没耽误睡得好。 接下来一个多礼拜的生活好像都跟今天差不多,让人有时候恍惚今夕是何年。 要不是每天能看到宋逢林的体重曲线图直直向下,陈韵都快以为时间短暂停止了。 她每天盯着图都在暗自计算数字,这天早起加减乘除算半天,不得不感叹:“你瘦二十斤了。” 宋逢林:“所以要掐我一下?” 陈韵收回自己的手,理直气壮:“对。” 又站到称上:“不错,我也瘦了0.3斤。” 她基数小,这种些微的变化根本看不出来。 但宋逢林还是很捧场:“脸也小了一圈。” 可拉倒吧,陈韵往下一蹦:“我都没看出你脸小了。” 宋逢林急于显示自己的成果,往前一凑:“还是有一点的。” 也不知道是他现在没戴眼镜还是减肥的功劳,陈韵:“眼睛有比较大。” 又后退一 步仔细端详:“现在有一种你的五官忽然长出来的感觉,这么看阳阳是有点像你。” 别说是她,宋逢林看镜子里的自己都有点陌生。 他摸摸自己的脸,手慢慢抬高到眼尾处,不知道在思量什么。 陈韵打个依旧失败的响指:“回神啦,再不出门你要迟到了。” 赵焱今天带学生参加比赛,地点就在宁江大学的信息中心,给宋逢林也拿了张门票。 这么一提醒,他想起来自己进屋是干嘛的,问:“家里还有别的皮带吗?我那个坏了。” 他平常是不扣皮带的,嫌那玩意勒得慌。 但现在是件件裤子摇摇欲坠,没法不用。 陈韵:“那你只能先用我的,或者去爸那里拿一个。” 还跑一趟,怪麻烦的。 宋逢林:“用你的吧。” 陈韵给他挑了个贵的,稍微比划一下:“好像得扎两个孔。” 宋逢林迟疑:“这是Gucci吧?” 陈韵:“扎不坏的,家里有工具。” 宋逢林:“有没有便宜点的?” 他还是怕给扎坏了,心想好好的东西多可惜啊。 陈韵就觉得再好的也是买来用的,说:“就它了。你别动,我量量从哪打孔。” 她张开双手,以环抱的姿势抱住了宋逢林的腰,上半身微微的向前倾贴在他的胸前,踮着脚下巴搭在他的肩膀,视线想要往后看。 这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至极,自然得像做过千百遍。 说真的,这个姿势一点也不方便测量,倒容易引起别的“事故”。 宋逢林下意识地搭着她的腰,力气收拢。 陈韵愣了一下。 她不是第一天结婚的人,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小声叫他的名字,有点想挣脱。 简直是火上浇油,宋逢林好像体会到电流的感觉。 他用力地闭上眼,语气温柔:“我知道你不想,但是先别动,我缓缓。” 陈韵不知道为什么有点结巴:“那个,我,我是觉得孩子还在外面,而且,你,你那个快迟到了。” 宋逢林:“嗯,我知道。” 他的平静像是一把针,刺破了陈韵的借口。 她嗫嚅:“我……” 到底没有我出个所以然来。 儿子出生以后,她对夫妻生活就兴致缺缺,一次两次的拒绝可以说是客观条件不允许,三次四次的意图就很显而易见。 宋逢林私底下找医生咨询过,觉得大概还是产后后遗症的一种,建议做丈夫的多多关心陪伴,等时间来治愈,如果夫妻关系实在受影响再一起去就诊。 说实话,宋逢林没觉得受影响。 他之前加班多,常常到家已经是半夜,躺在床上的时候灵魂都不知道飘到哪,任何旖旎的念头都没有,因此很能理解这种无欲无求。 于他而言,重要的是每个夜晚的相拥而眠。 此刻她在他怀中,足以抵过一切。 大概是心有灵犀,陈韵也一直没松开手。 但究竟为什么,她本人或许都搞不清楚。 第39章 磨蹭了一会,宋逢林出门的时候就有点着急。 偏偏他难得开一次车,在路口处还忘了拐弯,一口气开出二里地才找到掉头的位置,等到赛场正好领导讲话结束。 几束灯光同时照亮,台下观众心不在焉地鼓掌,背景音乐放的还是运动会入场仪式那首。 怎么说呢,还真一下子有了重燃青春那味。 宋逢林想起自己念大学的时候。 他对学生时代其实很少有怀念的情绪,因为有经济能力远比十八岁来得重要许多。 然而大概是越长大对回忆越宽容,那些盼着赶快结束的日子最近出现得越发频繁,好像抿抿嘴能咂巴出糖精味。 腻人,但也是甜的。 说到底,宋逢林也到了一看见这些青春洋溢的脸庞就觉得心情好的年纪,仿佛他自己也变得有活力。 他心情颇佳,找了位置坐下来,一边给赵焱发消息。 赵焱回复:【来走廊唠嗑】 不是他让来看比赛的吗,怎么跑外面唠嗑去了,宋逢林只得猫着腰再出去。 他刚刚进去的时候没注意,这会才看到赵焱就站在入口的边上,对面有一位两人的大学同学王方。 人和名字虽然是都记得住,近况倒是不得而知了。 赵焱和王方也正好聊到这一茬,两个人同时看向新来的人,一起打招呼。 一个说:“王方你还记得不?” 一个说:“逢林,好久不见。” 宋逢林分别回答。 “记得。” “是好久,毕业后就没见过。” 王方:“一毕业我就去美国打工,前两个月才回来。” 他今天是赞助方代表,没想到还没入场就遇见熟人。 说得像是去美国刷盘子似的,赵焱:“当年CA来招人,咱们班几乎都去面试了,上的就你。” 那可是互联网的老牌公司,至今在硅谷还是块响当当的牌子。 王方谦虚:“是大家不想去而已,我记得逢林就过了。” 宋逢林一恍惚才点头:“结果出得晚,我已经签了三方,不好爽约。” 又说:“那时候还以为将来有机会去,这岁数了还没去过美国。” 王方:“那地方也没啥好的,还得是咱们国内。” 又感叹:“这次回来感觉真的变化很大,我都跟不上时代了。” 三个人顺着这个话题天南海北的聊,明明是来看比赛的,反而没在观众席坐多久。 聊得不过瘾,散场后本来想顺势去吃个午饭的,可惜中年人都有事,只好拉个群约定改天见。 错过当时顺理成章的气氛,下次开口邀约反而变得艰难。 连不善社交的宋逢林都知道,所谓的“改天见”只是托词,但他没想到,隔几天赵焱还真组织起一次小规模的大学同学聚会。 说真的,赵焱自己都没想到这次能把在宁江工作的几个老同学都凑起来。 他在临时组建的群里格外热络,生怕第二天大家把脸和名字都对不上号,不知道从哪把大学时候的照片都找出来刷屏。 当时的科技不够进步,十几年后再看,一切都很模糊。 宋逢林放大又放大,从犄角旮旯里找到自己,又不太确定,把手机递给老婆看:“你觉得这像谁?” 孩子们刚睡着,陈韵珍惜能自在看电视的时间,扭过头瞧一眼:“不是你吗?” 宋逢林:“那应该就是。” 陈韵信誓旦旦:“你没戴眼镜,我肯定不会看错的。” 宋逢林高度近视,贴着镜子才能看清自己的五官。 他反而对本人戴眼镜的模样更加印象深刻,扶着镜框:“我眼睛跟别人的真的很不一样吗?” 提起来陈韵就叹气:“人家说女儿像爸爸,怎么星星的眼睛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遗憾成这样吗?宋逢林忽然:“要不我去做个激光?” 他拇指和手指一比划,幼稚地伪装成手木仓,嘴里还发出biubiubiu的声音。 平常他不是这样性格的人,陈韵没憋住笑:“不戴眼镜你能行吗?” 按现在的说法,宋逢林的身上仍旧遗留着许多原生家庭的阴影。 他很长一段时间里都穿着不合身的衣服,衣着打扮乍现贫困,至今对那些流连于外表的目光还是会有一瞬间的紧张。 眼镜对他来说就像是保护色,能够隔绝一切。 说真的,连他自己都不太确定,迟疑道:“可以吧。” 陈韵有时候像是只会溺爱的家长:“那就别为难自己啦。” 宋逢林最擅长的恰恰是为难自己,这句话更像是吹起号角的鼓励。 他摘下镜框,算是提前跟这位“老朋友”告别,说:“你看着我。” 陈韵扭过头:“怎么……了?” 她没提防两个人的距离只在呼吸之间,最后一个字从唇齿之间挤出来,下巴自然地微微抬着,后脑勺仰得快撞到墙。 宋逢林怕她真撞到,手一伸像是捏着她的后脖颈:“小心点。” 又说:“这样是不是好看点?” 他最近减肥颇有成效,脸小一圈后五官都跟着放大,本来就亮的眼睛更是深邃。 瞳仁里分明只映出一个人,陈韵却只想伸手遮住,她眼神往下瞟:“是好看,但得以你的习惯为主。” 自己的意志被摆在先,谁能说不是件好事。 宋逢林的肩膀无声地塌下来:“我有时候觉得,好像我做什么决定你都无所谓。” 抱歉会转换为某种程度的纵容和体贴,陈韵心头一颤,撑着底气:“想让你选喜欢的还有错了?” 她能有什么错,宋逢林喃喃:“我只想做你喜欢的。” 人到中年,居然还搞起矫情,他心中暗自唾弃,收回手无所谓地耸肩笑笑:“咱俩说的也不算,我度数高,没准做不了。” 顺坡就得下,陈韵:“那听医生的。” 又夸张地拍一下大腿:“下礼拜星星跟阳阳得去做视力检查,你正好问问。” 宋逢林点点头,到底觉得有点没意思。 他浑身涌上来疲倦,戴上眼镜企图把情绪掩藏,站起来:“我去洗澡了。” 陈韵盯着他的背影怔怔不动,忽然像想起什么进房间看孩子们睡得怎么样。 姐弟俩的睡姿仍旧是千奇百怪,筋骨软得让人想送他们去练体操。 陈韵看着就想笑,一颗心为人母的心里全是慈爱。 她动作不自觉地放轻,把女儿挂在弟弟脑袋上的脚丫子拎下来。 陈星月大概是有所察觉,嘴里嘤嘤呀呀地叫唤两声,很有气性地翻个身。 陈韵温柔地隔着被子拍拍她以示安抚,过了会蹑手蹑脚地出儿童房,到客厅关灯,把门窗都锁好。 这种安静,让人觉得天地中就剩自己一个,莫名有些心慌慌。 什么妖魔鬼怪的故事她都想起来了,像背后有狗在追一样蹿进主卧。 宋逢林擦着头发:“怎么了?” 他头发丝凌乱,但横七竖八得恰到好处。 陈韵心想不管男女果然都是随意抓出来的发型更好看,摸着自己跳得有点快的心:“外面好黑。” 宋逢林:“下午干嘛了?” 听上去前后真是有些驴唇不对马嘴,但陈韵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说:“看小说了,捉鬼的。” 那她还得怕黑个三五天才能过去这阵劲,宋逢林:“那你躺好,我吹个头发就关灯。” 吹风机声音大,陈韵居然也沾枕头就睡着了。 她习惯性地缩成团,安稳得像最初来到世界的样子,仿佛睡前什么事都没发生。 也是,本来就没什么事,不过是自己那敏感又脆弱的情绪在作祟。 宋逢林挨着她躺好,把乱七八糟的心思都压下去,心想:无理取闹是不会得到爱的。 这句话于他而言就是噩梦本身,一整夜都没怎么睡着,天快亮索性起来运动。 他最近瘦不少,膝盖的承受能力有所提升,在公园小跑一圈正好去买早餐。 小区门口的早餐阿姨很会认人,一看到他就热络道:“星星奶奶刚刚来过了。” 宋逢林跟两位长辈生活不是一天两天,说句谢谢往家里走。 他一开门果不其然看到满地的行李,忍不住笑:“爸,妈,你们是十二点多的飞机。” 刘迎霞:“那也得早点走,万一堵车呢?” 宁江哪有不堵车的时候,但也不至于这么早。 宋逢林还欲再言,陈韵拦住:“由他们去吧,反正是在贵宾厅候机,有吃又有喝。” 不说刘迎霞都想不到唠叨两句,立刻接上:“就三个小时,还买什么一等座,瞎花钱。” 陈勇忠也说:“其实火车也不要多久,暑假机票多贵得慌啊。” 再贵都值得,陈韵:“给你们花就没有一分是瞎花的。” 又使个眼色。 十年的夫妻生活培养出应该有的默契,宋逢林:“是我让陈韵买的,你们坐得舒服就行。” 女婿都这么说,老两口只有夸他孝顺的份。 夸起来还没完了,陈韵都听不下去,忍不住在父母背后扮鬼脸,好像颇为不服气。 就像是后脑勺长眼睛一样,刘迎霞恰好回过头。 她逮住女儿的小动作,没好气地拍她一下。 陈韵马上倒地碰瓷,从她爸口袋里“讹”到五百块钱医药费。 陈勇忠后知后觉抖抖空落落的钱包:“不对啊,怎么吃亏的就我一个。” 陈韵手背在身后,往自己的“护身符”那里挪,一副守财奴的样子:“反正我这儿只进不出。” 她是退着走的,没留神踩了一脚宋逢林。 宋逢林头一低,话音正好在她耳边:“打算赔我多少钱?” 陈韵大义凛然:“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脖子仰得高高的,像在说“快来砍我”。 戏到这份上,谁都没憋住笑。 陈星月和陈昕阳被客厅的动静吵醒,揉着眼站在走廊上看。 大概是理解不了大人的快乐,脑袋上都快跑出小问号。 也许若干年后,他们才会在想起这个早晨的时候露出一丝笑容来。 第40章 吃过早饭,宋逢林开车送在家坐不住的岳父岳母去机场。 本来半个小时就能到的路程,因为早高峰堵在高架桥上进退不能。 左看右看都是车,前后的喇叭声响个不停。 坐在后排的陈勇忠把留有一点缝隙的窗户关上:“不会堵到中午吧。” 宋逢林:“不会的,进出城的路就这个点最堵,一会就好。” 同样的一句话,全看怎么理解。 刘迎霞听着像是这出门的时间选得不好,赶紧:“你待会是不是有事来着?要不给我和你爸放前头,我们自己坐车去机场。” 宋逢林:“我跟朋友约的午饭,不着急。” 又尽量想要聊天:“下午是二叔到新姚机场接你们吗?” 陈勇忠:“对,晚上也在他们家吃。” 又细数还有哪些人要来接风洗尘。 宋逢林自己没什么亲戚关系,年年都是跟着老婆回农村过年。 但一年就待几天的人,委实很难搞清楚各种复杂的血缘,他听得是一头雾水,渐渐有些分不清谁是谁。 倒是刘迎霞来了劲。 她人在宁江,却长年握着手机在微信上远程参与老家的一切,连鸡毛蒜皮的家长里短都了如指掌。 老两口议论着谁谁谁的近况,顺带说起到时候先走哪家的亲戚,安排得那叫一个热火朝天。 也只有这一刻,他们的灵魂仍在故土这件事上暴露无遗。 即便宋逢林知道老人家是为了女儿和第三代才长居城市,但作为受益的一方还是心存感激。 只是他对老婆都有很多话只能作为心理活动,对着岳父岳母更是无从表达,抿抿嘴欲言又止。 只要女婿在跟前,刘迎霞和陈勇忠的余光就得注意他,毕竟人家又出钱又出力,还大度地把传宗接代的机会让给老陈家。 他俩很快发现,无声交换个眼神,一致认为还是这堵得不行的交通惹人烦了。 真是,早知道坐地铁去更方便。 刘迎霞深为遗憾自己当时没坚持,刚想没话找话再跟女婿聊几句,手机响了。 她接起来就是一口地道的方言,听着应该是妯娌问她出发没有到哪了。 热情亲切得像是日夜都盼着,但据宋逢林所知,她们之间早年应该有许多龌龊。 陈韵有时候会偷偷跟老公吐槽:“我妈以前连我二婶的糖都不让我吃。” 现在却好像是彼此最忠实的盟友,一视频能讲好久。 主题嘛偶尔也有炫耀和夹枪带棒,叫人一时分不清到底是敌是友。 但不管怎么说,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女人,现在仍旧成为这两个大家庭里最主要的连接点。 宋逢林是这个连接里的一环,被点到名字就对着屏幕打个招呼。 用他蹩脚的方言水平来判断,后续内容大概都是若有似无地炫耀女婿如何体贴的话语。 宋逢林自己倒不觉得把长辈们送到机场是如何值得大肆张扬的 体贴。 但对比刚结婚那年因为洗个碗就被老家亲戚们几乎“著书立碑”的表扬,他现在的表情已经不显得那么尴尬,继续安安静静地握着方向盘,慢腾腾地匀速前进。 过了个岔路口,车流渐渐减少,到机场停车场入口的时候又堵住。 前后一耽搁,办完行李托运的时候,连宋逢林都觉得没早到多少。 他站在安检外看着长辈进去,给老婆发消息:【爸妈去候机了】 陈韵刚把两个孩子送进暑假班,在店里兢兢业业揉面团。 她两只手都黏糊在一起,费劲地用手肘划开屏幕看,回个了OK的表情。 宋逢林:【我现在去吃午饭,下午大家聊聊,要是聊得好还有晚饭,估计没那么早回,要是事情随时给我打电话】 孩子都大了,能有什么事。 陈韵这手肘都快擦出火花了,没选到自己想要的表情,发出去个红红的爱心。 宋逢林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满屏掉红心的效果,截图存在他专门建的相册里, 里面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看着最近的几张照片都还能想起是什么时候的。 但再往前一点,记忆就有些模糊了。 宋逢林随意翻了一下,把手机放在边上启动车。 他们今天同学聚会约在市中心的酒店,定了个大包厢。 赵焱作为发起人到得最早,翘着脚坐在沙发上嗑瓜子,一副吊儿郎当的流氓样。 宋逢林推门而入的时候愣住:“你穿的是什么?” 赵焱堂堂正正地站起来:“不是,你语气为什么像是说我穿着破烂似的?” 他穿着件本科母校的文化衫,半点设计感都没有,生生用大红字印着校名,偏偏还是蓝色底的,哪怕审美不好都看得出搭配极为古怪。 宋逢林实诚道:“不如穿破烂。” 赵焱谴责:“有点母校荣誉感,这还是网红款呢?” 穿这玩意还能红得起来吗? 宋逢林:“你花多少钱买的?” 赵焱:“九块九,包邮。” 宋逢林:“那你的母校荣誉感也不怎么值钱啊。” 赵焱冠冕堂皇:“心意,心意你懂不懂。” 又说:“别跟我客气,也有你的份。” 他自己是挺客气的,衣服甚至是洗过之后才带来,就是非得塞进同一个袋子里,每件看上去都皱巴巴。 宋逢林拽了拽衣角:“果然是由奢入俭难,我结婚后穿的每件衣服都熨得可整齐了。” 赵焱:“知道你婚结得好,闭嘴吧。” 宋逢林就听得到前半句,借着玻璃的反光整理自己,拨弄着头发,都没注意到背对着的包厢门又打开。 他还算相熟的同学张河进来,说:“哟,准备上哪开屏呢?” 宋逢林回过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张河一脸震惊:“我靠,你去切胃了?” 真是人才,赵焱反应最快:“你智商也被切掉了?” 张河:“不是,你不震惊吗?逢林过年的时候可不长这样。” 赵焱哥俩好搭着宋逢林的肩:“我们这阵子可算是朝夕相处。” 啥用词,宋逢林拨开他的手:“没有的事。” 话音刚落,又有人到。 临近约定的时间,接下来的几分钟内同学们悉数到齐。 大家都很配合赵焱的怀旧主题,穿着九块九包邮的文化衫。 这些人里,有宋逢林比较熟悉亲近的,也有他好几年没见过的。 但他以为的尴尬却半点没有在饭桌上出现,反而下午聚在一块越打牌越起劲。 顺理成章的,晚饭还是一起吃,就是换了家店。 宋逢林好久没说这么多话,坐下来先喝一大杯水。 赵焱中午小酌几杯,本来就有点上头。 他道:“水不行喝了啊,晚上必须来点真货!” 这种时候,推着不喝也没意思。 更何况气氛大好,本来就让人刹不住车。 宋逢林那点酒量,都不知道够干点啥。 他两瓶下肚,有些招架不住摆摆手:“再喝待会回不去了。” 在场基本都是已婚人士,有人调侃:“不会是老婆不让回吧?” 宋逢林下意识地看手机,亮起的屏幕还停留在开饭前的聊天记录页面。 宋逢林:【我们到荣记了,你喝笋汤吗?我叫个跑腿送过去】 陈韵:【不用,你好好玩就行】 宋逢林:【那你们晚上吃什么?】 陈韵:【面条,踏实玩吧你,回来再说】 再说,再说。 宋逢林还能说什么呢,他没有再回复,此刻却很想发条消息。 然而此举跟几秒钟前的事情衔接起来,有别的意味落在别人眼里。 张河跟着调侃:“逢林,你这一直看手机,老婆查岗了?” 话音刚落,他自己的手机倒是响了。 张河嘟囔了一句,接通后佯装轻飘飘:“喂。” 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他的肩膀越来越低,嗫嚅着:“就喝了一点。” 他说完这句,电话就挂断了,只能看着手机屏幕挠挠头:“我这张乌鸦嘴。” 就这样子,谁看不出来是从哪来的电话。 赵焱率先:“啧啧啧,看来今晚有人要露宿街头了。” 张河大方承认:“都别说大话啊,谁在家不挨骂?” 此话一出,甚有共鸣,在座光是被查缴私房钱的事迹都有一打。 宋逢林能参与进任何话题,偏偏在此刻只能安安静静。 他一张嘴闲着也没用,闷不吭声又喝了两瓶酒。 还是赵焱发现他不开腔,刚想问他怎么回事,自己手机也响了。 他看一眼来电显示,两只手一比划:“诸位安静,查到我了。” 就跟击鼓传花似的,晚饭吃到宵夜不是查你就是查我,只有宋逢林置身事外。 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头忽然有些晕,找了个借口出去吹吹风。 七月本来就闷热,阳台的自然风吹得他更加不舒服,只能百无聊赖地把手机屏幕锁了又开。 但无论开关几次,和陈韵的聊天记录页面仍旧没有任何的进展。 她此刻在干嘛呢?宋逢林不得而知,长舒口气准备回包厢。 他手放在门把手上,捕捉到室内的声音。 王方:“要不咱们早点散,我看逢林像是跟他老婆吵架了。” 赵焱:“少瞎说,他们夫妻好着呢。” 张河:“你确定吗?我媳妇一跟我冷战才这样,我出门她就不闻不问。” 赵焱:“当然了,人家恩爱得很。” 张河:“恩爱不是该更粘人吗?” 还有一声不知道是谁:“我也觉得怪怪的,女人心里有你就不可能不管。” 不是的,只是陈韵性格如此而已。 宋逢林定定心神,猛地推开门,一下子没收住力,反而跌倒。 这下摔得可不轻,所有人都急着来扶他。 但晚上谁都没少喝,反而压成了叠叠乐。 宋逢林头被撞一下,脚被踩一下,疼得不知道先顾哪里才好。 他只剩叫唤,虽然其中宣泄情绪的意味更多。 但服务员哪里知道,以为是顾客出了事,看他们这一团乱的架势,压根不敢伸手扶。 最后还是自己人帮自己人,相互借力都站起来。 宋逢林只觉得眼前的场景荒谬至极,哭笑不得。 几个老同学面面相觑,估摸着再喝下去要神志不清了。 赵焱是组织的人,做总结陈词:“各回各家,下次再聚。” 又不放心:“到家必须在群里说一声,半个小时没消息我就给弟妹们打电话了。” 大家纷纷说他操心,陆陆续续坐车走了。 宋逢林叫了代驾,上车又开始看没有最新消息的手机。 他五脏六腑被这位司机的刹车技术刺激得翻腾,太阳穴跟着突突跳。 热气从他身体的每一处往外涌动,四肢却像是冰凉的。 那种感觉,走路都像是神魄俱不在。 代驾怕他出事,停好车之后牵着自己的折叠车问:“帅哥,你要不要叫家里人下来接?” 宋逢林缓缓摇头:“没事,谢谢啊。 ” 深更半夜的,正好是接活的高峰期。 代驾又回头看一眼,到底还是急匆匆走了。 地库这种地方,好像风吹进去就会变成把人四面八方笼罩的阴霾。 但所有灯又大开着,明晃晃扎人眼睛。 那些无从缘由的情绪像是跟针,尤其在热闹散去后更显凄凉。 宋逢林本来度过了非常愉快的一天,现在却像是破了洞的气球,有气无力地飘回家。 玄关的感应灯亮起。 他脱掉鞋,往前走两步不知道踢中孩子的什么玩具,发出轻微的细响。 躺在沙发上的陈韵猛地坐起身,下意识拿手机看时间说:“回来啦。” 宋逢林:“嗯。” 陈韵刚刚反应太快,心脏一时也跟着砰砰砰。 她手放在胸口的位置:“晚上喝得多吗?” 宋逢林:“不多。” 他不仅语气有点奇怪,人看着也怪怪的,就这么站在入户的位置,光源在他的背后,表情叫人看不清。 陈韵还没怎么醒过神,只是被脑子支配着。 她去厨房倒水,递给他的时候顺手想开灯。 宋逢林一下子按住她的手:“不用开了,回屋睡吧。” 陈韵:“你没事吧?玩得不开心吗?” 宋逢林:“没有,挺开心的。” 一点雀跃的意思都听不出来,陈韵越发狐疑。 她开不了灯,只能凑近些:“看不太出来。” 宋逢林:“就是现在有点累。” 这样吗?陈韵拉他:“那你沙发上坐一会。” 客厅的落地窗大开着,月光在瓷砖上反射出光。 宋逢林顺势往后一靠,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很微弱。 陈韵吓一跳:“你哪里不舒服啊?” 宋逢林:“没有,我坐一会就好。” 他有的时候就是这样,嘴上说着没有事,却连头发丝都散发着“我有事”三个字,别扭得像跟麻花。 陈韵还挺擅长拿捏的,戳戳他的手臂:“你跟我说说嘛~” 宋逢林自知是个敏感的人,又深知这种对细节的斤斤计较很容易惹人厌。 他道:“真的没事,你去睡吧。” 接连碰壁,陈韵真不知道有哪里得罪他。 她今天一拖二带娃,在几个暑假班之间来回转,晚上还把两个孩子给训哭,气得自己的血压都快一百八,但转念一想起码宋逢林今天肯定过得挺开心,咬咬牙忍住。 现在她后槽牙再咬不下去,挂了脸站起来要回房间。 宋逢林下意识叫住她:“陈韵。” 他声音很轻,好像生怕人听见。 陈韵的语气也放缓:“怎么啦?” 宋逢林:“我给你发了定位和照片,你知道我在哪,跟谁在一起,又觉得我难得有聚会,想让我好好聚……” 他在酒精的作用下说话慢慢吞,条理倒还算清晰,续上:“所以你不需要打电话问,也不催我回家。” 讲完这几句,他就停住了。 陈韵心想自己做得有什么问题吗?怪委屈的:“还做错了?” 宋逢林:“当然没错。” 就是因为没错,他觉得自己没理由不高兴,但情绪又分明摆在那里,一时不知道怎么说才显得自己不矫情。 不过陈韵是个爱看言情小说的人,她略一想就知道,说:“我没查岗让你觉得被冷落了?” 宋逢林不好意思点点头,如果不是夜色重重中应该还能看出脸红。 陈韵想笑:“不查人家都求之不得的好嘛。” 宋逢林:“我不是人家。” 他很少像现在一样撒娇的感觉,陈韵不由得心软,哄孩子一样摸摸他的头发:“今天还挺可爱的。” 可爱?宋逢林想起晚上最让自己刺痛的那句话。 他仰目而视:“爱我吗?” 那是一种渴求和弱小的姿态,催生出更多的愧疚感。 陈韵几乎心海翻腾,连视线都不忍落在他身上,嘴唇却又张不开。 爱这个字,对很多人就是很难脱口而出的事情。 宋逢林如果没有酒壮怂人胆,大概咂摸千百遍都不会这么问。 他很是善解人意于她的不能马上回答,也执拗地想要一个确切的答案:“陈韵,你爱我吗?” 陈韵手放在他的头上,微微遮住那双好看的眼睛:“嗯,我爱你。” 就在这动作的零点几秒里,宋逢林读出千百个迟疑的片段,酒精在他的身体里占据高地,脑子居然还能转动。 这一刻他心里清晰无比:不是的,她不爱我。 40-50 第41章 很奇怪,蹦出这个念头的时候,宋逢林居然一颗心落地了。 他以为自己要伤心和难过,没想到只剩原来如此,甚至连表情都是放松的,露出一个笑容:“现在能去洗澡了。” 陈韵悄悄松口气,很周到把他领到洗手间门口:“去吧。” 又给他拿睡衣挤牙膏:“你小心点,别摔了。” 宋逢林嗯一声点点头,把洗手间的门关上。 他看着镜子里的人,用挑剔的目光从上到下打量,发现自己从身材到外貌都没多少可取之处,像是找到一样支撑的动力:“我看着都不喜欢。” 作为陪老婆看完一整部《甄嬛传》的人,他觉得有个字很适合形容现在的情况,叫做色衰而爱驰。 当然,他不知道原来有多少色,也不敢深思有多少爱。 自欺欺人总是最容易的,生活不就是过得稀里糊涂又能一天接一天过去。 拔出萝卜带出泥,何苦费这个力气去添麻烦,宋逢林太平日子才过上没几天,不想做戳破泡沫的那个人。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就这样吧—— 水龙头被拧开,洗手间里渐渐有活动的声音。 陈韵担心他摔倒的心情稍微减弱,没事找事地叠衣服。 叠完她才后知后觉那是换下来的,有些茫然地站在原地,开始回想刚刚的表情。 她有流露出一丝不情愿吗?有迟疑得太久吗?有…… 纷纷扰扰,无数念头在脑海里,百忙之中蹦跶出一个:宋逢林会发现吗? 做贼的人会心虚,不管有没有,陈韵的气焰已经弱下去。 她这些年总是反复被这样会伤人的愧疚鞭打,两只手无意识地捏来捏去,可怜得像是被辜负的人。 宋逢林洗了个凉水澡出来,身上的露珠都带着寒气。 他擦着头发一愣:“还不睡吗?” 陈韵醒过神,往前走两步抖抖被子钻进去一气呵成,半闭着眼睛:“要睡了。” 她的拖鞋顺着这股劲飘远,被宋逢林轻轻踢回床边,然后滋溜一下钻进了床底。 他蹲着扒拉两下,露出的后脑勺扁得很平顺,只有两根头发不乖巧地支棱着。 陈韵跟他搭话:“明天你有事吗?” 宋逢林现在是无业游民一个,最近每天除了接送孩子就是在老婆店里帮忙。 他现在忽然觉得工作也是很好的东西,起码不用费心想点借口,还是诚实说:“不忙。” 陈韵:“那明天中午咱们出去吃吧,妈不在,也没人做饭。” 宋逢林把拖鞋摆正站起来:“好。” 他没有问吃点什么,神色困倦地打个哈欠。 陈韵拍拍他的枕头:“睡吧,感觉你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是很累。 宋逢林人生至此,此刻是最疲惫的。 他一闭上眼就开始做梦,醒来却什么都记不住,愣愣地看着天花板。 快十二点,陈韵在这个早上第四次进房间,对上他的视线:“醒啦?” 宋逢林反应很大,猛地坐起身:“很晚了?” 陈韵握着门把手,半个身子往前倾借着力:“还行,我以为你会睡到下午。” 这句话之后,从妈妈的身后钻出姐弟 俩的小身子。 陈星月和陈昕阳蹦到床上,差点把亲爹给踩骨折。 宋逢林身手矫健地一躲,搓着乱七八糟的头发叮嘱:“小心点,别摔着了。” 陈韵都怀疑孩子要是杀人他都能给递刀,板着脸:“下来,立刻。” 陈星月顺势一跳,挨着爸爸站好:“爸爸你总算起来了,妈妈说要等你去吃海底捞!” 她盼星星盼月亮,一早上趁妈妈不注意偷偷都进房间看了好几次。 海底捞三个字,点燃陈昕阳的活力。 他一张嘴像小马达似的:“我肚子都快饿扁啦,爸爸你饿吗……” 宋逢林不渴不饿,但脑瓜子嗡嗡响。 他被儿女左一句右一句地缠着,宿醉的后遗症都涌上来,迷茫得再戳两下就该碎了。 陈韵下意识摸摸他的额头:“你要不再睡一会。” 宋逢林缓缓摇头:“没事,我洗把脸就好。” 他一双好看的眼睛失焦,像是蒙上一层雾,人高马大的,却有一种不违和的楚楚可怜。 陈韵更加温柔:“好,你慢慢来。” 又转换语调:“你俩快把爸爸的胳膊拽断了,不要吵,去客厅等着。” 姐弟俩夹着尾巴跑了,不忘催促:“爸爸你快点啊。” 陈韵就后悔昨天不该嘴快跟他们说今天出去吃,一早上简直是被魔音穿耳。 她道:“你要是不舒服,我给你煮点粥,我带孩子出去吃。” 宋逢林:“不用,我马上好。” 他洗漱也简单,前前后后不到十分钟就站在玄关穿鞋,弯腰想起件事:“今天店里怎么办?” 陈韵:“没事,就关一天门,这个月也还没给潇潇放假呢。” 虽然咖啡店不是大生意,但她向来很有服务业的精神,觉得在其位谋其职,有几回刮台风都一个人把店给支棱起来了。 这样一想,是不是可以很牵强地认为自己在她心里也有点分量? 哪来的脑回路呢?当年居然能靠这种解题思路上大学,真是匪夷所思。 宋逢林有点想笑,嘴角扯出复杂的弧度,连表情都变得难以形容。 陈韵今天密切关注他的一切变化,第一时间捕捉到这几不可见的情绪,问:“是不是还觉得晕?” 宋逢林的酒量是不太好,但他昨天喝得也不算多,说:“没有,就是有点低血糖。” 一问一答,实在都再正常不过。 然而不知是心虚还是女人的直觉,陈韵心头总有几分毛毛的,但大概是这几年老怀着这样的揣测,反而有点拿不准究竟是不是。 即便在心里,这个疑问也只敢轻轻地落下,好像多想一秒十年来塑造的完美世界就会毁灭。 光是其中千百万分之一的可能,都叫人面色煞白。 陈韵昨晚本来就睡得不安稳,早起又被两个孩子吵得没一刻安宁。 她不过是强撑出一点气色,根本经不起一点雨打风吹,不由自主地低眉垂眼,额前的碎发微微晃动。 只是那么短短的瞬息,夫妻俩内心各自演了好几出戏。 但孩子们一无所知,只顾着喊:“妈妈,爸爸!电梯来啦!” 有句话很对,下一代是家庭的粘合剂。 那些若有似无的重重迷雾散开,宋逢林一边拿着手机,空着的另一只手一伸:“走吧。” 陈韵顺势牵着他,找回一种被爱的安定。 这一刻她发现,原来在她构建的稳定世界里,他是超乎预料的重要。 第42章 大概是暑假的缘故,即使是工作日的中午,离家最近的海底捞也客似云来。 陈韵一早上心魂不定的,都忘记还得取号这件事。 她看一眼刚拿到手的排号单跟孩子们商量:“换一家行吗?” 陈星月摇着头,两根麻花辫跟着甩:“不行。” 又双手合十卖可怜:“妈妈我们不吃别的好不好。” 陈韵哪里硬得下心,无奈捏捏她的脸:“知道啦。” 然后头一转:“你要不要先吃别的垫一垫?” 宋逢林:“没事,我看叫号挺快的。” 他其实没什么胃口,还被这种吵闹挤得想化作尘埃,下意识地皱眉:“我去楼下买杯咖啡,你喝奶茶吗?” 陈韵:“不喝了,待会点可乐。” 两个孩子一听可乐就蹦跶,扯着妈妈的手的晃。 陈韵脑瓜子都跟着晃,都没发现宋逢林已经走到电梯处。 手扶梯缓缓向下,渐渐连他的背影都看不见。 会不会有一天他离开这个家,也是这样的呢? 陈韵莫名叹口气,找了个空位坐下来,余光留意着儿女的动静。 姐弟俩在玩剪刀石头布,输的人可以打赢的人一下,三局过后双方已经快打急眼,马上就要各自哭一场了。 陈韵见势不妙,在目光所及里找件事,说:“我们来叠星星吧,看今天能抵多少钱。” 陈昕阳还不怎么识数,比姐姐多输了一次倒是清清楚楚的。 他不太情愿:“姐姐打我。” 陈星月:“你也打我!” 快上小学的人了,发脾气都更有理有据,脸一别:“你玩不起,不跟你玩了!” 她亲亲热热地挨着妈妈坐,大有要在家庭里孤立某个人的架势。 陈昕阳委屈巴巴扁着嘴,也不敢顶嘴,挤在妈妈的膝盖上。 陈韵不调解这种矛盾,只是拿着纸条示范:“像这样慢慢地绕过去。” 最后一收尾,像模像样捏出星星的五个角,只不过“肚子”鼓不起来。 陈星月对妈妈全是滤镜,语气浮夸:“好好看啊。” 陈韵失笑:“你妈年轻的时候也折得好着呢。” 陈星月:“那是什么时候?” 陈韵一怔:“很久很久了。” 陈星月:“我还是小宝宝的时候吗?” 够打破砂锅问到底的,陈韵随口“嗯嗯啊啊”敷衍过去,脑海里飘过往事,神色也显得恍惚。 陈星月埋头折好一个皱巴巴的像是星星的东西,宝贝一样:“第一个送给妈妈!” 陈昕阳现在就不记得刚刚还跟姐姐绝交了,举着手说:“我也想要。” 陈星月才不理他:“下一个是要给爸爸的。” 话音刚落,买咖啡回来的宋逢林很顺畅地接上:“给我什么?” 陈星月显摆:“爸爸我折的星星,是不是超好看!” 宋逢林捧场:“好看,我还是第一次收到星星呢。” 居然是第一次,陈星月:“妈妈说她以前做了好多,没有分给你吗?” 宋逢林的眼神微不可见的颤动。 他有个跟谁都不能提的秘密,那就是刚谈恋爱那阵子曾经十分关注过对象前男友的社交媒体。 胡宇辰在分手之后也没有删除过那些曾经甜蜜的证据,其中照片有一张是满满一玻璃瓶的星星。 他的配文是;【某人亲手折的】 某人某人,咂摸在唇齿间都尽显暧昧和青涩。 宋逢林当然也收到过很多老婆的礼物,但他仍旧会渴望没有得到过的东西。, 然而只是念头他没法宣之于口,觉得自己像是阴沟里的臭老鼠。 原来名正言顺,也需要躲躲藏藏。 宋逢林藏住心事,摸摸女儿的头:“有啊,你不就是妈妈送给爸爸的星星。” 这话不太像是他能讲出来的,效果可谓是老少通吃。 陈星月被哄得龙颜大悦,纡尊降贵给弟弟一个好脸色看。 向来是姐姐发句话,陈昕阳就屁颠屁颠凑过去。 两个人又好得跟什么似的,亲亲热热地研究起五子棋。 真是一会一个样。 陈韵心想只要他俩能消停就行,仰起头:“你咖啡喝完啦?” 宋逢林:“嗯,一口闷。” 他喝的时候也想象那是酒,有一种能解千愁的豪气干云。 陈韵倒是关注他的胃:“冰的吗?你还空腹呢。” 宋逢林是个很好哄的人。 他一面要自己正视“她不爱我”这件事,一面又从细枝末节里汲取养分壮大那颗自我攻略的心。 这种完全相反的思路在脑海里也没怎么拉扯,天平轻易地向一边倾斜。 宋逢林:“没有不舒服。” 行吧,陈韵不吭声,很顺手地戳两下他的手背。 她没有留长指甲的习惯,触碰之间全是不灼人的温度。 宋逢林的肌肤留下个转瞬即逝的小坑,下一秒就不知道到底是哪处曾经被流连。 他想,自己起码是不被讨厌的,如释重负地笑。 陈韵没看到,只是盯着叫号台的屏幕 ,然后猛地站起来:“到我们了。” 一家四口往里走,在这种锣鼓喧天的日子里居然还占了靠窗的好位置坐下。 往下看就是商场露天的儿童乐园,大中午的居然还有几个不怕晒的小朋友们在玩耍。 陈星月和陈昕阳也是不怕晒的,嚷着:“妈妈我也想去滑滑梯。” 陈韵断然拒绝,手指快速地在iPad上点着单。 等她闲下来喝口水要玩手机,才发现父母发了很多群消息。 刘迎霞跟陈勇忠都不擅长打字,发的全是视频里夹杂着话语背景音。 他俩既介绍了午饭的菜色,还得让亲戚们挨个冲着镜头打招呼。 上面的宋逢林已经一条一条都回过了,陈韵没了用武之地,让两个孩子给爷爷奶奶发语音。 明明才一天没见,祖孙你侬我侬得如隔三秋。 陈韵都觉得浑身在掉鸡皮疙瘩,摸摸手臂。 宋逢林留意着她的一举一动,问:“冷吗?” 陈韵嘴角翘起个弧度,微微摇头伸出掌心:“手机我拍张照。” 宋逢林递给她,一边往煮开的锅底里下菜。 陈韵立刻喊:“别动。” 她调整角度,拍了几张后点开相册看,咦一声:“你昨天拍了这么多照片啊?” 宋逢林:“赵焱传给我的。” 跟他拍的也差不多,陈韵勉强夸奖:“不错,每个人的胳膊腿都在。” 宋逢林知道她说的其实是自己,笑:“这个我现在也做得到。” 那可真是好了不起啊,陈韵斜眼看他:“你就不能更有点追求吗。” 宋逢林:“可以,我回头好好学学,正好现在不上班。” 他自打不上班,说要做的事情可太多了。 陈韵捏着拳头鼓劲:“看好你哟。” 宋逢林给她夹一筷子烫熟的肉,明明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现,就是让人觉得不好意思。 幸福变得具像化,陈韵毫不吝啬:“宋逢林,你真是全世界最好的老公。” 老公是身份,和爱并不挂钩。 宋逢林居然还能笑出来,心想她挺会避重就轻的,郑重其事道:“谢谢。” 倒让陈韵愣住,眨巴眨巴眼迟疑道:“不用谢。” 不,要的。 她不知道宋逢林有多感激遇到她,并且能在人海茫茫中成为被她选中的那个人。 结婚这十年来他每一天都觉得原来人生真的有苦尽甘来这回事,以至于都不敢渴求老天爷再给予别的幸运。 不过是不被爱而已,宋逢林太习以为常。 他忽略五脏六腑的隐隐作痛,在心里偷偷跟陈韵说:没关系的,我还是很爱你。 只是尽管努力说服了自己,他脑海里仍旧跑出一句悄悄话:但是可以的话,希望你也可以爱我一点点。 第43章 吃过午饭,一家四口去了商场二楼的游乐场。 陈星月和陈昕阳是常客,换上防滑袜之后熟门熟路撒开蹄子跑。 在这种地方,解放的不光是孩子,家长们也得以喘息。 陈韵夫妻俩找了个能纵观全场的位置坐下,视线时刻留意着孩子跑到哪。 看了一会,宋逢林就有点昏昏欲睡。 他摘下眼镜缓一缓,掐大腿想让自己集中精神,头却忍不住一点一点的。 陈韵大方献出肩膀:“靠着睡会吧。” 又提议:“或者你先回去?我能看得住。” 宋逢林离不开她,不想错过这种大家都在一起的时刻,温顺地依偎在她身侧:“就睡半小时。” 他个子高,这个姿势其实颇为别扭,加上这里吵吵嚷嚷的,没几分钟就睁开眼。 陈韵察觉到轻微的动静,偏过一点头:“不再睡一会吗?” 宋逢林向来睡眠浅,这会纯粹是酒精的后遗症在作祟。 他摇摇头,后知后觉这个动作像是伏于颈间撒娇,顿住不动:“他俩呢?” 陈韵指给他看,正好跟玩保龄球的儿女对上眼,招招手叫他们过来喝水。 陈星月跟陈昕阳在这短短的几分钟里跑出满头汗,脸颊红得像苹果,刘海浸透贴在额前。 学龄前儿童的活力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熊熊燃烧,陈韵光坐在旁边看都有点累得慌。 她眼看时间差不多,说:“我先回家做饭了,你们等会回。” 宋逢林:“好。” 看孩子其实算容易的活,叫他们回家吃饭才是个大难题。 姐弟俩面对爸爸,很敢拿出抵死不从的架势,不知道的以为是遇见人贩子了。 但到底胳膊拧不过大腿,垂眉搭眼地跟着走。 宋逢林从小吃过很多苦,对下一代难免娇惯。 他当然知道什么教育方式是对的,一方面又有种对多年前的自己的补偿心理,因此路过文具店的时候没忍住,主动提出:“要不要买东西?” 哪有说不要的小朋友。 姐弟俩美滋滋各消费十块,跟爸爸又是天下第一好。 宋逢林也高兴,仿佛能看到心尖上的小缺口被抹上水泥填平—— 此时,陈韵在家炒最后一个菜。 她的厨艺尚可,不过嫌天气热不肯大动干戈,敷衍地做出一荤一素,想想是有点不够,切了盘西瓜凑数。 老公孩子进家门的时候她正好在啃西瓜皮上的那点红,汁水顺着下颌线滴落,衣服领口上渲染开一团,毛毛糙糙得可爱。 宋逢林给她拿纸巾:“等会我吃,不浪费。” 陈韵把瓜皮一扔才接过来,胡乱在嘴上擦两下:“盛饭吧。” 又喊:“洗手啦!” 不用指名道姓,谁都知道该做什么。 大概是下午消耗太多,孩子们对晚饭抱有极大的热情,捧着碗就扒拉。 陈星月忙里偷闲还捧场:“妈妈做饭最好吃了。” 给她嘴甜的。 陈韵宠溺地捏捏她的脸,又夹一筷子空心菜:“那就多吃点。” 陈星月乖乖巧巧张大嘴,叫人看着不知道多喜欢。 陈昕阳就没那么老实,悄悄把菜推到碗边。 陈韵倒不觉得挑食是多大毛病,毕竟她本人小时候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道:“阳阳你吃三口菜就行,明天妈妈再给你炒西兰花。” 陈昕阳勉强是能吃上三口,没怎么讨价还价就答应。 他现在也能数到十了,吃完竖起三根手指头给妈妈看。 陈韵浮夸地夸他是全世界最棒的小朋友,连表情缝里都挤出一点真情实感。 陈昕阳十分受用,主动说:“我还能再吃好多。” 他把剩下的菜也吃了,展示空荡荡的碗给大家看。 陈韵跟宋逢林齐齐鼓掌,深觉得为人父母确实需要付出许多,对视一眼憋住笑。 陈昕阳哪里知道大人的“演技”高超,还在边上跟姐姐叫嚣:“我是第一名哦~” 一副欠扁的样子。 陈星月摆出大人的姿态,哼一声:“幼稚。” 敌不动,我生气。 陈昕阳婴儿肥的小脸蛋鼓成河豚了,半响踩着哒哒哒的脚步声去玩小汽车。 陈星月真是没白多吃几年饭,不费吹灰之力获得胜利,站起来大声宣布:“我也吃完啦!” 陈韵打发她去玩,自己收拾餐桌。 宋逢林不用人使唤,到阳台去收衣服。 谁干活,谁知道家务多。 陈韵觉得自己没做多少事,一晚上也跟个陀螺似的转来转去,把两个孩子都哄睡后疲惫地坐在沙发上发呆。 宋逢林扔完垃圾回来,看她的样子说:“早点洗澡睡吧。” 陈韵:“我不想动。” 她往后一倒,一只脚翘得很没礼貌,四仰八叉地躺着看天花板,衣服的下摆往上飞,露出纤细的腰肢。 客厅只开着一盏暖黄色的灯,她下意识地半眯着眼,模样慵懒又惬意, 宋逢林的心头好像被小猫伸出爪子挠了一下。 他最近确实饱暖思**,连男人身体的本能反应都频频起义,此刻有点小念头实在再合理不过。 几乎是被欲望控制, 他坐在了沙发的边缘,大腿挨着她的发顶。 陈韵察觉到靠近,一只眼睛掀开点缝隙又耷拉,柔顺得全无任何防范。 诚然他们是夫妻,多么亲密都像是理所应当的,但宋逢林还是为此喜悦。 他妄图试探自己在她心中的分量,却既怕昨天误会了她的表达,又怕得到一个更肯定的答案,骑虎难下地收回即将触碰她衣领的手:“回屋睡吧。” 陈韵鼻音答应,赖了一会才起身去洗澡。 她着实困得很,洗完含糊说声晚安就钻进被窝里。 沐浴露的香气里好似有什么动人心弦的成分,撩得宋逢林按捺不住。 他在洗手间里磨磨蹭蹭地洗澡,出来后仍旧有点空落落的,手环着老婆的腰。 陈韵下意识地靠他更近,动作之间哪里都碰到,本人却毫无所觉地睡得香甜。 宋逢林喃喃自语:“我真是个男人。” 他无奈地叹口气,慢慢地腾出手脚。 明明动作很轻,陈韵还是不满地哼唧两声。 宋逢林终于忍不住。 他手指顶着陈韵的脸,嘴唇轻轻拂过。 像是一片羽毛挠得人痒痒,陈韵慢慢地睁开眼。 她还带着三分睡意,话音也含糊不清:“好像有蚊子。” 宋逢林亲吻的力道变重,手顺着她的肩而下,轻笑出声:“没有蚊子。” 结婚十年,陈韵很清楚现在在发生什么。 她的意识慢慢回笼,说出口的话全是撒娇:“宋逢林,我好困。” 是呢,她很困了。 宋逢林心潮打出去的浪花全收回,掌心仍旧带着温度抚过她的脸:“睡吧,晚安。” 到这一刻他还是想说服自己,拒绝和确切的答案并没有任何关联。 第44章 过了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久,陈韵悄悄睁开眼。 她不知道宋逢林睡着没有,只能从感觉来判断,想想还是没敢有太多动作,闭上眼一声不吭。 但表面巍然不动,不代表心里也云淡风轻。 毕竟这短短24小时之内发生的事情,真是叫人心慌。 陈韵都觉得审讯室里的那盏灯已经打在自己的头顶,随时都会让真相无所遁形。 她不知道该用什么心情来面对,在夏日里都仿佛如坠冰窟,无端地瑟缩。 一动,宋逢林就察觉。 他的睡眠一直很浅,是学生时代每天三更眠五更起留下来的习惯。 因此两个孩子刚出生那阵子,他是最不得安宁的,一夜醒来百八十次。 所以新养成的习惯,就是会在风吹草动后下意识地伸出手拍拍。 他的掌心宽厚,确实让人心安和安慰。 这种肌肤相亲的温度,不带有一丝旖旎,起码对陈韵来说是如此。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没有性的婚姻早晚到尽头。 她不想走这一步,就得做出改变。 要怎么改?答案很显然只有一个。 但如果这是件能轻易克服的事情,陈韵早就做到了。 她在心里微微叹口气,脑海里闪过无数个画面,最终定格在女儿出生那天。 陈韵是半夜破的水。 她当时已经快到预产期,全家时刻都做好准备,喊一声大家就着急忙慌把她送到医院去。 结果医生一看离生还远着呢,叫她躺在病房等。 至今陈韵都记得天花板上的那盏灯,灯光颜色死白,周遭的空气比停尸房还要冰冷。 她在关键时刻才终于有生孩子是道鬼门关的意识,只好骂骂周遭的人发脾气。 首当其冲,自然是宋逢林。 谁叫孩子是两个人的,却只有一个人躺在床上受罪。 陈韵怀孕以来都很坚强,对任何的不良反应一笑置之。 那一刻猛然全部发泄,眼泪掉一箩筐。 宋逢林本来就嘴笨哄不来,只能顺着说。 “是,老天爷不公平。” “好,下次我生。” “行,不要老二。” …… 好话又不能安慰谁,陈韵心里头堵得慌:“那也是你占便宜!” 她说完这句就被推进待产室,独自面对身份上的转变。 等再出来,她就成为占便宜的那个——拥有从母姓的女儿陈星月。 多少亲戚朋友都跟她父母说恭喜,似乎大家真的能看到老陈家虚空之中续上的香火。 陈韵起先没觉得怎么样,架不住人人都把这当作她被爱的铁证。 即便是对她的婚姻生活一无所知的甲乙丙丁,也会在知道她老公主动让孩子跟妈妈姓之后感叹:“这是真爱啊。” 爱吗?宋逢林的心是毋庸置疑的。 然而陈韵总觉得不舒服。 她说不出来哪里奇怪,被热闹的气氛裹挟着配合欢喜鼓舞,迷迷糊糊到生二胎。 麻醉药还没消退的时候,陈韵听到父母在说话。 陈勇忠:“咱家也有带把的了。” 刘迎霞:“以后我也算是对得起你家了。” 对得起?那谁是需要对不起的人? 前半生真是恍如一场笑话,又没办法真心实意地去恨。 陈韵想说服自己不过是两句话而已,自己这么多年得到的才是最真切的。 可惜全世界的人都在提醒她,她的丈夫已经成为她隐形的哥哥/弟弟,生命里姗姗来迟的竞争者。 比她成绩好,比她能赚钱。 老陈家的族谱上光明正大写下他的名字,她反而成为顺带的那个。 何其荒唐,何其可笑。 陈韵当然不在乎族谱这种东西,知道该向世道抗争才是对的。 可她也是个普通人。 心软,怯懦和掩耳盗铃。 迷茫,愤怒和不知所措。 一切情绪最终抽丝剥茧,归根究底全由这个姓氏而起,变成扎向宋逢林的针。 诚然陈韵知道他是无辜的,但她真的很需要一个出口来化解选择这段婚姻的初衷。 说来十分可笑。 即使亲眼目睹过很多痴男怨女,坚定认为爱情是世界上最不可靠的东西,但陈韵曾经对婚姻的全部幻想,都建立在相互喜欢的基础上。 她在结婚的时候把这个需求往后挪,可以说是把父母的将来作为第一步考量。 那些一家三口美好得冒泡泡的日子,是她人生最想要持续的东西。 结果她以为可以延续这份快乐的新生命,却让她现在只能生活在编织的梦里。 父母疼爱,儿女双全,夫妻和睦。 任谁来看,陈韵都该是全世界最应该满足的人。 可她不满意。 她每一天都沉浸在纠结里,却又不知道究竟可以做点什么来脱离苦海。 跟父母谈谈?她无从诉诸口。 跟宋逢林说说?她害怕会打破现状。 如果非要做一个详细对比的话,陈韵其实更恐惧后者。 以己度人,她觉得宋逢林大概没有办法接受自己是婚姻里的那个妥协选择,也不能理解自己想让她开心的事怎么都变成错误。 更何况如此厚颜无耻的话,她连说出口的勇气都没有。 而且说完又会如何? 她什么都不做,生活风平浪静。 她轻举妄动,人生瞬间起波澜。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陈韵也不例外。 然而那些诚实的声音总是春风吹又生,在每个静悄悄的角落冒出来。 每次被按捺下去,都留下一丝裂缝,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 陈韵能感觉到一颗心已经千疮百孔,却又拒绝承认这个事实。 她甚至自我诘问: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振聋发聩,唯余沉默。 就像可以相拥而眠,却不能更进一步的夫妻生活。 非要说的话,陈韵觉得自己是矫情。 她没有更合适的词汇来形容现在的状态,也找不到恰当的表达 。 藏在偶尔的欲言又止里的情绪,也是另一种不知从何说起的词穷。 她没办法准确剖析的心理,只能继续阴暗地埋在角落里,持续幻想一种可能:如果我没有嫁给宋逢林就好了。 这种假设并非是美化没走过的路,而是建立在陈韵明确知道嫁给宋逢林的好的基础上。 但没有人说过,最爱她的人,原来也会给她带来最多的痛苦。 思及此,陈韵牙关紧咬,下意识地瑟缩。 一动,宋逢林伸手摸摸她的后颈。 摸完大概觉得是空调的问题,腾出另一只手去摸遥控。 陈韵贴他更近,闭口不言的心思占据上风。 她很自私地想享受这很多很多的爱,在心里默默祈祷:我有罪,将来可以下十八层地狱,但宋逢林是大大的好人,老天爷千万不要再欺负他。 第45章 好的不灵坏的灵,第二天起床陈韵就觉得鼻塞喉咙疼。 她是个对客人负责任的老板,只好“旷工”带娃。 宋逢林作为交换选手到咖啡店上班,在潇潇不可置信的眼神下进了烘焙间。 门一关,他自己先心虚。 毕竟他会做的甜品其实就一种,还是店刚开业那阵子学的,现在早就手生,只能翻出教程依样画葫芦。 光看不够,还得有人远程指导。 陈韵刚把儿子送到绘画班,就看到满屏的未读消息,赶紧点开回复。 宋逢林腾不出手打字,过了会索性发个视频通话。 他把手机放在台面的支架上,镜头从下往上正好照着下颌线。 明明脸最近看着有几分消瘦,从这个角度愣是看不出他轮廓的棱角。 陈韵心想自己是绝不会让自己这样出现在镜头里的,说:“你面向烤箱,左手边上面的柜子里有新的油纸。” 宋逢林那边叮铃咣当的,不知道以为在炸厨房。 他的声音从夹缝里出现:“等我一下。” 即使表情没什么变化,都能看出来狼狈。 陈韵好笑道:“实在不行算了,今天没蛋糕也行。” 不行两个字,在何种场景下对男人都是宣战。 宋逢林铿锵有力:“我可以的。” 陈韵不好再打击他的自信心,心想做得不好可以内部消化,先给潇潇发消息打好招呼。 潇潇:【我待会评价的时候要说实话吗?忠言逆耳啊姐】 陈韵:【他不是小心眼的人】 潇潇悄悄嘀咕:那得分跟谁吧。 她觉得站在礼貌的社交立场还是少说点戳人心窝子的话,提前开始措词。 宋逢林尚不知有人在外面等着他的失败,自顾自地忙活着。 他谨慎地审视眼前的食材,想起多年前被化学实验课支配的恐惧。 陈韵隔着屏幕看他迟迟不动,抿住欲言又止的嘴。 她在沉默中以手托腮,眼神没有目标地飘来飘去。 宋逢林脑海里过完一遍流程,视线定在屏幕上:“我开始了。” 一脸的郑重其事,吸引陈韵慢慢地聚焦。 她的瞳孔好像因为有注意力而闪亮,连带着微笑都变甜美:“加油。” 宋逢林的压力更大。 他心想只是个蛋糕而已,何苦搞出这么大的阵仗,可惜现在后悔也来不及,只得暗自捏拳,然后单手往碗里打三个蛋。 还怪帅气的,陈韵拍拍手:“厉害。” 她正在机构里等孩子下课,有间不密封的教室里传来老师拉长音的话:“tongtong太棒了,老师要奖励你。” 两句话几乎是重叠在一起,显得陈韵很没有诚意的样子。 她尴尬挠挠脸,尽量无辜地瞪大眼,带入从前看过的偶像剧女主。 宋逢林心中一动:“我会有奖励吗?” 陈韵:“肯定有。” 她本来想接一句“给你买礼物”,宋逢林已经说:“那我来选?” 他目光灼灼,陈韵莫名有点紧张,缓缓点头。 宋逢林看得见她隐藏的迟疑,给她打预防针:“不会很贵的。” 明码标价的礼物,不会叫人总是提心吊胆。 陈韵:“贵的也可以。” 宋逢林在物质上其实没多大追求,想要礼物实属心血来潮。 他更多是出于想要被花时间的需求,笑一下没说话。 陈韵也沉默了。 她的人还在屏幕里,视线到处飘荡着,从半拉玻璃窗里留意两个孩子的一举一动,两只眼睛好像能同时看着两个方向。 一个人的注意力就这么多,宋逢林已经习惯在她的世界里不是第一位。 他结婚的时候早知如此,现在却还是贪婪地想独有她,心想果然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微不可闻地叹息。 陈韵当然没听到。 正好是女儿的下课时间,陈星月冲向妈妈:“妈妈妈妈妈妈!今天可以喝果汁吗!” 小姑娘像是炮弹一样砸过来,陈韵受不住力往后仰,手肘一下子撞在墙壁上。 她道:“星星,咱能斯文一点吗?” 陈星月狗甩尾巴似的在妈妈怀里蹭来蹭去:“我现在好渴啊。” 陈韵把口罩盖得更严实一点,把女儿扯开:“那就多喝水。” 水对小朋友没多少吸引力,陈星月撅着嘴巴。 她知道撒娇没用,一扭头看到爸爸在屏幕上,大为兴奋:“爸爸爸爸爸爸爸爸!今天可以喝果汁吗!” 没对着耳机,都没能挡住她的声波传递。 不过宋逢林那边也颇有些动静,只听到窸窸窣窣的话音。 他:“星星下课了?” 陈星月捧着手机叽里呱啦,脸几乎贴在屏幕上,不知情的以为有一个世纪没见过爸爸。 宋逢林怎么看她都可爱,一分心奶油倒多了。 他表情僵住,脑海里闪过好几个补救措施,随便再说两句挂断通话。 最后不外乎是水多放面,面多放水,硬生生做出来两个12寸的蛋糕来。 潇潇一早上没敢进来催做得怎么样,看到成品瞪大眼。 她对男人做甜品这件事毫无信心,只是有一颗尽职尽责打工人的心,琢磨着待会试吃之后如何委婉拒绝让这俩蛋糕上架。 宋逢林也处于忐忑之中。 他对自己没有滤镜,但考虑到口味是十分私人的事情:“你切一块尝尝吧。” 潇潇只敢切小小的角。 她心想入职的时候也没说这工作还需要付出生命代价,拿出视死如归的精神,挖下米粒大的一勺抿抿。 虽然没品出味来,但也不太像是毒药。 潇潇又吃一口,不小心说出心里话:“真能吃啊。” 宋逢林要是跟老家的同龄人一样早早的不读书,生出来的孩子恐怕也有她这么大。 他以长辈的姿态不觉得这是冒犯,拿出打包盒:“那就好。” 潇潇:“给韵姐送过去吗?” 宋逢林嗯一声,弯下腰把蛋糕的切面弄得更平整。 他好像要展示一件艺术品,动作小心翼翼得捏不死一只蚂蚁。 潇潇心里直呼磕到了,赶紧拍照给老板看:【给皇上送寿礼也就这架势了】 学习不怎么样,五花八门的比喻倒是掌握得挺好的。 陈韵还在等孩子放学,回她一个“好好工作”的表情包,一边下单午饭的食材。 还没选好要买点什么菜,宋逢林的消息跳出来。 【蛋糕好了,潇潇说可以卖。】 【你想吃吗?我叫个闪送。】 【孩子也可以吃一点。】 陈韵:【你先放冰箱,待会回家顺路过去拿】 宋逢林:【还得多走一个路口,挺热的今天。】 陈韵:【领导视察,休得多言,你做好接待工作就行】 宋逢林都能想像她打出这句话时的表情,难得很懂这种幽默 回复:【收到,请领导放心】 陈韵确实挺放心的。 她现在只需要操心午饭吃什么,充分参考儿女的意见之后才结账。 陈星月和陈昕阳一早上都在教室,一到太阳底下跟吸血鬼似的哇哇叫。 两个人都觉得跑得更快能被晒得更少,熟门熟路把妈妈甩在后面跑进咖啡店。 陈韵跟得紧,只落后两步,刚好够宋逢林雨露均沾把两个孩子都抱一抱,好整以暇:“领导莅临,蓬荜生辉了。” 陈韵:“你说哪里是蓬荜?” 宋逢林一时语塞。 他的情商都用在刚刚,脸上又是熟悉的不知所措。 陈韵在他手臂上轻轻掐一下:“怎么没给领导准备横幅?” 宋逢林:“下次准备。” 陈韵就怕他这种随口一说都当真事办的个性,赶紧:“别,我怕社死。” 宋逢林收回念头,勾住她的小拇指:“你来一下。” 大人说话,小孩不要掺和。 潇潇眼疾手快把小朋友们哄住,露出个微妙的笑容。 陈韵回头看一眼,她就立刻假装在看天花板,弄得人有点摸不着头脑。 宋逢林不知道有人提前帮他铺垫了情绪,推开烘焙间的门,往右跨一步让出路。 小小的空间里挤下两个人并肩站着,显得逼仄不堪。 陈韵索性半坐在台面上,拽着他的胳膊借力:“怎么了?” 宋逢林一手扶着她,另一只手伸长从上面的柜子里拿东西,嘴也没闲着:“我本来想放在外面等你的,但有点不好意思。” 说着话,他掏出一束花。 论姿势确实不太唯美,好在花开得实在娇艳。 但他这人在某些事上是有点刻板,非情人节这样的节日基本不会有送花的念头。 陈韵诧异:“怎么突然想起买花了?” 宋逢林:“迎接领导,不都要献花吗?” 他觉得自己这一招怪聪明的,应该能哄人开心。 陈韵的确开心。 但好端端的百合和桔梗,都被这个“献”字扯断所有浪漫。 她忍不住扶额:“你说得很有道理。” 宋逢林看她的脸色:“不喜欢下次我买别的。” 他需要很多的确定作为反馈,总疑心世上多数都是面子情。 但这种需求对这段亲密关系里的另一半是种勒索,陈韵只在心情特别好的时候愿意反复证明:“超级喜欢。” 一而再,再而三。 宋逢林才肯当作是真心,妥帖地收藏起来。 第46章 礼尚往来,陈韵做完午饭,也给宋逢林送了一份。 她一进厨房就觉得体温直线上升,要不是扭头看一眼嗷嗷待哺的儿女,早就撂挑子点外卖。 但为人母之心在满头大汗面前也不剩多少,只简单地把海苔和米饭搅和两下,白水煮的牛肉和青菜加点调味料拌一拌。 对孩子来说是略显敷衍,却正好适合减肥的人。 宋逢林那份的肉片格外多,盖子一打开都快冒出来。 大概是天气的作用,拿到手里都还尚且有余温,烫得他一颗心暖洋洋,给老婆发消息:【不用特意给我做减脂餐的】 陈韵倒不是特意。 她本来买了好些菜,准备在她妈回老家的日子里为孩子们大展拳脚,可惜不是个能在厨房多待的人,举白旗那叫一个爽快。 不过不妨碍她觉得自己已经是厨房,拿爸爸当正面教材教育:“你们自己看,爸爸这种态度,才是只吃不做的人应该有的。” 陈星月挑着饭里的海苔,小声嘟囔:“爸爸当然不会说妈妈不好。” 她被奶奶养叼嘴,每顿饭不仅色香味俱全还有摆盘,现在由奢入极俭,全然的不适应。 说实话,陈韵小时候不知比她娇气多少,倒没觉得孩子这样挑挑拣拣不好:“晚上烤鸡翅吃,中午就先这样吧。” 鸡翅的魅力大,妈妈的威力更大。 陈星月也只是敢嘀嘀咕咕而已,连碗底都吃得干干净净。 她吃完饭才有种终于过上暑假的感觉,拽着弟弟玩过家家。 陈昕阳本就不多的头发被扎成无数小啾啾,粉色发卡们在他头上开大会,尊荣叫别人不忍直视,自己还在那傻乐。 陈韵把餐桌收拾好到客厅一看,简直不想承认这都是亲生的。 她移开目光,定格在电视柜的灰尘上。 家务是开始就很难停下来的事情,擦完柜子后看地板又不舒服。 陈韵难得勤快一回,里里外外转个不停,太阳快下山往沙发上一趟,手指头都不想动一下。 殊不知陈昕阳已经盯上妈妈很久,立刻八爪鱼似的贴过来:“妈妈我想去楼下骑车车。” 孩子也不能没有户外时间,趁现在是应该出去走一走。 陈韵念头方起,打个哈欠:“那你问问姐姐书看完没有。” 陈昕阳冲进书房,又及时地刹住车,没有扒拉妈妈那股劲头,略显狗腿子问:“姐姐你要去楼下玩吗?” 陈星月识字不多,课外读物还是以带插图的为主,捏起来薄薄一册。 她头也不抬:“等我看完。” 陈昕阳很老实地等,脚丫子都不敢动一动。‘ 还是陈韵听见没什么动静,勉强从沙发上爬起来后才“解救”他。 姐弟俩一下午起码大战过八百次,都以姐姐的天然优势胜出。 陈昕阳现在就跟个小鹌鹑似的,抱着妈妈的大腿:“妈妈不要吵到姐姐哦~” 怎么不贴着人耳朵说话,陈韵都差点听不清。 她戳戳儿子没出息的小脸,问:“星星还有几页?” 陈星月的书爽快一收:“我看完啦。” 看样子是故意拿捏弟弟的,陈韵雨露均沾也捏捏女儿的脸,说:“都上个厕所再出门。” 当妈的准备好纸巾、汗巾、水杯、零食,把杂七杂八的东西全塞进帆布包里,还没跨出第一步就觉得疲惫不堪, 下一秒,她的“天神降临”。 宋逢林推门而入,看这架势问:“要出去玩吗?” 陈韵沉重点点头,抱着最后的希望:“外面还热吗?” 宋逢林看穿她的意图,手还在门把上:“我带他俩去吧。” 陈韵小时候想过嫁给盖世英雄,但谁说英雄一定要拯救世界的? 她嗓音甜腻:“辛苦你啦。” 挥手挥得迫不及待,宋逢林发笑。 等还没来得及往下走的电梯门打开,家门就已经关上了。 陈星月眨巴眨巴眼:“爸爸,我们好像被扫地出门哦。” 都从哪本书里学的这个词,宋逢林:“你知道扫地出门什么意思吗?” 陈星月假装拿着扫把比划:“就这样,扫出去了。” 要这么说的话,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小朋友从字面来看,哪里知道大人世界里的引申含义。 宋逢林只能尽量解释:“一般不让回来的,我们才用扫地出门。” 陈星月:“那我们不是,我们还要回家吃晚饭呢。” 又用宣布重大新闻的语气:“妈妈要烤鸡翅!” 她好像都吃上了,吸溜一下口水。 宋逢林忍俊不禁。 他很容易为这种微小的事情感慨,多年前茕茕而立的身影隐匿在虚幻之间。 不管怎么说,老天爷待他还是不薄的—— 门一关,陈韵没听到父女间的这段小对话。 她把孩子们的拖鞋摆放整齐,进厨房淘米切菜,生怕再坐在沙发上就不想起来。 忙活一阵,手机响了。 她手在围裙上随意一擦,带着水珠的手划半天才接通视频。 刘迎霞都准备挂断了,一看到女儿的脸:“忙什么呢?” 陈韵把手机架好,对着自己的手:“做晚饭。” 这都几点了,刘迎霞:“才切菜啊?” 她在家的时候恨不得顿顿都现磨面粉,菜色烧出满汉全席的水平。 陈韵可做不到,说:“能切就很了不起了。” 也是,她打小干过几样活。 刘迎霞:“实在不行就吃外卖。” 又觉得不够营养:“要不我早点上去。” 陈韵:“不用不用,你们在老家玩着。” 问:“你们不是跟我小姨收花生去,这就回啦?” 往前三四十年,刘迎霞对一切农业劳动深痛恶绝。 现在只要不作为谋生手段, 她又乐意至极:“就两亩地,收不了多久的。” 陈韵对亩没有概念,连埋在地里的花生该是啥样都不清楚,但不妨碍她很愿意跟父母交流。 一家三口聊聊天,说些毫无意义的事情。 人生本就没有那么多意义重大,细数起来全都是狗屁倒灶的琐碎,翻来覆去还讲个不停。 一件八卦的细枝末节能听得人耳朵起茧子,却还是很有意思。 刘迎霞和陈勇忠在老家这几天可以说是如鱼得水,毕竟衣锦还乡总是光彩照人。 陈韵最大的愿望他们天天都开心,通话结束觉得十分满足。 她哼着歌做饭,掐着点把老公跟孩子都叫回来。 陈昕阳一看就是被爸爸硬拽回来的,进屋的时候嘴巴翘得老高。 宋逢林趁着儿子看不到,对着老婆无奈叹口气。 陈韵用口型示意“没事”。 陈昕阳巴掌大的脑袋里能放多少情绪,很快被烤鸡翅塞满。 陈星月正在换牙,吃的速度比弟弟掉一截,平常叽叽喳喳的嘴今天一个字都不往外跑。 姐弟俩吃得那叫一个香,以至于陈韵都疑心自己进化成厨神了。 她道:“有这么好吃吗?” 宋逢林吃得最少,捧场最快:“有。” 陈韵莫名想起中午女儿说的那句话,筷子戳着米粒没吭声。 宋逢林看她一眼,琢磨着哪里又说错话。 他不懂为什么,明明每次都是希望她高兴,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事总是收到反效果。 年轻的时候他认为一切难题皆有公式可套,相信努力的人会有好结果。 他给自己灌的鸡汤有百八十碗,也最终实现广泛社会意义上的“成功”。 然而在看不见的地方,他只身站在亭台楼阁之上,风一吹雨一淋立马会重重跌落。 那根能拉住他的绳索在谁手上不言而喻,却让人不想细究。 谁叫世上贪恋这种生活的人,又何止她陈韵一个呢? 第47章 养了两天,陈韵的不适症状消失。 夫妻俩各归其位,咖啡店的活又回到她手上。 潇潇对此举大旗欢迎,私下里偷偷吐槽:“林哥人挺好的,但是跟他上班太难受了。” 她遇见有趣的事想转个头分享,心情能急转直下,站在收银台后面都不敢放肆大笑。 社交对宋逢林的人生是个难题,偏偏他还是兢兢业业的类型,小时候做班长会老老实实把每个迟到同学的名字都记下来。 跟他一起干活哪怕天塌下来都不需要担心,别的方面就坎坷许多。 尤其是像潇潇这样的性格,只怕每天上班都跟上刑差不多。 陈韵想想就觉得有趣:“他就是不挂笑脸,还是挺好相处的。” 跟笑不笑的没关系,潇潇:“我看他就像上学看班主任似的。” 有吗?陈韵记得自己的班主任是个爱在腰间挂钥匙的中年男人,心想宋逢林瘦的时候还是有两分姿色的。 她道:“有这么夸张?” 潇潇觉得有,啧啧两声:“姐,你情人眼里出西施,我懂的。” 陈韵:“等你再相两次亲就知道,宋逢林何止是西施。” 一提这事潇潇就摆出苦瓜脸:“凭什么人一定要结婚。” 陈韵像她这么大的时候就没思考过这个问题,到现在更加稀里糊涂,拧开水龙头洗杯子:“爱莫能助。” 潇潇捂着胸口:“没事姐,你的婚姻幸福就好,我的伤痛无关紧要。” 就这种说话风格,跟宋逢林怎么可能共事到一块,陈韵有时候都不知道怎么搭腔。 她甩甩杯子上的水,用抹布擦干后摆放整齐,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太一样,左右看看只当自己是多心。 倒是潇潇提醒:“姐,你没觉得架子变了?” 就说哪里不对,陈韵:“买了得有好几个月,总算装上了。” 旧的那个不堪重负,一根杆子略微变形,她老早想换,又懒得把上面的东西都拿下来,拖拖拉拉一直没动作。 潇潇:“你老公换的。” 又说:“连桌腿他都抬起来擦了,你想我得有多水深火热。” 换个多心一点的,也许觉得是一种对卫生环境的挑剔。 陈韵:“他就是闲不下来,没别的意思。” 潇潇揶揄:“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啊,姐你也太替他说话了!” 陈韵:“我是实事求是。” 是是是,潇潇:“嗯,我相信绝没有一丝情感因素作祟。” 越是越是那个味,陈韵索性不搭腔。 她趁着没客人玩会手机,听见店门推开的声音抬起头,挂出招牌的微笑。 嘴角翘起的弧度在看清楚来人的时候多出几分真心实意,语调也跟着变高:“吸血鬼居然出门了。” 周佩琳向来把防晒做到极致,今天也不例外从头包到尾。 她连鼻梁上都挂着一副墨镜,说:“我自己看镜子都认不太出来。” 陈韵:“我主要是认出你的爱马仕。” 周佩琳陪着前夫白手起家吃足苦头,离婚后觉得应该倒倒脑子里的水,这阵子用大肆消费来转换心情。 她的朋友圈时刻展示着购物清单,比人家去逛大润发都敢买。 陈韵一度怕她把家底都砸进去,但站在好友的立场也知道这是一种无声的歇斯底里。 成年人的崩溃无需言语,有时候也不要安慰。 周佩琳已经独自走完这一程山崩海裂,潇洒归来。 她墨镜一摘:“我不比爱马仕引人注目吗?” 陈韵:“何止是引人注目,你穿这身去天安门晃悠一圈,肯定能被当场按下。” 周佩琳给她一个白眼:“对晚上要请你吃饭的人尊敬点。” 陈韵不免为难。 她早上出门的时候答应孩子晚饭后带他们去商场兜一圈,出尔反尔并非她为人母的习惯,想想还是说:“今天有点赶,还得回家带娃。” 那不凑巧。 周佩琳虽然需要朋友的陪伴,失落之余还有理智:“行吧,那改天你请我。” 陈韵给她切一块蛋糕:“别改了,就现在。” 又做了杯热拿铁:“喝吧。” 周佩琳:“一毛不拔,你现在好抠门。” 陈韵坐在她对面:“再挑只给你喝水。” 周佩琳:“我刚离婚那两天你还给我剥小龙虾的,变得也太快了。” 离婚两个字,越是举重若轻说出来,越叫人心里不是滋味。 陈韵很难像刚刚一样嬉皮笑脸,换个话题:“颂菁晚上也没空吗?” 周佩琳:“她要加班。” 又说:“没事,我自己去吃也行。” 陈韵有些过意不去,想着要不跟孩子们商量一下,周佩琳已经率先阻止:“我还没那么脆弱,老娘是谁啊。” 都这样说了,再改口显得像同情。 陈韵:“等下个月我把孩子送回老家,咱们出去夜夜笙歌。” 周佩琳:“孩子不在家,你还能是跟我夜夜笙歌?” 她开个玩笑,才略显正色:“你俩也好久没过二人世界了,别管我,陪老公去吧。” 陈韵:“老夫老妻,有什么二人世界好过的。” 周佩琳:“那才更要过,我最近可是认真研究过婚姻的。” 她拿着吃蛋糕的小叉子指点江山:“虽然杨景镕是个劈腿的狗东西,但我也许可能大概对离婚有那么一点点点点的责任。” 尽管不愿意承认,周佩琳还是要说:“我们在一起太久,久到我习以为常地忽略他的情绪。” 她以为感情到最后都会归于平淡,亲情也许是爱情的最佳归宿,像家人一样生活成了相互忽视的理由。 那些得不到及时回应的情绪一一投向她人怀抱,走到这一步其实早有预兆。 周佩琳:“他不出轨,我们离婚好像也是早晚的事。” 第三者的出现加快进程,让她狼狈退场,没办法体面结束一切,想想仍旧生气:“杨景镕我真的咒他一辈子,早晚他也戴绿帽子。” 陈韵陪着她骂,尽忠职守好朋友的本分。 周佩琳同样是她这一派的,发泄几句接着:“宋逢林闷不吭声的,不过大家都看得出来,他一门心思只有你。你的时间要给父母还要给孩子,趁有空也多给他一点。” “当然,男人不用太给好脸,不然立刻顺杆爬。” 后半句真是杀气腾腾的。 陈韵完全想不出来宋逢林顺杆爬会是什么样子,她心里一咯噔,总算知道什么叫被偏爱的有恃无恐。 但爱能有多持久?是个没人能解的千古难题。 她这几天本来就有很多杂乱纷纷的念头,千头万绪摸不到线,只好截取第一反应。 等周佩琳走,她给宋逢林发消息:【等孩子回老家,你有什么想做的吗?】 宋逢林:【你呢?】 怎么还反问起来,陈韵:【是我先问你】 宋逢林:【我得知道你的,才能知道我的。】 月亮绕着地球转,地球会觉得过意不去吗? 陈韵反正会。 她打出的字删掉好几遍,不知何时红云爬到耳后,抬头看到镜面反光里的自己就做贼心虚,把手机丢到一边。 掩耳盗铃,藏不住心跳如雷。 那句删了又打的【我们过二人世界吧】,最终还是没有发送出去。 第48章 陈韵先起的头,宋逢林才认真琢磨起孩子不在家的日子要干嘛。 他是个没什么额外兴趣爱好的人,喜欢固定的条条框框,朝九晚五对很多人来说是枯燥无趣的日常,于他而言是平静安稳的幸福。 即便是离职后空出的多数时间,也是以家人为核心来打发。 那些从夹缝里挤出来的自我,反而成为一种惬意。 这样的性格,遇此难题当然第一时间按照枕边人的喜好来决定。 他打开手机,从暑期档的电影开始搜索。 本来他以为这些事情只能填充部分的空闲,没想到本市的娱乐生活如此发达,什么漫展签售会的恨不得一天有个八场。 宋逢林还是第一次知道大城市原来这么精彩。 他少年时期看到就会略过的名词现在栩栩如生,让人觉得这么多年的付出确实是有价值的。 怎么说,也到享受的时候了吧? 他来了兴致,做出个极为细致的表格,连两场活动之间的交通都考虑到。 陈韵到家一看,很有自己是大领导的感觉。 她不敢当孩子的面讨论,先收起来放一边:“晚上再说。” 宋逢林不免有种被泼冷水的错觉。 他心思敏感,别人多看一眼都先检讨自己有没有哪里不对,又极度地了解这种缺点,很快能告诉自己:不是的,她不是那个意思。 几乎可以掀起风浪的情绪,消弭得无影无踪。 陈韵的头发丝都没动一下,把地面放得乱七八糟的玩具踢边上。 宋逢林比孩子们更早察觉到暴风雨,弯下腰收拾:“我来吧。” 陈韵没好气:“就你会惯。” 还是喊:“我说过不玩的玩具要干嘛!” 都不用带主语,两个孩子自觉主动地从儿童房跑出来。 他们在里面过家家,不知道今天走的是什么剧情,翻出些奇奇怪怪的衣服穿。 陈星月戴着奥特曼的头套,只露出两只眼睛。 她大概视线也不是特别方便,自己先被玩具绊倒,原地滚一圈站起来。 陈韵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剩无可奈何的笑。 她道:“吃饭之前要把地板收干净。” 陈星月两只手臂交叉比个十字:“遵命!” 这都什么跟什么,陈韵扭头:“他们今天看电视了?” 又马上否定:“你不会的。” 全家就宋逢林一个人戴眼镜,自觉对预防孩子们近视负全责。 他在电子产品的使用这一项向来严格控制,这会头快垂到地上:“看了一集。” 看就看呗,陈韵:“居然达成一致只看一集?” 姐弟俩连巴掌都要一人来一下才觉得公平,独一份的东西在这个家统统抢破天。 宋逢林:“没敢跟我讨价还价。” 真够看人下菜碟的。 陈韵想起他俩敢在自己脚边撒泼打滚的架势,撇撇嘴:“晚饭都别吃了,饿着吧。” 父母说话的功夫,陈星月已经支使弟弟干完活:“妈妈!我们都有乖乖听话!” 到底谁在听话?陈韵捏她的脸:“大懒支小懒。” 陈星月嘻嘻笑,振臂一挥:“冲啊塞罗。” 陈塞罗昕阳哒哒哒跟在姐姐后面跑。 也不知道这阵亲热能维持多久,陈韵见怪不怪,转身进厨房。 宋逢林给她打下手,扒着蒜:“要不明天我做饭?” 他是会做饭的,不过味道就有点听天由命。 孩子们被奶奶养得嘴刁,吃妈妈的厨艺都只是勉为其难,更何况爸爸。 陈韵:“不用,一天就一顿。” 中午是宋逢林点的外卖。 他道:“我以前觉得一辈子能吃外卖已经很幸福,现在才给他们吃两顿,负罪感特别重。” 陈韵:“他们肯定也很幸福。” 但凡是外卖,孩子们没有不爱吃的。 宋逢林:“妈要是知道,能从老家回来。” 陈韵:“你以为她不知道?” 也是,孩子天天跟爷爷奶奶视频,就他们那跟筛子差不多的嘴,哪有什么秘密。 只有大人,才会让人捉摸不透。 宋逢林也不知道自己在感慨谁,都忘了刚刚在扒蒜,伸手推一下快滑落的眼镜。 他指腹蹭过眼下的位置,马上意识到不妙,抬着两只手:“陈韵,我没洗手碰到眼睛了。” 陈韵摘掉他的眼镜,手沾水轻擦两下:“好一点了吗?” 宋逢林眼睛生得好,这会眼尾泛红更显得楚楚可怜,甚至因为刺激还沁着两滴泪。 灶台本该是烟火气最缭绕的地方,偏偏被他弄出三分风尘,还撩人而不自知。 要不是锅里传出糊味,陈韵眼睛都快把他盯穿了。 她手忙脚乱地挥动锅铲,抢救出几块肉。 宋逢林及时递上盘子,一只眼泪朦胧的眼睛半闭着:“没事,还能吃。” 陈韵随便应着,莫名想找个人骂骂,不过看他的样子又说不出来。 她道:“先洗手再洗脸。” 宋逢林不在厨房跟她抢地方,顺便把半糊的肉端到餐厅。 他进洗手间之前路过儿童房,看两个孩子已经各自在角落里不吭声,装作没发现加快脚步。 有的时候,装聋作哑也是一种智慧。 陈韵比他掌握得还清楚,晚饭看姐弟俩不对付的样子问都不问。 陈星月照常和妈妈说话,只是视线会挑衅地略过弟弟。 陈昕阳委屈地扁着嘴,看着可怜,其实他不占理的情况是多数,要不然早蹦跶得有三尺高。 说实在的,光这幅场景就比春晚演小品还有意思。 宋逢林几乎憋不住笑,背过身咳嗽作为掩饰。 陈韵在桌子底下踢他一下作为警告,自己也没忍住。 夫妻俩一对上眼,嘴角就自动拼命往后扯,怎么都拦不回来。 陈星月快读小学,也长出点心眼。 她觉得哪里怪怪的,目光在父母之间逡巡。 明明没什么,陈韵被看得做贼心虚,尽量坦然地看着她说:“青菜也要吃掉。” 陈星月被妈妈捏住小尾巴,赶紧安静地扒拉饭。 她吃完自己把碗收到厨房,不用人催促就去练琴。 陈韵竖起耳朵听,不轻不重的纠正:“第三节再来一遍。” 曾经在幻想世界里的生活再一次具像化,宋逢林看一眼钢琴的位置。 女儿坐得舒展又自然,扭过头微微撒娇的表情可爱又灵动,一束光打下来仿佛她就在舞台的中央。 很奇怪,这一刻宋逢林居然有点委屈。 明明他一直希望孩子能过上与自己相反的童年 ,实现后那颗心却仍旧隐隐刺痛。 在说不清道不明的因素作祟下,他喊:“陈韵。” 陈韵在给儿子擦嘴巴,漫不经心:“怎么啦?” 宋逢林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他把一切无法具体描述的情绪都称为矫情,若无其事道:“我收桌子了。” 收吧收吧,陈韵顺势轻轻一推:“阳阳跟你爸干活去,妈妈陪姐姐练会琴。” 陈星月立刻推让:“妈妈我自己可以的。” 弹得还不如猫爪子上去蹦哒两下,陈韵瞪眼:“练你的,别找揍。” 陈昕阳幸灾乐祸笑,眼看要引火烧身,宋逢林一把抱起他:“你也别找揍。” 陈昕阳趴在爸爸肩膀上,小声说:“我很乖的。” 小小的一个人依靠在怀里,很容易让人觉得自己是他的全世界。 宋逢林在无声中又为自己开解:可以为爱的人遮风挡雨,已经很好了—— 陪练是很考验血压的事情,陈韵没一会就太阳穴突突跳。 她进厨房想喝口水冷静一下,脚还没迈进去,半靠着门框不吭声。 父子俩在洗碗,小的踩在凳子上帮忙,水花从他的位置溅向全世界。 陈昕阳大概觉得自己表现非常好,仰着脸问:“爸爸我是不是很棒?” 宋逢林:“超级棒。” 他视线瞥过湿漉漉的地板,发现多出个影子看向门。 陈韵冲他笑,温柔得让人要醉倒。 宋逢林目光舍不得挪开,很享受这种只为自己停留的瞬间。 不过安静只有两秒,陈昕阳不容忽视地蹦哒:“妈妈看我洗的碗。” 他手还举起来,水哗啦啦地往下滴。 陈韵定定眨眼,深吸口气:“宝贝真棒。” 她觉得这里也待不下去了,水都忘记喝赶紧逃离。 这种时候,宋逢林就很想送儿子去风雨里闯一闯。 他无奈地搓揉着孩子的头发:“放下吧,我先给你洗个澡。” 陈昕阳现在跟从水里刚出来也没区别,被爸爸拎到洗手间冲刷。 洗完他自己在房间里玩玩具,宋逢林收拾厨房的残局。 他拖地擦灶台,感觉工作量比洗碗大许多,干完捶着腰往外走。 陈韵刚跟女儿结束“亲子时光”,见状:“又不舒服了?” 工作过的人,谁没点小毛病。 宋逢林:“一会就好。” 天塌下来,他都不会说句不舒服。 陈韵:“过来贴药。” 宋逢林往沙发上一趴,手臂枕着下巴。 他能感觉到衣服被掀开,有双手轻轻划过肌肤。 用力怕他疼,轻了怕贴不住。 就是这种不轻不重最挠人,叫他心猿意马,头埋在臂弯间,顺手把眼镜也摘了。 把陈韵吓一跳:“疼哭了?” 宋逢林不敢看她:“没事。” 瓮声瓮气的,谁会放心。 陈韵:“你看着我说话。” 宋逢林怕她生气,挪正脸:“真的没事。” 人家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他大概不知道自己的神情是如何的欲海滔天,才会直白又不加掩饰。 陈韵愣愣看他,想起刚结婚那阵他眼神也是这么直勾勾,跟白天判若两人。 又或者说他其实一直是这样的,只是藏得很好而已。 莫名的,陈韵紧张得咽口水。 她有种不详的预感,总觉得这把火早晚把她烧没了,结结巴巴:“你……你休息一会,我去看看他俩在干嘛。” 宋逢林忽然有种做数学考卷最后一题的灵光一闪:“我有点疼。” 陈韵立刻顾不上别的,围着他嘘寒问暖。 虽然有点卑鄙,宋逢林还是把羞耻心压下去,并且后知后觉意识到,如果他努力争取,好像可以得到她的爱。 他想:哪怕只有一点点都没关系,因为即使是一点点,他也欣喜若狂。 第49章 说来好笑,虽然有两个孩子,结婚已经是第十年。 但在如何让陈韵喜欢他这件事上,宋逢林真是毫无经验可以借鉴。 他的记忆力向来不错,现在仍旧可以回忆起两个人刚认识时的很多细枝末节。 可惜事实证明当年的路线几乎是行不通的,甚至也不能从失败中得到相反做法一定是正确的结论。 无数的路口能够奔向千八百个方向,说不准绕到最后变成另外的目的地。 宋逢林光是想想这种可能性,就知道绝对不能轻举妄动,生怕偷鸡不成蚀把米。 不过说要谋而后定,又连怎么开始都毫无头绪。 思来想去,到半夜他都睡不着,索性到客厅待着。 明明四下无人,他还是做贼一样在搜索栏敲下“怎么追老婆”这五个字。 本来以为大千世界这种情况可能共鸣太少,没想到跳出来的相关结果居然有一大串。 宋逢林顿时好受许多,心想果然深受其扰的不止自己一个,谁知道点进去越看越不对劲,页面往上拉再看一遍标题。 人家发出来的都比他多出一个字,是“怎么追到老婆的”。 明晃晃成功者的炫耀,把宋逢林给酸的。 他平常不在网上发帖子,任何软件注册的账号主页基本都是一片空白,这会觉得将来很有必要也发一篇。 下一瞬他又自嘲:就凭你吗? 陈韵不知道他内心有这么丰富的想法,只看得到他大半夜不睡觉坐在沙发上表情变化。 那些微小的嘴角上扬和耷拉,在昏暗的光线下像是恐怖片的序章。 得亏面对的是他,不然陈韵早叫出声。 她针尖大的胆子颤两颤:“你,干嘛呢?” 宋逢林如梦初醒,下意识掩饰自己的行动:“没干嘛。” 陈韵才不信,眼睛微眯:“是吗?” 宋逢林手放在膝盖挠挠,不自然道:“真的。” 奇奇怪怪的,陈韵上下打量他两眼,忽然醒悟:“是不是又不舒服?” 无论是什么都行,宋逢林赶紧顺着说:“就一点点。” 他小毛小病多,年年体检报告都看得陈韵胆战心惊。 她也有一套应对的方案,搓搓掌心:“胃、腰、还是头?” 怎么有种要被大卸八块的错觉,宋逢林迟疑:“头……吧?” 加个吧是什么意思,陈韵:“你先别看手机了,也有可能是眼睛疼,我去给你拿个眼罩。” 戏唱到这儿,怎么着都得接,宋逢林往后一靠,闭上眼睛:“好。” 陈韵给他戴好眼罩,坐在边上嘟囔:“说叶黄素对眼睛好,又说吃了肝脏有负担,搞得我都不敢买。蓝莓你不爱吃,胡萝卜你也讨厌。那还有啥能吃的?就剩枸杞了。” 眼睛看不见,其它的感官就格外敏锐。 她挨得太近,宋逢林已经听不进别的话,更别提回答。 陈韵以为他是困了,说:“回房间躺着吧。” 见他没反应,伸手拽他:“走啦。” 宋逢林觉得自己很没出息。 他一颗心总是因为她牵动,连这种状似平常的触碰都不可避免。 如果还没谈恋爱的话,这大概可以被列为暧昧的一部分,撩得人情难自控。 但在夫妻的名义下,一切都是顺理成章。 搞得宋逢林都分辨不出这究竟是不是属于路边看到流浪猫摸一摸。 他心想自己也没有流浪猫那么讨人喜欢,从情感上希望是这就是亲近本身。 陈韵不知道现在任何的风吹草动都会被他分析出百八十种可能性,只提醒:“慢一点,别踢到门。” 门是没踢到,倒撞上五斗柜。 宋逢林正烦着呢,难得骂句脏话。 陈韵:“很疼吗?” 宋逢林 摸索着坐在床沿:“不疼,就是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陈韵不太信:“你这都骂人了,真没事啊?” 宋逢林不好意思挠挠脸:“我,其实还挺会骂脏话。” 陈韵诧异:“你??” 她脑袋上问号都快跑出来。 宋逢林:“我以前也不知道这叫脏话。” 父母离婚之后他跟着爷爷奶奶生活,老人家的口癖荤素不忌,每句话开口必带上长辈。 就跟不吸气没法往外吐气似的,说话带脏字几乎成为日常的一部分。 听得多,就学得多。 等他爸隔几年回老家,直接拿辣椒水给儿子漱嘴巴。 就这一茬,陈韵听得火气往外冒:“凭什么,他又没怎么管过你!” 宋逢林少时愤恨,如今已经全消。 他还替人说好话:“也算给我一口饭吃长大了。” 陈韵气得拍他:“那是他应该的!难道还要感恩戴德吗!” 宋逢林眼睛看不了,倒准确无误牵住她:“小心手疼。” 陈韵脱口而出:“我是心疼。” 她说完自己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手抽两下没抽出来。 宋逢林:“陈韵,我现在特别高兴。” 他这样郑重其事,陈韵又不是铁石心肠。 她道:“那你自己摘眼罩。” 房间里就开着床头一盏灯,虽然不亮,宋逢林还是不适应。 他下意识用空着的那只手挡住眼睛:“我还有个说脏话的故事,你想听吗?” 陈韵这十年一直以为对他已经知无不尽,就在方才才知道原来人的一生是不能只言片语说尽的。 她十分的有兴致:“听啊。” 宋逢林的骨子里,其实一直想抛弃掉前半生,毕竟没人会希望自己的贫穷、困窘和自卑被反复提起。 尤其在他喜欢一个光明灿烂的人之后,更恨不得把过往全埋葬。 他道:“我爸你知道的,很大男子主义。” 陈韵结婚十年,跟公公见面的次数加起来不到五根手指那么多。 不过就这样,也够她看清楚对方的性格,点点头:“是超级无敌。” 宋逢林:“我中考的时候是全市第一,在村里办过流水席。” 全国的市得有多少,一个中考状元说起来委实不值一提,但在他们那穷地方轰动一时,办酒那会连县里的领导都来过。 人多场面大,宋父觉得很有必要抖搂自己作为父亲的威严,勒令儿子给领导敬杯酒。 哪怕是今天,宋逢林的酒量都弱得很,更别提当初还是十几岁的少年。 可正因为他当时只有十几岁,在逼迫下也只剩“那我就喝给你看”和想一死了之的愤愤。 结果喝完还真死了——社会性死亡。 宋逢林事后听人讲的,他喝醉指着他爸的鼻子问候了祖宗十八代。 他是什么都不记得,那会也没有任何的影像记录。 说着说着,他十分遗憾叹口气:“好可惜。” 陈韵:“我打电话,你再骂一遍我给你录。” 她真做得出来这种事,宋逢林赶紧拦:“不用不用,现在这样各自相安无事就很好。” 平白再去招惹,徒添许多烦恼。 有时候我想为你做点什么,未必是对方想要的。 陈韵勉强作罢,仍鸣不平:“便宜他了。” 提起亲生父母,宋逢林偶尔觉得跟说起陌生人也差不多。 他在意过、渴望过,失望过、怨恨过,如今所剩的情绪实在不多,调动一次倾巢而出:“我再跟你说一个好玩的。” 再?刚刚那个哪里好玩。 陈韵心里不是滋味,像鼓励别人上台演讲一样,拍拍他的手背。 这种同情,宋逢林得到过太多。 他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索求这种情感,在丢面子和卖惨中纠结两秒,最终还是决定:“我高考不是考得还行吗。” 全省前十叫还行,陈韵:“嚣张一点。” 又说:“你们那土疙瘩能考出来,是真不容易。” 她出生就是农村户口,以为这种算寒门子弟,去过一次宋逢林老家才知什么是西北边陲,不毛之地。 教育资源的落后程度,像七八十年代的励志电影。 宋逢林本来很有资格对下一代进行苦难教育的,却几乎很少提起。 他道:“成绩出来没多久,村里有人给孩子办周岁,特意请我上座。” 老家那片条条框框的规矩多,谁上座谁陪酒都有讲究,一般像宋逢林这样刚成年的人连请帖都不会收到。 借着一张录取通知书,他挤进大人的世界里,甚至论资排辈比他爸还靠前。 这种领先,让宋逢林十分的扬眉吐气:“我爸在家气得要命,一直说‘倒反天纲’,在外面还得憋着说与有荣焉。” 陈韵光想想都替他觉得痛快:“就该这样。” 她像是戏台下负责叫好的托,宋逢林反倒没了词。 陈韵:“怎么不说话。” 宋逢林:“我本来想装两句话,说小人得志的心态要不得。” 世界教导正义,与之相对的词语好像都该套在反派身上,他希望正大光明四个字和自己息息相关,却不能掩盖他的内心。 陈韵才不管这些,又拍他一下:“不许说自己是小人!” 这都是污蔑! 不论宋逢林怎么说往事都随风,风里也会打出回旋镖,他只是变得强大,远没有到百毒不侵的地步。 隔着这么多年迟来的维护,于他仍是最大的安慰。 他在心里说:陈韵,是你一直拉着我的。 有意也有,无意也罢,他放不开,就只能缠上去一辈子。 第50章 聊上兴头,宋逢林的倾诉欲仿佛打开大门。 他沉溺于这种只有两个人其乐融融的氛围,余光里看到她昏昏欲睡才反应过来:“早点睡吧。” 陈韵早就哈欠连天,慢腾腾地点头:“明天再聊。” 她说完这几个字,整个人往后一趟,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严丝合缝不留空间。 几秒后猛的反应过来这床是两个人睡,蚕蛹一样挣脱被子。 大半夜的,给自己累得呼哧呼哧喘不说,脾气还上来了,一脚把被子踢开。 宋逢林哭笑不得:“你盖就行,我不冷。” 他怕热,夜里总是半个身子伸在外面。 陈韵:“好歹挡个肚子。” 她这一顿瞎忙活,又变得精神奕奕,但看一眼时间,想到明天还得开店,赶紧闭上眼。 宋逢林没再吵她,静静地想着事。 有个词怎么说来着,投其所好。 如果说宋逢林是个乏味又无趣的人,那么枕边人就是个恰恰相反的类型。 陈韵对世上的一切都有好奇心。 她追星、追剧、看小说,喜欢出门找好吃的,偶尔弹弹琴练练瑜伽陶冶情操,热衷跟朋友们一起聊八卦。 即便一个人,她的生活也很精彩,好像不需要别人硬挤进去。 但宋逢林捏着被角盖好肚子,觉得也许自己也能占有一席之地。 受此激励,他没睡一会就起床锻炼,想着争取早日练出腹肌。 陈韵半梦半醒觉得床边空出一块,迷迷糊糊翻个身:“你买早餐。” 宋逢林应一声,从公园回来的路上在小区门口的早餐店停下来。 店里正好没几个客人,老板娘跟他搭话:“大嫂子还在老家啊?” 宋逢林真的偶尔很希望自己是个草履虫,最好路过谁都不会多看他一眼。 但人活在这世界上总是有很多预料外的社交,他道:“嗯,还在。” 开店的话八面玲珑,不需要捧哏也能自顾自把话题继续下去。 反正小笼包也得再过两分钟才能蒸好,闲着也是没事。 老板娘:“乡下也好,那山是山水是水……” 不吭声显得太不礼貌,宋逢林只好随口说两句。 他心想早知道应该点些现成的,可惜后悔也来不及。 拎上 袋子的时候他长舒口气,结果等电梯又遇上另一位邻居大姐。 大姐也是个热情的人,一串话说下来都不给人喘口气的空间。 有那么一瞬间,宋逢林以为自己回到老家。 他心想到底是谁说城市的小区里没有人情味,电梯门在22楼一打开赶紧装作镇定地走出去。 电子锁咔哒一声响,在客厅玩的两个孩子就围过来。 他俩上学的日子里三催四请才肯睁开眼,一到放假就在这儿闻鸡起舞。 宋逢林给女儿顺顺乱七八糟的头发,一边问:“刷牙没有?” 陈星月理直气壮:“还没有。” 宋逢林给她扎个简单的麻花辫:“那现在去。” 陈星月想磨蹭一会再去,余光看到弟弟先跑进洗手间就急了。 姐弟俩快把门给挤破,大早上就被妈妈各打五十大板。 陈韵睡过头才起床,洗漱后从桌上拿个包子:“你搞定,我走啦。” 她说完穿上鞋就走,连包都忘记拿。 宋逢林送孩子去课外班的路上给她捎过去,进门看到坐着的人一愣,刚要硬着头皮打招呼,陈星月就嘴甜地从爸爸身后蹿出来:“晴晴阿姨!” 真是多亏有娃。 他如释重负的表情虽然不太明显,何晴晴还是看出端倪,人一走跟好友开玩笑:“不知道的以为你老公不欢迎我。” 陈韵在等面团发酵的中场休息时间,揉着手腕:“他就面上这样,心里很热情的。” 何晴晴:“不过比你们刚结婚那阵子有进步,他以前看着是真的很想钻进地里。” 宋逢林的性格,说社恐也不准确。 他有固定的人际关系,在此以外的部分统统想躲避,但需要迎面而上的情况也还能糊弄得过去。 陈韵:“你要是见过他第一次回我们老家的样子,就会觉得他见你们特别从容了。” 何晴晴听她提过老家的亲戚,说:“那么多人,他没当场逃跑吗?” 陈韵:“差一点。” 宋逢林估计觉得天崩地裂,又知道是人生大事躲不开。 他装倒是也能装得不错,就是每天起床都要做很多心理建设,家里来一个新的亲戚都得深吸口气。 这么听着,何晴晴感叹:“果然,男媳妇女媳妇都不容易。” 陈韵:“那不能,男的还是比女的容易,毕竟你婆婆不会因为孩子跟爸爸姓就把你供起来的。” 因为这个姓氏,老陈家上上下下都觉得宋逢林吃大亏,生怕他过得有点不满意,对他客气有加。 何晴晴略显正色:“你说这话的样子很像我老公,果然,女人是一种处境。” 大概觉得失礼,她又讪讪补一句:“刚刚出门还吵了一架,有点情绪,不是针对你。” 针不针对的,都是实话。 陈韵倒没有生气,只是怔忪。 到此时她才意识到,也许自己忽视很多宋逢林在这段婚姻里的辛苦之处。 又或者说为这十年付出许多非本心的,何止她一个人。 思及此,陈韵苦笑:“没事,你说得对。” 又反应过来:“怎么吵架了?” 何晴晴撇撇嘴:“在说去月子中心的事,反正一提我妈给钱他就应激。” 她说这话的时候摸着肚子,即将为人母的慈爱之中又有一丝茫然:“这日子过的,真的谁结婚谁是冤大头。” 朋友之间,也不是每句话都要顺着接下去。 陈韵连自己的选择都未必苟同,更别提轻易评价她人的,只问:“选的哪家?” 何晴晴:“还没定,来找你参谋参谋。” 她坐下来拿出几张传单,陈韵扫一眼上面的数字就咂舌:“好贵。” 何晴晴:“宁江都是这个价了。” 她倒是直白:“让我炫一下富,不然难受。” 陈韵笑:“低调才显高端你不知道吗?” 何晴晴:“我们俗人不懂这些。” 她把传单上面的褶皱压平,一边指一边介绍每家的情况。 不知情的估计以为她在哪家店有股份,陈韵:“你把销售的词背下来了?” 何晴晴理所当然:“我这是头胎,当然得慎重。” 也是,陈韵怀女儿的时候,一度打喷嚏都怀疑对孩子有影响。 她道:“都一样,再过几个月恨不得一天听八百次胎心。” 怪不得结婚生孩子对人的社交圈子是个分水岭,何晴晴:“还是得你们生过的才懂我。” 乍一听没什么,仔细一品,陈韵:“等会,原来我跟燕欣在群里聊孩子,你是不是心里吐槽我们来着?” 大学舍友三个人,何晴晴结婚怀孕最晚。 她喝口水:“那没有,你们的崽长得好看,我愿意多看。” 陈韵举高的手作势轻轻落在她肩头:“放心,你也会生个好看孩子的。” 何晴晴:“看基因是很难了。” 又忽然:“别说,你老公这么一瘦,我算知道你当年为什么嫁给他了。” 宋逢林的体重蹭蹭往下掉,被掩埋的五官渐渐显露。 陈韵诧异:“你没见过他瘦的样子?” 何晴晴:“你们结婚那天见过,但谁顾得上看新郎。等我从国外研究生毕业回来,你老公已经是……” 她手比划个球:“当时我还想,真是一朵鲜花……” 陈韵:“我结婚的时候你没少跟燕欣在背后嘀咕吧?” 何晴晴:“是啊,你人漂亮、工作好、学历高,家里在宁江又有房,找宋逢林就是委屈。” 大概好朋友之间都是这样,她道:“你们也觉得我老公不好吧?” 陈韵:“现在轮到我夸你的环节了?” 何晴晴下巴微抬:“可以夸来听听。” 天大地大,孕妇最大。 陈韵搜肠刮肚,挤不出词的时候定时器正好响起。 要不是这样,她都忘记自己的面团还在发酵,洗洗手说:“你坐一会,我干会活。” 何晴晴应声,烘焙间的门一关,悄悄掏出手机扫码付款。 潇潇本来在摸鱼,听见到账的播报音茫然四处看。 她是个打工的,管不到老板的人情往来,冲对方笑一笑又低下头。 何晴晴也礼貌笑笑,下意识地摸摸肚子。 不知道是不是即将为人母的缘故,她现在看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就觉得开心,还夹杂着一丝对过往的怀念。 二十岁出头的时候她没料到自己会成为扛不住世俗的庸人,还以为天地之宽广,现在想想只剩叹息,打开银行卡的存款页面看一眼,心想:没办法,我妈给的真的太多了。 50-60 第51章 有个不知道叫什么的定律是这么说的:当你注意到一个人的时候,这个人就会更加频繁地出现在你的生命里。 事也是如此—— 陈韵上了一天班到家,两只鞋不对称地脱在玄关处。 她光着脚丫往里走,越过客厅里拼拼图的孩子们往沙发上一躺。 陈昕阳的智商尚且是捣蛋有余成事不足,早对这个游戏失去兴趣。 他顺杆趴在妈妈腿上,赖赖唧唧地撒娇。 只要不吵不闹,陈韵对儿子有充盈的爱意。 她伸手捏捏他的脸蛋:“今天在家干嘛啦?” 陈昕阳:“我今天是皇帝哦~” 也不知道是在家cos什么了,一天天的戏多得很。 陈韵:“那皇帝去给妈妈倒杯水。” 陈昕阳哒哒哒跑向厨房,把门开得乒乓响。 宋逢林热火朝天地做饭,回头问:“是不是饿了?马上能吃饭,你再跟姐姐玩一会好不好?” 陈昕阳觉得这话很有说自己贪吃的嫌疑,大声说:“我是来给妈妈倒水的!” 他说是倒水,其实还不到独立完成这项事的年纪,甚至连杯子都够不着,垫着脚尖呼哧呼哧瞎忙活。 宋逢林没忍住偷笑,倒好把水杯递给他:“去吧。” 陈昕阳对“倒”这个动作没有执念,反正结果是他想要的就 行。 他小心翼翼地抱着水杯,磕磕巴巴的往外跑,想跟妈妈大献殷勤。 不过就这么短短的几秒功夫,陈韵已经哄起女儿。 陈星月拼图拼了一下午,这会刚好大功告成。 她贴在妈妈身边展示成果,黏人得不要不要的。 陈韵就是再累,看到她都好像没烦恼,笑盈盈:“宝贝真棒。” 陈昕阳此时不甘示弱地挤在妈妈和姐姐之间:“我也很棒!” 他一激动,水泼出来半杯,愣愣地在原地眨巴眼。 陈韵接过他手里的杯子:“谢谢宝贝,但是先把地擦擦。” 陈昕阳一口气抽好几张纸,蹲下来认真地擦。 他擦完觉得还是需要再被表扬一下,可怜巴巴的小眼神示意着:“妈妈我擦好了!” 陈韵可不敢说他有点浪费纸,心想等下次再提醒,现在把不要钱的好话先往外丢。 她也是二胎养出点经验,有点风吹草动的影子就知道先把孩子的情绪哄好。 妈妈配合,陈昕阳称心如意。 他得到被爱的安全感立刻去追求一些更高难度的东西,凑到姐姐边上讨要关怀。 陈星月刚结束一个“大项目”,正是成就感最爆棚的时候。 她心情好就是全世界最好的姐姐,大方地把平常自己独占的玩具分弟弟玩。 姐弟俩甜甜蜜蜜,陈韵生怕自己再被注意到,赶紧躲进厨房。 宋逢林听到开门声还以为又是儿子,这次头也没回:“妈妈还要喝水吗?” 陈韵看着他翻动锅铲的背影:“喝。” 听见她的声音,宋逢林明显更高兴,扭过头面带笑意:“怎么没使唤孩子。” 陈韵吐槽:“你儿子干活,我就喝得上半杯。” 又问:“还剩几个菜?要不我炒?” 宋逢林:“不用,马上就好。” 他对自己的做饭水平认知清晰,提前声明:“你要不喜欢少吃点,孩子睡了再叫外卖。” 陈韵:“我对厨师可是很尊重的。” 宋逢林心想就别玷污厨师这俩字了,又不愿意说她用词错误,从柜子里拿出漂亮盘子都用上,说:“色香味不全,走点歪门邪道。” 陈韵:“也没那么差劲,实在不行多喝点水。” 宋逢林的厨艺有个致命缺点,就是调味料下手极重。 他很小的时候开始养活自己,对食物的要求是菜少饭多顶饱。 这种劳动人民的主流食谱很大程度甚至影响他的味蕾,以至于婚后用很长一段时间来融入这个家精致的饮食习惯。 没错,就是融入。 大概是今天何晴晴提起过,陈韵现在从哪方面看都觉得他在这段婚姻里确实付出许多。 她心想如果自己嫁到一个吃不到一桌的家庭会是什么样子,连掀桌的动作都在脑海里演练好,没有目标的视线慢慢聚焦。 宋逢林看她上下打量自己,问:“怎么了?” 陈韵:“你衣服溅到油了。” 宋逢林:“没事,这衣服之后也穿不上。” 陈韵揶揄:“没事,你新的买了也长得像旧的。” 宋逢林从前对穿衣打扮不讲究,甚至可以说是回避,旧的衣服到了不得不扔的时候,就会买件几乎一样的再穿上。 他从这种固定里获得安全感,一度希望公司可以给发工装,就像学生时代穿校服,完全不用考虑搭配和场合。 说句实话,他自知是时尚绝缘体,浑身土得掉渣子,低头看着破两个小洞的衣角:“这次买点不一样的。” 硬生生讲出一股破釜沉舟的气势。 陈韵:“为啥?” 宋逢林心想她现在偏好的明星是陈之问这款奶油小生,自己要是再一副土老帽的样子可不行。 但他不好意思说出来,小声:“换换口味。” 那些营销号文章怎么写的?中年男人突然好打扮,估计是要换老婆的几率更大。 陈韵倒不觉得他是这样的人,心想估计和自己买新裙子等着瘦了穿是一个意思:“行啊,想买就买。” 两个人边说话边端着菜往餐厅走,把碗筷都摆好叫孩子们吃饭。 陈星月和陈昕阳逐渐接受奶奶不在家的菜色,大概也知道爸爸的实力很有限,对桌上的三菜一汤照单全收,吃得十分爽快。 他俩大快朵颐,陈韵小鸡啄米。 她有心想吃出点“很合胃口”的意思来,下一秒连碗都被人端走,两只手愣在原地:“怎么还有抢饭的。” 宋逢林:“你吃水果。” 口型示意“等下点外卖”。 他遮遮掩掩的,孩子看出一点端倪。 陈星月狐疑:“妈妈为什么不吃饭?” 陈韵明明被偏爱,还跟着理直气壮:“对啊,为什么不让我吃。” 宋逢林跟变戏法似的,刚刚已经趁人不备把老婆的饭倒在自己碗里。 他只展示空碗:“因为妈妈吃完了。” 陈星月就这么被糊弄住,哦一声:“我也快吃完了。” 宋逢林还以为会被抓现行,悄悄松口气,又有点不好意思,赶紧低下头看手机。 陈韵故意问:“看什么呢这么认真?” 她本意是揶揄,没想到宋逢林一本正经:“顺达的消息。” 陈韵跟这位堂哥的交集都止步在十岁以前,诧异道:“你俩平常还聊天?” 宋逢林:“没有,他刚从爸妈那路过,听说我们下个月也回去,让我有空去他那钓鱼。” 回老家这件事,其实是陈韵的安排。 她只是象征性地征询过意见,这会想正儿八经地再问一次,顾忌到孩子还在憋回去,改成:“你们聊得来吗?” 说实话,如果宋逢林没有结婚,大概永远不会有聊得来的那天。 但他既然成为老陈家不能分割的一份子,怎么想的有时候并不重要。 他一边措词怎么回复,一边说:“一年就几次,可以的。” 对他来说,这几次也已经是一种巨大的挑战。 但这十年里,陈韵好像从没正视过这种困难。 她不得不又一次地想到:付出,果然是一种很难被看见的东西。 第52章 晚上十点,陈韵从儿童房出来。 她把门关上后松口气,放轻脚步走到客厅打开电视看。 宋逢林下楼丢垃圾,在小区门口的路边摊买了吃的回来。 他进门的时候半个身子先探进来,小声问:“睡了吗?” 陈韵用力点两下头,把茶几上的杂物收拾到一边。 遥控器被她不小心扫落在地,咚一声砸得人心头发慌,两只手僵在原地,比闯进这个家的贼还心虚。 宋逢林:“今天放完电了,应该睡得挺好的。” 陈韵:“一到放假就24小时待机,刚刚要睡觉还在那开演唱会呢。” 她固然爱孩子,但实在也很享受这片刻安宁,来了兴致:“有没有下酒菜?” 宋逢林:“有鸭脖和鸡爪。” 又问:“啤的还是?” 陈韵猛地站起来:“有个新搭配,我给你弄一杯试试。” 这个酒加那个果汁,全是宋逢林弄不明白的东西。 他只觉得做出来颜色红橙黄绿的还挺好看,抿一口:“好喝。” 就是夸得天花乱坠,从他嘴里说出来也不剩多少参考价值。 但不管怎么佯,情绪价值好歹是管够的。 陈韵反正心情大好,挨个拆开他带回来的塑料袋:“怎么都是我爱吃的,你不吃吗?” 宋逢林本来是不吃的,看她不知怎么有点失落:“也有我爱吃的。” 他是这么说,吃得可有可无。 陈韵面前堆起骨头山,他还慢条斯理地跟同一个鸭锁骨较劲。 看得出来,跟谁一起吃比吃什么这件事对他来说更重要。 宋逢林确实心情好,想把这一秒拉得更长。 他道:“下午遇见淇淇爸爸了。” 淇淇是女儿的幼儿园同学,两个人最近在一家课外班学书法。 以孩子为纽带,家长们自然有许多交集。 陈韵:“你以前没见过吗?” 宋逢林:“见过,但今天还是第一次说上话。” 男人好像都一样,把孩子送进学校恨不得扭头就走。 陈韵笑:“你俩社恐,还 搭上话了?” 宋逢林有点藏不住的小骄傲:“我先跟他说的。” 那可真是太了不起,陈韵做作地鼓鼓掌:“都说些什么来着。” 天南地北的,一下子也记不清都说些啥。 宋逢林最后盖棺定论:“就是瞎聊。” 陈韵也不是非要探个究竟,毕竟谁都不是拿着摄像头过日子。 她道:“要是合得来,以后接送孩子多个伴。” 宋逢林生出退却之意:“我一个人送,也挺好的。” 他只是站那跟人聊两句,没有要跟谁搭伴结伙的意思,想到可能增加的社交负担,无端叹口气。 就是这样的个性,更让人觉得他在这段婚姻里的种种表现不可思议。 陈韵把最后一口酒喝掉,晃着叮当响的冰块,忽然抬眸:“宋逢林,我问你件事,你要说实话。” 连名带姓,如此郑重,吓得宋逢林一颗心狂跳。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两只手微微用力攥着:“好。” 陈韵:“你喜欢回老家吗?” 大概因为有个要说“实话”的前提,宋逢林稍微纠结一下才说:“谈不上喜欢,但也不讨厌。” 其实这个回答已经很好,稍微减轻陈韵的负罪感。 她放下杯子,手在大腿上无意识地摩挲着:“那要是这样,这次你就别去了,我带孩子回去就行。” 宋逢林脸色都变了:“我一个人在宁江做什么。” 陈韵:“待在宁江不用跟亲戚寒暄,不好吗?” 宋逢林一字一顿:“一点都不好。” 酒精上头,他还有点委屈:“你是不是觉得带我回去丢人?” 陈韵反问:“我为什么要觉得丢人?” 宋逢林:“我现在是无业游民。” 社会对成功有许多的定义,但绝没有一种跟失业挂钩。 经他提醒,陈韵自己都惊讶:“你不说我都忘了这回事。” 这个回答实在是出人意料,以至于她开始反省自己或者父母是否在无意间表露过对他最近没有工作的难以启齿,想来想去都是没有。 宋逢林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垂着头:“那我在家等你们回来。” 陈韵受不了他这样,非得掰扯清楚:“我是觉得回老家事情多,你本来也不爱跟别人打太多交道,不想回去就不回去,跟有没有工作没有任何关系。” 宋逢林闷闷地说声“好”,倒把陈韵给堵住。 她有口气不怎么上得来下得去,索性捶他一下:“你看着我。” 宋逢林也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先把眼镜给摘了。 那点微末的酒精含量全憋在他的眼尾,汪汪像一池春水。 陈韵严重怀疑这是美人计:“故意的吧你。” 宋逢林眼神飘忽:“没有啊。” 装,陈韵瞪他:“跟你说正经的,你自己想回去吗?” 她的重音放在“自己”这两个字上,意思很显而易见。 宋逢林却微微摇头:“陈韵,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 好好的叫人名字,怎么叫得黏黏糊糊的。 陈韵挠他:“那还能是谁的?” 宋逢林:“每年我们都是一起的,爸妈也跟亲戚说过了,现在我突然不回去,别人怎么想?” 陈韵撇撇嘴:“干嘛在乎别人怎么想。” 她在老家长大,有固定的交际圈子,故乡于她而言是有意义的符号,才有躲不开的人情纠缠。 说实话,宋逢林在乎的从来不是别人。 他嘴巴好像说点好听的话就张不开,上下嘴唇团团围住,小声嘟囔:“我在乎你,还有爸妈。” 不要脸一点说,他回不回去对长辈尤其有着重大意义,是向外人证明他们三代同堂美好生活的象征。 陈韵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抿抿嘴:“我就是觉得太为难你。” 难,肯定是有的。 宋逢林自知性格缺陷,说:“但是我乐意。” 这听上去何其矛盾,陈韵:“有时候真是搞不懂你。” 她真的不懂吗?宋逢林觉得不是的。 他想留白也是一种美,既然不知道往下接点什么,索性陷入沉默。 陈韵却不肯放过他,手肘撞过去:“你说话啊。” 宋逢林好脾气地笑笑:“还饿吗?还要吃点别的吗?” 陈韵:“你自己不吃,一直叫我吃!” 说到这个,她还发火:“我都胖三斤了!” 女孩子的体重是个禁忌,宋逢林刚结婚那阵子还有不知死活非要诚实的美德,在这件事上得罪过她两回就学乖了。 他哄着人:“称被我弄坏了,没胖。” 人家主动背这口锅,陈韵也没辙。 她无可奈何:“你现在脑子转得很快嘛。” 宋逢林:“十年了,肯定有进步。” 人的一生还能有几个十年?运气不好也许下一个都走不完。 到那个时候,陈韵觉得自己起码还有一样是幸运的,她偏过头看,心想:起码那个时候,有个人一定会在自己身边。 第53章 也不知怎么回事,陈韵最近很爱思考一些跟柴米油盐无关的问题,讲得矫情点叫少女心事。 她自思已经是三十出头的人了,心尖跳过这四个字都有点不好意思,只想晃晃脑袋看里面有几斤重的水。 但越抗拒,架不住这事自己往脑袋里钻,搞得她稍显恍惚,干活的时候把刚开封的奶油当成过期牛奶给作废了。 潇潇看她往水池里倒东西也没觉得不对劲,就是正好没顾客上门,两只眼睛百无聊赖地四处打量。 看着看着,她问:“姐,奶油也坏了?” 什么奶油?陈韵回过神来。 她手举在半空不知抬高还是放下,莫名其妙笑:“我是神经病吧。” 怎么还骂自己,潇潇:“啊?姐你没事吧?” 陈韵嘴上说没事,洗洗手给自己倒了杯加满冰块的水,一口喝下去冻得连鸡皮疙瘩都冒出来,脑子越发嗡嗡响。 她既不知道为什么在结婚多年后忽然反思起婚姻的意义,也不清楚到底把宋逢林在这段婚姻里置于何地。 二十几岁的时候她以为自己是全天下最通透的人,早早看破“爱情是不存在的东西”,在未来伴侣的选择上尽量掺杂最少的感情因素。 但人真能不为情绪所撼动吗?大概是不能的。 起码陈韵现在心里已经乱成一锅粥,想喝都不知从何下嘴,神色越发凝重。 潇潇忍不住伸手在她面前挥挥:“姐,你今天是不是不舒服?” 陈韵下意识:“没有,就是昨晚没睡好。” 潇潇:“失眠啦?” 陈韵随口嗯一声。 其实她昨晚在酒精的作用下倒头就睡,连梦都没做一个。 不对,像是做了来着,只是迷迷糊糊的也想不起来。 不是要紧事,陈韵甩甩脑袋没放在心上。 她忙活着早上的工作,生怕一闲下来就开始琢磨些有的没的,下班的时候还有点依依不舍。 潇潇看她一步三回头,问:“落东西了?” 陈韵摇摇头,出店门莫名长舒口气。 她心想也许揣着糊涂装明白也是一种日子的过法,拍拍自己的脸往家里走。 掐着她到家的点,宋逢林刚好把最后一道菜端上桌:“正好,能开饭了。” 陈韵扫一眼餐桌:“今天这么多菜。” 宋逢林:“有三个半成品。” 他说这话都有点心虚,视线都跟着飘来飘去。 陈韵只扭头看一眼儿子被颜料画得五花八门的脸,就知道当爹的今天过得不容易。 她道:“明天还是叫外卖吧,够累的。” 宋逢林:“没事,我也就炒个叶子菜。” 他唯一全部掌厨的蔬菜,两个孩子都很不买单。 陈星月跟妈妈讨价还价半天,才跟吃毒药一样嚼吧嚼吧吞下去。 陈昕阳也想学着姐姐的样子反抗,可惜被瞪一眼连话都没敢说就低下头。 他整张脸都快埋进碗里,额头上沾两粒米,勺子一挥桌面也掉落着星星点点,顺带把汤碗打翻。 此刻日头西斜,夏天的白昼漫长。 一天里的无数稻草,现在掉下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 宋逢林连抽好几张纸巾,深吸口气没忍住:“ 陈昕阳,能不能好好吃饭。” 他上班的时候在百忙之中抽出能陪伴孩子的时间以温情占多数,哪怕想生气也能很好的自我调节。 但现在几乎24小时绕着儿女转,好像每十分钟都有一个大发雷霆的理由,哪怕是弹簧这么伸缩都该坏了,更何况他这样的血肉之躯。 反正平地一声,没吼没叫把陈昕阳吓住。 儿子脖子一缩,宋逢林反而开始自责,放轻语气:“爸爸不是凶你。” 陈昕阳捏着两根小手指:“有一点点凶。” 一哄,眼泪都开始在打转。 陈韵本来秉持着谁教育谁发言的原则,还是跳出来:“哪天被你爸揍一顿你就知道什么叫凶了。” 宋逢林给儿子打圆场:“没事,擦干净了。” 愿打愿挨的,陈韵还能说什么,没好气在桌子底下踢他。 宋逢林傻笑,给她夹菜转移话题:“何泰明天中午找我吃饭” 陈韵:“你去吧,我接他俩。” 宋逢林:“不用,我都安排好了。” 陈韵心里过一遍孩子明天下午的课程安排,说:“要不给阳阳请假,他跟我在店里。” 那可不行,陈星月第一个不服:“弟弟也要好好上学!” 还没步入义务教育阶段,但这个暑假她已经逐步体会到什么叫课业压力,在磕磕巴巴读拼音的时候对玩小汽车的弟弟充满羡慕,常常喊着不公平。 越是看些什么儿童教育的理念,越是轻了重了都不行。 陈韵也怕惹得女儿对学习起逆反心,偏过脸:“那我请假好了。” 宋逢林:“不用,我带孩子一起吃午饭,吃完送他们去上课。” 陈韵:“时间有点紧。” 宋逢林:“没事,我怕多坐一会他又要说拉我创业的事。” 到底是多少年的朋友,直接拒绝还是抹不开脸,索性拿孩子当借口抓紧走。 创不创业的先暂搁一旁,陈韵:“又是什么意思,他之前提过?” 宋逢林:“提过,我没答应。” 他是个保守主义,年轻的时候都没多少乘风破浪的进取心,更别提上有老下有小的年纪。 陈韵当然知道他的性格,只是奇怪:“你没跟我讲。” 这世间上当然有许多即便是亲密关系里也相互不知情的小事,但宋逢林是个很爱“汇报”的人,需要在回应里汲取自己还和世界的联系,从称得上乏善可陈的日程榨出一点有趣来分享。 如果没提过,那压根就是故意的。 宋逢林还真不是:“我当时想说的,颂菁不是正好在,就给忘了。” 张颂菁上礼拜刚从欧洲出差回来,为好友们无偿代购一圈还送货上门,嘴上说急着走急着走,实则恋恋不舍在玄关处蛐蛐了好几个人。 就凭她跟何泰在一起过还不欢而散这件事,眼看也是徒增点谈资。 陈韵想着也是这么回事,一下可以理解。 她跳过好友现在能够谈笑风生的情史,只问:“项目不好吗?” 前不前景的,宋逢林觉得自己没有那么高瞻的眼光能看到。 他双手一摊耸耸肩:“我你是知道的。” 陈韵怎么会不知道他只希望家里六口人能一直过这种稳定的生活,任何需要承担风险的投资行为在他这儿都会被拒之千里外。 搏一搏之类的词汇对他来说是触发风控的密码,把高于定期存款的回报率通通打成诈骗,堪称宁肯错杀不肯放过。 说实话,这种谨慎在刚认识的时候一度让陈韵觉得他保守无趣,没有半点年轻人的锐意进取。 但十年来目睹太多在意气风发面前倒下的人,反而叫她暗自庆幸,说:“我有时候觉得你挺了不起的。” 宋逢林:“为啥?” 陈韵嘴巴还没动,女儿先抢答:“因为所以,科学道理!” 这一天天的,都哪学的这些话。 陈韵:“吃完就去把今天的作业写了。” 陈星月得意洋洋:“我全写完啦!爸爸检查过了!” 她很有生存直觉,大概觉得妈妈要临时加码,拉着弟弟“跑路”。 陈昕阳顺手拽起衣服擦擦嘴,叫当妈的看着太阳穴一跳。 她拳头都捏起来,宋逢林又赶快给孩子们打掩护:“你还没说为什么呢?” 那一秒过去,陈韵也觉得没啥好骂的,毕竟在生儿育女的道路上这不过是小事。 不过她还是斜个眼:“都你惯的。” 宋逢林不能否认自己对儿女更纵容,把桌上散落的饭粒捻起,一边再度关心着刚刚提出的问题。 陈韵再问:“你们班发财的人那么多,你就一次没心动过吗?” 赶上互联网这十来年的风口,外加能考京大的智力加持,宋逢林的同学里亿万富翁已经出了好几个,他算是混得一般的那批人。 有几次橄榄枝都伸到跟前,他全部毫不犹豫地拒绝,马后炮说起来算是错过好些致富的机会。 他本人是不遗憾的:“我只适合打工,最多能做个小领导,让我投钱我就慌,亏钱我更难受了。” 陈韵其实想到他会这么答:“所以我才说你厉害,能坦然承认自己能力有限。” 最后这四个字,说出来都不容易,她摸摸头发:“我到现在还不想面对这个现实。” 事实如何不重要,宋逢林是个合格的丈夫。 诚然他不够巧舌如簧会,仍旧尽最大的努力使劲夸,连“好好吃饭”都憋出来当优点。 陈韵忍俊不禁,很给面子跟他商业互夸。 说得像是玩笑话,参杂着真情实感。 结婚十年,她好像才知道面前人有多么闪闪发光。 第54章 宋逢林跟何泰约好的时间点,其实是有点分身乏术的。 他前脚刚从书法班接到女儿,后脚得拐去乐高教室接儿子。 两个孩子早上出门前为了谁的鸡蛋圆小吵一架,在课程结束后心里都还带着气,隔着爸爸冲对方哼哼唧唧,大有动手动脚的架势。 宋逢林左哄一句,右劝一个,全被当成耳旁风,只能无奈地叹口气。 他人生很长一段时间里踽踽独行,孤单两个字几乎贯彻他的所有回忆,在二胎出生前对兄弟姐妹之情有过美好幻想。 为了避免“子女不和,多是老人无德”的悲剧,在如何把一碗水端平这件事上,他提前有过很多的理论学习。 只是事实证明纸上谈兵像泡沫,专家们的孩子也许真的都是天使,陈星月陈昕阳姐弟俩则是属炮仗的,在两代大人的爱里长成一对霸王花,成天的搞内讧,有利可图的时候才一致对外。 比如此刻,路过麦当劳的窗口。 初为人父之时,宋逢林也对给小孩手机和零食等手段嗤之以鼻,认为那都是偷懒的父母才干的事。 但经年累月的育儿让人很需要喘息,偶尔渴望片刻安宁,考虑到午饭还有别人在场,宋逢林跟一双儿女协商之后,给他们买了麦旋风。 何泰到的时候,就看到姐弟俩坐在靠窗的位置十分乖巧地捧着杯子吃,小短腿还一晃一晃的。 这种外人窥见的安宁,让他的第一句话不是打招呼,而是说:“以后我也生两个。” 宋逢林平静地“哈哈”两声:“你有对象吗就生?” 何泰抖搂自己的劳力士:“咱这条件去相亲也是老来俏了。” 其实现在晚婚晚育成风尚,尤其宁江这种一线城市,他的年纪想挤进老这个赛道还是有点勉强,不过俏倒是真的。 三十四岁,没有中年发福,身高实打实的178,拾掇得人模狗样的,有全款买房买车的经济实力。 仅凭这几条,居然就算优质男。 说实话,宋逢林可以理解陈韵为何总是替张颂菁抱不平。 毕竟这对曾经的情侣的基本条件对等,但因为性别在相亲市场上得到了截然不同的评价。哪怕张颂菁并不为这些评价所困扰,也不妨碍好友的忿忿。 为朋友站台,是人的天性。 宋逢林不能免俗:“你要想找肯定很快。” 何泰:“想啊,这不没有合适的。” 又说:“我可给你保了个好媒,现在到你回报我的时候了。” 宋逢林还真的思索起来,一直到粤菜店里坐下来:“想得起来的都是陈韵的朋友。” 何泰:“那没戏,你老婆对我的意见不是一般大。” 不提他跟张颂菁分手的时候大吵过三百架,就说谁会帮闺蜜的前男友介绍对象? 宋逢林顿时有种夹在婆媳间的错觉,给孩子涮好餐具倒上水,转移话题:“你房子看好没有?” 何泰:“事情太多顾不上,还是先在酒店住着吧。” 又再度提起:“真不来跟我一块干?” 正好上菜,宋逢林明目张胆当作没听见,说:“吃饭吧。” 反复拒绝,对他而言也是件难事。 何泰其实已经不抱多少希望,吃两口想起来逗小孩:“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陈星月理所当然:“何泰叔叔。” 答得是没错,不知怎么还把何泰给噎住了。 他失笑:“我是你爸跟你妈的鹊桥,鹊桥你知道是什么吗?” 陈星月:“我还没上小学呢。” 意思是我怎么会知道。 小朋友说话总有自己的一套逻辑,她觉得已经完美回答了上一个问题,小心翼翼咬着流沙包的皮,对下文似乎也没什么期待。 就这个神韵,跟妈妈十足的像,或者说完美体现某一类人的特质。 何泰幼年不能只用贫穷两个字概括的窘境,让他一度对所有美好向上的形容词都充满恶意揣度。 跟陈韵共事那会,他的人生阅历还不足以治愈这种恶疾,因此跟朋友提起此人的时候语气里多少充斥着一些阴阳怪气。 他是这么说的:“我们部门的新人,这么大人了,上下班还要她爸接送,她妈给她带的饭,摆得跟日本动画片似的。” 只这么一句话,宋逢林就问:“她有男朋友吗?” 这才有何泰的牵线搭桥。 不过他现在说起来都是自己的功劳,把这段婚姻的起源在言语中极尽美化之能,到词穷处还借鉴引用不少。 看陈星月的表情就知道,她现在估计越听越觉得父母像是迪士尼故事里的公主和王子,虽然很捧场,却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的样子。 宋逢林不得不打断:“星星别听你何叔叔瞎说。” 何泰不乐意了:“我承认有艺术加工,但怎么能叫瞎说呢。” 宋逢林:“从鹊桥开始,就是瞎说。” 年头太久远,现状基本代替了记忆。 何泰也是经提醒,才想起来自己一开始是觉得陈韵配不上宋逢林。 因为宋逢林读大学的时候,开过一朵人尽皆知的桃花,对方是系里一位泰斗级别老教授的独生女,模样生得不错,家境更不用说,性格也温柔。 可以说他当时要是接住这根橄榄枝,现在估摸着也得是业内数得上号的人物。 偏偏他没有选,甚至实习就从首都跑到宁江来,简直明晃晃把拒绝两个字写在脸上。 这么不圆融,得亏人家老教授不是什么小肚鸡肠的人,否则光是那些对着爱女的流言蜚语,就足以化成扎向宋逢林的针。 有这种珠玉在前,宋逢林发结婚请柬的时候,同学们都纷纷打听究竟是什么样的天仙才足以打动人。 出社会以后,在学校里被弱化的阶级更为明显,不止一个人可惜这饼没砸在自己头上,在毕业几年后仍会议论。 趁着两个孩子吃完饭离开座位携手去看店里摆着的鱼缸,何泰说:“本来都以为你是嫌当上门女婿没面子才不答应的,没想到最后居然还是。我怎么看,你俩结婚都是陈韵占大便宜。” 宋逢林:“我有什么便宜能值得人占的。” 何泰:“孩子跟妈姓还不够吗?” 宋逢林还以为他能说出什么来:“跟谁姓难道很值钱吗?” 何泰:“不值钱你干嘛特意让出去?” 宋逢林沉默两秒,心想自己确实没有那么的正义凛然,他的确曾把冠姓权的让渡看作“最能打动人心”的礼物,作为更深层融入家庭的敲门砖,也毫无疑问走了步好棋。 如果说结婚初期他只是岳父岳母的女婿,现在几乎能说是这个家的“异姓儿子”。 享受到福利,嘴上还要说着“跟爸爸姓跟妈妈姓都一样”,真是细思起来,自己也不过是个伪君子。 宋逢林:“你说得对。” 何泰看他一脸沉重,剩下两口饭都吃得不香了,说:“不是,你这个表情我有点慎得慌。” 宋逢林不会因为被人戳破事实就发脾气,反而琢磨起来:“你知道吗?陈韵特别不喜欢人家专门夸‘你老公对你真好,还让孩子跟你姓’。” 这事是他自己发现的,本来他以为跟岳父岳母十分避讳人家在他面前提到“上门女婿”四个字一样,现在越想越不是那个味。 何泰松口气,翻个小小的白眼:“你老婆的事就不用特意提起,自己想着吧。” 宋逢林:“嗯,你没老婆估计也想不明白。” 什么人啊,何泰掏出手机买单:“这饭吃不下去了,a钱,我请孩子不请你。” 宋逢林各项软件用得比他熟,早在下单的时候就付过钱。 他不甚在意摆摆手:“请孩子的。” 没想出头绪的事放一边,口头便宜先占上。 男人,毕竟是连他都不能免俗,在三十几岁也想给彼此当爹的生物。 第55章 吃完饭,何泰还有别的事要忙。 他时间紧任务重,还有时间带着两个孩子在商场一楼的名创优品“大肆消费”,买单后才匆匆走人。 小朋友的世界里,谁给他们买礼物谁就是全天下最好的人。 因此晚上回到家,陈星月对着妈妈把只见过一次面的何叔叔大夸特夸——当然,也有逃避写作业的意思在。 无论陈韵有什么立场,对着这种面面俱到也很难说出什么坏话来。 她对孩子的教育以积极正面的情绪为主,问:“那你有跟人家说谢谢吗?” 陈星月突然起来扯着嗓子喊:“有!!!” 陈韵就是没有心脏病,都快给吓出好歹来。 她全凭那点“要给女儿好榜样”的自制力才没骂出声,自我消化两秒努力地轻声细语:“你这样喊,妈妈的耳膜都快破了。” 陈星月扭成麻花一样撒娇:“我都有小小声。” 喇叭跟她都不敢试比高,陈韵都想看看她究竟用的是哪个部位发声,无奈地屈指弹一下她的脸颊:“你可爱,你有理。” 陈星月也知道自己很讨人喜欢,掰着手指细数最近从哪些叔叔阿姨们那里收到过礼物。 她还不懂大人间的交际往来,把所有的善意都当作是一种魅力的肯定。 爱这个字眼对她来说实在太轻而易举,尤其父母在弟弟出生后更加把她摆在第一位,以至于她偶尔流露出是世界中心的理所当然。 好像谁不愿意对她付出,谁就太不识好歹。 相似的家庭,养出相似的性格。 陈韵小时候也这样,脑门上只差刻唯我独尊四个字,猖狂起来在家里搞登基,出场得带《一代女皇》的bgm,还有父母 作为太监宫女随侍左右。 与之相比,陈星月过家家的时候还愿意让弟弟做二皇子实在是太客气了,姐弟俩还偶尔轮流给对方当马骑。 陈韵小时候可不干这种苦差事,她要做就是人群中的焦点。 年龄渐长,那些发光发亮的瞬间像枯萎的花,想起来空余叹息。 陈星月不知道妈妈的忧愁,但敏锐察觉到些微变化。 小孩子其实是最懂察言观色的物种,她突然爱上面前的作业,每个字都规规矩矩地框在田字格里。 陈韵虽然看上去像是发呆,余光还是留意着女儿,那点伤春悲秋瞬间消融,只剩下暗自窃喜。 她把握女儿的状态,趁机又让她多背一首古诗。 陈星月迷迷糊糊跟着妈妈一起读,总觉得今天吃了亏,不过半推半就也服从指令了。 为人父母的,赶上这种好日子真是跟中彩票差不多。 陈韵不用跟女儿斗智斗勇,简直喜不自胜,“收工”后法外开恩:“要不要看一集电视?” 即便今天不是可以看电视的日子,但小朋友把握良机,才不会问“为什么可以”,高喊着“耶耶耶耶耶耶“冲向客厅。 跑得太快,把弟弟的积木一脚踢翻。 陈昕阳辛辛苦苦搭建的高楼坍塌,还没从打击之中缓过精神来哭一哭,就被亮起的电视屏幕打断。 他瞬间忘记悲伤,爬到沙发上坐好,两只手乖巧地放在膝盖。 陈星月大部分时间还是懂礼貌的,把遥控器的掌控权让给弟弟作为歉意。 陈昕阳欣然接受。 他最近爱上被姐姐评价为幼稚的奥特曼,被一只丑到全网没有人卖周边的怪兽深深迷住,看着看着嘴巴慢慢张大,眼里都散发着崇拜。 陈韵很难用“总得有人扫大街”的理论来说服自己,跟丈夫嚼舌根:“这算不算从小就审美异常?” 宋逢林实在无愧于“慈父“的名头,面不改色:“不好看吗?我觉得还行啊。” 陈韵现在不怀疑孩子的眼睛有问题了,斜着眼看孩子爸,上下打量一会,说:“像你也行吧,好歹老婆知道挑个漂亮的。” 宋逢林其实不太愿意从旁人口中听到孩子像自己的评价。 他不太喜欢来源于父母的很多特质,多年来也极力规避其中相似的部分,用全部的精气神来逃离家庭附加的阴影,至今尚且从性格的细枝末节里品出未能挣脱的部分。 说孩子们像爸爸,很多时候对他而言是诅咒。 偏偏世俗实在很愿意做出此恭维,一双儿女出生之时诸君纷纷送上“必肖其父”的祝福。 每听见一次,宋逢林都仿佛脖颈被人掐住,顾不得所谓的社交礼貌,一次又一次跟人家纠正:“肯定得像妈妈,那才好。” 为此,人人盛赞他很懂得照顾老婆产后的情绪。 宋逢林自觉是体贴的,做这一茬却不全然,只发自肺腑认为如果孩子们都能像妈妈一样长大,将来就不会在重溯人生时得到许多悲哀和怨满。 不过凡事有例外,他附和着老婆的话:“他要是能找到你这么好的媳妇就好了。” 陈韵谦虚地摆摆手:“一般一般,客气客气。” 宋逢林嘴巴秃噜:“不客气,不客气。” 乍一听是对的,细品又有点好笑。 陈韵没憋住嘴角上扬,八卦地打听:“何泰秃了吗?” 宋逢林下意识摸摸自己的浓密的头发:“还没有。” 陈韵流露出可惜的神情:“他当时要是去英国就好了。” 这个“就好了”,对何泰而言兴许没那么妙。 宋逢林再度生出被夹在婆媳矛盾中的错觉,用尴尬的咳嗽来回避。 正好手机响,陈韵低头看了眼,问:“我跟何泰掉水里你先救谁?” 宋逢林:“当然是你。” 答得快,陈韵还不满意:“按流程,你应该左右为难一下。” 宋逢林哭笑不得:“这个流程也不该走在你跟何泰中间吧。” 话不是这么说的,陈韵:“你有时候还躲在阳台跟他通宵打电话,咱俩谈恋爱的时候都没有。” 宋逢林很喜欢她这种挑刺的劲,是不需要刻意要求就能得到的被在乎的感觉。 他道:“就两次,美国有时差,别的时间不方便。” 陈韵更是一脸逮到的表情:“还记得打过几次电话,那跟我呢?” 这哪能记得住,宋逢林连上个月的都数不清。 他从婚姻生活中生出的默契,在此刻先发制人:“要出门吗?” 陈韵嘻嘻笑,生怕被孩子听见凑得很近说:“佩琳喊我吃小龙虾。” 宋逢林无奈:“不找茬也可以去的。” 哦豁,什么意思啊。 陈韵:“说我故意找茬是吗?” 宋逢林肩膀微微向下:“你跟我说什么我都高兴。” 千把力气,净打在棉花里,软得让人想沉溺。 陈韵拍拍他的手臂:“好好带娃,好好看家。” 她悄无声息溜出门,在街上扫了辆共享单车哼哧哼哧骑,到了目的地才发现桌面上已经一片残躯。 陈韵:“你都吃上了才想起我?” 周佩琳手肘碰碰桌面的啤酒瓶:“还喝上了。” 陈韵从边上的冰箱里拿出瓶可乐坐下来:“那我就不喝了,待会送你回去。” 两个人边吃边瞎聊,但大概是见面太频繁,最近能作为话题的事情已经反复咀嚼过太多遍失去新意。 周佩琳索性投入重磅炸弹:“我不想待在宁江了。” 陈韵第一反应是不舍,毕竟她们认识二十几年,人生轨迹基本在同条线上,连结婚都是前后脚。 但她站在哪个角度都没有劝阻的立场,说:“换个地方也好,散散心,想去哪?” 周佩琳:“环游世界。” 她伸出手在虚空的位置划拉:“先买张票到兰州,走大环线,从敦煌-乌鲁木齐一路到中亚,过土耳其绕欧洲一圈,再飞南美,正好还能去南极。” 这条路线,是多年前的地理课上两个人一起画出来的。 她们当时以为将来可以结伴同行去很多地方,结果现实和想象相去甚远。 陈韵无限怅然:“记得给我寄明信片,就当我去过了。” 周佩琳:“干嘛说得像一辈子去不了似的,有机会的。” 她现在有时候也开自己的玩笑,补充:“不是像我一样离了婚再去哈。” 陈韵无奈道:“看你也不怎么需要散心,都走出来了。” 周佩琳环顾四周,正是宵夜摊子烟火气最盛的时间,人群热闹得挤不进去半点伤春悲秋,越发衬托得人形单影只。 她耸耸肩:“走远应该就能走出来。” 陈韵:“打算什么时候走?” 周佩琳:“过两天吧,离婚的时候该处理的也都差不多了,还剩点大件先放你那。” 这么快,陈韵不知怎么眼眶微酸。 她心想又不是生离死别,大家还是天天会在手机上联系,却仍旧止不住想要落泪,伪装情绪用力眨眨眼。 周佩琳好笑:“你就不能大大方方哭一个?” 泪珠滚落,陈韵:“倒也没有那么伤心。” 和即将分别的现实比起来,当年送她出嫁和今日的场景相映才更叫人难过。 成年人的偶尔软弱,好像假装看不见会更为礼貌。 周佩琳无声地握住好友的手,忽然感叹:“还是你说得对,恋爱脑真的没有好下场。” 十几年前还没有这个词,陈韵说她是“花痴”,恨铁不成钢的时候说“迟早被男人骗去卖”。 那些谶语如今句句诛心,叫人生出许多的愧疚,好像犯了什么错,头不自觉地垂着。 周佩琳自觉失言,找补:“又不是你给我戴绿帽子,不用觉得不好意思。” 然后潇洒喝一大口酒:“你娘们一点,这都是小事!” 她话是这么说,最后不出所料的喝多了。 陈韵本来想送她到酒店,半道上让司机拐弯回家。 —— 夜深人静,宋逢林在客厅看电视。 他听到开门的声音站起来,看到率先进来的醉鬼有些不知所措。 周佩琳其实勉强还能走直线,扶着墙把鞋踢到边上,眯着眼睛跟人打招呼:“嘿哟,老宋。” 宋逢林跟招财猫似的挥挥手:“嘿……哟……” 眼神企图跟老婆得到一些信息交换。 场面实在搞笑,陈韵憋不住嘴,下巴一抬:“你去把客房的床单铺一下。” 周佩琳觉得自己喝太多了,仿佛看见宋逢林答应的时候有条看不见的尾巴一甩一甩的,趴在好友的肩膀含糊不清道:“这也是个恋爱脑。” 言犹在耳,陈韵心有戚戚焉,下意识用否认来驱散这三个字的不详意 味。 周佩琳替“战友”发声:“他怎么不是,挖开一看他脑花里都是你。” 脑花这个词,把血腥恐怖的形容都变得热气腾腾的。 陈韵还没来得及接点什么话,周佩琳已经竖起手指朝向刚从客房出来的男主人:“你自己说,你是不是。” 再喊大声点,该把孩子们闹醒了。 陈韵推着她往洗手间走:“是是是,快洗洗睡吧你。” 只余宋逢林一脸茫然,考虑到女客在,转身回了房间。 第56章 喝醉的人难伺候,陈韵好不容易把周佩琳安顿在床上,捏着酸涩的手臂回主卧。 宋逢林还在玩手机,听见开关门的声音:“太晚了,你也赶紧洗洗睡。” 陈韵熬过平常的作息时间,洗漱后躺下反而不困。 她睁着眼睛看黑漆漆的天花板发呆,毫无所觉地声声叹息。 宋逢林半梦半醒之间一激灵,手肘借点力撑着半起身:“怎么了?” 陈韵扭过身子对着他:“佩琳要去环游世界了。” 如果在她的朋友里排次序,谁都知道周佩琳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名。 宋逢林努力安慰:“以后还会回来的。” 陈韵:“再来也就是一天两天,等她玩累了想定居,肯定不会选宁江。” 这座城市没给周佩琳留下个好结局,左看右看又都是回忆,任谁都不会想继续待着。 宋逢林:“那等她以后定居,我再陪你去找她玩。” 他不多的幽默细胞在此刻全部调动:“是不是不方便你们说我坏话了?” 陈韵理不直气都壮:“捉贼要拿赃的,我们什么时候说你坏话了。” 声调还高起来:“那不叫坏话,是实话,当你的面我都敢说。” 这倒是。 两个人刚在一起那阵子,陈韵逢人就介绍说处了个闷葫芦,优点是长得不错工资还行性格好。 最后这几个词,听上去像是被发好人卡的标准感谢语。 当时宋逢林的“恋爱军师们”纷纷觉得这戏唱不下去,让他风紧扯呼别浪费时间。 唱衰太多,以至于参加婚礼的时候都有点尴尬,祝福语不要钱似的往外送,红包一个比一个厚。 到这,宋逢林收回忆往昔的思绪。 他道:“你说得也没错。” 大方得陈韵都有点不好意思,强调:“我已经好几年没说过了。” 宋逢林难得不识趣:“上次你用方言,我听懂了。” 约莫是抱怨他加班太多,连女儿的幼儿园活动都参加不了。 十年的婚姻生活,陌生的语言也慢慢变熟悉。 他虽然还不会说,但骂人的话倒是一捏一个准。 陈韵其实忘了上次是哪次,仍旧辩驳:“我是故意让你听见的!” 又哼哼唧唧:“我现在哪敢跟别人说你的坏话。” 两个人靠得那么近,宋逢林哪能听不见。 他纯粹觉得这话有点意思,揶揄:“还有你不敢的事?” 陈韵扁扁嘴:“谁叫您声名远播,我敢抱怨一句都是不识好歹,要被发配宁古塔去。” 放眼望去,她的朋友圈里谁的婚姻都没逃开经济、育儿和婆媳这三关之一,已婚女士们纷纷劝人千万别步后尘,末了不免再提一句“还是陈韵挑人的眼光好”。 她嘀咕两句,人人都有一百句宋逢林的好话等着讲,再加上一千句自家的坏话。任何一个稍有情商的人,多经历两次就知道要学会闭嘴。 不知道是不是加了个“您”的缘故,阴阳怪气的味道实在难以忽略。 宋逢林生怕被牵连,赶紧表白:“那是别人不知道,能娶你才是最好的!” 陈韵:“好的东西能藏得住?别人不知道不就是没有呗。” 有些话她憋在心里太久,稍有一丝空隙情绪就从四面八方钻出来,下一秒反应过来又自觉失控,咬着嘴唇。 宋逢林察觉出她的生气,有些摸不着头脑,小心翼翼哄:“他们有眼无珠才看不出来的。” 如果十年前他说这句话,大概所有认识陈韵的人都会嗤之以鼻,毕竟她从前人生闪闪发光的瞬间之多,光凭一张脸站那儿都是人群焦点。 但现在就连保养得宜的长相,都归功于宋逢林会爱人会“养花”,或者说每件事情,到最后起承转合都是如此。 陈韵开店兢兢业业,是全赖老公在背后经济支撑。 一双儿女多被夸赞性格好,是不缺席的爸爸的重要性。 父母在宁江的悠闲退休生活,是女婿的不计较肯付出。 陈韵有时候想阐述自己在其中的重要性,嘴唇碰来碰去没下文,因为她也没底气。 她掰开揉碎想找出在这段婚姻里的奉献,却悲哀地发现能做到同样事的女生比比皆是,越发印证别人“嫁得好”的结论。 陈韵并非不感激,只是生出些许的妄念和羡慕,很希望他可以做错点什么,这样自己就有理直气壮的立场可以讨厌他一下。 然而时间一天过一天,她越来越讨厌的只有自己。 她厌烦自己的不磊落,把枕边人当作对手争高低,厌烦自己的矫情,好日子过多了想是非,更厌烦自己连一颗赤诚爱人的心没有,甚至以此为针刺。 就这样一个人,大概也只有宋逢林会当成宝。 思及此,陈韵更来气:“还说别人,就数你眼光最不好。” 宋逢林猫踩尾巴一样急起来:“谁说的?他们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动作一大,空调风从被子的空隙里钻进来,激得陈韵想打喷嚏。 她皱皱鼻子:“我说的。” 这句话本该起到一个免死金牌的效果,在宋逢林面前把天捅破都能收获一句“没关系”。 但他维护老婆的心大过一切,都有点敌我不分了:“你也不能这么说吧。” 陈韵罕见从他这里收到类似指责的话,心情微妙地好起来:“你知道晚上佩琳说你是什么吗?” 对话怎么跑到这儿的?宋逢林都有点追不上。 他还以为是什么诋毁之语,心想刚刚铺床的时候应该在床单下面放两颗豌豆的,提心吊胆:“说什么?” 陈韵摸索着想戳他的脑门,结果手放低了正中颧骨,寻思意思意思就行,用点劲:“说你是恋爱脑。” 怪不得刚刚一直问什么“是不是的”,宋逢林捏着她的手指头往额头上带,松口气轻轻笑了一声:“是啊。” 陈韵:“听你的语气,很是引以为荣啊?” 这三个字或许代表很多负面的形容,但在宋逢林这里绝对是个正面的词汇。 他觉得连续说两句一样的话很有敷衍的嫌疑,换汤不换药:“是挺骄傲的。” 陈韵平常老在网上劝别人不要把全部感情寄托在别人身上,但轮到身边有的第一反应是窃喜。 她唾弃自己的两面派,忍不住想起很多年前大家都做过的那个选择题——另一半选更喜欢你的还是你更喜欢的。 从前到现在,她坚定拥护的都是前者,但从来没人告诉过她,太被爱的人会因为无法回馈而愧疚。 大概为了减轻此刻的心理负担,陈韵不自觉地仰起脸,嘴唇像蜻蜓点水一样掠过。 快得宋逢林都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又有点怀疑是错觉。 他甚至不敢多问一句,唯恐打扰老婆投怀送抱的好心情,期待着更多的亲密。 等了一会没下文,他才丈量着瘦了好几寸的腰身,心想:以色侍人,明明就非常好。 第57章 宋逢林的大学时代,曾经是计算机学院的一根草。 尽管他终日穿着洗得发白的T恤,长于 黄土地的肤色偏黑,鼻梁上永远驾着一副塑料眼镜,看人的时候眼眸微微下垂,一米八几的大个子总是紧巴巴挤着的感觉。 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长着一张救赎文男主的脸,还有着一听就很适合被美救英雄的身世,明里暗里有几个女生向他表达过好感。 只是女孩子嘛,脸皮薄,最大胆不过是约他去图书馆自习,被拒绝两次也知道偃旗息鼓四个字怎么写。 就是架不住计算机系男多女少,舍友们自己的个人问题解决不了,倒是很热衷于撺掇他谈个恋爱。 宋逢林很实诚地说:“我穷得叮当响,约会吃个必胜客都费劲,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承认贫穷这件事,其实需要很多的勇气。 他都自我剖白到这份上,别人再鼓劲都像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只能扼腕这张脸没长自己的身上。 顶着这张人人都认为他最少谈过三次恋爱的脸,宋逢林一路单身到大学毕业,用漂亮的成绩单换来收入还不错的工作。 他运气好,刚进职场头两年互联网行业还没全面进入996时代,尚且能自由的上下班,有了找女朋友的时间和基础。 可惜这种悠闲没持续多久,两个孩子接连出生,职级和工作强度也一起上涨。 宋逢林不想做缺席的父亲,晚上回来负责把孩子哄睡还得接着加班,活干到一半就很需要吃点东西来缓解压力。 刚开始那阵,人真不会发现自己胖。 等反应过来,人人见到他都会露出一个欲言又止的表情。 宋逢林倒不在意别人怎么看,但很在乎陈韵的想法,尤其是在后知后觉他们已经很久没有性生活之后。 尽管他们仍旧在出门的时候手牵手,在夜里同床共枕的时候相依偎,从表面上看和从前一样亲密。 心思敏感如宋逢林,当然能感觉出其中的微妙不同。 他从最大的变化中推测原因,痛下决心要减肥,不仅戒掉宵夜还打算对三餐痛下杀手。 才减少摄入量没几天,心理状态已经崩成随时会断掉的弦,偏偏儿子还生病,一天十二个小时哭得全家都不得安宁。 宋逢林太阳穴突突跳,连吃两顿小龙虾才缓过劲来,也意识到热量这点安慰剂还是得留着,否则工作都要出大问题。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色衰而爱驰。 宋逢林一直记得自己恋爱的时候就只有长得不错工资还行性格好三个优点,现在咔哒去掉一个,只好在另外两个上格外努力。 但这种总评分只在及格以上的日子,对优等生而言实在难以接受,因此宋逢林逮到能进步的机会,可比学生时代在楼梯间打手电挑灯夜战来得积极。 自从办完离职手续,他几乎天天雷打不动五点起来锻炼。 == 盛夏的早上五点,天色已经蒙蒙亮。 关了一晚上的阳台门打开,飘进来的空气都带着一点潮湿。 宋逢林迎着风做拉伸,弯着腰试图去够脚趾头,和自己较劲得对外界一无所知。 周佩琳宿醉醒来,迷迷糊糊地想着去倒杯水再睡个回笼觉,走到客厅被居然有人这件事吓一跳,短促地惊呼出声。 下一秒她反应过来在别人家有人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自然地打招呼:“起得够早的啊。” 正在扑腾的宋逢林霎时僵住,站直了把手背在身后像是要去老师办公室接受批评,说句废话:“是比较早。” 看他的样子就知道,社交恐惧症又犯了。 十几年前周佩琳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也差不多是这个表情,尴尬又强装镇定,一旦要对话就跟游戏里的NPC似的,抛一句才给一句。 一顿饭吃下来,周佩琳连及格分都没给他打上,既有出于李奥纳多配自家闺蜜的都差点意思的理所当然,也有对这桩婚事的反对。 她当时怎么劝来着:“难道世界上就没有各方面都适合你又让你很喜欢的人了吗?” 陈韵只是耸耸肩:“那多难,差不多得啦。” 五十分的喜欢就步入婚姻殿堂,对始终追求百分百的周佩琳而言实在无法理解。 那道同样的选择题,她想要的是后者——另一半选更喜欢的。 这么选的人并不少见,她面前如今就站着另一位。 出于这种同类之谊,周佩琳对他的评分一下子变得宽容,截断这场令他左右为难的对话:“那你继续,我喝杯水再睡一会。” 客房的门关上,宋逢林长吁一口气。 他对老婆的几位好友总是尊敬有加,唯恐怠慢,毕竟人家的“枕边风”一吹兴许比他这个有名有份的还管用。 但这种重视对他本就不擅长的社交水平而言简直是雪上加霜,态度怎么都拿捏不准,尤其老婆不在场更没主心骨。 怕人再出来,宋逢林想想还是决定出门去锻炼,但没敢躲太久,毕竟不用上学的孩子起得比鸡早。 掐着点,他买了早餐回家,才打开门就知道回晚了,说:“怎么都这么早。” 陈韵本来是趴在餐桌上,听见声音回头瞪他:“你儿子干的好事!” 陈昕阳还真以为是表扬他,挺着小胸脯:“是我!” 分不清好赖话,傻弟弟。 陈星月大人样对着弟弟无奈摇摇头,扭过脸非要跟佩琳阿姨分享自己新买的贴贴纸。 周佩琳平常是很喜欢小朋友的,架不住宿醉未醒,整个人行尸走肉一般坐在沙发上,敷衍地用着“是吗”“真棒”这种万能回答。 一看这样,就知道一大早的又是鸡飞狗跳。 宋逢林先路过老婆,摸摸她的头以示安慰,又喊:“你们两个,刷牙洗脸吃早饭。” 孩子嘴上应着,脚却纹丝不动,然后一左一右被爸爸拖进洗手间。 这么大的地方,哪有什么隔音可言,更何况小朋友的语音语调本来就极具穿透力。 不费吹灰之力,周佩琳听到那边的对话。 陈星月:“爸爸我今天要夹小猫夹子!” 宋逢林:“行,要夹几个?” 陈昕阳:“爸爸你有买小猪包包吗?” 宋逢林:“有,你一个姐姐一个。” 就这样短短几句话,已经有很多可以让人羡慕的地方。 周佩琳整个人往后仰,望着天花板,咬一口陈韵刚给她送到嘴边的肉包:“感觉我是离婚三次的命了。” 陈韵顺势拍她的脸:“大清早的,说点吉利话。” 周佩琳:“真的,我一看你们俩,又有点相信爱情了,人家说这种是不用看八字都必离婚三次。” 陈韵:“别听人家胡说八道。” 周佩琳两口吃掉大肉包,还没咽下去含糊不清:“没事,我以后光谈恋爱不结婚就行。” 上一段感情让她伤筋动骨,却不妨碍她仍旧有走近下一个人的勇气。 陈韵:“我都不知道该骂你,还是羡慕你。” 周佩琳诧异:“我有什么值得羡慕的?” 她刚刚还觉得自己看着他们一家四口像流浪狗呢。 陈韵沉默片刻:“我没被蛇咬过,还是十年怕井绳。” 没轮到她,世上却比比皆是,叫人不由得不防备,怕把真情托付落得惨淡收场。 周佩琳愿意相信这世界上有真挚动人的感情存在,出于那点同类之谊说:“你男人还是不错的。” 这句话陈韵听见了,刚料理完孩子的宋逢林也听见了。 他心中窃喜,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到人家的下一句:“但男的不能全信。” 但什么但!宋逢林心想要是哪天要是婚姻不顺了肯定去把周佩琳的前夫打一顿,生怕再说下去自己的婚姻真的岌岌可危,赶紧打断:“陈韵,你是不是要去开店了?” 陈韵看一眼时间,心想男人不男人的不重要,她的工作才是要紧的,边站起来边扎头发:“佩琳你跟我走吗?” 没有女主人在,再坐下去也不合适,周佩琳跟着起身,走到玄关 要穿鞋。 就在那瞬间,她觉得背后一凉,猛的回过头看。 宋逢林冲她微笑致意,还教孩子“跟姨姨说再见”,看上去跟平时没什么不一样。 周佩琳没能想到他方才听见了,说不出哪里有古怪,狐疑地收回眼神,两道秀气的眉毛微拧。 陈韵拎上包拍她一下她才回过神:“应该是太困了,我要回去接着睡。” 睡醒,她又是一个敢爱敢恨的好姑娘。 第58章 周佩琳说是困,脑子不知道为什么转得越来越清楚。 她想要离开宁江算是临时起意,心情一下子有点按捺不住,在电梯里就开始交代在哪家店还有快过期的充值余额。 数目之多,陈韵忍不住吐槽:“得亏离婚的时候没分这些,不然协议都得多打三页。” 又道:“你这样念我也记不住啊。” 周佩琳:“我晚点列出来给你。” 她离婚后的杂乱无章好像此刻才捋顺,忽然问:“你下礼拜回家是吧?” 这个“家”,指的是陈韵远在千里之外的祖籍。 她点点头:“下礼拜三的机票。” 周佩琳:“那我争取比你早点走,你还能送送我。” 走这个字,用在这里听着着实有点不吉利。 陈韵:“我们把孩子丢下就回来了,你也不用这么急。” 周佩琳:“我看你现在的表情更急,恨不得马上飞回去。” 暑假过半,陈韵对一双儿女的耐心已到达谷值,想到都得叹口气:“一天能叫一千句妈,叫得我头都大了。” 周佩琳这种长年熬夜人士,想到陈昕阳刚刚跳到自己床上蹦跶的勇猛之姿都心有戚戚焉:“光要早起这一样我就受不了。” 她没离婚的时候其实备孕小两年,一度很为没怀上这件事焦灼,毕竟进入婚姻的女人过了三十岁,就自发自觉地进入准妈妈状态,不知道的以为从哪里领到了生育指标,但她压根没做好养育一个孩子的准备,现在想来都有点庆幸。 陈韵生的时候倒是想好了,可惜现实总是超乎预料。 她无奈叹气:“今天还算晚的,前两天宋逢林说带他们去肯德基吃早餐,五点就跑进房间说天亮了。” 五点?周佩琳啧啧摇头:“也就你爸妈能应付这种作息吧。” 陈韵:“谁说不是,我现在只希望一睁眼就是下礼拜三。” 如此迫不及待的心情,周佩琳:“你这辈子都没这么喜欢老家吧?” 老家这两个字的意义,于陈韵而言分成三个时期。 她幼时跟父母在城市居住,偶尔回到跟农村跟小伙伴们捉鱼摸虾,上山下河。少女时期回去,满目都是乡村对她这个独生女的排挤和搜刮。等到孩子出生后,那些曾经暗中伸出的手缩回去,一切又变得和蔼可亲起来。 感情复杂到难以描述,却不妨碍她在提到“故乡”的时候第一时间想到的永远是那个千里之远的村子,即便几乎人生的一半都生活在宁江,也觉得自己和这座城市有隔阂。 她都如此,更何况是父母。 想到这儿,陈韵:“以前还以为会回去的越来越少,现在看来以后的次数只会更多。” 周佩琳:“毕竟盖了房,多住一住不亏本。” 说起这栋房,陈韵更有一万句要吐槽:“纯粹是花钱买我爸妈高兴,不然怎么都是亏本的。” 又翻个小小的白眼:“宋逢林还说没关系我们以后退休可以去住,他倒是在我们村过得挺如鱼得水的。” 周佩琳作势清清耳朵:“谁如鱼得水?我是不是听错了?” 陈韵:“一回去我那些堂哥堂弟们就轮流喊他出去玩,照顾得不行。” 周佩琳:“为啥?” 陈韵:“据我研究,是因为同情。”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周佩琳拿着放大镜挑鸡蛋缝都看不出来宋逢林有什么值得人同情的地方。 她哈一声:“你们村提前进入小康社会了?” 陈韵露出一个似是讥讽的笑:“因为他居然做了老陈家的‘上门女婿’,一个人跟我来这么远的地方,连姓氏这么宝贵的东西都让出来,同为男人,都觉得他好可怜。” 她这种情绪并不是针对宋逢林本人,却难免总是扎向他,以至于提起来没办法心平气和。 周佩琳无语得笑出来:“结婚的女人还都是‘上门媳妇’呢,我前婆家的人只会让我烧香祭祖给老公洗内裤。” 现在想想,她在婚姻里真是诸般忍耐。 陈韵都笑不出来,正好两人已经一路边说边走到咖啡店门口。 她掏出钥匙:“要喝一杯美式吗?” 喝完还能睡回笼觉吗,周佩琳竖起一根手指晃晃表示拒绝:“不,我要走了。” 她走得很有富婆气质,直接抬手拦了辆出租车,下一秒汇入早高峰的热闹之中。 陈韵都没眨眼,就已经分辨不出究竟是哪辆,她盯着车流看了一会,脑袋全然放空,过了会收回目光,打开店门做营业准备。 干到一半,咖啡师潇潇顶着一头绿色双马尾假发来上班。 陈韵已经习惯她的变身出现,偶尔觉得有一种小时候看《马丁的早晨》的错觉,问:“今天下班要去cos谁?” 潇潇:“初音未来。” 拖她的福,什么二次元三次元的明星陈韵都知道点,没再继续追问。 倒是宋逢林带着没课的儿子来店里玩,忍不住多看两眼这个造型,过了会钻进烘焙间找人:“陈韵。” 陈韵背对着门在打奶油,机器的轰鸣声过大,视线又全集中在平板播放的电视剧上,完全没听到一点脚步。 突如其来的声音,把她吓一跳,回头的瞬间没好气:“进来你也不说一声!” 就是说了一声,才把她吓成这样。 宋逢林自知理亏,又没有可以解释的空间,讪讪挠了挠脸。 陈韵是下意识的反应,并没有真的生他气的意思,下巴一抬:“你要跟我说啥?” 宋逢林:“我刚刚在想,星星长大了要是也喜欢穿得红橙黄绿的会是什么样。” 陈韵眼珠子转转,想像出来是什么样子,龇牙咧嘴:“最好不要吧。” 宋逢林:“你不支持孩子搞这种吗?” 有点出乎他意料。 陈韵从情感上当然是支持的,但实力不允许啊:“你去问问潇潇,她那个头发最少要八百,玩cos没点经济实力可不行。” 他们这样的家底,也就够让女儿实现贴贴纸自由。 提起钱,宋逢林就有压力。 他在赚钱这件事上还是很大男子主义的,觉得男人要是家庭的经济支柱,让一家人衣食无忧是他的责任。 想到女儿将来可能因为没钱而无法投入爱好,他这颗慈父心就坐不住,恨不得到大马路上捡瓶子,能贴补一点算一点。 陈韵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打发:“有空不如带你儿子去跑两圈,遛到没力气再拉回来,争取让他明天能睡到自然醒。” 老婆的吩咐要立刻执行,宋逢林二话不说拎着儿子走,但一路上也没忘记琢磨怎么挣点外快。 第59章 宋逢林是个行动力很强的人,白天琢磨上挣钱,晚上举哑铃的时候就开始看网课。 陈韵洗完澡出来洗衣服,横穿过客厅的脚步顿住,左看一眼电视,右看一眼宋逢林,表情不可置信:“你怎么看这个?” 她的语气让宋逢林一瞬间以为自己看的是什么黄色视频,说:“复习一下高中数学,以前大学的时候我带过两个学生,都考得还不错,说不定现在也能做个兼职。” 做兼职?这倒是个方向。 陈韵:“正好你还挺会讲课的,颂菁说以前你们班一半人的高数都靠你。” 宋逢林心想不愧是老同学,还挺会给自己镶金的,略显谦虚说:“他们都是临时抱佛脚,不然怎么学都会了。” 陈韵对数学向来是怎么学都不会,苦大仇深道:“感觉你在嘲笑我。” 好大一口锅,宋逢林可背不住:“我没有那个意思。” 陈韵一手捂着胸口:“是我们学渣比较脆弱敏感而已。” 宋逢林觉得她可爱,笑了一下,又怕再被扣个罪名,嘴角赶紧抿成一条线。 陈韵却还是逮个正着,没有理气也壮地高声宣布:“你去洗衣服我就原谅你。” 宋逢林怎么可能拒绝,老老实实把手边的事情先放下。 陈韵一脸农夫翻身把歌唱,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看了三十秒,她找到当年一边骂一边写卷子的感觉,忍不住回忆青春:“我高考考得最差的就是数学。” 宋逢林在洗衣服,水声冲淡了她的话音。 他听得不真切,关掉水龙头问:“你说什么?” 陈韵噔噔蹬跑过去掐他:“说我高考数学成绩最差!” 这是什么光荣的事情吗?还让她重复一遍又一遍。 宋逢林不觉得疼,只是奇怪:“我怎么记得是英语?” 不可能!陈韵:“我英语一直都很好的!” 说是这么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不知怎么回事声调弱下来:“我肯定没记错吧。” 宋逢林跳过有还是没有的答案,提醒:“翻出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陈韵有个放在房间的大箱子,里面放着她从小到大的所有纸质材料。 远到出生证明,近到中级面点师资格证,每一样按照学龄前、小学、初中、高中、大学和毕业后的时间顺序放在在不同的透明文件袋里。 这样一看,人的一生好像就剩这么轻飘飘的几张纸。 陈韵不免感慨:“等我死了,这些也要一起烧掉。” 宋逢林跟进来就听到这句,说:“还是留给孩子做纪念吧。” 陈韵:“那感觉也有点占地方,以后房价说不定涨到百八十万的,回头扫描存档好了,让他们看点电子版就行。” 宋逢林:“以后说不定有更先进的储存方式。” 谁说得准呢,陈韵耸耸肩,精准找到高中的那份文件夹打开。 在这种时候,要找什么东西变得不重要,扑面而来的都是回忆。 她一下子陷入沉默,宋逢林凑过去看,想象她在那些不认识自己的日子里是怎么生活。 于陈韵而言,那也是很久远的故事了。 她的记忆模糊不清,很多确信的部分也被偷梁换柱,比如她的高考成绩单,还真是英语考得比数学差。 陈韵百思不得其解:“我怎么会记错呢?你怎么会知道呢?” 宋逢林:“星星出生的时候我们一起翻过这个箱子。” 陈韵现在真的怀疑有人偷走自己的记忆。 她企图从脑海深处扯出点线头,眉头紧皱却没有半点作用,屏气凝神一会放弃:“还是没印象。” 宋逢林说不失落是假的。 那些他觉得美好的共同瞬间原来只有一个人记得,再度提起的时候在对方心里连半点印记都不存留。 和过去的很多时候一样,他努力说服自己:陈韵的世界和他不一样,有非常多非常多占据她心魂的人事物,那些本来就只是无关紧要的琐碎日常,不记得实属平常。 即便内心深处仍旧有些微的沮丧,他还是习以为常地压下去并且找好理由:“你那时候刚出月子,身体还没恢复好。” 陈韵:“但我记得你月子里偷偷给我带奶茶,虽然只让我喝两口就把我的吸管掐住了。” 前半句多少算个甜蜜回忆,后半句就有点秋后算账的意思。 宋逢林小声嘀咕:“怎么这个就这么清楚。” 陈韵给他一肘子:“因为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不过她实事求是:“我坐月子的时候你表现的还是都不错的。” 宋逢林:“也没做什么,还是爸妈和你最辛苦。” 他要上班,再怎么愿意花时间也有限,比起24小时轮班带娃和产房里的声嘶力竭,无非做了点微小的份内工作。 哪怕说的只是漂亮话,听的人也会感动一下,更何况他是发自肺腑。 完人至此,陈韵却只感到压力,不合时宜想起句话:升米恩斗米仇。 下一秒,她又照例在心头骂自己不识好歹,戳一下男人的肩膀:“为了奖励你是个好丈夫好女婿好爸爸,你现在有什么心愿吗?” 心愿?宋逢林此刻能想到的是:“那咱们一块再看一次这些吧。” 不管大愿望小愿望,能减轻负罪感的就是好愿望。 陈韵哗啦啦地翻着资料,一边说:“我小学就是班干部,初中还拿过市三好学生,这个有点分量的,中考可以加五分,高中的时候……” 末了她叹口气:“真是应了那句话,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宋逢林:“谁说的,你现在也很好啊。” 陈韵:“也就你这么想。” 别人宋逢林不敢肯定,但他手上有四票:“还有孩子和爸妈。” 他这句话,真真正正踩中个雷。 如果说陈韵从谁身上最感到对现状的挫败的话,那大概就是父母了。 从小到大,陈韵都自认从父母身上得到了所有爱。 但这种爱在结婚之后渐渐偏移,有时候甚至让她觉得家里多出个不存在的“兄弟”——成绩比她好,收入比她高,甚至连封建社会里最赖以维系家庭的香火,也得益于他的大方才能传承下去。 那个没能出现的二胎,需要她永远表现得“比别人家的儿子好”的儿子在多年之后以另一种形式存在,以至于让陈韵怀疑自己这么多年是否真的被爱的事实。 她不敢去深思,却又忍不住悲哀地想:连这都是假的,世上还能有什么是真的。 思及此,她对自己的所有行为都有了底气,看着宋逢林的眼神都带着一股看骗子的愤愤,好像他已经要把她骗去挖心挖肝了。 宋逢林想不通气氛为何急转直下,小心翼翼问:“怎么了?” 陈韵:“突然累了。” 宋逢林心底是有点不信的,毕竟这也太突然了,手上反应却更快一步,看着手机上显示的时间:“都这么晚了,你赶紧睡,我去把衣服洗完。” 陈韵嗯一声,把手上的东西又放回箱子里。 这一刻她觉得,她灵魂的一部分也被埋葬在过去了。 第60章 隔天是个阴天,一早上乌云蔽日。 陈韵还以为今天店里的生意要不太好,没想到下午居然座无虚席,连外卖机子都叫个不停。 一忙,很多事情她都顾不上,闲下来才跟翻阅奏折似的回消息。 她那句【刚忙完】才发出去,宋逢林的【回来吃饭吗?】就跟过来,搞得像他24小时都盯着手机看似的。 陈韵:【再过半小时回,你切菜我回去炒】 宋逢林:【你忙你的,我做饭】 陈韵:【你女儿已经瘦了一斤,再瘦下去下礼拜不好交代了】 宋逢林:【让肯医生看看就好】 看来最近玩手机的时间多,他的幽默感也是直线上升。 陈韵:【这个医生我们看就好,他俩还是吃点健康的】 宋逢林很喜欢这样我们你们的分类,好像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夫妻俩是最亲密的。 他喜滋滋再回一句把手机放边上,手指头在桌子上点两下:“星星,字歪了。” 陈星月写作业的耐心即将耗尽,愤愤地用着橡皮:“它自己要歪过去的!” 这话说得好没道理,宋逢林:“笔在你手上,是你写歪了。” 小朋友的世界里,也有许多惊天动地的委屈。 陈星月觉得下午已经写了很多的作业,怒从心起:“就是它自己!” 怎么还突然喊起来了,宋逢林摸摸女儿的头:“怎么了宝贝?” 陈星月眼泪立刻掉下来:“我手好疼!” 学习曾经宋逢林 的人生,因此他在这一点上有十足的原则性:“那休息十分钟再写。” 又哄她:“都写完爸爸给你拿糖吃好不好?” 后半句点头了,前半句好像就没有摇头的理由。 陈星月大概是在天人交战,捏着衣角提要求:“我要跳跳糖。” 宋逢林爽快点头,不忘跟她确定:“十分钟,爸爸开始计时啊。” 没办法,不要句准话小孩可能耍赖了。 陈星月眼泪来得快去得快,拽过袖子擦把脸:“要等我走到客厅才可以。” 玩的时候,倒是很争分夺秒。 宋逢林抽张纸巾塞她手里:“好,去吧。” 陈星月乐颠颠地跑走,在客厅跟弟弟顺利会师。 别看陈昕阳玩了一下午,也有满腹的不高兴。 他往书房里跑好几趟都被爸爸“赶”出来,发出点大声音还要被姐姐“训斥”,嘴巴撅得可以挂油瓶。 但他的世界里快乐也很简单,姐姐一来赶紧腾出最好的位置给她。 宋逢林进厨房之前看一眼姐弟俩玩得正好,放心地干起活。 他择菜剥蒜之余,手机拿出来放有声书。 这书,是他高三的时候火的玄幻小说。 那阵子虽然设备有限,班里同学却还是能从各种渠道追连载,每天凑在一起都会讨论两句,气得班主任猛拍讲台:“你们高三了知不知道!” 谁会不知道呢,可架不住总是要分心。 宋逢林也想,但临门一脚的时候哪里敢,后来上大学又有别的更流行的东西,他一辈子怎么追都永远被甩在潮流后头。 就这次捡起来,还是因为女儿在课外班跟别的同学换了张同名动画的人物卡片,回家后跟爸爸妈妈炫耀听说来的故事内容,好像这动画她已经全看完了。 陈韵:“你妈看这书的时候还没你呢。” 宋逢林就什么都说不了了。 他乏善可陈的人生里总是有很多哑口无言的瞬间,只好偷偷地“补习”,像极了那个考前挑灯夜战最多却总假装云淡风轻的老同学。 陈韵提前到家,正好把他逮个着。 她本来是看他在切菜,怕突然出声吓到人,靠着厨房门框等了一会才说:“你听什么呢?” 不管是谁,这种情况下都会被吓一跳。 宋逢林心突突蹦跶两下,扭过头:“不是说半小时吗?” 陈韵挑眉:“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是很惊喜,明明他们昼夜以对,多出来的每一秒还是让人很高兴。 宋逢林笑:“今天累不累?” 陈韵:“还问我呢,你现在脸上写着憔悴两个字。” 有吗?宋逢林下意识摸摸脸,都忘记自己刚刚干了什么,两颊噌一下变红,微微的火烧火燎,用力地甩甩手。 陈韵:“咋了?” 宋逢林:“手刚刚剥蒜了。” 陈韵接一捧水粗暴地泼在他脸上,水滴滴嗒嗒全落在地上。 陈星月在这时冲进来,大声宣布:“爸爸时间到了!” 哪里是时间到了,是妈妈回来了才对。 宋逢林没有戳破女儿的小心思,手随便洗洗在围裙上一擦,把手机收起来:“好,那你自己去写完。” 妈妈的威压辐射范围广,都不用亲自坐镇都能让陈星月乖乖巧巧的。 陈韵不知道她下午小发雷霆了,检查完作业还夸她表现非常好。 陈星月才不要口头奖励:“爸爸说我可以吃跳跳糖。” 爸爸说的,那得算数。 陈韵把糖果盒子敞开:“你一个弟弟一个。” 陈星月不乐意:“他又没有好好写作业。” 宋逢林替儿子说话:“他今天也背了单词。” 陈星月跳得老高:“才一个!” 陈韵:“他才四岁,能背一个不错了。” 她对儿子的课业暂时没有多少要求,给他布置任务更多是想让女儿觉得公平,但现在看来,公平这种东西真是永远都追求不到的东西。 陈星月反正是愤愤不平,哼一声嘀嘀咕咕地抱怨。 陈韵能怎么样呢,只好亲亲她的脸蛋:“妈妈爱你。” 爱,陈星月实在得到太多。 她现在更想要一些看得见摸得着的好处,趁机:“妈妈,我可以看电视吗?” 养孩子,就是原则和底线会节节败退的博弈。 陈韵无可奈何:“只能看一集啊,你选动画片分弟弟看。” 陈星月蹦蹦跳跳地拿着两包糖走了,留下父母对视叹息。 陈韵:“虽然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但你说要二胎是不是真的永远平衡不了?” 她真的很努力把握天平,可孩子们站在自己的立场上,总是觉得不满足。 宋逢林也没想到这么难,甚至脑海里冒出“如履薄冰”四个字。 他努力安慰:“长大应该就好。” 这句话是万能公式,大家都寄予着希望有成为灵丹妙药的功效。 陈韵也只能这么想,系上围裙:“你歇一会吧,我炒菜。” 孩子们在看电视,正是最不用人看着的时间点。 与之相比,宋逢林更想在这儿打下手。 还算宽敞的厨房里明明站五六个人都有富余,偏偏陈韵一扭头就感觉要撞到他,左转右转都仿佛是如影随形,没忍住:“你比他俩都粘人。” 宋逢林唯恐被嫌弃,赶紧往后挪一步:“我站这儿行吗?” 怎么还怪可怜的,陈韵:“干站着不累啊?找点话说呗。” 新鲜的事一整天都在手机上分享完了,宋逢林认真想了一下:“我刚刚在听《xx》。” 不提陈韵都忘了刚刚问过,说:“回忆青春吗?” 宋逢林:“我青春的时候没看过。” 这话,说得有点冷场。 陈韵:“其实我也忘了讲的什么,约等于没看过。” 不知是不是偏爱,宋逢林觉得她情商太高,一样是安慰开解,她说出来的话叫人如沐春风,不像他每次只会翻来覆去地说“不会的”“没事的”之类的话,干巴巴得像北方露天存放一礼拜的馒头。 这种能力,他一直都没拥有,甚至偶尔在过分努力之下还起反作用。 好比此刻,他说:“那我们一起听。” 陈韵沉默两秒:“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是一本后宫文。” 啊?啊?啊? 宋逢林:“那怎么能改成动画给小孩看。” 陈韵:“估计改编很多吧,星星那天要是没说主角名我都以为是另外的故事。” 又吐槽:“幸好你娶的是我,不然严重怀疑你邀请我听是别有用心。” 比起替自己澄清,宋逢林小声:“也可以怀疑一下的。” 陈韵:“这样确实很值得人怀疑了。” 她嘴上这么说,表情却无动于衷。 宋逢林不知究竟是自己太让人放心,以至于她从来不查岗、不设门禁、不干涉他的交友,还是她根本都不在乎。 后者,让他总是渴求更多的情感证据,却永远没办法被填满。 从理智上,宋逢林知道陈韵没有错。 她明明给予很多理解和尊重,是大家都说的良好的婚姻关系里最不可或缺的部分。 但越是这样,他越是不好受,甚至暗自抗拒这种体贴,又不想直接要求对方怎么做,那样会让他比有不被在乎的感觉还难受。 左不行右不行,或许就像几位朋友评价的那样,他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60-70 第61章 陈韵的晚饭做得简单,孩子们还是很给面子的一扫而空。 陈星月用剩下的西红柿炒蛋汤汁拌碗里最后的几粒米,吃完高举着给妈妈看想邀功。 陈韵夸她两句,顺手把儿子假装不小心掉在桌上的蔬菜捡起来扔回他碗里:“吃掉。” 蔬菜对孩子们没甚吸引力,每吃一次都像是里面有砒霜。 陈昕阳苦着一张脸想逃避,最后还是不得不放进嘴巴里,若无其事地要离开餐桌。 陈韵的阶级斗争经验丰富,拉住他的胳膊:“嘴巴张开。” 陈昕阳本来还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咽喉处无可奈何地滚动,才理不直气不壮地说:“我吃掉了!” 满场长眼睛的谁看不出来出来他是怎么回事。 宋逢林都对儿子怜爱了,一把把他抱起来:“那你可真棒,咱们洗洗去。” 陈昕阳现在能自己吃饭,不过勺子用得十分的粗狂,每次吃完脸上都一圈油光。 而洗脸,是他排在吃蔬菜以后 第二讨厌的事,整个人扭动着抗拒。 不那么友好的比喻是,这跟宋逢林小时候看村里人杀猪有点类似,都得使点劲才行。 陈昕阳一张脸被爸爸搓得红彤彤的,正赶上爷爷奶奶打来视频通话,表情霎时逼出八分的委屈,眼泪要掉不掉的。 一手带大的两个隔代亲,半个多月不见,刘迎霞陈勇忠夫妇已经想得不行了,一看这样子更受不了,心肝宝贝地喊个不停。 又不是搁后妈手里养着的,陈韵无语道:“你们越喊他越来劲。” 刘迎霞:“孩子嘛,都这样。” 又不忘雨露均沾:“星星给奶奶看看,怎么感觉瘦了啊。” 陈星月拽着裙边转个圈:“奶奶你看我像公主吗?” 刘迎霞当然说像,一连串话夸得陈星月飘飘然。 陈韵都有点听不下去,把手机给孩子让他们聊,自己进厨房找水果吃。 宋逢林在擦灶台,听见脚步声还以为她是进来帮忙的:“我来就行。” 陈韵抬起来的手按原计划落在冰箱门上:“我只是路过,你继续。” 还很是拿腔拿调:“说话的时候手不要停,加油哦~” 语气很欠揍,宋逢林拿着抹布的手有点痒,往前走了两步。 小小的空间里,陈韵猝不及防,下意识两只手交叉于胸前,头略略歪着看他:“干嘛干嘛。” 大概知道别人很吃哪一套,声音都夹起来了。 宋逢林本想捏她的脸,可惜干活干一半,手只能在虚空中点一点:“皮。” 陈韵嘻嘻笑,下一秒听见女儿边喊“妈妈”边跑的动静,轻轻一推:“干你的活去。” 好好的气氛被破坏,宋逢林也不能跟女儿发脾气。 他心想等孩子回老家就好,期待起久违的二人世界。 陈韵倒没想这些,只是接过女儿的手机说话。 她一连串方言,从小被爷爷奶奶带大的陈星月都半懂半不懂的,索然无味地去找弟弟玩。 宋逢林更是猜都猜不出,只能凭借她的表情判断是件好事,放下心继续整理厨房。 灶台高度跟他极度的不契合,一不小心脑袋就撞油烟机上。 陈韵笑得更开朗,不过腾出手来,哄孩子似的顺顺他的毛。 宋逢林是全世界最容易满足的人,靠此的电量给全家做了个大扫除。 他倒是勤快,客厅地板看上去都能反光,得亏是孩子们都洗香香躺床上了,不然一准摔个大跟斗。 就是陈韵,走路都小心翼翼的。 她带着一点沐浴露的香气,歪倒在沙发上:“咱们这次回家运气不错,还能蹭顿酒席吃。” 宋逢林坐她旁边:“谁家办喜事吗?” 陈韵:“戏台旁边小卖部隔壁那栋六层楼,我三叔公的小儿子的儿子。” 宋逢林:“房子知道,人好像没见过。” 陈韵:“太小啦,我对他都没什么印象。” 小朋友的代沟其实最严重,上下差三岁就玩不到一起了。 宋逢林是晚婚的支持派,认为人还是要到有一定能力的时候才适合对家庭负责。 但他不爱对别人的选择指手画脚,只感慨:“这么早结婚啊。” 陈韵:“刚大学毕业,好像工作都不怎么稳定呢,不过家里老有钱啦。” 宋逢林顿时觉得不需要替别人操心那么多:“那喜酒一定办得很好,咱们这回上礼不亏本。” 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莫名有点好笑,陈韵:“现在很会勤俭持家嘛。” 宋逢林:“我还以为我一直都是。” 陈韵:“你以前只是不花钱而已,一花都是冤枉钱。” 宋逢林想不起来:“什么时候?” 陈韵翻旧帐:“星星出生的时候你买了多少又贵又用不上的东西。” 第一次当爹,什么都想给孩子能力范围内最好的,在母婴论坛被消费主义洗脑得彻彻底底,每天到家门口都是他的快递。 往家里一放,更是憋屈地挪不开身。 宋逢林回忆了一下,居然略显委屈:“你那个时候明明挺高兴的。” 陈韵:“你现在给我买个爱马仕我也高兴,但过两年我还是要骂你。” 生怕他当真,强调:“这只是个比喻,你要真买我立刻揍你。” 宋逢林:“等我挣到好多钱我再给你买。” 这话别人说像画大饼,他说就是真实有效的契约。 陈韵点点头:“行,我等着。” 宋逢林把这事列在待办清单上,猛地站起来:“我去做两套卷子再睡。” 陈韵光听见卷子两个字都要做噩梦,拽住他:“踏实睡吧你,不看看几点了。” 发散一下来理解,也可以当作是同床共枕的邀请。 也许是不是不用上班的缘故,宋逢林最近有很多心猿意马的念头。 他低头看眼自己的肚子,琢磨着还是等做好准备再“邀宠”,心里偃旗息鼓,嘴上说好,实则第二天起得更早锻炼。 陈韵手一伸感觉得到半边床空了,但压根不清楚是几点,自顾自蒙头大睡,在儿女们窸窸窣窣的动静中醒来。 她偶尔特别享受这种片刻安宁,静静地看着天花板发会呆,才打开房间门往外走。 餐厅里一家三口已经在吃早饭,听到脚步声嘴巴里各自咬着东西回头看。 这一幕非常有电视剧的氛围,陈韵的眼睛像镜头一样慢慢推移,最后定格在宋逢林身上。 不知是不是早晨的阳光太好,照在他脸上显得格外有光泽,尤其最近一瘦,嘴边的小酒窝也凹进去,笑起来还有点青涩感。 陈韵定定看两眼,腹诽:不是说男人的花期都特别短吗?怎么他还又支棱起来了。 第62章 吃过早饭,陈韵要去上班,宋逢林要带孩子们去上课,一家四口一起进的电梯。 只是到楼下,陈星月忽然跳起来:“爸爸我忘了拿泳帽。” 最近为了培养她自己收拾东西的意识,父母尽可能的放手,结果每天不是丢三就是落四的,叫人好不头疼。 得亏的宋逢林有耐性:“那我们再上去拿。” 骂她,一天不知道要发多少次脾气。 不骂她,又怕她不长记性。 陈韵拿捏不好分寸的时候就先跳过,说句“下次长点心啊”去上班。 陈星月拉长音答话,能不能真往心里去就有待商榷了。 宋逢林摸摸她的头:“再复习一遍,上游泳课要带什么?” 陈星月掰着手指头数,数完自说自话:“我明明都记得的,真是健忘。” 小孩用大人话,怎么看怎么可爱。 宋逢林笑,笑完还分享给老婆。 陈韵在做蛋糕,盯着电子秤的数值变化,听见提示音视线没移动。 等所有材料都准备好,她才拿起手机看,回了句:【看她小手小脚的,就知道脑容量也不多】 宋逢林还是那句:【长大就好】 这句话真是千百年来都适用,几乎成为万能公式。 他小时候最讨厌别人拿此来对付自己,现在倒用得十分频繁。 陈韵也这么想,所以对儿女的小毛病基本都轻拿轻放。 到这,她没再回话—— 一早上,陈韵都在做蛋糕。 她把成品放进冰箱冷藏后,拉开烘焙间的门:“潇潇你先……” 潇潇咬着手抓饼回过头:“姐,你说啥?” 陈韵本来要让她先去吃饭的,只能把话都吞回去:“啥也没有。” 她眼尖看到衣服上沾到面粉,一边用指甲抠一边说:“我吃饭了,下午有点事,你要忙不过来我让宋逢林来。” 潇潇:“不用不用,我一个人能顶俩。” 有个男的杵着,她觉得怪不自在的。 店里多数时候都是一个人能搞定,否则陈韵早发大财了。 她只是客气问一问,拎上包:“行,那我走啦。” 潇潇空着的另一只手挥挥,看她出门后的方向不是往家里走,疑问在脑海里转半圈就抛之脑后。 毕竟她对这些也不好奇 ,趁着四下无人把雷鬼音乐开得更大声。 陈韵不知道她在店里有多嗨,一路躲着太阳往前走,到烤肉店的门口停下来。 宋逢林已经带着孩子们点完餐,眼角余光一直留意着入口处,对上她的视线摆摆手。 陈韵坐在女儿边上:“怎么想起来吃这个?” 宋逢林:“他俩都想在外面吃,剪刀石头布阳阳赢了。” 轻描淡写一句话,就把中间的百转千回都带过。 陈昕阳听到自己的名字,骄傲地挺起胸膛:“我说的算哦~” 看把他得意的,陈星月看不惯:“哼,下次就是我。” 陈昕阳有一种胜利者的从容,大概觉得已经得到想要的,够不着地板的两条腿晃荡来晃荡去,十足的轻佻挑衅。 陈星月形容不出这种看了就生气的感觉,但还是伸出手推他一下。 陈昕阳反击后缩在爸爸怀里,还不忘扮个鬼脸。 陈星月气得眼睛圆溜溜,被妈妈搂住警告:“想在外面吃就安安静静的,吵到别人立刻回家。” 妈妈说立刻,那真的是马不停蹄就得进家门。 陈星月吃过两次这种教训,别过脸闷闷地不吭声。 她的心情一天起起伏伏不知道多少次,陈韵哪里哄得过来,只跟孩子爸爸说话:“我下午要去烫头发。” 这么隆重,赶上过年的架势了。 宋逢林都摸清楚她的习惯,说:“指甲什么时候做?” 就他最知道,陈韵犟嘴:“什么时候都不做。” 宋逢林其实偶尔挺会拿捏她的脾性的,哄着:“难得不上班,做吧。” 陈韵下巴一抬:“既然你这么说,我就勉为其难。” 宋逢林还跟她说“谢谢”,顺从得让人不好意思。 正好上肉,陈韵拿起夹子,边说着其他的话题,两个人聊没几句,姐弟俩又亲亲热热地凑在一起玩。 一家四口和谐地吃完这顿饭,又各自忙活开,晚上才在家里大团聚。 陈韵的头发烫得慢,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八点。 她才脱鞋,女儿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房间飞奔而出:“妈妈~” 不知情的以为有多久没见,陈韵亲亲热热地抱住她:“宝贝想妈妈啦?” 陈星月用力地点点头,仰着小脸:“妈妈你头发好卷哦。” 童言无忌,第一句就说中陈韵的伤心事。 她想要的根本不是这种效果,回来的路上看路边长的草都不顺眼,忍气问:“卷卷的好看吗?” 陈星月自然没有觉得妈妈不好看的时候,把一整个暑假新学的好词好句都用上。 夸得陈韵稍微心气顺些,拆包零食分她吃。 塑料袋子一拆开,刚洗完澡的陈昕阳闻声而动。 他头发还没擦干,湿漉漉扎进妈妈怀里,从神态到动作都有点像小狗。 宋逢林拿着毛巾跟在他后面,把人薅过来:“擦干再吃。” 又问:“你没吃饭吗?” 陈韵趴在桌子上:“本来要吃的,一看头发都没心情。” 宋逢林上下打量,真诚道:“很好看啊。” 他看不看的,难道影响最后说出来的话吗? 陈韵撇嘴:“你有觉得我不好看的时候?” 宋逢林还真没法反驳,但他全然是肺腑之言,强调:“就是好看。” 明知未必客观,陈韵还是稍显安慰。 她摆弄着发尾:“理发师说洗两次会自然点,没有的话我跟她没完。” 宋逢林:“不是之前那个理发师吗?” 陈韵:“佩琳卡里的钱没用完,极力推荐我去这家店,踩好大一个雷。” 她平常能跟好友抱怨的事今天也没有说的理由,更显得有些憋闷。 宋逢林见状,瞥一眼孩子,还是说:“我给你看个东西。” 什么东西?陈韵拍拍手上的薯片渣正襟危坐,连同一双儿女的眼神也充满期待,只是手还留连在薯片包装上。 宋逢林进房间一趟又出来,手上拿着个粉色的盒子。 陈星月一马当先奔向爸爸:“我要看我要看!” 还跟着个陈昕阳敲边鼓:“我也要我也要。” 宋逢林手轻轻松松一抬就能躲避,往前一递放桌上。 光看外面,陈韵猜不出是什么。 她脑海里跑出十几种答案,打开一看果然八九不离十,说:“好看欸,哪儿买的?” 陈星月长得比弟弟高,很有优势先饱眼福,然后问:“爸爸为什么给妈妈买新杯子?” 宋逢林:“因为妈妈喜欢杯子。” 哦,好像也对。 不过陈星月迷迷糊糊总觉得哪里少一个环节,只是眼见弟弟比自己多吃一口薯片也没工夫细想,赶紧加入争夺战。 陈韵生怕他俩把自己的新杯子砸了,抱着盒子躲进厨房。 宋逢林亦步亦趋:“我本来想等孩子睡着再给你的。” 没想到提前派上用场。 陈韵:“你下午买的吗?” 宋逢林:“上个月我刷到觉得你会喜欢就买了,卖家说她排单很多,我还以为没那么快发货,结果今天就到了。” 他看到有自己名字的快递还觉得奇怪,拆开一看才想起来。 上个月准备的惊喜,偏偏在今天恰好送达。 陈韵心想有够巧的,正好肚子叫一声,使个眼色:“搞定他俩,咱们吃烧烤喝一杯。” 宋逢林这一阵在严格控制热量摄入,但此刻肯定是排除在外的。 他比个ok的手势,走出即将上战场的豪气干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出去面对千军万马呢。 第63章 学龄前儿童的活力,和千军万马比起来也不遑多让。 得亏下午宋逢林带着孩子们在户外充分放电过,不然想让他们老老实实躺在床上还有点难度。 就这样,他走出儿童房的时候,陈韵点的外卖也已经在门把手上悬挂多时。 她坐在沙发上玩手机,看到人靠近问:“睡了吗?” 宋逢林:“刚睡着。” 意思是不能掉以轻心,随时都有把父母“吃独食”行为逮个正着的风险。 陈韵吃过这种亏,暂时按兵不动,看一眼手机又抬头看他:“冰箱里有西瓜吗?” 问这句话的意思是-我想吃西瓜,宋逢林当然品得出来说:“有,我去切。” 自觉得陈韵都有点坐不住,假模假样地跟在他身后:“我帮忙。” 宋逢林:“行,你负责监工。” 这话说的,陈韵:“我还能给你做拉拉队。” 又换个话题:“你这杯子跟哪买的?我怎么没在网上找到同款。” 宋逢林:“老陈去了景德镇,他朋友圈的照片里拍到摊子,我看是你喜欢的风格,让他帮我要的老板微信。” 陈韵:“我喜欢的风格?哪种?” 宋逢林的手机在充电,暂时拿不出证据,只能简言概括:“很文青。” 陈韵以前自我介绍会用这两个字,现在却觉得好像这个词的负面含义都在自己身上,不断放大她的拧巴,因此反驳:“我只是年轻的时候比较装。” 宋逢林听出来不高兴,切西瓜的手一顿,回过头:“我说错话了?” 其实他 也很知道老婆吃哪套,摆出点可怜巴巴的小表情就让人无法招架。 陈韵语气软化:“没有,是我觉得三十几岁还在搞文青有点羞耻。” 宋逢林:“不会啊,听上去很富贵闲人。” 毕竟要是现实生活一团乱,谁还有功夫去追求点精神层面的东西。 陈韵本想说“那不就是混吃等死的意思”,又想到以他的人生经历,大概这四个字对他确实是美好又永远无法达到的状态。 宋逢林这个人,表面看稳如泰山,其实心里一直绷着根弦。 他不太会享受生活,甚至会回避日常所需以外的欲望,过得像根干巴巴的木头,敲开一看还是空心的。 说实话,就这样的性格,陈韵认识他的时候根本没想过进一步发展,只打算见一面走个过场,结果后来人家每次约她都出门了。 周佩琳一度怀疑过是下蛊,在人人网上严查有没有宋逢林祖籍造假的痕迹,搜寻无果后问:“你喜欢他什么啊?” 陈韵的爱好宽泛,感情实则给得很吝啬,尤其是对男人。 她那个时候对宋逢林没有多少喜欢,但从他身上挖掘到一个很大的优点,那就是跟他相处不会觉得被冒犯。 人与人相处最简单的准则,陈韵那有如过江之鲫的追求者里,居然只有一个人能做到,录取比例比起考公务员也不差什么。 由此可见,能挑个宋逢林这样的老公也不容易。 思及此,陈韵决定把态度放得更温和,说:“我只想富贵,不想做闲人。” 她所思所想不过短短几秒,快得宋逢林没觉得哪里异常,只是配合改口:“那就是富贵忙人。” 陈韵默念一遍,觉得有点拗口,又没想好换一个什么做替代,边嘀咕边到门口取等候已久的外卖。 卖家包装得很好,吃起来还留有余温。 陈韵配着喝完大半瓶梅子酒,昏昏的有点上头,话不由自主多起来。 宋逢林想把她杯子里的酒换成水,才端起来就被扯住。 陈韵:“怎么送出去的礼物还拿走呢。” 宋逢林好声好气:“我给你倒水,再喝明天该不舒服了。” 陈韵的意识处于一种薛定谔的状态,说有又没有的。 她用力地眨眨眼:“对哦,明天还要上班。” 就这样,明天起得来都够呛。 宋逢林顺着说:“那要不要早点睡?” 陈韵含糊不清嗯一声,撑一下桌子想站起来,脚一软又坐下。 宋逢林伸手拽她,稍微使点劲人就往自己怀里倒。 陈韵下意识想要从哪借点力,双手圈住他的脖子,下巴靠在他的肩上。 就这样,她都还有点站不住。 宋逢林托住她的腰,几乎承担她的全部重量,用这种很别扭的姿势把人带回房间。 陈韵一碰到床就摸索着找被子,灵活地翻个身钻进去,大概是觉得很舒服,嘴角都翘得老高,呼吸没一会就变沉。 宋逢林进来的时候没开灯,借着从门外照进来的一点光,帮她把被角掖好,顺势蹲在床边,姿势特别像一只大型犬。 他动作也像,头往前一凑蹭蹭老婆的脸,这样就觉得挺满足的,起身去打扫厨余。 不知道是不是他也有点头发昏,居然落了张外卖单子在地上,第二天被女儿精准地捡到。 陈星月现在认得不少字,高举着呈堂证供站在椅子上:“爸爸你们偷吃烧烤!” 就这样站着,也只有宋逢林一般高。 他平视女儿的眼睛没办法面不改色的撒谎,尴尬地挠挠脸:“下次再带你们吃好不好?” 陈星月还没学过“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这首诗,却知道下次只是一个不确定的时间概念,问:“那是星期几?” 宋逢林无奈:“等回老家,行吗?” 陈星月勉为其难地答应,跳下椅子冲向日历,数了一下说:“还有三天,好久哦。” 宋逢林:“很快的很快的。” —— 时间真的很快,眨眼就是一家人回老家的日子。 陈韵买的中午十二点的机票,定了个五点的闹钟。 响的时候宋逢林都还在床上,睁开眼迷茫看四周问:“我睡过头了?” 陈韵掀开被子开玩笑:“是的,已经十二点了。” 她眼角眉梢泄漏出来的都是笑意,宋逢林也没当真,还是假装震惊:“那怎么办?” 陈韵拿枕头扔他:“演技负分,赶快起床干活了。” 说是干活,其实没多久就无所事事,毕竟他们昨天就把行李都收拾好。 陈韵里外走了两遍,发现除了孩子还没起一切都准备就绪,大惊失色道:“难道我已经到提前四小时到机场的年纪?” 宋逢林只是笑:“你知道你现在特别像谁吗?” 陈韵挑眉看他:“谁啊?” 宋逢林:“星星。” 简直是倒反天罡了,陈韵:“我是她妈。” 宋逢林:“我说星星像你,你就要说我每次都坏的赖你。” 又说:“但是她每次知道要出门玩,是不是都这么早起来转圈?” 两句话都很准确,陈韵连强词夺理的角度都找不到,只能打他一下。 下一秒,再更用力地打一下。 宋逢林不懂她突如其来的愤怒,顺着她的视线回头看,发现女儿站在房门口揉着眼睛看爸妈。 大概是对上视线,她哒哒哒扑向妈妈怀中:“妈妈我们要出门了吗?” 醒得越早的孩子,越会磨掉母爱。 陈韵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还没呢宝贝,再睡一会好不好?” 陈星月哪里肯,都不用别人催就自己去刷牙洗脸,做好整装待发的准备。 孩子一走,宋逢林就知道要遭殃,自我反省:“我这张乌鸦嘴。” 说什么来什么。 陈韵倒也没真生气,只觉得好笑:“等会一上飞机肯定立刻睡着,我们再坚持最后的几个小时,马上交接了。” 哪怕平时不觉得带孩子累的宋逢林,闻言也生出些许期待:“总算能安静一会了。” 还有另一句“总算有二人世界了”,他没有说出来。 第64章 在某些方面,姐弟俩有很多一模一样的部分。 陈星月才在洗漱,陈昕阳就闻风而动,抱着自己的玩偶出现在客厅。 陈韵在“打扫”家里仅存的几样水果,脐橙的汁水顺着脸颊往下滴。 她随意的抹把脸:“找你爹去。” 宋逢林从厨房走出来,抽张纸巾擦擦还在滴水的手:“阳阳过来爸爸抱。” 陈昕阳其实还没怎么醒,懵懵地依照着指令行动。 宋逢林抱起他轻轻地拍着后背,一边无奈道:“个个起这么早,下午又要闹腾。” 陈昕阳脸贴着爸爸的脸,眼睛半睁不睁的,手里的小兔子慢慢要往下掉,又被他一把拽住。 别看他这么困,真要放到床上反而蹦起来。 哪怕是大一点的陈星月,刷牙洗脸后看着也不怎么精神,歪在妈妈身边不说话。 图什么呢,这俩倒霉孩子。 陈韵无奈戳戳她的额头:“早上想吃什么?” 陈星月:“爸爸昨天说可以吃肯德基。” 爸爸什么时候说了,宋逢林纠正:“我是说如果今天在机场表现好的话,可以买一个薯条上飞机吃。” 陈星月显然是只听见自己渴望的,现在想了一会好像确实如此,更加蔫了吧唧:“那随便吧。” 她还随便上了,陈韵捏捏女儿的脸,头抬起一点:“阳阳给我,你去买早餐。” 陈昕阳就此躺在沙发上,跟姐姐一人霸占妈妈一条大腿。 等宋逢林回来的时候,陈韵站起来都有点脚发麻,只能缓缓拖着走。 宋逢林把早餐都摆在桌上,回头一看她还在匍匐前行,问:“怎么了?” 陈韵:“他俩给我压的。” 陈星月和陈昕阳有点听不懂,但知道说的是自己,吃东西的手一顿,回头看向妈妈。 陈韵:“不是批评,吃你们的。” 不是就好,姐弟俩对视挤眉弄眼,在摄入糖分后开启新的一天,吃完进房间玩去了。 陈韵还在慢腾腾地嚼馒头:“起床后的第二个小时,怎么感觉筋疲力尽。” 宋逢林给她打气:“最后几个小时了。” 吊在面前的胡萝卜,让陈韵这头懒驴又动腾起来。 她对女儿可怜巴巴的眼神视而不见,把作业塞进行李箱,又拿出儿子放进去的两样玩具,在让大家都不高兴这件事上一碗水端平。 姐弟俩都是敢怒不敢言,到机场才被爸爸用两包薯条哄好,然后一上飞机倒头就睡。 睡着的小朋友们,简直是超级无敌霹雳可爱。 陈韵眼里都散发着 慈爱的光,隔着过道戳一下宋逢林:“你要不要看电视?” 宋逢林当然点头,两个人共享一副耳机一起看《武林外传》。 台词,陈韵都快倒背如流了。 那些一遍又一遍出现的笑点只能挑动她的微末情绪,连嘴角翘起的弧度也很浅,但看这部剧是她坐飞机时的习惯,已经成为必需品。 宋逢林记得自己第一次看是第三十六集,两个人恋爱的时候一起去新疆玩,由乌鲁木齐包车出发。 路况不太好,陈韵一上车就晕,偏偏新疆的所有景点都离不开车,以至于她玩得特别不高兴。 人不舒服,情绪难免波动起伏大,有时候边上的人呼吸都是错。 宋逢林一路哄着,其实没觉得自己有什么特别的表现,但回到宁江以后,陈韵通过张颂菁暗示他可以求婚了。 他后知后觉这趟旅程原来是考验,而他高分过关了。 现在想来,有一个问题萦绕在他心头非常多年,此刻想问:“陈韵。” 陈韵其实都快睡着了,偏过一点头看他,眼神询问“怎么了”。 宋逢林:“你记得我们去新疆那次吗?” 陈韵头动了动表示记得。 宋逢林:“为什么从新疆回来给我加分了?” 他一问,陈韵都感觉前座后座的人纷纷不经意打开了耳朵,假装手上有别的事忙活,实则对旁人的故事格外关心。 她不知怎么想笑,说:“因为吐你身上你没生气。” 大概是带孩子这么多年什么屎尿屁的都有,从前宋逢林觉得不过小事一桩,现在更加不值一提:“居然是这个。” 但是于陈韵,确实是个很重要的转折点。 她记得吐完司机特别的不高兴,一脚刹车停在了路边,自己却连道歉的力气都没有。 宋逢林用外套铺在路边的树下,让她坐在阴影里休息,自己一边简单打扫,一边笨拙地掏出烟跟师傅交涉——那是他给朋友带的当地特产。 递烟这件事,社会属性拉满,压根不是宋逢林擅长的,但他硬着头皮也上了。 一个男人,这样看来总归靠得住的。 陈韵确实看得也没错,起码十年的婚姻里,她没有一次觉得男人是指望不上的,尤其是和父母相比。 爸妈固然爱她,但经验实在太有限,宁江的生活超出他们能力范围的部分太多,大事小事都得由女儿来定夺处理。 很多时候陈韵自己觉得难办,家庭琐事又不好跟朋友们商量,和宋逢林结婚确实很大程度上解决她的孤掌难鸣。 有孩子后,那些鸡飞狗跳的画面也没出现,她每一个很累的瞬间,转过头都有个人一起在熬,甚至主动挑起更重的那边担子。 这样的男人,其实真的很少了。 但宋逢林自己会说:“居然是这个。” 听他的意思,像是这么多年来都有别的答案。 陈韵:“不然你以为?” 宋逢林欲言又止,说:“你看手机。” 【我以为你听见我在可可托海许愿了】 时隔多年,陈韵第一次知道他还许愿了,问:【啊?是什么?】 宋逢林:【我说我很喜欢你,想跟你永远在一起】 这种告白,陈韵听过太多了。 她收第一封情书的时候甚至还是小学生,上面画了个超大的一箭穿心,满屏都写着爱这个字,至死不渝之类的话张口就来。 听得多了,看得多了,以至于她觉得如果当时现场听到宋逢林这句话,大概也是嗤之以鼻。 可是命运的齿轮拨动,陈韵在今天才“听”到。 她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心脏砰砰跳,身体的温度逐渐升高,羞得有点不知所措,下意识地夹着嗓子:“恭喜你,实现了。” 实现了什么啊!前后座的闲人们纷纷抓耳挠腮,想知道错过了哪些互动,好来打发这段不长不短的航程。 花里有蜜了蜂知道,被不被爱了宋逢林最清楚。 他想或许连陈韵都没意识到,这也是她要相守一生的承诺,毕竟他们距离那个永远,还有很远。 第65章 两个小时后,飞机准点降落。 还在滑行,陈韵拍拍女儿的手把她叫醒:“起床了宝贝,我们要到家啦。” 陈星月掀开一点眼皮,大概对被打扰很不高兴,嘴都不张光哼哼唧唧。 倒是挨着爸爸坐的陈昕阳,戳一下就腾的直起身,满脸的兴奋,让人怀疑他刚刚是在装睡。 宋逢林都做好一路抱着儿子走的心理准备,见状心里松口气,扭过头一看又觉得放心得太早,说:“我抱她走吧。” 别看陈星月才七岁,平常吃得香跳得高睡得好的,手腕脚踝看着细细一圈,实则拎起来有点分量。 陈韵没同意:“还没停稳呢,稳了她会起的。” 她说得准,陈星月赖了两分钟,听见妈妈解开安全带,像是听到什么解放的号角,跟着咔嗒一声,脸贴着小小的窗户:“这里我来过。” 陈韵重新给她编头发,一边说:“那你记得到家里怎么走吗?等下给妈妈指路好不好?” 小朋友就需要这种使命感,一下子觉得今天任务重大,走出机场的时候左看右看判断方向,可惜哪边都有点拿不准,心里为难又不说,光是拿余光瞅妈妈。 陈韵心想得亏她是个孩子,不然就这鬼鬼祟祟的样子肯定被当场拿住,说:“你们在这等,我去取车。” 村里交通不便,他们年年回来都先租个车,老家的路有点七拐八弯的,加上家里平常是她开车多,因此一般都是她做司机。 宋逢林在宁江一年到头摸不上几次方向盘,就在原地看孩子和行李。 姐弟俩对等待这件事都很没耐心,十秒钟要问一次“妈妈来了吗”。 问一遍,宋逢林就得说一遍:“马上。” 次数一多,让他生出度日如年之感,仰头深吸口气,拿出手机:“你们给爷爷奶奶发消息,就说我们到了。” 陈星月说一条,陈昕阳也得说一条。 两个人的注意力彻底被转移,上车后又开始喋喋不休的十万个为什么。 一个看马路:“妈妈那是什么花?” 一个看车里:“爸爸这个是空调吗?” 宋逢林从副驾驶扭过头:“你们俩都不说话,闭上眼睛往后靠,再睡一会,晚上才能玩晚一点。” 大概是坐车确实太无聊,姐弟俩抿紧嘴巴没事干,很快又睡着。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算是他们起个大早折腾的唯一好处,大人就没有这种说睡就睡的本事。 尤其宋逢林向来觉少,哪个点都精神抖擞,问:“你困吗?困的话我来开。” 陈韵一脚油门拐上高速:“没事,也就一个小时而已。” 又突然想到:“爸妈到宁江的第一年,14号线还没开通,他俩听人说森林公园那片有一家能自己摘草莓的特别甜,坐公交过去的,回来跟我说这要在老家都能奔省城去了。” 这也是很多老人从农村到大城市无法适应的原因。他们从前的世界太小,初来乍到一切距离都被拉远,那么大却仿佛没有容身之处。 宋逢林:“爸妈算是很能跑的了,李东说他妈来了一年多,连进家门口的地铁站都犯晕。” 陈韵:“也不容易的,他俩刚来的时候别说地铁,公交都坐错过好多次。有一回末班车坐到新区去,那边鬼影都还没有,回程的车叫不到,我半夜从学校打车过去接。” 说来神奇,就这么几句话,宋逢林脑海里 好像有画面。 他想岳父母下车的时候一定不是马上打电话,老两口会相互牵着在东南西北找找办法,实在没招了才找女儿,然后听话地在原地边唠嗑边等。 陈韵半夜过去的,回学校就进不了宿舍,只能到父母租的房子里凑合。那个地方据说很小,但楼下有一家很好吃的烧烤,他们大概会吃一顿美美的宵夜,坐在一起谈天说地。 每当想到这些,宋逢林都不会遗憾没有参与她从前人生的机会,因为知道那时的自己并不能给她更多。 他道:“你好,爸妈也好。” 陈韵没想到他有那么多的发散思维,顺着说:“你老婆好,你爸妈也好。同喜同喜。” 宋逢林其实还有很多想说的,但考虑到她在开车,止住话头:“我不吵你,你专心开。” 心里却没有一秒停止想起刚结婚的时候,岳父母都有工作,一个是不住家的阿姨,一个在装修队当小工。辛苦活,收入尚且过得去,再加上陈韵在外企工资不错,一家三口挣得跟宋逢林持平。 那年回老家过年,长辈其实有点衣锦还乡的意思,出于客气把女婿捧得高高的,逢人就说他有多好。 不管哪家的亲戚关系,都是有点难以形容的,自然有人起哄:“那你们现在能享福养老了。” 刘迎霞铿锵有力:“那不行,我们不给孩子拖后腿的。” 他们不是说面子话,十年来贯彻执行。 人到中年,多数家庭的一地鸡毛,基本都是因为不能所有人拧成一股绳过日子。 有小心思有计较是人之常情,但陈韵从没体会过,也不知道有多么的难能可贵。 说实话,宋逢林是很羡慕她,也庆幸是她。 他没得到过的东西太多,有些哀叹童年的人偶尔也能榨出一丝温暖,以至于成为无法逃离原生家庭的理由。 但他真的没有,回忆里永远笼罩着一片灰灰的的天。 出于此,他很愿意尊重岳父母在故乡的生活,尽全力满足他们在老家的虚荣心,哪怕为难之处也要硬着头皮上—— 车上坐着一家四口,陈韵一路都开得不快,比预计时间还晚十五分钟才到家。 驾驶座的窗户刚降下,她爸妈就迎上来:“小崽累不累啊?逢林饿不饿啊?哎呀宝宝睡觉呢。” 下一秒,陈星月姐弟俩的眼睛像闪电一样睁开,出于父母平常的教育没敢自己拉开车门,扑腾得像两只猴子。 陈勇忠刘迎霞一左一右打开门各抱一个,也没忘记雨露均沾跟大的两个说话。 陈韵摆摆手:“不用寒暄,直接带走吧,让我们消停会。” 刘迎霞嗔怪:“是谁一直跟我说能行的。” 陈韵一脸无辜:“反正不是我。” 行行行,她说不是就不行。 刘迎霞只问:“饿不饿?我煮粉垫一垫?” 陈韵:“不用,也快吃晚饭了。” 又说:“你们进去吧,我拿行李。” 哪用她出力,宋逢林一个人全搞定。 他扛着箱子来来回回跑二楼,最后叉着腰:“没有电梯确实累。” 农村不乏富人,大家在盖房子这件事上尤其肯花钱,村里好几户人家都有电梯。 但陈韵当时考虑到到底住得不多,设备放着容易老化生锈,二来只有区区的两层半,配个电梯实在有点大材小用,因此一票否决这个提议。 现在看来,是有点对不起壮劳力。 她伸出手竖个大拇指以示安慰:“加油,你是最棒的。” 宋逢林:“正好健身了。” 说完这句他一口气把楼梯口的箱子都推进房间,按了下门口的灯。 陈韵跟在他后面,看着一尘不染的屋子:“自建房就是宽敞。” 他们住的是个大套间,进门处有小书房和大衣帽间,往里走才是卧室和洗手间。 二楼这间房是最大的,另外两间没有书房是给陈星月姐弟俩的。 哪怕这样,他俩上回回来都被这种空旷吓到,坚决不肯像在宁江时自己睡。 想到这儿,陈韵:“不该把孩子的行李拿上来的,他们估计晚上要跟爷爷奶奶睡。” 宋逢林的眼神中闪过一丝错杂,在晚上中间夹灯泡和再跑一趟中间只思考两秒,就决定:“那我再拿下去。” 跑得够快的,陈韵心想果然有健身就是不一样,干起活来英姿飒爽。 她光是开车就有点禁不住,也懒得现在把箱子里的东西倒腾出来,行使这个家掌上明珠的最大权利,到一楼的沙发上瘫着玩手机,彻底大解放。 刘迎霞从厨房切了水果出来,摆在客厅的茶几上:“晚上想吃什么?” 陈韵笑嘻嘻:“我固定三件套啊,你肯定买了。” 一手养大的女儿,刘迎霞还能不知道口味,但每次还是习惯性问一句,再按顺序到女婿。 宋逢林累得有点出汗,刚从洗手间洗完脸出来,抹一把滴下来的水:“我吃肉。” 刘迎霞顿时心疼:“是该多吃点肉,都瘦了。” 她看谁都瘦,还坚称孙子孙女必然瘦了有十斤,晚饭使劲地给他们夹菜。 小朋友们刚到家就跟着爷爷在院子里撒欢踢球,食欲正好大开,很给面子敞开肚皮。 心疼得刘迎霞连女婿都骂:“看给孩子饿的。” 陈韵跟着帮腔:“看给娃饿的。” 她故意带点佟湘玉口音,宋逢林憋不住想笑,垂着头掩盖不住肩膀在动。 陈韵见此立刻发难:“哎呀,居然还敢笑,可见没反省。妈,罚他三天不许吃饭。” 刘迎霞拍她的手:“你也不乖,少说话多吃饭。” 但一家人在一起,谁的话也不少,连细碎的日常也能翻出来花。 第66章 吃过饭,老两口想带孩子去村里的篮球场乘凉遛一遛。 陈韵乐于撒手,往沙发上一趟:“再见了诸位。” 宋逢林的天平朝她倾斜,把小朋友的保温杯递给长辈:“那我也在家吧。” 刘迎霞:“行,柜子里有零食,冰箱还有西瓜和柚子,我给你们切?” 宋逢林:“刚吃饱,等会我再切。” 也行,他们这么大人了,刘迎霞也没什么好叮嘱的,两代人相携而去。 人一走,安静得池塘的蛙叫和树上的蝉鸣都吱吱哇哇的。 陈韵听着也不嫌烦,自顾自玩手机,眼角余光看见宋逢林手背在身后满客厅踱步。 她道:“你这样很像大领导。” 宋逢林垂头看肚子,觉得最近的努力应该让自己已经初步脱离了大领导的范畴,收收腹,肩胛骨像蝴蝶一样展开,企图让整个人显得更挺拔:“这样呢?” 陈韵笑:“我是说你走四方步啦。” 宋逢林:“什么叫四方步?” 陈韵:“就狄仁杰那样的。” 能举的例子很多,偏偏是狄仁杰。 宋逢林不自觉叹口气,没料到声音还挺大。 陈韵放下手机:“夸你你还叹气。” 宋逢林:“你夸我像狄仁杰,我……” 他对这位演员没有意见,但此刻真的很难开心得起来。 陈韵:“我是说你走路好看!肩特别挺,不像有的男生长得高,脖子就往下缩!” 哦,是这个啊。 宋逢林尴尬挠挠脸:“不好意思,我们胖子比较敏感。” 说起来,他体重暴涨不是一两年,但陈韵好像还是第一次听他用“胖子”这种自称来调侃,心想原来他会介意这件事,说:“现在已经不是胖子了。” 宋逢林早上出门的时候刚称过,露出点兴奋:“已经瘦了二十五斤。” 距离他说要减肥才两个月,成果就如此斐然。 陈韵坐不住,扑腾一下站起来:“我胖了两斤!” 宋逢林没敢说觉得她太瘦了,嘴上安慰:“我都没看出来。” 别人更加不可能。 陈韵可不管这些,用力挥舞两下手臂当作运动,但她晚上吃得太撑,一动好像整个胃都跟着晃荡,极度的不 舒服。 她小声吸口气,再看眼前人恶上心头:“我不练,你晚上也不许练,过来坐下。” 宋逢林也不觉是“恶”,看着她眼角眉梢都带笑:“好。” 陈韵这下舒服了。 她也只是说说,坐下来又换上善解人意的表情:“刚吃饱要休息一会才行,你等会再练。” 真理,永远掌握在她手上。 这句话换个角度,也可以变成她说的永远是真理。 宋逢林高举支持的大旗,挨着她坐,一边问:“妈刚刚说后天搭大棚是吗?” 他们这次回来能蹭顿喜酒,但不全是白蹭的,亲戚之间总得搭把手——哪怕不干嘛,露个脸是必要的。 陈韵:“对,要炸油果做包子。” 红白喜事规矩多,她也说不清哪些是哪些,但有件事几十年如一日:“奇怪了,一到这种时候就觉得油果包子都好吃。” 一听,宋逢林脑海里冒出“糖油混合物”几个字:“感觉我这趟回来肯定要胖。” 陈韵肘击他:“不许说扫兴的话。” 宋逢林手比划一下,意思是嘴巴上拉链了。 他很少有能用上“古灵精怪”四个字的时候,此刻倒是恰如其分。 陈韵心想也许是父母和孩子都不在场,他总是高规格的自我约束也可以稍稍放松。 她道:“再拉开,我有话要说。” 宋逢林依言,心里不知怎么就高兴起来。 陈韵就想逗逗他,压根没什么要说,眼睛转了一下,伸手碰碰他的头,跟哄小狗似的。 宋逢林记得很小的时候,大人们都说男孩子的头是摸不得的,理由左不过是跟什么尊严气概的挂钩,他这种标准的理科生脑袋,一直没办法把虚无缥缈的东西和实体划等号。 哪怕有关系,他在陈韵面前本也不存在太多这些,肩膀往下更放沉一点。 即使陈韵没有养过小动物,也看得出这是一种讨好。 这种别人任她掌控的感觉,叫人心惊又心动:“宋逢林,你脾气怎么这么好。” 宋逢林平视她,眼带笑意:“不然哪来的老婆。” 陈韵承认结婚的时候是看中他的性格,但未必没有抱着“我不信有人能一直这么好”的念头。 偏偏宋逢林真的是那个不可能的可能,让人觉得自己是老天爷的亲闺女。 哪怕时间是最有力的证据,可掐指一算只过去十年而已。如果寿数百年,留待观察的日子还有很多。 说实话,留待观察四个字让陈韵有点于心不忍,总觉得对宋逢林过于残酷。 这种愧疚常常让她生出更多的温柔:“你凶一点,老婆也是你的。” 她这么说,宋逢林更舍不得:“是我的更不能凶了。” 就是这样,陈韵有时候都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才好,无奈道:“你……” 后面本来就没打好草稿的话被突然出现的二叔家的堂妹陈颖打断,夫妻俩双双看向门口。 弄得陈颖有点不好意思,手扒拉着大开的门,垂着头看地下。 陈韵也觉得有点尴尬,到底年纪长一些,强装镇定:“不是说晚上有约,这么早回来?” 陈颖:“我平常天天跟他们约,你这儿比较稀罕。” 她说着话抬脚往里走,规规矩矩地叫声“姐夫”打招呼。 宋逢林礼貌性地问几句“什么时候开学之类”的废话,到院子里去活动。 客厅一下子空旷起来,陈韵从厨房拎出个大纸袋:“宁江最新排队王,尝尝。” 陈颖研究生毕业的第一年就考上县二小的编制,成为逃不开走不脱的牢笼。 她对大城市有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幻想,提起来只剩感叹:“真好,宁江什么都有。” 陈韵:“等放寒假来玩,通通我请客。” 堂姐妹就差五六岁,关系一直很好。 陈颖也不客气,用最近七大姑八大姨们的八卦做回馈。 世间的故事都差不多,逃不开那点主题。 但陈韵还是听得颇为入神,时不时评价两句。 姐妹俩唠半天,陈颖才想起来:“让姐夫也来听啊,不然他一个人在外面多无聊。” 陈韵:“他健身呢,不用管他。” 健身?陈颖恍然大悟:“我就说刚刚进来哪里怪怪的,原来是他瘦了!怎么瘦的!!” 陈韵:“你喊大点声让他听见,不然他还以为你没看出来呢。” 陈颖蹭的一下冲到门口:“姐夫,你的成功真的会让我今晚夜不能眠,我刚刚还吃了一大个芋泥包。” 宋逢林只关心:“好吃吗?” 他昨天排了三个小时,数次怀疑队伍里的人都是领工资的托。 陈颖不知道是他去买的,诚实道:“有点齁。” 哦,那接下去还要寒暄什么? 宋逢林到这有点卡壳,想想问:“要喝什么吗?我去买。” 陈颖下意识:“咱们村通外卖了。” 又猛地摇头:“我不喝我不喝,你忙你的。” 像是逃避什么洪水猛兽,再度跑回客厅里。 就这么大的地方,声音传得一清二楚。 陈韵顺着他们的对话往下:“通外卖了?” 陈颖诧异:“你不知道?” 这话说的,陈韵:“我上哪知道去?” 陈颖:“那你就是没有陈思辰的微信,他最近在跑外卖,天天发朋友圈。” 陈韵:“他不是在广州打工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陈颖露出个微妙的表情:“此事说来就话长了。” 这话长到刘迎霞夫妇带着孩子们回来,才勉勉强强结束。 陈颖不好留到太晚,约好明天再来就回家。 两家只有一墙之隔,陈韵目送她走到隔壁,转身要进屋的时候对上宋逢林的视线,不知怎么的读出他的幽怨,牵住他的手:“我们也回家。” 宋逢林就是这么好哄。 他心想只是被短暂遗忘有什么关系,他拥有的可是比那几个小时更多的未来。 冥冥之中像是赢了谁,他走路都有点带风。 第67章 第二天,陈韵是比生物钟晚一点自然醒的。 她睁开眼的时候床已经空了一半,被褥摸上去连点余热都没有,还以为自己睡到大中午,拿起床头柜的手机看一眼。 上头显示8:07,还有一连串的未读消息,都来自一家人的群聊。 打开一看,孩子们全方位都是死角的照片遍地都是,不知道的以为爷爷奶奶是什么黑粉。 偏偏他们还觉得拍得不错,大批量地不断发送诸如“星星挑青菜”“阳阳被牛蛙吓哭”的逛菜市场实录。 陈韵保存下几张以作表情包的备选,切换对话框拍了拍宋逢林:【人呢人呢?】 宋逢林不知道在干什么,居然没有秒回。 陈韵等了一会,心想大好的休息时间可别浪费,闭上眼企图再度入睡。 可惜越是这种时刻,她越觉得应该玩会手机,实在是躺不住,猛地掀开被子起床洗漱后,下楼找东西吃。 宋逢林在客厅里做运动,视线正对着楼梯,看到人说:“这么早起?” 八点按理说确实算早,可惜这个家里全是劳模。 陈韵打个哈欠:“没有你们早。” 宋逢林向她汇报:“我起的时候,爸妈已经要带着他俩出门了。” 得亏爷爷奶奶向来起得早,不然谁招架得住这两个小崽子。 陈韵吐槽的话有一堆,冲着空气翻个白眼:“谢天谢地,不是我带。” 还真别说,宋逢林也是这么想的。 他心想偶尔有这种念头应该不犯法,从心灵上偷偷放自己自由,先把孩子们的事情抛之脑后,问:“吃早饭吗?”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已经自觉走进厨房。 陈韵觉得大概没有自己的用武之地,在餐厅坐下说:“我下午出趟门。” 宋逢林:“约了谁?” 陈韵:“跟小颖一起去思婷那。” 陈思婷是她三叔家的堂妹,刚生完小孩没多久。 探望产妇,有男人小孩都不太合适。 宋逢林:“好,那晚上回来吃饭吗?妈说要在院子里烧烤。” 陈韵:“坐一会就回来。” 从手机里探起头:“烧烤?咱家还有烤架?” 宋逢林端着早饭出来,下巴一抬指向角落的某个位置:“快递都在那,还没拆。” 陈韵霎时无言,只觉得父母的网购水平一次比一次超越自己的想象。 她道:“看来你今天有很多活可以干。” 这 个村子,一开始宋逢林是人生地不熟的。 而陈韵每回回来都有很多的安排,毕竟逢年过节是跟老同学们聚在一起大聊八卦的好机会,孩子们又更黏着爷爷奶奶一点,相较之下,他好像是形单影只的那个。 陈韵自觉对此是有责任的,刚结婚那两年总在出门前帮他找点事情做,十来年基本成为习惯。 宋逢林喜欢这种被惦记的感觉,又不喜欢让她玩得不痛快,好像自己成为那个束缚住她的累赘。 他道:“还有个壮丁,西洋说来家里喝茶。” 同辈的亲戚里,陈西洋算是跟他聊得来的。 连陈韵都是因为他才跟这位从小在外地长大的堂弟熟起来,说:“那晚上留他在家吃饭。” 宋逢林嗯一声,把只剩蛋白的水煮蛋递给她。 陈韵忍不住感叹:“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感觉真好。” 耳朵尖听到嘈杂声,摇摇头:“幸福真是短暂。” 下一秒,陈星月和陈昕阳冲进客厅。 他们有一个非常充实的早晨,两张嘴制造出一百万只鸭子的效果,叽叽喳喳地跟父母分享。 陈韵的大脑信息量过载,头疼地捏着鼻梁:“慢慢说,小声点。” 这句话对孩子们基本无效,仍旧发挥着自己强大的肺活量。 说完还意犹未尽,宣布明天还要跟爷爷奶奶一起去菜市场。 刘迎霞和陈勇忠自然叫好,老两口收拾着买回来的东西。 宋逢林要上前帮忙被“赶走”,空落落着两只手站在原地。 陈韵就理所当然的不殷勤,看他的样子说:“你带星星去写作业吧。” 陈星月的天都塌了,嘴一扁试图协商,满嘴的话被妈妈给瞪回去。 当着女儿的面,陈韵再次一碗水端平:“阳阳,你也过来读古诗。” 两相对比,陈星月一下子好受许多,跑到爷爷奶奶房间里把自己的小书包拿出来:“我在哪里写作业?” 陈韵:“在爸爸妈妈房间。” 宋逢林领着她上楼,父女俩开始漫长的对峙。 楼下的陈昕阳意思意思读几遍《古朗月行》就被妈妈宽恕,哒哒哒跑到厨房去看刚买回来的虾。 他胆子有时候挺小的,虾蹦跶两下就能吓得他边叫边跑。 陈韵坐在餐厅边吃水果边看儿子不断折返,心想一早上的运动量就抵大人一天的了。 她是没有这个活力,跟扎根似的不挪窝,一直到吃完午饭才站起来:“我出门了。” 小朋友们刚刚已经被妈妈的“回来给你们带饮料”哄住,对此没有多大的意见,倒是刘迎霞一下站起来:“正好,你把请帖和喜糖给思婷带过去。” 说的是过两天的那场婚礼。 陈韵一听请帖就不高兴,拿过来一看,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 刘迎霞知道她的毛病,拍她一下说:“请帖写谁的名不都一样吗?” 陈韵:“那都一样干嘛不写思婷的要写她老公的?嫁了人连帖子上都不配有名字吗?” 刘迎霞心想这怎么又上升到配不配的程度,但没有一套很有道理的话来解释,只能用大家都这样打发过去。 而陈韵即使有很多道理,也永远没办法扭转父母的固定思想。 她每每想到这儿都觉得无力,撂下一句“都这样又不都对”走了。 刘迎霞:“这孩子。” 她坐下来继续吃饭,没把刚刚那几句话当成件事,更不会跟从洗手间出来的女婿专门提起,只说:“陈韵出门了。” 宋逢林应一声表示知道,拿起筷子又觉得奇怪:“怎么这么着急,她吃完了?” 刘迎霞了然于心:“小颖一直给她发消息,估计还要去哪再吃顿点心。” 她这句话的后面几个字说得含糊不清,却还是被孙女逮个正着。 陈星月对这些最是敏锐,问:“妈妈要去吃什么?” 刘迎霞泰然自若:“妈妈都吃饱了,哪有还要吃什么?” 是吗?陈星月犹豫一下,还是觉得自己没听错,想要据理力争,又还是三两句话被糊弄过去。 天真可爱,叫人暗自偷笑。 宋逢林翘着嘴角,也被女儿质疑:“爸爸你在笑什么?” 宋逢林面不改色:“爸爸今天心情好。” 才没有。 陈星月嘟嘟囔囔:“刚刚写作业的时候你明明就生气了。” 她还敢说,宋逢林没忍住拍她的手背:“下午要是再不好好写就揍你。” 陈星月缩着脖子吐吐舌头,心里想的大概是下午的事下午再说。 宋逢林一眼看破,无奈地笑笑没说话。 又觉得还是想跟老婆说句再见,拿起手机发消息:【拜拜~】 陈韵在开车,听见提示音也没管。 倒是坐在副驾驶的陈颖问一句:“要帮你看吗?” 陈韵:“不用,你帮我看着点路就行。” 这条路的左右两边都是房子,本来就窄得只能容纳一辆车通过,还时不时会从谁家的院子里蹿出点鸡鸭狗猫,让人开得战战兢兢。 但陈颖几乎天天路过,说:“正常开没事的。” 陈韵斜她一眼:“意思是我开得不正常了?” 陈颖嘿嘿笑,起了个别的话题随便聊,说着说着吐槽起所有单身人士的共同烦恼——催婚。 她道:“我刚刚说去看思婷,我妈又在念叨,说思婷比我小一岁都有孩子,还说你在我这个岁数都怀阳阳了。” 陈韵:“这话说的,我都想跟你道个歉。” 陈颖也不客气:“那你道一个吧。” 陈韵:“信不信我停车揍你?” 陈颖理直气壮:“真的,小时候比不上你天天挨骂就算了。没想到你结婚生孩子还一条龙,搞得我压力很大。” 每个人的世界里,好像总有一个完美的别人家的孩子。 陈韵从前没有感受过这种被压一头的痛苦,现在却能体会,轻声说:“果然是谁都逃不过。” 陈颖没听清,茫然地张着嘴:“啥?” 陈韵:“没什么,就是问你想不想结。” 陈颖:“现在不是我想不想,是压根没人啊姐。” 她细数历任相亲对象的毛病,到第一个下车点还没吐槽完。 陈韵买了个学生时代最爱的杂粮煎饼边吃边听,听到最后都有点没食欲,把塑料袋的口子扎死:“不吃了,去看思婷吧。” 陈颖只好总结陈词:“好男人真的太少啦,尤其是姐夫这种类型。姐,你不懂我的苦。” 陈韵心想,宋逢林的好人人都知道,也是她的苦。 但她没办法跟堂妹细说,钥匙一拧踩油门:“坐稳了。” 陈颖都没反应过来了,车已经开出二里地,急得她大叫:“方向错了!” 陈韵及时掉头,不知怎么有点苦笑的意味:“差点开到三叔家。” 谁说不是,陈颖:“人家现在在婆家啦。” 到这一刻,陈韵才有种一起长大的堂妹已经结婚生子的实质感。 第68章 陈思婷刚生完孩子没多久,最近在和公婆同住。 男方亲戚见到女方家里人,免不了得寒暄上三个来回。 陈韵陈颖到了先坐下来跟长辈们打两轮太极,这才跟着堂妹进房间。 陈思婷:“你们凑合坐一下,下次去我那我再好好招待。” 她虽然在这套三室两厅的房子里住主卧,但拥有的私人空间也就这么多,腾出两把放东西的塑料椅子:“圆圆刚睡着。” 陈韵伸长脖子看床上的小外甥女:“长得很白呀,哪里像你说的那么夸张。” 陈思婷初为人母,觉得小婴儿跟自己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又很有见风就是雨的一惊一乍,说:“我就是感觉她红红的。” 陈韵:“那不叫感觉,是错觉。” 又抬头看一眼空调:“你这调的几度?热的吧。” 陈思婷:“25。” 又压低声音:“再高她奶奶进来就一直喊。” 长辈带娃,多数有这个弊端。 陈韵:“她们恨不得三伏天里 给娃穿八件,你大伯母带星星的时候也是。” 陈思婷吐槽的开关被拧开,考虑到在别人的屋檐下又憋回去,眼神注意到另一位客人坐在小凳子上一言不发,问:“陈颖你干嘛不说话?” 她俩就差一岁,从小到大扯头花,从来都是直呼其名。 被点到名的陈颖双手一摊:“我没生过啊,刚刚那几句话不适合我加入。” 好像也是,陈思婷叹口气:“还是没生过好。” 陈颖:“谁惹你不高兴了?” 然后用口型示意:“你婆婆?” 举凡是婚后矛盾,大家的第一反应好像都是婆媳问题。 但陈思婷想来想去,摇摇头:“还没吵起来。” 那就是不在场的人了,陈颖:“你老公?” 陈思婷:“也没大毛病。” 那陈颖能想到的第三种可能就是:“你缺钱花吗?” 陈思婷:“如果是指一个亿的话,还挺缺的。” 这话说的,谁不缺啊,陈颖翻个小小的白眼:“这不是那不是。” 又意识到屋里还有一个人:“圆圆不好带吗?” 陈思婷:“吃饱睡睡饱吃,挺老实的。” 以陈颖的人生经历,设想出来的答案不过这些,现在又被一一排除。 她想也许是自己没有生过孩子的原因,偏过头:“姐,你要猜吗?” 和她们两个相比,陈韵确实有可以指点迷津的资本,想想问:“是不是有点害怕?” 没错,就是害怕。 说来很奇怪,明明产房里是最撕心裂肺的时刻,陈思婷一辈子都没觉得有这么痛过,然而她直到看见女儿躺在身边,才后知后觉地恐慌起来。 那些她自以为考虑过的事情在新生命面前都显得那么不周全,小朋友每天都在不断变化,多到她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有能力负担别人的人生。 千丝万缕,从头想起来更是杂乱无章。 陈思婷:“我看我也不是当个好妈妈的料。” 陈韵:“哪样才叫好妈妈?你上网看看,现在不鼓吹这个啦。世道变了,要妈妈好孩子才能好。你当务之急是养好身体,规划好自己的未来,圆圆才几个月,你想再多都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这种话网上也很多。但从堂姐的口中说出来好像更叫人听得进去。 陈思婷点点头:“等休完产假我就回去上班。” 她顺势说起哪些同事来探望过,提起单位给的红包。 大家从这些话题延展开来,聊了一会,陈韵看时间:“差不多要回去了,再晚你婆婆得留我们吃饭。” 陈思婷:“好,那你们慢点,我就不送了。” 她不送,长辈还得送。 客套话转悠一圈,陈颖进电梯的时候长舒口气:“老天爷,好累啊。” 陈韵:“躲在我后面一个劲不吭声,你累什么?” 陈颖:“我在微笑啊,笑得嘴巴都僵了。” 她说着还露出个完全社交性的笑容,陈韵:“再假笑报警抓你。” 陈颖:“能抓我就好了,坐牢没有上班惨。” 陈韵笑出声:“当初是谁自己志愿填的师范?” 陈颖掐住自己的脖子:“是少不更事的我。” 又辩解:“不能说全是我的主意,分数就在那,我爸妈一直说女孩子读师范是最好的。” 这套理论,陈韵闭着眼都会背。 她往好处说:“起码还有个寒暑假。” 陈颖想到快开学完全笑不出来,嘀嘀咕咕说起那些很难相处的学生家长。 这样听下来,总觉得像是没几个正常人。 陈韵:“你别吓唬我,星星马上一年级了。” 陈颖的接话能力天马行空,下一秒开始感叹时间如白驹过隙。 陈韵哪里跟得上她的思路,说:“我现在觉得工作对你是摧残得挺厉害的,这么这次回来感觉你都疯了。” 疯,就对了。 陈颖:“姐,你来我们班看看,就那个……” 姐妹俩又是一路说着话往家里开—— 下午15:47,宋逢林又看了一眼手机。 他打开跟老婆的聊天记录,根据最后一句【要回去了】来推算她还有多久到家,算完接着择青菜。 坐他对面的陈西洋在剥花生,剥一个陈星月跟陈昕阳就抢着吃一个,半天了他面前还是颗粒无收,忍不住说:“不能再吃了,不知道的以为我一直在磨洋工呢。” 到底是一年只见一两次面的叔叔,陈星月不敢造次,收回手搬着自己专属的小凳子坐下:“那我也来帮忙。” 多乖巧的小姑娘啊,陈西洋:“脾气好,跟你妈一点也不像。” 陈星月只听出来是夸奖,两只手挤压着花生,用力得五官都快变形:“我还很厉害的。” 这下陈昕阳又跟姐姐攀比起来,姐弟俩抢着干活。 宋逢林对此熟视无睹,只说:“陈韵的脾气也很好。” 可拉倒吧,陈西洋在外省长大,幼时寥寥见过这位堂姐几次面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他才要张嘴,顾忌有小朋友们在场又憋回去。 但宋逢林明显已经听过那些故事很多遍,说:“小孩哪有不打架,那不能说明她脾气不好。” 陈西洋两只手比划着:“陈西洪那个时候比她大这么多,都被她打得满地找牙。” 宋逢林淡定:“因为她身体素质比较好。” 到底是自家堂哥,陈西洋觉得还是要维护一下的,说:“陈西洪那大体格,只能说你老婆绝对是个高手,你自己也小心点哈。” 话音刚落,陈韵的声音响起:“陈西洋,你要不要看看你现在在哪?” 陈西洋半点没有被当场逮住的不好意思,说:“我可是刚切完三斤牛肉,有功之臣。” 又指责:“老宋,我可是把你当自己人,你老婆来你都不提醒我。” 宋逢林面不改色:“你也说是我老婆了。” 其实他刚刚还真没看到陈韵走进院子,不然表情肯定藏不住。 陈西洋无话可说,想起件事:“既然这样我采访一下当事人,你当年为何暴打陈西洪?” 陈韵心想我从小到大打过千八百仗,哪里记得为什么,摸摸女儿的头:“忘了。” 看看这云淡风轻的表情,陈西洋啧啧:“老宋,我还是那句话,你老婆绝对是身经百战。” 宋逢林大概真的想气死他,平静地哦一声。 陈西洋只能连他一起批评:“妻管严。” 宋逢林看上去很满意这个称谓,笑一笑表示接受,又给老婆拿凳子:“你监工就行。” 陈西洋一拍大腿:“你等着,我老婆下班马上就过来。” 跟谁秀不了恩爱似的。 男人的幼稚,有时候真是无法形容。 陈韵嫌弃地看他一眼,再看宋逢林哪哪都好,赞赏地拍拍他的肩。 宋逢林大受鼓舞,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一个人把烧烤剩下的准备工作干完了。 第69章 烧烤的火一生,像是点燃某种兴奋的引信。 陈星月跟一辈子没见过似的,在爸爸身后一惊一乍的。 陈昕阳躲得更远,不知道的以为是在他脑门上作案。 陈韵看着都有点“丢人”,对一双儿女的行为不予评价,自顾自招呼客人。 说是客人,其实都是关系好住得近的同辈亲戚。 陈韵都很熟,只有陈西洋的老婆赵晓青算是今天第一次接触。 做主人的,肯定方方面面都要照顾好。 陈韵反正不用管孩子,全心全意地跟“新人”聊天:“我记得你跟西洋是大学同学?” 赵晓青的性格看得出来比较内向,秀气地抿着唇,用鼻音嗯一声。 又觉得太冷淡,赶快补一句:“同学校不同专业,我们是社团活动认识的。” 陈韵:“那你是学什么的啊?” 赵晓青:“财会。” 陈韵:“那现在在厂里管账正好专业对口。” 她说的厂是陈西洋父母办的,规模不大,但效益比起在外面上班已经好很多。 赵晓青:“对,我下午去开票,不然就跟西洋一起过来了。” 聊到这儿,一把新鲜出炉的牛肉串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陈西洋脸被熏得通红,只剩下一排白牙:“你吃,我切的肉。” 赵晓青嗔怪:“姐姐也在呢。” 女孩子真是美好,陈韵笑:“我还没听他叫过我姐。” 陈西洋光是想象都一抖一抖的:“我叫不出来。” 又说:“这些是不辣的,逢林说陈韵要辣的,等下一波。” 这样啊,赵晓青接过牛肉串咬一口,另一摆手挥挥:“你干活去吧。” 陈西洋抬起脚,又回到自己的岗位上,跟宋逢林两个人在烤炉前忙出十八个人的效果。 陈韵说句客气话:“今天西洋是真辛苦了。” 赵晓青:“不辛苦不辛苦,男人应该的。” 陈韵笑:“说得没错,男的多干活才对。” 聊到这里,赵晓青的心情有点放松了。 她道:“我看姐夫也很勤快。” 人家夸一句,你就得回一句。 陈韵:“陈西洋也很会照顾人,看看,眼睛又飘过来了。” 赵晓青有点不好意思:“我是外地的,在这里人生地不熟,他老怕我觉得不自在。” 他们的事情,陈韵听过一点。 据说小情侣一开始没得到双方父母的支持,毕业后抗争到今年正月的时候才结婚。 她道:“是够远的,在这儿还适应吗?” 赵晓青:“别的还好,就是方言我不听懂比较麻烦。” 陈韵:“确实不方便,你们还是住村里,好多老人家都不太会说普通话。” 谁说不是,赵晓青若有似无地叹口气。 但大概是这段感情给予太多支撑,很快乐观起来:“我们刚结婚嘛,等以后就习惯了。” 陈韵当然往好的说:“我们结婚第一年,宋逢林也是懵懵的,你看他现在。” 赵晓青:“那天西洋还跟我说,姓陈的就我跟他是外来媳妇。” 下一秒她反应过来词没用对,暴露自己夫妻私下议论别人的事情,尴尬得眼珠子不知道看哪好。 多亏宋逢林来送肉,让她暂时可以松口气。 陈韵拿着串,才想起来自己有孩子,视线转一圈没看人,问:“他俩呢?” 宋逢林:“在客厅吃烤肠喝可乐看电视。” 这小日子,过得够滋润的。 但今天还有别人家的小朋友也在,陈韵不想做扫兴的人,心想偶尔一两次没关系,说:“看一会吧,我等下再进去关。” 宋逢林点点头:“羊肉没啥膻味,要不要尝尝?” 陈韵:“待会,我现在不怎么饿。” 她刚刚收缴儿子吃一半的饼干,想着开封放着也会变潮,全数填进自己的肚子里。 宋逢林是西北人,羊肉一度是他的主要食谱,偏偏跟老婆吃不到一块去,每次抓到点机会都想安利,失败只能略显遗憾离场。 等人走,赵晓青说:“姐夫老家也吃羊肉吗?” 陈韵:“对。” 然后意识到什么:“你们那也是?” 赵晓青:“白煮羊肉,不用调料就很香的。” 又无奈摇摇头:“不过西洋也不吃。” 忽然的,陈韵想问个失礼的问题:“他不吃你会不高兴吗?” 赵晓青:“生气不至于,就是……” 她觉得饮食习惯不一样其实不是大问题,只是坐在同一张餐桌上的时候……她犹豫一下还是继续说:“只有我一个人吃的时候,会有点想家。” 想家?陈韵抬头看向远方,好像那里是宋逢林家的方向。 说来惭愧,也许是宋逢林和父母的往来一直很淡,跟自家亲戚更没有什么大交情,以至于结婚十年,陈韵以为他已经把这儿当故乡。 但真正的故乡,应该是相同的饮食习惯,熟悉的方言,举目四望是生活痕迹。 很多年前,陈韵想跟宋逢林结婚的理由之一,就是看中不用合家团圆的日子里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跟完全没有血脉关系的人同住一个屋檐。 但现在,她曾经恐慌过的生活,好像被她带给宋逢林了。 宋逢林恐慌过吗? 陈韵不禁思索,却发现现有的证据完全推敲不出答案,又自责于自己的粗心大意,表情无比纠结。 赵晓青都不敢问她在想什么,意识到自己好像不应该对别人的家事插手,赶紧给老公抛一个“救救我”的眼神。 陈西洋在翻烤串的间隙丢上她的视线,漫不经心过来假装是送串的,其实是口型问“怎么了”。 赵晓青口型:“我想换个地方。” 陈西洋了然,故意大声说:“洗手间在楼梯下面,我带你去。” 什么理由都好,赵晓青赶紧跑,夫妻俩在楼梯间窸窸窣窣地详谈。 陈西洋听完没觉得有何不对,说:“你没说错啥啊。” 真的吗?赵晓青:“但我看她脸色不太好。” 陈西洋:“你的错觉吧?我看着像在发呆。” 是吗?赵晓青还是更愿意相信自己的直觉,思维发散:“是不是他们因为这个事情吵过架之类的?” 陈西洋笑:“别的我不保证,这个绝对没有。宋逢林怎么会跟老婆吵架。” 赵晓青即便有远嫁的勇气,也没耽误她因为鸡毛蒜皮的事情跟丈夫拌嘴,说:“那就是人家没跟你说,哪有不吵架的。” 陈西洋:“还用说?你看逢林就知道,头号痴情种,老婆说一他都不会讲二。” 赵晓青翻白眼:“不像你,我讲一你讲八,非要反驳。” 陈西洋其实连这句都想反驳的,到底还是憋回去,嬉皮笑脸:“不敢不敢,您接着说。” 赵晓青还能接着说什么,瞥见他额头的汗:“你洗把脸擦擦。” 陈西洋撒娇:“你给我擦。” 从这个角度,能看到客厅里的聚在一起的小朋友们。 赵晓青的脸皮还是薄的,只是轻轻捅他一下:“少不正经。” 到底是在别人家,陈西洋也就是逗逗她,问:“你吃饱没有?” 身后还是洗手间,非得问这一句。 赵晓青拽着他走:“出去说出去说。” 小两口边走边闹,引得其他人说:“知道你们新婚,不用这么秀吧?” 陈西洋哥俩好搭着宋逢林的肩:“秀恩爱的大哥大在这儿,我可不好意思排第一名。” 这是公认的排名,群众纷纷无法反驳。 倒是宋逢林自己无奈:“我今天什么也没做。” 陈西洋:“你不用专门做什么,站这儿就是。” 说实话,大家都是同性,想法有所类似,一个男人能做到这一步,真心已经毋庸置疑。 宋逢林低头看一眼自己站的地方,大概没听太懂什么意思,只能归之为调侃,毫不在意继续烤串。 第70章 这顿烧烤一直吃到快十点,大家帮忙着打扫完战场才各回各家,留下一家四口做善后工作。 陈韵把塑料椅子们叠在一起,抬到客厅的角落放着,余光瞥到两个孩子还在玩,说:“星星洗澡了,妈妈给你拿衣服。” 陈星月不服气:“为什么不是弟弟先洗?” 陈韵提溜她的后衣领:“因为你爸还在忙。” 陈星月便喊着:“爷爷!你在哪啊!” 叫得一个撕心裂肺的。 陈勇忠在厨房收拾没吃完的食材,甩着手出来:“你爷还有几年好活的呢。” “找我干嘛呀大宝?” 陈星月:“你给弟弟洗澡行吗?” 当然行啦,陈勇忠不由分说两只手从孙子的胳肢窝一捞,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他抱紧房间。 陈昕阳觉得好玩,嘎嘎笑得像只小鸭子。 事情虽然进展得很顺利,陈韵还是无奈地伸出手指戳一下女儿的脸:“安排上大人了。” 陈星月嘻嘻笑,撒着娇:“妈妈我今天可以不洗头吗?” 陈韵牵着她往楼上走,断然拒绝:“不行,你现在浑身烧烤味。” 那多好啊,陈星月:“香香的,晚上我做梦肯定流口水。” 陈韵逗她:“已经流下来了。” 陈星月信以为真,摸摸下巴什么也没有,跺跺脚:“妈妈骗人。” 陈韵一本正经:“真的有,被你擦掉了。” 陈星月摊开手掌,五根手指头灵活地动来动去,半信半疑:“是吗?” 她这个岁数实在太好糊弄,下一秒就变成肯定的语气:“是吧。” 陈韵极力忍住才能让自己不笑出声,抿着嘴进主卧洗手间调好热水的温度,才想起来:“你睡衣在爷爷奶奶房间是吧?” 陈星月点点头,又马上叫住:“妈妈我不要一个人在楼上。” 陈韵:“害怕啦?那我叫爸爸拿上来。” 她给宋逢林发消息,等了会没见回复,干脆扯着嗓子喊人。 宋逢林在拖地,拽着拖把走到离楼梯近的地方才听清楚说的是什么,大声应了句:“我拖完地拿上去!” 嗓门也够亮的,陈韵还得跟着嚎一句“好”。 她说完这句就没声音,陈星月不免觉得安静,提要求:“妈妈我想听歌。” 小朋友怕黑怕一个人都是正常现象,陈韵初中的时候看完盗墓小说还强烈要求她妈陪睡了。 她把这都归为“长大会好的毛病”,说:“好,我给你放。” 母女俩气氛融融,大概是这样,洗完澡陈星月还犹豫了一下才说:“妈妈我晚上想跟爷爷奶奶睡。” 陈韵都想铺个红毯让她一路走过去,给她穿上刚刚爸爸拿上来的睡衣,擦擦滴水的头发:“可以,吹干再去。” 陈星月老老实实地站好,吹完头发一蹦一跳地下楼,跟爸爸擦肩而过还说句晚安。 宋逢林:“你慢点,我刚拖完地,小心摔跤。” 要是会听话,就不是小朋友了。 陈星月仍旧走得豪迈,最后还呲溜一下滑进爷爷奶奶房间。 宋逢林想说她,又觉得实在可爱,无奈摇摇头,把客厅的灯全关上,也准备去睡觉—— 楼上,陈韵盘腿在房间的地上玩手机。 宋逢林推门进来就看她这么坐着,问:“怎么不坐椅子上?” 陈韵:“我正在看晓青的朋友圈。” 她刚通过的好友申请。 宋逢林:“都加上微信了?” 陈韵:“我俩明天还要一起去包包子。” 已婚女士在农村的红白喜事上各自担任重要工作,少一个谁都会被各路亲戚们看在眼里,从年头被蛐蛐到年尾。 宋逢林明天也得去搬搬抬抬干点活,说:“她自己跟你说的?本来西洋还让我请你帮忙带着她一点。” 陈韵摇头:“是我先问她要不要一起的。” 她一晚上其实有很多乱七八糟的念头,觉得这样仰着脸看人有点不舒服,拍拍地板:“你坐下来我有话问你。” 怎么一副审问的架势,宋逢林心想难道是女儿把晚上多喝一杯可乐的事情说秃噜皮了。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至于让她摆出这样的脸色,面对着她坐好:“你说。” 陈韵:“你……” 吞吞吐吐,把人的心思弄得七上八下的。 宋逢林把所有最坏的可能性都快过一遍,有点忍不住:“你要没想好怎么说,先告诉我好事坏事。” 陈韵:“我就是看到晓青,想到我们刚结婚的时候。你又不擅长跟亲戚打交道,会不会很难受?” 刚结婚的时候,她也问过这个问题。 宋逢林每次都说“没事的”,可那并非是真心之言,因为他不想成为破坏春节的人,也觉得未来还有几十年的时间要共同度过,自己早晚要克服的。 但现在,他是真的:“没事的。” 大概是心里本来就有答案,陈韵的第一反应是:“我不信。” 宋逢林还笑:“真的。” 陈韵:“你的性格我还不知道吗。” 她说完这句更难受,心想其实自己从前就知道这未必是真的,不过回家过年是这个原始家庭的一部分,并不会因为多一个人而有所改变。 既然没有办法解决,那只能牺牲其中的某个人。 牺牲这样的字眼,陈韵一直以为是自己独有的。 她的表情愈发暗沉,用力地咬下嘴唇。 宋逢林见不得她这样:“谁到新环境都得适应一下的,更何况还有你陪着我。” 陈韵反省:“我还每次都有那么多聚会。” 宋逢林:“说明你人缘好。” 让他夸了吗,陈韵:“你骂我两句吧。” 宋逢林哪里骂得出来,但看她的表情不说点什么这一茬真的很难过去,张了张嘴还是做不到。 陈韵索性伸出手:“不然打我也行。” 宋逢林简直是哭笑不得,叹口气,一脸正色:“你会嫁给让你不能回老家过年的人吗?” 陈韵果断摇头。 回家过年对她来说是个符号,潜移默化成为生活的一部分,更别提对父母而言意义有多重大。 宋逢林早知如此:“结婚的时候我就知道,这是我的优点之一。明知会面对什么,我还是想跟你结婚,这是我的选择,不是你的错。” 情皆自愿,后果他也自负。 陈韵嘟嘟囔囔:“夫妻还是同林鸟呢,什么你的我的。” 听着让人怪不舒服的。 宋逢林当然喜欢跟她不分你我,但确实认为这件事怪不到她身上。 说得扎心点,即便当时已经结婚,但他清晰知道把自己和岳父母摆在天平的两边孰轻孰重。 哪怕是十年之后,宋逢林依旧没有信心自己会是更重要的那个。 他也觉得理所当然,毕竟岳父母是那么好的家长,换做谁都会尽心尽力的回报。 可很偶尔的,他会贪心不足,希望自己能占据一点上风,然后很快在心里自问自答“不可能的”。 他的那丝沮丧收敛,仍旧和平常一样:“这个家的一切都是你的,我也是。” 陈韵动容:“我保证,我以后会对你更好的。” 莫名的,宋逢林想起陪她看过的那些电视剧,总觉得这句话好像总是从那些负心汉的嘴里说出来过。 但下一秒他赶紧把这不吉利的三个字甩走,握她的手:“好。” 陈韵马上找回自己的主场:“意思是你也觉得我对你有很多进步的空间?平常对我有很多不满吗?” 宋逢林哑口无言,只能喊一句:“陈韵。” 尾音拖拖拉拉的,不知如何是好又纵容。 陈韵好像看到个粉红色的泡泡在慢慢膨胀,搓搓自己的脸驱散幻觉:“逗你的,傻瓜。” 又比划着手指:“今年,我会帮你实现三个愿望。” 三个愿望?好像小时候看过的《格林童话》。 宋逢林心想不管这三个愿望怎么样,他幼时希望被仙女拯救的心愿已经达成,说:“行,那我好好想想。” 陈韵也跟着松口气,撑着床站起来:“谈心结束,我要去洗澡了。” 70-80 第71章 一夜好梦,第二天陈韵依旧睡到自然醒。 她睁开眼的第一件事是找手机,把满屏的群消息看完掀被子,洗漱化妆后下楼,把两道门都反锁好,踏上寻亲路。 离家步行十分钟的地方,原本空着的水泥地已经搭起帆布大棚,里头一派热火朝天的干着活,声音大得快把顶掀翻。 陈韵一进去就看到她妈戴着围裙和袖套在干活,视线一偏发现儿子和几个小朋友们蹲成一圈不知道在干嘛,抬眸望远瞧见女儿跟几个大朋友们在相互追逐,剩下俩男的不知去向。 但那么大个人,放哪都不至于丢。 陈韵才不操心,慢慢挪到她妈边上:“妈,第一锅油饼好了吗?” 刘迎霞腾不出手,抬下巴示意:“油锅那呢,你吃两个就好,头茬他们要拿去敬祖宗的。” 老家的婚礼规矩多,具体有哪些陈韵也说不上来 ,她小时候以为这是长大就会自动掌握的技能,没想到年过三十参与最多的还是吃东西这一项,说:“我吃一个就好,等下要吃包子。” 给自己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刘迎霞打断她的计划:“早上只炸油饼。” 啊?陈韵嘴巴微张:“我还跟晓青说早上我俩一块包包子。” 就她还跟人家约好,刘迎霞:“西洋他老婆多早就来了。” 啊??陈韵:“她跟我说会睡得晚一点。” 刘迎霞:“他们同太公的,肯定得早。” 哪怕都姓陈,关系也有个亲疏,陈韵是算不清这些谁是谁的谁,说:“那我吃个饼也干活去了。” 三句离不开个吃,刘迎霞:“我在家是饿着你了咋的?” 陈韵嘻嘻笑:“家花没有野花香。” 又胡说八道,刘迎霞没接她的茬,只说:“你先叫阳阳不要趴地上,我说话他都当没听到。” 陈韵作势撸袖子:“打一顿就好了。” 她过去把儿子拎起来警告一番,小崽子看着像已经都听进去,多久会故态复萌就无人得知。 陈韵当然也知道,有时候常常觉得一天天都在做无用功。 她拍拍儿子身上的灰让他接着玩,两只手有点像进手术室前的医生那么举着,洗干净后才去拿油饼吃,短短十米路停下来跟无数亲戚打招呼。 都是看着她长大的,有的问她什么时候回来的,有的说她起晚了哈,还有的关心孩子长多大了,更有两位年纪大的姑婆,记忆力好像停留在十几年前,握着她的手问她什么时候结婚啊。 陈韵心中暗笑,又有一丝伤感。 老人家耳朵已经不太好,理解能力也跟不太上,她凑得很近说话,讲半天仍好似鸡同鸭讲,却好脾气地一遍又一遍回答,过了会才脱开身。 说实话,也许是已婚已育儿女双全,陈韵不用面对在这种场合会最让人讨厌的情况,因此最大程度保留着和故乡的亲密。 她甚至是有点喜欢参与其中的,能在这种熟悉的人事物里找到游刃有余的轻松。 与之相对,赵晓青的早晨就过得有点难熬了。 她不知道是起得太早的缘故,还是因为被完全听不懂的方言们包围,颇有些头昏脑胀。 偏偏大家还很爱跟“新人”搭话,问她老家的婚嫁风俗,要给多少彩礼,聘金又是什么章程。 赵晓青觉得问得都有点侵犯隐私了,好像要知道存款余额才肯罢休。 焦头烂额之际,陈韵款款出现。 她很自然地坐进包糖果的队伍里,先跟长辈们打招呼,才扭过头挤挤眼:“我来晚啦。” 赵晓青微不可闻地松口气,露出个笑容:“是我来得早。” 陈韵现在看她,总是忍不住代入十年前的宋逢林,生出一种应该帮帮她的责任感,先开话题:“每种糖要放几颗?” 赵晓青拇指食指一笔划:“八颗。” 离她近的一位婶婶纠正:“你这比的是七。” 地域差异,体现在方方面面。 赵晓青感觉自己是从牙缝里挤出礼貌:“我们那这样是八。” 婶婶像是听到什么天方夜谭,手挥得孔武有力,夸张地跟人复述:“她说这是八。” 说完还大笑起来。 用的是方言,赵晓青虽然听不懂,却好似才肢体动作中大致推测出。 她早起的疲惫在此刻全部涌上来,眼皮微微下垂,又抬起头想看看那个说“不会让自己受委屈的人”在哪。 别的人没有,但眼前还有个陈韵:“阿婶,全国那么大,什么没有啊。” 后半句为了让赵晓青听懂,用的是普通话。 婶婶说句:“也对。我在那个手机上刷到,人家还有……” 她接话到一半,普通话又变成方言。 到底是习惯性,明知有人听不懂也不会去迁就,因为少数那个总是得跟着大众走。 赵晓青耳边嗡嗡响,明明是很热闹的场景,却感到分外孤独。 她心里安慰自己以后就会好的,努力想把这种沮丧驱除,叹了今早的第数不清的几次气。 陈韵递给她一颗糖:“你试试这个,本地特色白米糖。我小时候特别爱吃,现在不行了,牙疼。” 还真别说,赵晓青在“流水线”上干一早上,心里一直惦记着吃一点。 但她不好意思伸出手,生怕别人说自己馋。 现在有人带头,她也不客气,拆开简单的塑料包装,被扑入口鼻的香精味腻得龇牙咧嘴:“超甜。” 陈韵笑:“是吧,老款糖比这甜的有得是,现在喜糖都换高级牌子了,只有这个没换。” “不过小朋友还是爱这种,星星每次都能精准拿到最甜的那颗。” 一样是笑,她的就非常善意。 赵晓青也跟着轻松起来:“小朋友口味都重,我有个侄女……” 两个人边聊边干活,午饭也凑在一桌吃。 十几张桌子陆陆续续坐上人,陈韵一手一个娃先占住位置,三个人翘首以待妈妈/奶奶打饭来。 眼神直勾勾的,都没看见老公/爸爸是负责上菜的人。 宋逢林还以为自己这么高的个子是透明的,轻咳一声,又用力咳一声。 他这么努力吸引注意,陈韵才像是突然发现面前有个人:“你忙完过来,给你留位置了。” 又问:“看见爸没有,我一早上都没瞅见。” 宋逢林:“在里面看人打牌,等下就来。” 然后悄悄说:“我端一份肉最多的来。” 陈韵爱吃这种柴火大锅做出来的红烧肉。 她知道这种时候主家肯定肉菜管够,更知道无非是他时时刻刻想着更照顾她一点而已,也跟着偷偷摸摸:“要多多的哈。” 宋逢林小幅度地点点头,眼镜框跟着往下掉。 他还拿着托盘,陈韵伸出手帮他把眼镜往上推:“去吧次郎。” 有种幽默,只有共同生活过才能体会。 宋逢林的笑被这一句话点燃,让两个孩子都觉得有点莫名其妙,高仰着头看爸爸。 宋逢林冲他们也笑笑,左闪右躲避开人走去厨房。 陈韵没看他的背影,只觉得这么瞧着陈星月今年没怎么长高。 她陡生心烦,手在女儿头顶比划来比划去。 可巧有位堂嫂看见,拽过自家儿子:“我们这个跟你们差不多大,来来来,比比看。” 一到这种时候,陈星月就偷偷踮脚,可惜“作弊”也没比过人家,眼珠子不服气地转悠。 陈韵摸摸她的头,说出那句最经典的话:“多吃点菜会长高的。” 她有时候觉得为人父母虽然没有应试学习,但大家都有固定的一套模版,不管从前如何的吐槽,如今都不能免俗。 陈星月大概心里是有意见的,拽着妈妈的手撒娇,鼻音黏黏糊糊的。 陈韵:“少来这套,今天也要吃菜。” 又觉得有哪里不对,看看她的衣服:“天爷哦,你到底一早上在哪里钻了。” 陈星月指这里指那里,再低头看看自己,一脸的天真:“不脏的。” 正好宋逢林来,陈韵说:“让爸爸眼镜借你戴戴。” 这是句暗讽的话,可惜以陈星月的文化水平还听不懂,反而真的跳着想摘爸爸的眼镜。 宋逢林手里的盘子还没放桌上,心想得亏是躲得快,严肃道:“小心宝贝,待会烫到你。” 陈星月吐吐舌头,手里被奶奶塞了双筷子。 她乖乖巧巧地坐下,举报弟弟:“阳阳挖鼻屎。” 陈昕阳大声反驳,气鼓鼓地双手抱臂,别过脸等人哄。 看吧看吧,又是事端。 陈韵跟赵晓青吐槽:“天天吵天天吵。” 赵晓青看着眼熟:“我跟我弟以前也这样。” 她余光注意到宋逢林在好声好气地跟儿子说话,手也没空着在给女儿夹菜。 恰逢陈西洋忙完过来找她,她示意:“以后你也要这么带孩子。” 陈西洋一喜:“咱们也生两个吗?” 赵晓青:“看你表现。 ” 陈西洋心想跟宋逢林比表现的话,全天下的男人估计都没什么当爹的资格。 但他没敢说出来,含糊把事情应过去,转移话题:“饿了吧,先吃饭。” 五菜两汤上完,人人饱餐一顿,继续各司其职。 第72章 下午,陈韵本来在等着第一锅包子出炉。 火刚烧上,她跟赵晓青夸包子的话没说完,陈星月就哭哭啼啼过来找妈妈。 她也不知道怎么摔的,裤子膝盖处破了个洞,手掌撑在地上的时候碾入泥沙,乍一看怪唬人的。 说句实话,陈韵养孩子有时候是不那么精细。 她认为小朋友就应该活泼开朗,偶尔受点小伤也没关系。 但陈星月到底城市长大,平常跑跑跳跳也是在公园的草地上,有个淤青红肿父母都得细细研究是不是内伤。 现在摔成这样,陈韵看着心一紧,表面还算镇定,先确认:“摔到哪了?哪里疼?” 陈星月哭得更大声,双手向上摊给妈妈看,抽抽噎噎说不出来话,全由带她来的奶奶代表发言。 以陈韵带娃的经验来判断,像是只有外伤。 她松口气,抱住孩子哄:“疼是不是?没事宝贝,我们哭一哭就好了。妈妈给你拿糖吃好不好?吃完要上药,不然这个好不了的。” 陈星月一听上药,更加悲从中来。 人家要办喜事,在这儿哭下去也不好。 陈韵跟她妈交换个视线,抱着女儿往家里走。 陈星月头趴在妈妈的肩膀上,眼泪鼻涕随便乱糊,过了会自己缓过劲来:“妈妈,我想吃糖。” 看样子是真没事,陈韵憋不住笑,先跟她商量好:“你这个要消毒的,会疼,能忍住吗?” 陈星月哪里忍得住,头摇得像拨浪鼓,表情凄楚:“妈妈我不要。” 这可由不得她,陈韵也没跟孩子讲道理,只是一个劲上糖衣炮弹。 陈星月被炸得七荤八素的,摆出英勇就义的架势,到家手一伸:“妈妈你快点。” 陈韵先给她开电视,再拿包薯片放她旁边。 这些手段能保证陈星月的配合,却没办法止住她躯体的伤痛,嚎得更加的人尽皆知。 就在此刻,宋逢林急匆匆进门。 陈星月将要断的泪花卷土重来,一头扑进爸爸的怀里。 陈韵心疼又无奈,微微摇头表示没大碍。 宋逢林放下心,哄着女儿转移她的注意力。 可手上火烧火燎的,陈星月完全没办法忽略,最后还是自己哭累了,吸着鼻涕坐下来看电视。 陈韵去拧毛巾来给她洗脸,一边说:“你玩的时候要跑慢一点。” 陈星月肿着一双眼:“我有很慢。” 陈韵:“那就比很慢再慢。” 陈星月刚受过伤,比平常看着更乖巧,老老实实地答应。 孩子听话,做父母的也心疼。 陈韵陪女儿坐在沙发上,说:“我看着星星,你忙你的去。” 哪有不磕磕碰碰的小朋友,宋逢林就是不回来看一眼不安心而已。 他道:“行,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陈韵嗯一声,给她爸发语音:“爸,你把阳阳带家里,两个我一起看了。” 陈勇忠很跟得上潮流,回了个可爱的“OK”表情包。 十分钟之后,陈昕阳自己跑进客厅。 陈勇忠生怕再问一句给孙女惹哭,索性连门都没进,喊一句:“我走了。” 陈韵摸摸儿子的小脑袋,开玩笑:“你爷爷是大禹呢。” 陈昕阳目不识丁,还一本正经地纠正:“没有下雨。” 陈韵捏他的脸:“小文盲。” 这句陈昕阳更不懂,不过也没功夫认真思考,毕竟他的心思已经全部电视给吸引。 陈星月屁股往右挪,给弟弟腾出点位置,还大方地跟他分享薯片。 陈韵见状,拍张照片发家庭群里:【搞定】 人人都有回复,她没怎么细看就把手机丢边上,往后一靠,渐渐地有些昏昏欲睡,眼睛慢慢闭上。 陈星月安静没多久的心思活泛起来,想趁此机会再拆一包零食。” 没想到刚有动作,就被妈妈逮个正着。 陈韵:“不许吃了。” 陈星月快速缩回手,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 她大概心里也很奇怪,不知道为什么大人总能准确发现她在“干坏事”。 其实陈韵真没装睡盯着,只是一瞬间忽有所感。 她有时候觉得为人父母好像确实拥有许多超能力,打个哈欠接着补觉。 这种半梦半醒一直持续到太阳下山,陈韵领着两个孩子去吃饭。 她占好位置开始找赵晓青在哪,视线兜来转去没看到人,反而先把自己一大家子人凑齐,连不想面对亲戚们的陈颖都出现了。 陈韵手肘碰碰堂妹:“不是说不来?” 陈颖撇撇嘴:“我妈非让我来。” 她猛翻白眼:“短短的三十秒,一百零八个人问什么时候喝我的喜酒。” 音量不大不小,正好被她妈听见。 陈二婶:“不该问你吗?村里这个年纪没结婚的还有几个?” 陈颖有丰富的抗战经验,对此充耳不闻,只顾着逗小朋友们玩。 倒是陈韵打圆场:“缘分这种事说不定的,二婶你别老催她嘛。” 陈二婶:“光在家等缘分?那还能从天上掉下来?” 陈韵:“天下掉的那是猪八戒,咱也不能要。” 插科打诨,到底没让长辈再说些扫人兴的话。 陈颖悄悄给堂姐竖个大拇指,投桃报李包揽给外甥女喂饭的活。 大的她管,小的爷爷管。 陈韵得以专心吃饭,一边看手机等着赵晓青回消息。 她心里是觉得有点奇怪的,戳戳宋逢林:“是不是我眼神不好,你找找有看到陈西洋吗?” 宋逢林的优点是个子高视野好,稍微看一圈下结论:“没瞅着。” 那夫妻俩跑哪去了?陈韵心里嘀咕几句,不过没怎么放心上。 一直到要睡觉的点,她才想起来还有条没人回复的消息,琢磨着要不要再问一句。 宋逢林锻炼完进来,就看她坐在床上思考,问:“还不睡吗?” 这个点,估计人家也睡了。 陈韵不再纠结,把手机放一边:“睡!” 她盖好被子躺下,宋逢林关上灯去洗澡。 等他洗完澡出来,手机上满屏的未读消息,全是陈西洋发来的。 【我也知道她在这儿没朋友没亲戚不好受】 【能做的我都做了】 【长辈就那样,不是针对她】 …… 仅凭前三句,宋逢林不用看完后面的就知道是为什么。 他其实不是很擅长帮人家处理夫妻矛盾,只能说些“女生要让着点”的套话,心想要是老婆还醒着说不定能帮上点忙。 不知是不是听到他的心声,陈韵正好起来上洗手间。 等她出来,宋逢林说:“西洋跟他老婆吵架了。” 陈韵一开始没听明白,嗯一声表示知道,过两秒觉得不对,睁大眼:“你说啥? 宋逢林又重复一遍,给她看手机。 陈韵看完聊天记录:“他说得好听,不还是放晓青自己面对这么多陌生人。谁说长辈一定没恶意?有的人就是故意的。他光是嘴上体谅,说来说去根本没多少实质性的行动,还把自己感动坏了。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宋逢林都不敢接话了,毕竟自己也是个男的。 但事情现在架这儿,他问:“那我再说点什么?” 陈韵有很多调解感情被反噬的经历,想想还是说:“你回都回了, 先这样。” 宋逢林像扔掉烫手山芋,赶紧把手机搁床头,关上灯:“行,你睡吧。” 陈韵再次躺下,却有点翻来覆去。 宋逢林察觉到,问:“睡不着了吗?” 陈韵觉得自己最近反省的次数实在太多,却仍旧要说:“别人肯定也跟你说过不好听的话。” 宋逢林居然承认得很快:“是有,但我真没放在心上,我又不是那种好好长大的小孩。” 他前半生几多风雨,亲生父母留给他的都只有许多打击,几句闲言碎语压根不算什么。 他语调越是轻松,陈韵越是难受:“那你干嘛不跟我吵架。” 宋逢林轻笑:“又不是你说的。” 陈韵:“不是因为我,不就没有这些事了。” 宋逢林:“那我情愿有你。” 生活会有天崩地裂,海枯石烂吗?没有的。 过日子只有鸡毛蒜皮狗屁倒灶的事情一箩筐,落下来件件轻而易举压倒人。 然而宋逢林还是说:“我情愿有你。” 陈韵不知如何回应。 她像是用一捧土换回来真金白银,看着心里高兴,又终日里惶惶不安。 那颗埋藏多年的地雷,终于在今夜点上火星。 陈韵受不了这种煎熬,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突发猛进。 啪的一声,房间的灯被打开。 宋逢林因为突如其来的亮光而下意识地闭着眼,心也跟着突突跳。 在这时候,陈韵喊了他的名字。 不知怎么的,他的心急速往下坠。 第73章 陈韵叫宋逢林名字的时候,其实没有想说什么的意思,但好像只要开个头,后面的话就顺理成章涌出来。 她坐直身体苦笑:“我刚刚骂陈西洋,但仔细想想,我跟他又有什么两样。” 宋逢林跟着坐起来,急急反驳:“怎么会一样,你……” 后面的话陈韵没让他说完,打断:“我还不如他,起码他是真觉得自己已经付出很多。我呢,明知道自己是既得利益者,还沉默不语。” 宋逢林不喜欢她用利益两个字,仿佛这是一场交易:“你别把自己讲得像坏人。” 陈韵执拗:“我就是坏人。” 宋逢林觉得她说这句就像女儿一直坚称自己已经不是幼稚的小朋友,不知怎么的想笑,用着哄孩子的语气:“不坏不坏。” 陈韵不知怎么上火:“我很认真在跟你说话!” 音调一高,宋逢林怔愣,下意识地道歉。 越是这样,陈韵越是无力:“我有时候很希望你也能跟我发发脾气。” 宋逢林无法理解:“不吵架不好吗?” 陈韵:“你听我说完。” “我小性子多,有事没事爱找茬,不高兴就跟你甩脸子,在外面受气回来也迁怒于你,爸妈那么疼我,都有跟我闹别扭的时候。但是我们结婚十年了,从来没有吵过架。” “我本来也很满意的,毕竟谁不喜欢跟皇帝似的。爸妈看着放心,孩子也不用面对家庭矛盾。但是后来我觉得不真实了,怎么可能有人能一直退让。不止一个人跟我说,你好得不可思议。” “我也认为不可能啊,就一直琢磨。有一阵我老看那种破案的小说,里面处处忍让的丈夫,最后都变杀人犯了。” 话到这儿,宋逢林眼睛瞪大,大概没想到她还怀疑过自己会变杀人犯,神色里都透着三分委屈。 下一秒,陈韵:“但我觉得你不会,你估计气急了也是砍自己。” 宋逢林居然还赞同地点点头,半点没有为自己生命争取的意思。 陈韵忍不住叹气,重新起话头:“从小到大,爸妈的注意力都在我身上,倾注了所有的时间、感情和钱。” “我没跟你说过吧,有一阵我特别疑心他们是没有儿子才对我这么好的,我就故意不好好上课考倒数,在家也处处挑刺。” “就那一年,他们特别努力挣钱,家里买了第二套房子,写我的名。妈说不喜欢读书没关系的,只要不做坏事就好。那时候我就发誓,要做能让人骄傲的小孩。” 话到这儿,她缓缓停住,宋逢林以为是到此为止的意思,说:“你绝对是。” 陈韵:“可是很累。” 即便没有谁要求,她也勉强自己拿出能和爱意匹配的东西做交换,谁知道筋疲力尽迈过第一关,居然还来一关。 她实在身无长物,连能付出的感情都变得稀薄,反而在过去的每一天里都积累无所适从,苦笑:“有时候甚至会希望他们少爱我一点,是不是很不识好歹?” 宋逢林很想笑一下,却发现好像笑不出来。 他好像听懂了陈韵的话,又仿佛压根没理解,整个人呈现一种茫然无措。 陈韵没办法再说下去了。 她从前感谢老天爷让自己遇上的都是好人,今时今日也理解那句“每个人都自有报应”,倘若她可以心安理得的享受这一切,也许一切都会是风平浪静,但她就是做不到,连此刻直视宋逢林的勇气都没有。 宋逢林也没看她,盯着花花绿绿的被子。 此刻的气氛已经让他几乎窒息,尤其是想到多年前父母离婚前的歇斯底里,眼前的场景好像多出一层幻影,不得不掐自己的掌心。 疼痛,让他的灵魂归位:“我不会让你很累的。” 又率先躺下,用头蒙住被子:“睡吧,已经很晚了。” 陈韵没想到他是这种反应:“你……” 宋逢林大声叫她的名字,极力阻止后面的内容:“陈韵。” 他露出一双悲伤的眼睛:“不说了,好不好?” 虚空之中,仿佛有一双手掐住陈韵的喉咙。 她只能吐出一个字:“好。” —— 房间重新陷入黑暗,静得连呼吸声都几乎听不见,但陈韵知道宋逢林一定没睡着。 他会在想什么呢?明天会怎么样呢? 陈韵把所有最坏的结果在脑子里过一遍,却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没有承受的勇气。 她实在不想等待未知的审判,又或者从骨子里是明知被偏爱的有恃无恐,事情到这一步仍旧有种笃定,手慢慢地,慢慢地,慢慢地挪。 似有所感,宋逢林翻了个身,躲开她的靠近。 陈韵像被人打了一耳光,脑袋一片空白,心口压上千金担。 到这一秒,她才开始后悔自己刚刚说的话。 第74章 心里有事,陈韵居然到最后还睡着了。 但她睡得不安稳,身边有一点点的风吹草动都能感知到,哪怕宋逢林起床的时候是轻手轻脚的。 他一进洗手间,陈韵就掏出手机看时间,上面显示是5:03。 她直觉宋逢林压根没睡觉,叹口气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索性闭上眼装睡。 宋逢林洗漱完就下楼了,但那完全是出于本能的行为。 实则他的心里空空的,只是坐在沙发上发呆。 一直坐到岳母起床。 刘迎霞一出房门看到有个人吓一跳:“逢林你怎么这么早?” 宋逢林回过神来:“昨天吃得有点多,今天想多练一会。” 刘迎霞:“不差这一两顿的,也得睡够才能身体好。” 宋逢林嘴上应着,目光却有些散漫。 他现在对着长辈有点不自在,说:“我再去练一会。” 刘迎霞也不能拦着孩子积极向上,说:“成,我早上多给你放点牛肉。” 宋逢林嗯一声,走到院子里站着。 站一会他才想起来自己要干嘛,手无意识地摆来动去,慢慢地像是宣泄情绪,对着空气打了套拳。 刘迎霞来叫他去吃早餐,心想怎么打得乱七八糟的,还没有在公园晨练的老人家来得有章法。 她反正是不懂就问:“你今天练的这是啥?” 宋逢林不太擅长 胡说八道,从自己已知的东西里挑一个:“军体拳。” 刘迎霞没有军训过,但按她的理解能叫这名的肯定是英姿飒爽的,心想兴许是女婿练得不太好。 不过孩子嘛,肯定是鼓励为主,她道:“还挺像样子的。” 宋逢林像是被两个烧卖同时噎住,不知道怎么接下一句,心情却好许多:“瞎练的。” 刘迎霞听风就是雨的:“那可不行,咱还是得好好练,别再给自己练坏了。” 又偷偷摸摸:“妈有钱,妈给你报班。” 宋逢林哪能要:“不用不用,现在网上那种跟练的视频就很多。” 刘迎霞什么都担心:“那眼睛也看坏了。” 又给他看自己的微信余额:“我真有钱,从你爸那偷的。” 宋逢林:“哈?” 刘迎霞:“他那天不知道上哪喝得醉醺醺的,回来我就给他钱包掏了,他找不着都不敢问,看他以后还敢不敢。” 岳父一生勤俭,宋逢林都能想象他得有多心疼,开玩笑:“回头爸知道我有份,那我也吃瓜落了。” 刘迎霞:“不打紧,他顶多就跟我呲呲牙,我还能输给他?” 老两口几乎天天斗嘴,但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刚结婚那年宋逢林常常为这事紧张,后来发现拌嘴是他们夫妻感情的一部分才放下心。 或许耳濡目染之下,这才是陈韵想要的伴侣? 如果说昨夜的宋逢林只是迷茫的话,那么现在他是彻底绝望了,因为他知道自己永远做不到,这段感情本来就是不平等。 他在陈韵面前永远都小心翼翼端正态度,时时刻刻反思自己有没有哪里做得不对做得不好,仔细得像慈禧身边的大太监,生怕稍有不慎惹人不悦。 那种会失去她的恐慌,贯彻他婚姻生活的始终,以至于连她的一丝皱眉都会让他心里泛起许多波澜。 宋逢林当然想让她满意,可他也只是个普通人,是人就会力有不逮。 有些东西就是超出他能力范围的,甚至是他穷极一生都没办法做到的。 一生两个字,给予宋逢林莫大的打击。 他感觉自己浑身都不舒服,从心肝脾肺肾都往外冒着垂头丧气。 但所有的情绪,在上有老下有小面前都得暂时收敛,从表情上看不出和平时没有区别。 老的小的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和这个暑假的每一天一样,两个孩子仍旧早起。 陈星月一起床就闹脾气,扑进爸爸的怀里:“弟弟压到我的手了!” 她昨天摔的伤口其实上完药不严重,但小丫头蹭破点皮都是大事,借题更要发挥。 陈昕阳自知不对,解释:“我是小心的!” 真是吃了文化水平不够的亏,险些把姐姐气得倒仰。 宋逢林纠正儿子:“要说是不小心的,跟姐姐说对不起。” 陈昕阳也不知道上哪学的,扑通跪下来给姐姐行了个大礼。 这一下可是瓷瓷实实的,膝盖砸出震天响。 陈星月看他如此有诚意,大方道:“原谅你了。” 又跟爸爸撒娇:“手手好痛。” 安慰人的最好办法就是夸大坏事的好处,宋逢林深谙此理:“那今天还是不用写作业了。” 陈星月兴奋得差点鼓掌。 伤痛给她的教训像过眼云烟,即使没有完全愈合也不影响她的快乐,吃过早饭就屁颠屁颠地跟着爷爷奶奶出门了。 孩子一走,世界陡然变得安静。 宋逢林把餐桌收拾干净,看一眼楼梯也出门了。 即将办喜事的大棚里依旧热热闹闹的,有亲戚跟宋逢林打招呼。 他礼貌的一一作答,客套的笑容在看到陈西洋的时候一滞。 陈西洋倒是心情颇好,哥俩好的搭他的肩:“今天这么晚啊。” 宋逢林不是会把问题推在别人身上的人,也就是在心里吐槽一句:拜你所赐,说:“今天干点什么?” 亲戚也不能当老黄牛用,现在基本是万事俱备,只差明天的婚礼了。 陈西洋忽然想起:“今天没事,但是明天八点出发接亲,你别忘了。” 这事早就说定的,宋逢林点点头。 到底没忍住,多问一句:“你们和好了吗?” 陈西洋心想那还不明显吗,神采飞扬:“什么和不和的,我俩一直都好好的。” 宋逢林心生羡慕:“你老婆这么快就原谅你了?” 陈西洋:“骂完就原谅了。” 又苦着脸:“我辛辛苦苦跟我爸报假账,好不容易攒下来三千块钱,全没了。” 宋逢林心想你藏私房钱老婆都愿意给你好脸色就偷着笑吧,莫名的摸摸自己的裤兜。 谈钱,本来是件掌握不好分寸的事情。 但既然话赶话到这儿,陈西洋顺势八卦:“你每个月领多少零花钱?” 宋逢林:“工资的零头我留下来,整数交家用。” 陈西洋可知道他工资不低:“那你能攒不少钱。” 宋逢林:“攒到年底,我就给陈韵发红包。” 陈西洋怀疑自己的耳朵出问题,大为扼腕:“哥们,你这样真的不行。私房钱,是咱们男人的尊严。” 尊严?宋逢林在陈韵面前没有这种东西。 他求之不得献上自己的一切想被拿捏却不受欢迎,忽的叹口气。 简直没有天理了,陈西洋:“该叹气的是我吧!” 宋逢林居然还玩了个谐音梗:“应该是你爸。” 陈西洋被他的“风趣”所惊,嘴角抽抽:“陈韵原来喜欢这种幽默。” 宋逢林稍缓的心情更加拧成乱麻,失去跟他对话的欲望:“我去看孩子了。” 听听这叫什么话,大老爷们看孩子,陈西洋扒拉住他:“别啊,一块打会牌。” 他原地吆喝起牌搭子,有三两个人凑过来,说着:“听说学霸的都特别会算牌打牌是不是?” 话把宋逢林架这儿了,说不打就显得很扫兴。 他反正也没事情做,连围着老婆团团转的乐趣都暂时失去,谦虚道:“不上学,我脑子都不怎么转了。” 农村的红白事,少不了的就是打牌和看人打牌的人,桌子一摆,此地立刻热闹起来。 陈韵姗姗来迟,正好看到宋逢林在洗牌。 她不知怎么的开始胡思乱想:宋逢林这算受情伤吗?会不会开始沉迷于一些不良嗜好? 第75章 世上从不缺爱起哄的人,有位堂哥一看到陈韵就喊:“不是,才刚坐下,陈韵你盯得够紧的啊。” 陈韵本来还在凑过去和悄悄溜走之中犹豫,这下彻底没有选择的机会。 她像是平常一样面对这种调侃:“少冤枉人,我就是路过。” 也许是心态不一样,宋逢林现在听她的每句话都透着讨厌自己的意思,更加不知道用什么表情面对,透露着几分无措。 都是年年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亲戚,有熟知他个性的人开玩笑:“你看你一来给逢林吓的,都笑不出来了。” 宋逢林赶紧微微摇头表示不是,心里却忍不住自嘲:陈韵应该也不在乎吧。 但这话,陈韵能听到的话肯定是反对的。 她从宋逢林的镜片后面解读出好几种情绪,心比看虐文时还酸涩,说:“马上就是你们笑不出来,他打牌一个顶这一群。” 男人,几岁都是经不起挑衅的。 这会没事干起哄架秧子的都围过来,几成水泄不通之势。 宋逢林从夹缝中往外看,陈韵也不知道是不是发现他,笑了一下。 如果说他的人生是电视剧的话,此刻大概字幕上会飘过“战歌起”三个字,身后都冒着团隐形的火焰。 可惜陈韵没看到他的胜利,因为她今天有事要忙。 干活的妇女小队们三三俩俩聚在一起,眼角余光盯着自家的孩子们。 大一点的早就四处跑不见人,小一点的放在眼皮底下又惹人嫌。 陈韵都不用走近,就能看到儿子手撑在地上撅着个小屁股不知道在干嘛。 她本来打算眼不见心不烦,还是没忍住轻轻踹一下:“手不要给我到处摸。” 陈昕阳手是离开地了,顺便在裤子上拍一拍,留下两个清晰的巴掌印。 陈韵感觉脑海里有根神经跳了一下,努力告诉自己儿童这种生物都是如此,蹲下来拍打着儿子的小腿,抖起一层灰。 不得不说,她的力道有一点故意 的成分在。 陈昕阳也知道这是警告的意思,瑟缩不到一秒喜笑颜开。 心情变化得真自如,好像什么烦恼都很快烟消云散。 不过这个年纪要是都不快乐,将来也许更没机会。 正因如此,陈韵假装没看到女儿跑跑跳跳的时候口袋里掉出了糖。 这种日子里的喜糖是免费大放送,陈星月整个人都掉进蜜罐里。 她刚刚还偷偷喝了瓶可乐,看到妈妈下意识地擦擦嘴巴。 此地无银三百两,真真是个傻姑娘哦。 陈韵无奈摇摇头,找把空凳子坐在赵晓青旁边。 赵晓青开心地跟她打招呼,完全看不出半点夫妻吵架的迹象,看样子是和好了。 陈韵丝毫不意外,只是莫名想叹气。 她心想自己跟宋逢林好像也没吵架,但这种情况却更加的棘手,甚至连正常的相处都没办法自如。 别人家的夫妻是怎么样的呢?陈韵半是八卦半好奇,假装不经意地提起:“我昨天吃晚饭的时候还找你来着。” 赵晓青想起来了:“我忘了回你消息!” 又悄声说:“我在跟陈西洋吵架,本来打算吵完回的。” 陈韵佯装是第一次听说:“啊?怎么吵架了。” 赵晓青犹豫一下:“你们有个婶婆,就年纪不大染红头发的那个,说话怪怪的,就那种……阴阳怪气。” 她听着不舒服,没有当场发作已经是极限,气得晚饭都没吃下。 陈韵:“我知道是谁,全村最难搞的婆婆就她了,特别爱教别人怎么做好媳妇。” 又说:“有一年摆戏台我跟宋逢林去看,他帮我背包,她就拉着我一直说‘男人帮女人背包会倒大霉的’。” 赵晓青无语到笑出来:“什么歪理。” 谁说不是,陈韵耸耸肩:“反正挺讨厌的。” 交浅言深,她本来还想说点别的亲戚的坏话,不过想想憋回去,转而聊起别的话题。 陈韵跟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忽然有人从背后拍了她一下,吓得她一激灵,回过头眼神都冒小火光。 陈颖半点不怵,还笑嘻嘻的:“我来给你看孩子了。” 陈韵:“哟,谁使唤得动你大小姐。” 陈颖:“你二婶。” 她光明正大地吐槽:“现在谁家办婚礼她都高血压,刚刚专门冲进房间里把我拎起来的。” 陈韵看一眼手表:“是你想来吃午饭的吧。” 陈颖承认也有这个因素在,毕竟大锅饭就是香,但还是一脸的正义凛然:“就不能是来看看我可爱的外甥们吗?” 可爱吗?那太好了。 陈韵:“后天我们就回宁江,星星的功课你每天帮我检查。” 陈颖比个OK的手势,尚未进食的肚子咕咕叫。 她说着“我去找点吃的”就飘走,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而赵晓青借着这句话问:“你们后天就回吗?这么快?” 陈韵:“暑假店里比较忙,就一个人转不开。” 其实是周佩琳定了后天下午的机票走,她赶着回去送她一程。 不过她说出来的这个理由足以取信于人,赵晓青:“暑假生意肯定好的。” 陈韵:“还凑合,宁江的咖啡店太多了,竞争不过来。” 赵晓青直白问:“那一个月能挣多少啊?” 陈韵:“也就七八千,挣我的工资,好处是比坐办公室自由点。” 赵晓青咂舌:“我感觉七八千好多了。” 陈韵:“宁江什么都贵。” 又“礼尚往来”打听:“你们现在是按月拿工资吗?” 回家继承家业是说得好听,有的父母对孩子比资本家还压榨,薪水给得比外面低,还美名其曰将来都是你的。 或许是在老家实在没朋友,短短两三天的相处,赵晓青已经相当的推心置腹,说:“给的,我五千,西洋一万,吃住都在家里,还是挺不错的。我婆婆现在基本把帐给我做,说等我们有了孩子她就彻底退休。” 这样听来,生活也颇有前景。 陈韵附和:“那挺好的。” 赵晓青是普通家庭出身,父母的资源都向弟弟倾斜,能找到陈西洋这样的对象已经算靠结婚跨一个阶级。 大概如此,她自己感慨:“除了嫁得太远,这婚我还是结得挺满意。” 陈韵听出来了,光用爱情是不足以支撑她来到这儿。 她从心里为赵晓青庆幸,毕竟未来总是很难预料的,能稍微带点现实主义过日子是再好不过。 思及此,她把宋逢林的幻影从别人身上又擦除一些,心想确实没有人跟他一样。 恰逢此时,陈颖吃着饼干溜达过来:“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今天对陈韵来说已经够坏的,她道:“只许好的。” 陈颖:“恐怕有点难,两个是连在一起的。” 陈韵:“那不能正负抵消变成无消息吗?” 陈颖:“不能。好消息是你老公赢了,坏消息是你老公输了。” 她的两个“你”分别对着不同的人,而不同的两个人都有着同样的镇定。 陈颖对这种冷淡很不满意:“你俩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陈韵:“你姐夫会算牌,赢是很正常的。” 赵晓青:“陈西洋一直很菜。” 后面这句不重要,前面那句是个新闻。 陈颖:“怪不得姐夫从来不跟我们打牌,原来是怕我们倾家荡产。” 这倒不是,陈韵:“他打牌谁看小孩?” 两个孩子也就今年稍微能放开手,逢年过节又是陈韵最主要的放松时间和父母难得的串门时间,宋逢林责无旁贷承担起育儿的任务。 陈颖细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咬着饼干鼓鼓掌,像仓鼠一样狂暴咀嚼,拖下去之后说:“隔空像这位传奇男性致敬。” 看来上班真是给她上疯了,一天天的没个正形。 陈韵“哈哈”冷笑两声:“怎么没见你致敬我?” 陈颖:“怎么没有,以前我和陈思婷一要考试就去偷你的笔。” ??? 陈韵:“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陈颖挑眉:“我这个人没别的,就是非常有故事。” 视线又往后一点:“姐夫如果想知道我姐的八卦,限时特惠。” 也许是此刻的插科打诨的气氛影响,陈韵一时之间有点忘记昨天发生的事,习惯性地回过头说:“问我,我不收钱。” 说完又有点僵住。 幸好还有陈颖,喊着:“怎么还恶意竞争。” 然后被堂姐当场镇压,姐妹俩推推搡搡的。 陈颖随手抱起旁边的外甥挡在身前:“投鼠忌器。” 陈韵把儿子抢回来:“你才是鼠。” 姐妹俩斗嘴说笑,这一刻宋逢林意识到,陈韵在他面前永远没有这样的时候。 他的顺从和无条件的包容,或许真的让她压力很大。 第76章 午饭时间到,宋逢林是来带孩子们去吃饭的。 他心想大家都在,“顺便”叫一下老婆应该不算是刻意关注,先是咳嗽吸引目光,对上视线才说:“开饭了。” 陈韵 :“哦,好。” 人再情绪复杂的时候就会想东想西,她说完觉得太简短,不知道哪根筋插错,问:“你吃了吗?” 宋逢林总是想揣度着她的意思说话,实在不知道她这一问究竟是想要自己说吃还是没吃,迟疑一瞬:“没……吧。” 陈韵有些无奈:“吃没吃还不知道吗?” 明明刚刚还很开心,但跟自己说话好像又扫兴了。 宋逢林莫名的垂头丧气,有尾巴的话估计都垂到地上。 得亏这会人多,随便谁来一句都能打散这个气氛,更何况还有陈星月姐弟俩。 陈昕阳早上出门的时候还是光鲜亮丽的,这会看上去已经变得灰蒙蒙,两只脏爪子还想来抱妈妈的大腿。 虽然育儿专家说,童年时期被推开的孩子长大也会推开父母。 但陈韵真的很难不下意识往后退一步,毕竟她在这种八方亲戚云集的场合,对自己的仪容仪表也是稍作修饰,不想毁在亲儿子的手上。 好在宋逢林及时把儿子捞起来:“你是玩得开心了,这衣服还要我洗。” 陈昕阳“爸爸爸爸”的叫着撒娇,被抱到水龙头前糊上一脸水,像是小狗一样甩着头。 宋逢林未能幸免。 他放下儿子摘眼镜,想着用衣摆擦擦,忽然想起件事,眼镜就拿在手上,有点不自在地眨眨眼。 陈颖像是发现什么新大陆:“姐夫你眼睛还挺大的。” 又低头看看外甥女:“星星全挑着你俩的优点长。” 夸人的话,陈星月从不错过,头发乱得像个疯婆子还骄傲地抬着下巴。 陈韵试图用手给她顺一顺,疼得女儿龇牙咧嘴叫。 陈星月连连:“我要爸爸梳头发!” 陈韵求之不得:“去吧去吧。” 她跟宋逢林交换“队员”,牵着儿子洗得干干净净的手,在人群中找到她妈所在的位置。 刘迎霞把饭和汤都盛好,连孙子要吃的肉都已经剪成小块,抬手挥舞着示意。 陈昕阳大概也饿得慌,跑过去自觉坐好,捧着碗脸都快埋进去。 陈韵趁其不备给他夹蔬菜,往女儿的碗里也放两根荷兰豆。 陈星月顶着服服帖帖的新发型刚坐下,看弟弟已经吃了,眼睛转一下没抗议。 但她要提要求:“妈妈我可以买一包小马宝莉的卡片吗?” 陈韵:“什么时候喜欢上小马宝莉了?” 陈星月:“彤彤姐姐她们都有,就我没有。” 人想要融入群体,就要拥有共性。 陈韵倒不会因此批评她,不过先说好:“行,那这礼拜就不能买别的玩具了。” 陈星月幅度很大的点头,两个辫子跟着一甩一甩的。 陈颖看着可爱,说:“吃完饭二姨带你去买。” 又想起来要公平:“阳阳也可以挑一个玩具。” 喜从天降,陈昕阳立刻跟二姨亲亲热热的,腻歪得像是别人亲生的小孩。 陈韵看不下去别过脸,有意无意地看向宋逢林。 宋逢林在吃饭。 他没戴眼镜有点看不清,连着夹起两片姜,大概是对自己无语,笑一下打算再次出击。 两个人中间就隔着个女儿,很便于陈韵伸出援助之手。 她夹了一大筷子的笋片,准确落入宋逢林的碗里。 他暗自窃喜,又怕是自作多情,有些欲言又止。 陈韵只问:“眼镜怎么不戴?” 宋逢林的内心戏说不出来,只能说:“压得有点疼。” 陈韵:“是不是度数又深了?” 据说成年后度数不会涨太多,但宋逢林每年体检的时候都有变化,眼镜换得比手机都勤,毕竟那才是他的办公设备。 他道:“可能是。” 说话的时候又眨眨眼,陈韵以为他是很不舒服,说:“待会回去滴眼药水。” 宋逢林心想自己最近瘦了,五官明显张开许多,这双她从前夸过好看的眼睛也该有更多的异彩才对,但现在看来好似没多少作用。 他不由得沮丧,自暴自弃戴上眼镜:“现在好一点了。” 陈云怕他是嘴硬,还专门观察了一会,发现只是有点单纯的自闭后,心想好像更麻烦了。 结婚十年,她还是第一次觉得这么棘手,头一回可以理解鸵鸟心态,毕竟有的事情说出来比不说要复杂许多,如乱麻一样解不开。 人多的时候,情绪总是这里那里一打岔就过去,容不得仔细思量。 但夜深人静,完全逃不开躲不了。 —— 晚上,陈韵在客厅盯着女儿背完单词后回房间洗澡。 她上楼梯前回头看一眼,宋逢林还在院子里锻炼,心情说不好是松口气还是往上提,腿往前迈。 殊不知宋逢林也在偷偷瞅她,见人不在赶紧盛情邀请孩子跟爸爸妈妈睡。 他还是挺懂怎么引导他们说出“好”的,几句话之下就搞定。 等陈韵洗完澡出来,玩了一天的姐弟俩已经躺在床上昏昏欲睡,而孩子爸爸不知所踪。 她诧异之中又不意外,不知道是想跟谁发脾气,猛猛地涂着护肤品,但跟儿女讲话还是夹着嗓子:“不说话了宝贝,妈妈关灯,眼睛都闭上。” 姐弟俩今天电量耗尽,很快睡着,手和脚开始自由活动。 陈韵被踹了一下,深吸口气,不知道是不是小朋友火气旺的缘故,只觉得燥热不堪。 她把空调调低一点,昨天没睡好的后果此刻来袭,眼皮慢慢变沉,熟睡得比孩子更多。 就这,宋逢林还是过了十二点才上楼的。 他很有先见之明地提前把睡衣放在隔壁房间,洗漱后还在空无一物的床上坐了会,甚至想过要不在这儿将就一晚算了。 不过这个念头只在他脑海里存在一秒,可行性就变为0。 他只好脚步轻轻地回房间,站在床边大叹气,因为他的位置已经被一双儿女占得差不多。 姐弟俩睡得四仰八叉的,好像爸爸是纸片人。 宋逢林给自己挪出点位置,贴着床沿躺好,一只胳膊索性垂在空中,一边想着现在还有孩子当挡箭牌,等回宁江还不知道要怎么办。 他当然看得出陈韵有很多未尽之言,可实在没有勇气接着往下听,只能先用这种手段。 他也知道这不是办法,两只手交叠放在肚子上,静静地盯着天花板思考。 但他的肉体凡胎支撑不了48小时的不眠不休,心灵的疲惫也如巨浪般汹涌,很快将他淹没。 第77章 跟孩子一起睡的后果,就是他俩完全不知道扰人清梦是有罪的。 宋逢林的闹钟还没响,陈星月陈昕阳就已经醒来嚷嚷着要看新娘子。 陈韵没睡够,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样子,用枕头捂着耳朵。 宋逢林见状,一手一个娃:“别吵妈妈了,我们下楼。” 人一走,世界瞬间清净。 但陈韵打个哈欠,这回笼觉怎么也睡不着,索性还是起床,洗漱后换身衣服下楼。 餐厅里鸡飞狗跳的,姐弟俩爆发今早的第一战。 宋逢林站在他俩中间像个饱经风霜的老头,整个人只剩躯壳,灵魂已经不知所踪。 陈韵看着想笑,一一点孩子的名字,警告:“好好吃饭。” 救宋逢林于水火之中。 他松口气之余看时间:“我先上去换衣服,西洋说提早十分钟出发。” 陈韵跟他交接“工作”,自己也坐下来吃早饭。 她在这儿坐镇,两个孩子都老实许多,吃完还把桌子给收拾干净,小狗撒娇似的在妈妈身上蹭来蹭去:“要去玩了。” 到底哪来的这么多活力,一天天的好似玩不累。 但陈韵嫌他们磨人,咬着剩下的半个馒头,把塑料袋扎上:“行行行,走吧。” 姐弟俩一马当先跑前头,陈韵慢悠悠坠在后面。 她觉得低头打字有点不安全,举着手机发句语音:【我带孩子出门了】 宋逢林在换衣服的间隙点开听,回了个ok的表情包,屏幕里有只迪士尼的可爱玩偶在跳动。 但他抬头照镜子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嘴角是向下撇的,因为弄不懂这究竟是不是老婆也在躲他的意思。 作为一个完全的悲观主义,他的心情没有起只有伏,此刻更是掉到谷底。 陈韵就没想那么多,只高兴于把烫手山芋送到她妈手上,然后被一位好久没见的堂姐拽住聊八卦。 两个人瓜子嗑得停不下来,窃窃私语得眉飞色舞。 宋逢林来找她的时候脚步都一顿,瞅着气氛思考要不要打断。 还是堂姐先看到他,说:“你老公来了。” 陈韵回过头,下巴微微地仰着,眼皮跟着顺势一抬:“怎么了?” 宋逢林:“我不会系领带。” 他在话里增添很多没有用的细节:“我搜了一下,没看 懂别人是怎么弄的。” 女儿幼儿园活动的时候穿汉服,他都硬是给梳了个适配的发型,区区领带而已,还能难到哪儿去? 陈韵没戳破,还顺手给他压压衬衫的领口:“有点皱,应该给你熨一熨的。” 宋逢林看着还好:“没事,我也不是重要人物。” 他就是个跟车放鞭炮,洒礼花,抬聘礼的。 陈韵:“也是,你结婚那天是帅的就够了。” 宋逢林:“我只记得你巨漂亮。” 陈韵把系好的领带结往下拉一点,拍拍他西装外套上不存在的灰:“我不夸回去了,干活去吧你。” 迎亲队伍快出发了,宋逢林也不好再磨磨蹭蹭,走之前还记得再跟堂姐打个招呼。 就像主张要拆墙的话大家就会同意开窗,宋逢林这样一看就不善交际的人表现出来的面面俱到,更叫人感慨万分。 堂姐:“他不说普通话我都忘了他是外地的。” 陈韵:“方言他会听不会说。” 堂姐大略算一下:“你们结婚有十几年吧?” 陈韵:“没那么久,星星都才七岁。” 那还是按老家算法,实则将将六周岁。 堂姐:“你到我这个年纪就知道,十几和十差不多意思。不过你俩看着还是跟刚结婚似的,我现在别说给你姐夫系领带,看到他我都翻白眼。” 讨厌成这样,那还不如离婚。 这话,陈韵也只敢在心里说说,毕竟深知人家也不过是抱怨,可劝和的话她又压根说不出口,总有种自己也是“凶手”之一的感觉,只能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哪有这么夸张。” 堂姐理解为是对前半句的回答,说:“好不好的谁看不出来?早两年谁没背后嘀咕过,都说你跟逢林久不了的。咱们村招赘这几家,哪家得个好的。你再看现在,谁会这么想?” 哪怕心底不肯相信人家过得就是真的好也没用,毕竟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陈韵这么爱跟人聊八卦,自然能猜到自己无法幸免。 她倒是无所谓,本来要接句话,被女儿一打岔给断了。 陈星月拿着瓶矿泉水跑过来:“妈妈帮我开。” 玩的时候就不记得是伤员,要出点劲了就在这儿吆三喝四。 陈韵点点她的额头:“你都有水杯,怎么这么爱喝矿泉水。” 装在瓶子里的,就是不一样! 陈星月咕咚喝一大口,豪迈地用手背擦擦嘴:“妈妈,新娘子还要多久才来呀。” 一早上问百八十遍,陈韵打发她:“我也不知道,要不你去路口蹲着等?” 小朋友哪里听得出正话反话,还真的要跑过去。 陈韵吓一跳,赶快拽住:“就在这儿玩,路口有车的。” 陈星月还委屈呢:“你让我去的。” 陈韵哑口无言,摸摸她的头发道歉:“对不起啊,妈妈太凶啦。” 陈星月理所当然地原谅,甩着辫子跑走了。 堂姐这才注意到:“你给星星绑的头发?怪好看的。” 陈韵:“我哪有这本事,她爸弄的。”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别人的老公还会给女儿扎头发。 堂姐:“我们家婷婷以后要是有你的眼光,什么都不用愁了。” 陈韵:“女孩子自己好才是好,婷婷都上一中了,以后什么日子过不上。” 她说的人家爱听,不再用溢美之词夸宋逢林有多好,转而聊起儿女。 说实话,陈韵跟这位堂姐除了八卦着实没有共同语言,她们甚至连育儿理念都不相同,又说几句实在有点无力为继,找个借口逃走了。 妈妈一有空,陈星月又黏过来,车轱辘似的问同一个问题。 陈韵忍不住反问:“就这么想看新娘子吗?” 陈星月用力点头:“新娘子好漂亮的。” 然后又说一句:“妈妈你做新娘子的时候是最漂亮的。” 陈韵好笑:“你又没见过,怎么知道?” 陈星月不服:“我看过照片!爸爸也说过!” 陈韵忽然很好奇自己在宋逢林口中是什么样子,问:“爸爸还说过什么?” 陈星月想了一会:“爸爸说我如果明天好好写作业,可以看一集电视。” 果然不应该对她抱有期待,陈韵捏女儿的脸:“就这个记得最牢是吧?” 陈星月还理直气壮:“爸爸说的话,要问爸爸才知道!” 她哪里记得那许多呀。 陈韵心想也是,正好听到鞭炮声,猜测是迎亲队伍回来,踮起脚朝入口的方向看。 陈星月人矮腿短,急得都蹦起来:“妈妈我也要看。” 陈韵抱起她,母女俩一起张望。 进来的那么多人里,陈星月只看得到新娘子,激动得哇哦哇哦叫,陈韵的目光却落在后面的宋逢林身上。 或许是这身西装类似,她想到了结婚那天的场景。 时间的齿轮倒着转,回到这段婚姻的初始。 那天的陈韵除了雀跃、欣喜和期待,还有惶恐、不安和紧张。 十年以后,这些负面情绪已经都烟消云散,连带着想起宋逢林这个人只觉得很心安,好像天塌下来都没关系。 这种安全感,能算是爱吗? 陈韵在心里摆了个天平,却一时半会没法画等号,蹭蹭女儿的脸:“没眼光,明明这么多人里,你爸是最好看的。” 鞭炮声太响,陈星月压根没听清,只是一个劲地兴奋,扑腾得像峨眉山的猴子。 第78章 新人下车,宋逢林今天早上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他把放完的礼花丢进垃圾桶,挑捡着衣服身上沾到的亮片,捋了两下发现实在捋不完,索性把外套脱下来抖抖。 甩得太狠,正好给了跑过来的儿子一个迎头痛击。 陈昕阳大为委屈,未语泪先流,看着可怜巴巴的。 宋逢林心疼,蹲下来哄他:“对不起,爸爸没看到你,疼不疼啊?” 陈昕阳不禁问,一问更是哭爹喊娘。 这种大喜的日子,大人都很有眼色地不许孩子哭嚎,陈韵生怕触人家的霉头,从几步之外突突过去抄起娃就跑。 不知道的以为她是偷孩子的。 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宋逢林都愣了两秒,还是女儿使劲拽他过去看热闹,他才反应过来要跟上。 一家四口找了个还算没人的角落,聚在一块像是什么不良团伙,做的事倒温馨可爱。 陈韵哄着儿子,陈星月在旁边探头探脑,宋逢林两只手忙着扇风,制造点杯水车薪的效果。 没多大会,陈昕阳自己止住抽抽噎噎,在妈妈的主持下跟爸爸握手言和。 陈韵掏出湿巾给他擦擦脸:“好了,玩去吧。” 姐弟俩手牵着手跑掉,只留下爸爸一个人不知所措。 很奇怪,明明是那么喧嚣的背景音,陈韵却一下子觉得很安静。 她定定看着宋逢林,又抽出一张湿巾:“你也擦擦,这汗流的。” 八月的天气里西装革履,尤其现在还站在太阳能晒到的地方。 宋逢林脸的温度都快能烤鸡蛋,接过来随意糊弄两下:“我回去换衣服。” 陈韵点头表示知道,莫名地又伸手拽住他。 宋逢林心跳漏一拍,回头的动作僵硬得像是木偶:“是要给你拿什么吗?” 陈韵本来也没想好说点啥,干脆顺着:“我没带充电宝。” 宋逢林暗自松口气,应下来后大步向前走。 陈韵都觉得这是十年来他从自己身边离开得最快的一次,不知为何又是那种看虐文的酸涩。 书中人的故事,再怎么高潮迭起都可以用一句假的来安慰,偏偏现在女主角是她,总不能用跳过这一章来面对现实。 她心想等回宁江了还是得有个了断,收拾心情先装聋作哑。 宋逢林乐于她什么都不提起,不过晚上还是用了“电灯泡大法”来规避一切可能性。 陈韵洗完澡出来看到的又是同一幕,忍不住:“我看你能躲到什么时候。” 没有主语,陈星月只捕捉到想听的关键 字,左顾右盼:“躲什么?躲猫猫吗?” 陈韵把她按回床上:“躺好,睡觉。” 又警告:“明天爸爸妈妈就走了,要听爷爷奶奶的话,作业好好写,知道吗?” 陈星月用力晃两下头,好像把睡意也赶跑,瞪着眼想跟妈妈聊天。 她不睡,陈昕阳更不可能睡,姐弟俩硬生生榨干妈妈的最后一丝的母爱。 陈韵得以睡觉的时候在心里骂宋逢林,但他连喷嚏都没有打,一边锻炼一边看篮球比赛。 等比赛结束,他才拖着自己比运动员还累的身体去洗漱睡觉。 不知是不是熬夜的问题,第二天他破天荒地想赖床,可惜完全没机会,因为机票订在早上十点。 收拾东西,吃早饭,再给孩子们上上发条。 夫妻俩起床后的几个小时里忙得团团转,赶到机场的时候差点不赶趟,两个人只好分头行动。 宋逢林去办托运,陈韵去还车,两个人各自小跑,再碰面的时候都气喘吁吁的。 陈韵真是使出吃奶的劲,过完安检一步路都不想走,就近找个登机口坐下休息。 宋逢林也不遑多让。 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蹦出来,太阳穴好像也能感觉到脉搏,咚咚咚像是敲鼓的声音,一阵又一阵的。 两个人都没力气说话,听到登机广播响也不想动。 还是陈韵先站起来,看宋逢林还纹丝不动,伸出手:“走啦。” 宋逢林甩走那种头晕目眩的感觉,准确抓住水中的浮木,却没敢把所有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撑着座椅扶手借点力。 陈韵轻轻松松就能拽着他走,不过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登机后才发现:“你嘴唇怎么有点白?” 宋逢林自己看不见,喝口热水:“有吗?估计是刚刚跑得太快了。” 热气蒸腾,给他熏出几分血色。 陈韵又看一眼,觉得好像是如此,说:“早知道不跑了,直接改签。” 宋逢林:“佩琳还在机场等你呢。” 陈韵一直惦记着周佩琳离开宁江的时候送送她,周佩琳也觉得这样有意义,专门选了个她到达时间差不多的机票,省得她再跑一趟。 为这事,陈韵出门的时候在包里放了大量的纸巾,做好会完全憋不住的心理准备。 她道:“没事,让她也改签就行。” 到底是二三十年的朋友,宋逢林都不敢这么跟老婆说话。 他不想让陈韵的计划被打乱,不想自己成为任何的干扰因素,更怕她哪次想起来心里会有个小疙瘩。 思及此,他默默地攥紧了手,但还是说不出来哪里有毛病的全身无力,往后一靠:“我睡一会。” 按理说他平时睡眠很少的,估摸着是这两天都没好好睡的后遗症。 陈韵其实稍微措辞了一下要跟他说什么,心想估计晚上说完他更睡不着,催促着:“睡吧睡吧。” 一直到快降落,宋逢林才睁开眼。 他感觉好很多,起码能够面色如常地说话,还好端端地在到达处跟周佩琳打招呼。 周佩琳牵着好友的手说:“最后占用你老婆一会。” 什么最后不最后的,听上去不太吉利。 陈韵白她一眼,说:“你找个地方坐着等我还是先回去?” 宋逢林思考了一下自己现在的状态:“我先回去吧。” 两个人抛下“拖油瓶”,连行李都精简成小小的行李箱。 陈韵倒不怕他拿不动,但直觉哪里怪怪的,却也说不出来,只道:“行,那你慢点。” 宋逢林嗯一声,拖着行李箱走了。 陈韵盯着他看一会,被眼前挥舞的手叫回灵魂。 周佩琳揶揄:“怎么你现在也变望夫石了。” 陈韵叹气:“我俩好像是吵架了。” 吵架还有好像的,周佩琳:“你是薛定谔吗?” 陈韵:“你先听我说。” 周佩琳听了,听完面露纠结,大概是很想帮亲不帮理,但最后还是说:“你有点伤人了,如果是我,会连夜写离婚协议。” 她完全是基于自己的性格来理解,笑一下:“这样看来,我还没有周逢林恋爱脑。” 陈韵一时无法反驳,想想拍一下她的手臂。 周佩琳:“不是,怎么还打人啊。” 陈韵苦笑:“如果是宋逢林,会把另一只手伸出来让我打,再给我找根棍子,说不然手会疼。” 周佩琳思索片刻:“我懂了,他就像机器人,芯片里写着‘老婆的意志’才是我的人格。” 意思大差不差吧,陈韵:“我真的觉得有压力,好像不对他好一点就是狼心狗肺,但又完全做不到他这个程度。” 周佩琳:“世界上有几个宋逢林?你就心安理得接受呗。反正不是你付出更多,我赞成。” 陈韵犹犹豫豫:“不好吧,那他也太……” 后面三个字是“可怜了”,但她连说出来都有点不忍心。 周佩琳莫名大笑,半晌刹住车:“陈韵,你听过一句话吗?” 陈韵:“什么?” 周佩琳:“有点矫情,说不出来,发给你看。” 连她都觉得矫情,那得是多腻歪。 陈韵看一眼手机,陷入沉思。 周佩琳拍拍她的肩:“好好思考吧,我要过安检了。” 又给她一个拥抱:“下次见。” 下次是什么时候,大家都说不好。 陈韵挥挥手,一转身眼泪就掉下来。 泪眼婆娑之际,她想到的不是和周佩琳的过往种种,而是总算反应过来心底缺一块的感觉从何而来。 她掏出手机看时间,惊觉宋逢林连一句“到家了”都没发,赶忙拨通号码。 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的,宋逢林没有接。 第79章 宋逢林这个人,向来大事小事都是要报备的。 他随时随地分享自己的生活,更新定位,这种在应该到家的时间里连一句“我到了”都没有的情况实在罕见,在陈韵的印象里都数得出来。 她心里不安,在电话没人接后更甚,干脆打了辆车回家,路上又试着拨通号码。 这一次,宋逢林接了。 陈韵松口气:“你刚刚怎么没接?” 满满的质问口气。 宋逢林:“我在厨房,手机放房间充电。” 又问:“是要我干嘛吗?” 说得好像不使唤他就不会给他打电话似的,陈韵:“我就是问问你到家没有。” 宋逢林是全世界最爱被查岗的男人,但他现在不确定陈韵是不是喜欢这么做,对任何一件从前的日常都怀疑会不会给她带来压力。 他道:“到了,忘记跟你说。” 什么忘记,明明就是故意的。 陈韵莫名的烦躁,为自己刚刚的担心觉得可笑,干巴巴:“那就这样,挂了。” 说挂就挂,不给人一点说“再见”的机会。 宋逢林知道她是在不高兴,却不知道究竟什么才是她想要的,盯着手机屏幕发呆,有些提不起劲。 他以为这种感觉只是心灵上的,想想还是决定先把家里的活干完,起码老婆回来能有个笑脸。 车在绕城高速上堵了一会,陈韵快一个小时才到家。 这点时间足够宋逢林把屋子收拾干净。 他心满意足地打量成果,到沙发上坐着稍微休息会,刚坐下没多久,陈韵推门而入。 她看到地板上还残留的水渍,问:“你拖地了?” 宋逢林:“嗯,打扫了一下。” 他用一下这两个字不准确,陈韵像是做卫生检查,一路看到房间,发现连床单被套都换上干净的,不知怎么只想叹气。 她打一半草稿的话憋回去,又觉得长痛不如短痛,回过头看着亦步亦趋的人:“宋逢林,我们聊聊吧。” 宋逢林很想说不聊。 但就像从前拿奖学金时要先讲点悲惨故事一样,他压根没有权利去拒绝对自己不可或缺的人事物的要求,却不自觉流露出抗拒的姿态,嘴上说着:“好。” 陈韵偏偏要戳破:“你根本不想的。” 她语调高起来,宋逢林知道又惹她不快,摆出顺从的模式,说:“没有,我都听你的。” 陈韵只想叹气:“我根本不需要你什么都听我的。” 宋逢林迷茫了,心想如果连听老婆话也不对,那他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做才是对的。 陈韵看出他没听懂,说:“不对的地方你总要指出来吧。” 十年来的思维定格,宋逢林理所当然:“可是你没有不对的啊。” 怎么可能!陈韵:“难道你没有和我意见相左的时候吗?” 宋逢林刚要点头,在她的眼神逼迫下犹犹豫豫,就是不愿意承认。 陈韵:“你看,你连和我有不同看法都假装没有。” 宋逢林急了:“我不是假装,我只是觉得反正说出来最后也是按你的来做,说不说都一样。” 陈韵:“你都没有说过,怎么知道都一样?” 她一句接着一句,宋逢林完全招架不住。 他本来就不善言辞,这会更是跟不上节奏,匆忙之下:“有的话说出来你肯定不高兴,我不想让你不高兴。” 陈韵:“你这跟溺爱孩子有什么区别,只顺着。不对,星星跟阳阳你还知道纠正,就不怕我变坏。” 宋逢林:“这怎么能放一起比。” 陈韵:“我看着就是一回事。” 宋逢林只会重复:“不是的。” 陈韵再追问两遍,他就失去了对语言的掌控,脱口而出:“他们不会真的跟我生气。” 难道自己就是什么很计较的人吗?陈韵:“我什么时候真的跟你生气了?” 宋逢林想找点话补救,却发现说什么都无济于事。 他嗫嚅着,两只手不自觉地交握于身前,紧张又无措。 陈韵从来是软硬不吃的人,却没来由的无可奈何:“宋逢林,我是什么昏君吗?要你这么如屡薄冰。” 不,不是。 宋逢林甚至认为如果他面对昏君,还能比现在更有气节些,毕竟左不过横刀颈上,还能留下一世美名。 他只是无法接受会被讨厌的可能性,杜绝任何让她不喜欢自己的风险,用竭尽所能的讨好换取爱意,自我这种于他而言根本不值一提的东西,随时都可以抛之脑后。 可他没办法说出来,因为深知这种人格是不健全的,压根不在陈韵的择偶标准里。 简历造假得到工作后再得心应手,也随时都有被开除的理由。 宋逢林不想失去陈韵,避重就轻:“我以为这样你会高兴,对不起。” 他好像以为用道歉能处理问题,把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就是解决办法,然而实则把对话陷入僵局之中。 陈韵有点着急上火:“这是我这辈子唯一一次让你把话讲透,你现在不讲,以后也不要跟我讲话了。” 狠话本来就是放给在乎的人听的,宋逢林心头一紧,不知想到什么,眼神里都是绝望。 以至于陈韵心里说:算了算了,逼他做什么。 她刚想口头也说一遍,宋逢林先开了口:“我应该是有病。” ?? 陈韵反射性摸他的头,还真觉得不对:“等会,怎么这么烫。” 啊?宋逢林后半句咽回去,陈韵风风火火翻出来体温计:“坐好,量一下。” 宋逢林老老实实坐在她化妆的凳子上,夹着体温计揣度着她的神情。 陈韵看一眼手表记住时间,说:“我就觉得你今天不对劲。” 手指点点他的额头:“你自己没觉得不舒服吗?” 宋逢林像是才反应过来:“好像有一点。” 陈韵气得瞪他,双手抱臂:“跟你说话我脑瓜疼,不许说了。” 宋逢林不敢惹她,又怕她不理自己,绞尽脑汁制造话题:“可能是昨天穿西装,有点中暑了?” 陈韵抓到重点:“你昨天就不舒服?” 宋逢林眼神闪烁:“我以为是错觉。” 这种还有错觉,陈韵血压都高了,深吸口气:“等你量完你给我等着瞧。” 宋逢林不敢再吭声,看她的眼神在自己和手机屏幕上来回移动,表情一会变来一会变去,越发的忐忑不安。 五分钟一到,铡刀也该落下来。 陈韵看一眼体温计:“38.3。” 她是真不愿意频频叹气,头疼地捏着鼻梁,垂眸间看见了自己最爱的粉色格子四件套,忽然觉得周佩琳发给她的那句话另有解读,居然笑出来。 吓得宋逢林都不敢坐,扑腾一下站起来:“我吃个药睡一觉,马上会好的。” 陈韵却问:“你刚刚说的病,是什么?” 还是逃不过去,宋逢林:“我看人家说,讨好型人格也是病。” 他其实希望病这个字能有几分情面,好让陈韵不那么生气。 没想到恰好是这个字让陈韵不舒服,说:“这不是病,顶多是小缺点。” 哦,只是缺点,那看来不能法外开恩了。 看他的样子,没确诊还多少有点遗憾。 陈韵气极反笑:“佩琳说爱是常常觉得亏欠,我看我是真的欠了你的。” 后半句,宋逢林好像没听见。 他只抓得住某个字,整个人抖擞起来:“你说什么?” 陈韵:“我说我真是欠了你的,坐好,我去给你拿药。” 宋逢林不让她走,还把眼镜摘下来:“前半句。” 陈韵好像领会到他在如此关键时刻还要摘眼镜的意图,荒诞之余又心软:“我看你也不是想听前半句。” 她其实总把这个字挂嘴边,对父母对子女都不吝啬,唯独对他好像真的很小气,以至于今日像是第一次告白:“嗯,我爱你。” 宋逢林没有在第一时间流露出喜悦,反而更加的茫然:“为什么?” 倒反天罡,居然是他问出这个问题。 陈韵:“什么叫为什么?” 宋逢林:“我明明惹你不高兴了。” 陈韵总算听懂这个因果顺序:“你觉得我不高兴,就不可能会爱你?” 她随手举例:“我一天跟孩子生八百次气,你几时见过我真的不要他们。” 宋逢林:“他们是你生的。” 她生的,生她的,这个家里人人都有天然被爱的理由,除了他。 陈韵差点口不择言来一句“不爱孩子的父母”也很多,幸好理智还在线。 她想或许是连他觉得全世界最有理由爱他的人都未能给予,才使他如此渴求,又或者是说她从没给过他一个确定的答案,才让他终日惶惶。 陈韵反问:“我也不是你生的,你为什么爱我?” 宋逢林说不出来,看着她眨眨眼。 看在这双好看的眼睛的份上,陈韵放过他:“总之,我不喜欢你这种讨好,以后要改。” 没关系,她只是不喜欢这个小缺点,但她爱他这个人啊! 宋逢林第一次没从否定里收获打击,只是有点为难:“我尽量。”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陈韵嗯一声,拿了药和温水盯着他吃,说:“换衣服睡觉。” 宋逢林小心翼翼举起手:“我刚刚大扫除了,能洗个澡再睡吗?” 还有脸说,陈韵眼不 见心不烦,挥挥手:“快去快回。” 宋逢林迅速行动,从洗手间出来自觉地躺在床上,盖好被子。 陈韵关上灯要出房间,被他叫住,半晌没有听到下文,却没有催促。 宋逢林:“你刚刚说的话,不是我发烧的幻觉对吧?” 陈韵:“不是。” 真的不是呢,宋逢林笑得像个傻子。 陈韵温柔地说:“这下可以睡了吧。” 可以可以,宋逢林闭上眼睛以示听话,嘴角却越翘越高。 陈韵失笑,啪嗒按下开关,眼前顿时陷入黑暗,但心头一片清明。 第80章 宋逢林感觉自己这一觉睡得很久,没想到睁开眼天还没黑。 他睡醒没有先看手机,而是想到客厅里去一趟,刚打开门就被外面的亮度晃了神,自言自语:“我居然睡了一整天。” 陈韵躺在沙发上玩手机,从她的角度可以看到一点主卧的门。 她听见动静说:“不要高估自己的睡眠质量。” 宋逢林往前跨一步才发现她,问:“现在几点?” 陈韵:“快六点。” 她手脚利落地翻个身跳起来:“正好,我本来还想整点叫你起来吃东西的。” 一说,宋逢林还真有点饿:“你做饭了?” 陈韵:“如果稀饭也算做饭的话。” 宋逢林一贯哄她:“当然算,也要淘米下锅的,多辛苦。” 有些马屁拍不好,就会变得阴阳怪气。 陈韵斜眼看他:“不是跟我说会改吗?” 改什么?宋逢林不知是不是烧得有点迷糊,好像经她提醒才想起,蹭蹭地往后退两步,撞上餐椅。 陈韵:“干嘛呢你?” 宋逢林居然还结巴:“没……没事。” 耳后飘起两朵红晕,看上去越发的可疑了。 陈韵把碗放餐桌上,腾出手摸摸他的额头:“是没怎么降温。” 又从口袋里掏出体温计:“再量一遍。” 宋逢林本来还以为下午是他们感情的里程碑,但看她的表情像是无事发生,不由得有些垂头丧气。 他夹住体温计,脸上写着“欲言又止”四个字。 陈韵没注意到。 她在厨房煎鸡蛋,锅铲一顿挥舞,大概心情还不错,哼着小曲。 宋逢林进去跟她搭话:“你吃了吗?” 陈韵示意他看地上的外卖盒子,强调:“不是吃独食,是你现在不能吃。” 宋逢林一看就知道她点的炸鸡,说:“鸡蛋也算鸡。” 陈韵:“听上去怎么有点恐怖。” 宋逢林还以为是幽默,心想自己不如不说,索性抿紧嘴。 陈韵注意到他的安静,回头看一眼:“你去坐着,待会测不准。” 又顺嘴:“明天要是还没好就得去挂个号。” 去医院和配眼镜这两件事,是宋逢林的一生之敌。 他知道讳疾忌医是不对,却还是忍不住想逃:“不用吧,人家说感冒不吃药七天也会好的。” 陈韵:“那也得确定是普通感冒。” 说起来,照顾病人这一项是她生孩子之后才变得擅长的,很多医学常识都来源于儿科大夫,在大人身上也不太清楚适不适用。 她拿不准,关掉灶台的火把鸡蛋盛出锅,一手端着盘子一手拿着手机:“不行,我得查查。” 宋逢林很矛盾。 他既享受这种被关心的感觉,又不愿意给她添太多麻烦,总觉得自己变成个累赘,只好老老实实地听话。 陈韵看他端坐在椅子上,像儿子第一天上托班等老师分小零食。 或许是她从心里刚把他从喜欢挪到爱的区间里,忽然觉得这个人生出更多的可爱,看着仿佛有什么不同,却又形容不上来。 她想果然爱不爱的是世界上最复杂的东西,把盘子放桌上摊开手掌:“给我。” 宋逢林其实刚刚有点走神,没反应过来把手给放上去了。 陈韵发出个音调上扬的嗯:“我说体温计。” 哦哦哦哦哦,宋逢林醒过神来,尴尬地笑一笑。 陈韵看一眼刻度停在37.5上,说:“还行,没烧傻。” 下巴一抬:“快点吃,吃完继续睡。” 猪是不是也这样过日子?宋逢林其实不怎么困,但他最大的优点就是听话,吃完又去躺下,不过看着天花板发呆,想到下午的事自己又傻乐。 那种确切得知的被爱,填满他总是恐惧被抛弃的人生,世界也好像在冰天雪地里开出花丛。 他抱着这种喜悦慢慢入睡,陈韵中间进来看过一次,发现他睡得挺好的,把从老家带来的特产给同小区的星星同学妈妈送过去——人家上次也给她送了。 同学妈妈正在骂小孩,看到客人来收住嘴,换上笑脸:“星星没有来吗?” 陈韵:“没有,跟我爸妈在老家呢。” 真好,同学妈妈流露出羡慕,又跟她聊:“下个礼拜就出分班表了,你知道今年一年级有几个班吗?” 人家这么问,陈韵自然摇摇头:“没听说。” 同学妈妈赶快给她普及知识:“都说王老师的班最好。” 这位王老师颇有教龄,管得更加严格,据说十分有威严,但陈韵最怕的就是这种老师。 她虽然读书的时候成绩不错,却不是那种循规蹈矩的类型,向来很难讨这种古板老师的喜欢。 女儿的个性,活泼跳动。 陈韵有点怕她适应不了,越琢磨头越大,愁眉苦脸地回家。 她坐在客厅里开始四面八方打听实验小学这一届一年级几位老师的情况,却不能在没有见面的情况下给人下定义,然后忽然叹口气:“怎么读个书这么难。” 能买上学区房只是第一步,宁江的教育更多投入在课外班,大家课程表拉出来都到晚上十点。 陈韵不愿意给孩子太多压力,但也不会让她自由生长,想起这事给她妈发语音:【星星今天作业写了吗?】 刘迎霞夫妇虽然溺爱第三代,但他们一生最多的爱还是投注在女儿身上,把她的指令放在最高级:【下午让她写了,自己拿去给二姨检查的】 那就行,陈韵切换对话框,给堂妹发红包:【请你喝奶茶】 陈颖不跟她客气,收完以后姐妹俩唠点别的。 聊着聊着,大家很有默契地中止对话。 陈韵一下子没有别的事干,左右看找点活。 可惜宋逢林太勤快,连张茶几都没留给她擦。 说实话,结婚的时候陈韵只觉得他这个人还不错,就像是班级排前几名的学生,你知道他保底能够上211,结果人家成了省状元。 她偶尔也觉得是捡到宝,但反过来想宋逢林能娶到她难道不是幸运吗? 毕竟人到中年,一个稳定的家庭已经胜过太多,可以说是千金不换。 更何况他这样的性格,得亏是遇上自己,不然肯定任人拿捏,说不准会人财两空。 这么一想,她心里又觉得很过意得去,尤其是在她认为终于给出爱意之后。 甭管给多少,那都是她最吝啬的部分,是她在这段婚姻里始终觉得略有亏欠的地方。 现在她总算是问心无愧,整个人抖搂起来。 可抖起来能干嘛呢?这个家本来就是她称王称霸,感情关系中向来占上风。 这样一想,好像又索然无味。 80-88 第81章 称王称霸的陈韵,接下来都在仔仔细细地照顾了病号两天。 宋逢林难得生病一次,几乎是病来如山倒,体温在38度上下来回奔走。 不过大概是生命力一贯顽强,很快恢复正常。 他好,陈韵也能松口气,暌违多日去店里。 临出门的时候宋逢林还提出想跟她一起,被断然拒绝后肉眼可见的失落,视线眼巴巴地追着。 不过陈韵是不会改变主意的,毕竟哪怕不为他的健康,也得为顾客的健康着想。 但看他可怜兮兮的样子,说:“我尽量早点回来。” 宋逢林略感安慰:“好,你慢点。” 心里琢磨起那自己今天干点什么。 陈韵好像已经料到,穿上鞋后回过头警告:“今天不许干家务,只能休息。” 宋逢林不好阳奉阴违,也怕健身再引起别的病症,在她出门后百无聊赖地在客厅溜达两圈,打开了上次没看完的《高中数学》。 忆往昔,岁月峥嵘。 高中数 学这几个字,对他而言其实是一段很美好的回忆,毕竟人在擅长的领域总是更容易获得成就感。这种喜爱甚至一度影响了他的志愿填报——他当时还以为计算机系是数院的一个小分支。 一直到后来进大学,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天赋是不足以成为数学家的。 不过等做完今年的高考数学卷子,他对记忆开始产生怀疑,心想这些真的是当年手拿把掐的东西吗? 出于好奇,他把最后两道题拍照后发到了大学同学群里:【现在还有人会做这个吗?】 上班的摸鱼,不上班的玩手机。 大家纷纷在第一时间响应,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最后也不知道谁起的头,聊起孩子的教育问题。 有一位同学刷了满屏的老泪纵横表情包:【我女儿期末数学考67】 另一位回复:【知足吧,我儿只有个位数】 用现在的话来说,群里各位都是学霸,但基因遗传这种事好像没有规律可言,哪怕宋逢林把滤镜开到最大,目前也没有从两个孩子身上看出一点天才的痕迹。 他在这个话题的讨论里不自觉被鸡娃的氛围裹挟,放下手机后又逐渐清醒,觉得还是让自己学更容易些。 总归是学过的东西,十几年后隐隐约约能找回一点感觉。 宋逢林一边听网课一边做题,背影那叫一个奋笔疾书。 陈韵下班回来刚进家门,就听到书房的方向传来叽里呱啦的说话声。 她没走近就听到类似函数之类的词汇,被恐怖回忆袭击得不想往前跨一步,提高音量:“我以为你在睡觉。” 宋逢林按下暂停键,从书房探出头:“睡不着,躺得还腰疼。” 看他这一脸眉飞色舞的,估计也没大碍。 陈韵只是想不通数学令人热爱的地方究竟在哪,眨巴眨巴眼:“行,那你学吧。” 她都回来了,数学还有什么意思,宋逢林慢慢地挪过去:“明天再继续。” 又说:“晚上叫外卖吧,省得折腾。” 陈韵:“我也没给你准备什么大餐。” 宋逢林在生病,这两天的伙食都很清淡。 他本来是不怎么挑食的,架不住老婆天天自己点外卖,说:“我也想吃小龙虾。” 也这个字,用得很好。 陈韵眼睛睁得圆溜:“你怎么知道。” 宋逢林:“餐桌下掉了一个虾头。” 餐桌?陈韵这会才蹲下来看,早就为时已晚。 她道:“我就是怕馋到你才偷偷吃的。” 宋逢林:“我不能吃也可以给你剥壳。” 他说话居然还咽口水,陈韵忍不住想逗逗他:“行,那就只剥壳不能吃。” 宋逢林又咽一下口水,心中可惜再次与小龙虾失之交臂,但面对美食的时候显然难以抵抗,眼神都直勾勾的,还假装压根没在看。 陈韵笑得不行:“你吃你吃,不知道的以为我虐待你呢。” 宋逢林:“你是为我好,我知道的。” 说完很有意志力地扭过头,跟小龙虾割席。 陈韵剥一个塞进他嘴巴里:“吃吧你。” 宋逢林下意识地咬住,含糊不清:“我来。” 生怕干不着活。 陈韵乐得腾出手,低着头专心致志玩手机。 宋逢林只能看她的发顶,一点不觉得寂寞。 他自己是乐在其中,吃完还积极地收拾桌子。 陈韵看他忙来忙去,想到这两天一直在查的“讨好型人格是什么意思”。 她从前只知道有这么个东西,对此的了解不比对量子力学多,查来查去也没办法把宋逢林和这个名词完全的对号入座。 因为他对别人是很讲原则的,幼时在女儿的撒泼打滚面前也不曾败下阵来。 但惟独对陈韵,好像对待易碎的玻璃,轻拿轻放,恨不得拿十卷保鲜膜给缠上。那种根深蒂固的小心翼翼的态度,并不会因为她的几句话就有所改变。 结婚十年,陈韵一直以为宋逢林尽在掌握之中,到今天才发现或许自己对他的内心世界有太多未知,不由得有些发愁。 宋逢林看她眉头紧锁,问:“怎么了?” 陈韵微微仰起头:“我在思考人生。” 颇有点无厘头,但很有她的风格。 宋逢林:“那要不要边吃水果边思考?” 陈韵点头又摇头,竖起两根手指:“胖了两斤。” 宋逢林答:“看不出来的。” 又夸她仍旧是全世界最漂亮的女生。 这套话对陈韵已经没多大安慰作用,反而激起她的热情,一拍桌子:“我宣布,明天开始减肥。” 为什么是明天呢?因为她还点了杯奶茶在路上。 宋逢林了然笑笑,被老婆定罪为是嘲笑挠了一爪子,发配到书房面电脑思过。 第82章 陈韵的想法千变万化,不到十分钟,就象征性地敲敲书房的门:“差点忘了跟你开个会。” 不愧是“领导”,这会议通知说来就来。 宋逢林又按下网课的暂停键,为表重视站起来:“什么事?” 陈韵:“开学星星就是一年级的小朋友了,英语和体育你上点心。” 宋逢林为难道:“体育我能带她多练练,英语要不还是你来?” 他是标准的应试英语,启蒙的时候音标就没学准,后来反复纠正过,到底是一股子方言味。 陈韵:“也行,那就语文数学体育归你,英语钢琴归我。” 又道:“声母韵母你得复习起来了。” 三十年前学,三十年后还得学。 宋逢林偶尔都觉得疑惑:“怎么感觉还是我在上学。” 谁说不是,陈韵:“打扫班级卫生,出黑板报都要家长来。” 宋逢林:“那以后扫地我去,黑板报你去。” 他说这话不是要平分义务,是为了在孩子的校园活动上不缺席,力求让儿女感受到父母的共同关心。 陈韵倒不在乎夫妻俩谁来干这活,只是无法理解:“为什么不能孩子自己来?” 她不是非得以从前的条件来衡量现在的生活,毕竟这一二十年的变化翻天覆地,但怎么想都觉得不合理。 宋逢林也这么想,附和地点点头:“我以前还挺喜欢大扫除的。” 只要不用上课,对学生们来说就是意外的悠闲时光。 陈韵来了兴致:“以前初中的时候,暑假开学前一天都要在操场拔草,拔完我们班主任自费请吃冰棍。” 回忆这种东西,就是提起来仿佛连那天吹过的风的味道都记得。 宋逢林:“我们是扫雪,放寒假都得去,一般扫到一半就扔着玩。” 南北方的差异,还真是方方面面的。 陈韵哇塞一声:“一定很好玩。” 宋逢林模棱两可:“还行。” 陈韵:“看样子你不是很喜欢啊。” 时间能冲淡很多东西,苦涩也只留下余味。 宋逢林伸出手指在脸上挠挠:“我那个时候最讨厌下雪,实在太冷了。” 寒冷,对穷人来说是道难关。 他穿着单薄的衣服,盖着破旧的棉袄,五根手指头露出来全是冻疮,呼吸之间好像喉咙也会被冻住,一点点的快乐不过是饮鸩止渴。 陈韵听出来背后的意思,或者说以她的人生经历,需要被提醒才能想到这一茬,一时之间有些沉默。 反而宋逢林安慰她:“也有高兴的事。” 陈韵:“是什么?” 宋逢林:“去野炊,背着锅带着菜。” 前半句陈韵想象的画面应该是炊烟袅袅,小桥流水人家,后半句只剩下黄土高原的粗犷大气。 她道:“不是,怎么还要背着锅?” 宋逢林反问:“你们野炊不背锅吗?” 陈韵:“我们的野,是在水库旁边租烧烤架。” 到底还是南方发达,对比起来自己像是活在原始社会。 宋逢林比划:“一个班要带这么大的两口锅。” 陈韵:“从家里带吗?那带走了家里人用啥?” 她的关注点还真是与众不同,宋逢林:“有一次一个同学真的把家里唯一的锅带去了,那天他们全家都没吃上饭。” 他说完自己都诧异,没想到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活这么多年还能记得。 陈韵则拍一下书桌:“我就说,肯定有这种情况。” 是是是,她料事如神。 宋逢林无奈:“你也轻点,手疼。” 陈韵只是雷声大雨点小,压根没用多少劲,忽然好奇:“ 你在学校的时候有没有闯过祸?” 宋逢林是读书时老师最喜欢的那类学生,勤奋、刻苦、守规矩、还尊重权威,甚至于哪怕哪天通知他半夜三点到操场跑步,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准时出现。 他被这么一问,能想起来的左不过是忘记写作业和上学迟到,在成年人的世界里压根不值一提,刚打算摇摇头,猛地流露出几分雀跃:“我在学校偷偷抽过烟。” 陈韵讨厌烟味,但不妨碍她对这段故事好奇:“你自己吗?” 宋逢林:“跟振声。他那段时间失恋,天天从家里偷烟,说要堕落。” 嚷嚷着要堕落的人,多半是堕不下去的。 他的发小张振声一路高举着好学生的大旗,博士毕业后在一所985大学任教,现在已经是副高职称。 陈韵那爱好八卦的心躁动起来:“他有本事早恋,现在还天天嚷嚷找不到对象。” 宋逢林一言难尽:“早恋也是他要堕落的一部分,跟过家家差不多,可以称之为没谈。” 陈韵眼睛微眯,眉毛上挑:“那你呢?” 宋逢林认真严肃:“我是真的没谈。” 陈韵:“谁问你这个,我是说你有堕落过吗?” 宋逢林惊讶:“抽烟还不够堕落吗?” 超过这个的都写在刑法里了吧。 真不愧是他说出来的话,陈韵吓唬:“你老说星星像我多好,以后她逃课,泡网吧,跟同学打架的时候就有罪受了。” 宋逢林见招拆招:“请假就不算逃课,网吧现在管得严她开不了机,打架肯定是别人先欺负她的。” 不过他没有这种经历,问:“是因为青春期才这样吗?” 陈韵:“是想让别人觉得我不光会读书,也很酷。” 酷这个字,一言概之所有的中二行为,是宋逢林从来没有拥有过的形容词。 说来奇怪,多年前他见过很多老师口中的坏学生。 他们成天躲在宿舍楼后面抽烟,放学的时候三五成群走在路上,每天讨论要去哪里平事,上课只管趴着睡觉,考试通通交白卷,大部分人连义务教育都没读完,就拍拍屁股走进社会。 有人称这种向下的自由不是自由,但莫名的,宋逢林居然有一丝羡慕。 他眼里的情绪太明显,陈韵敏锐发现,问:“你也想酷一下吗?” 宋逢林迟疑摇摇头:“我这个岁数,也很难酷得起来吧。” 什么叫这个岁数,陈韵:“你才三十五,正是大好年华,比青春期能做的多了。” 又随口举例:“起码你能去网吧开机子了。” 可真是好大一个优点啊。 宋逢林一指:“在家有电脑,现在也不需要去网吧了。” 这就是没有去网吧打过游戏的人的误解,陈韵拍拍他的肩:“完全不一样。” 她眼睛骤然亮起:“下次我带你去!” 宋逢林觉得看上去是她更想去,但把这当成约会的话,刀山火海也无妨。 他道:“明天吗?” 陈韵摸摸他已经不烫的额头,还是谨慎道:“后天。” 虽然是后天,但宋逢林已经提前开始期待。 就像故事里的那只小狐狸——你说四点来,我三点就开始高兴了。 第83章 大概是受宋逢林的态度影响,陈韵一下子也觉得去网吧是件值得期待的事情。 她甚至还专门做了造型搭配,力求显得格外的年轻,从压箱底的衣服里翻出百褶裙来减龄,不知道以为出席什么重大场合。 但其实去网吧这件事,十几年前对陈韵来说是熟门熟路的。 她有一阵特别喜欢去,逃过不少晚自习,还是从学校翻墙走的。 “那个墙两米高最少有,呲啦一下我就跳下来。” 陈韵说这话的时候,两个人走在去网吧的路上,她一只手恨不得戳到天上去,言语间十分的夸大其词。 对此,宋逢林持怀疑态度,因为陈韵连陪孩子坐摩天轮两只手都得攥得紧紧的。 不过他也没戳破,只是附和:“真厉害。” 演得不太好,陈韵偏过头看他:“你不信?” 宋逢林哪敢不信,猛地摇头:“没有的事。” 被她一瞪改口:“我以为你挺怕高的。” 陈韵叹气:“因为开始贪生怕死。” 年轻跟无知无畏四个字天然挂钩,明知山有虎也要去看看虎长什么样,她幼时的危险操作有一箩筐,现在能活着都算福大命大。 宋逢林给她改成更好听的措词:“是珍爱生命。” 意思差不多嘛,陈韵摆摆手:“反正越大越怂。” 怂这个字,说出来好像带着怅然。 宋逢林觉得她是有点情绪低落了,说:“我是从小就怂。” 他生得人高马大的,五官也并不柔和,眉眼一抬有种凌厉,因为不爱笑嘴角放得很平,怎么看都不好惹。 因此说这话更有种反差感,叫人总觉得有趣。 陈韵很给面子地笑笑,也帮他找个更好听的说法:“那叫成熟稳重。” 宋逢林居然还幽默一把:“是挺重的。” 可惜没扎在陈韵的笑点上,甚至还觉得有点冷,慢半拍地哈哈两声。 宋逢林挠挠脸:“我又冷场了。” 也许是陈韵这两天总是观察他的行为,推敲他的心理,这会很敏锐发现冷场于他而言是件很重大的事情。 然而对陈韵实在再普通不过,毕竟谁的情绪也不会永远在往上冲,有的对话就是会在某个地方自动终止,跟扫不扫兴扯不上一点关系。 她道:“那你再开个话题。” 宋逢林尽力找她感兴趣的部分:“你以前都玩什么游戏?” 陈韵沉默了一下:“其实玩游戏是我的人设,我的真实面目是躲在角落里看台湾苦情剧。” 并且补充说明:“没有人去网吧追剧的,不太酷。” 宋逢林恍然:“我就说怎么结婚后没见你玩过什么游戏,还以为自己完全不了解你。” 他本来还有点沮丧,这会一扫而空。 陈韵有时候说上句他都能接下句,给个眼神他就能接收到信息。 她跟父母都未必有这样的默契,说:“你不了解还有谁了解?” 没错,自己不管是从合情、合理还是合法的角度,都理所应当最了解。 宋逢林有种被颁奖的感觉,好像现在是站在奥斯卡现场,脑海里还跳出另一位候选人的名字:“周佩琳。” 陈韵一时无法反驳,毕竟她跟周佩琳有更久远的共同回忆和秘密。 这种沉默让宋逢林知道自己落选了,肩膀跟着耷拉下来,还是企图合理化:“正常,你们认识得更久。” 陈韵搂住他的胳膊:“女生的醋你也吃?” 宋逢林不是吃醋,只是想成为她情感上的第一顺位,偏偏老婆跟自己完全不一样,人生哪怕没有他也有很多精彩纷呈的人事物。 那些东西占据她的心神,能留给他的自然只有紧巴巴一块,哪怕他这儿一铲子,那儿一锄头的,余地仍旧不多。 他道:“我是羡慕她跟你认识这么久。” 陈韵戳他一下:“有一句可以安慰你,但不太好的话听不听?” 宋逢林对不太好的话免疫,心想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能差到哪儿去,点点头。 陈韵还要他承诺:“听完不许生气。” 宋逢林:“我什么时候跟你生过气?” 就因为这样,陈韵才总是肆无忌惮,哪怕告诉自己不能这样,也总是有意无意伤害他。 话到嘴边,她改个说辞:“我们认识的时间正正好,再早一点都很难结婚了。” 她学生时代跳脱,喜欢追逐同类,尤其是青春期,只差把“我要与众不同”六个字刻在脑门上。 而宋逢林恰好是那个同,规规矩矩得难免沉闷,属于是上课跟他讲句话都怕他举手报告老师的程度了,更别提跟他结婚。 这个事实,宋逢林自然知道:“谈恋爱你肯定不选我了。” 他 说得断然,实则可怜,陈韵哄他:“也谈了一年多才结婚呢。” 其实是要结婚,才谈的这一年多。 因果顺序摆在这儿,宋逢林总是心有戚戚焉不是没有原因的,毕竟他对她而言,可能只是最适合的那个。 想到这,他自己的情绪又往下掉,满腹心事收起来,问:“还没到吗?” 陈韵才反应过来边走边说居然走过头了,讪讪:“我们可能得后退五百米。” 五百米而已,宋逢林想起来:“我们去重庆那次,光走错的路就有五公里。” 当时导航还不太智能,面对重庆的路况更是束手无策。 陈韵坚持要去吃一家烤鱼店,转到后面恨不得拿大炮轰出条路来,整个人气得头顶都冒烟,扭头一看宋逢林的情绪还很稳定。 现在想想,陈韵:“你真的一点不上火吗?” 宋逢林:“跟你在一起,走就走了。” 最平淡的语气,最动人的话。 陈韵耳根有点热,手呼呼地扇着风:“那走快一点。” 她提前买好团购券,在网吧收银台兑换四个小时的包间。 不知是例行公事还是看他们孤男寡女的,前台专门提醒一句:“包间里有监控。” 说得颇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整得他们像是要在里面做什么。 陈韵总不好反驳“我们又不干嘛”来给自己找尴尬,只能自说自话:“现在的网吧都好高级哦。” 宋逢林左看右看:“电脑配置也不便宜。” 陈韵不懂这些:“好用吗?好用给你换一个。” 宋逢林虽然对设备没什么追求,但工作有需求。 他道:“肯定没有家里的贵。” 在未知的领域,贵的就等于好。 陈韵也就歇了心思,坐在包间里发懵:“好久没有碰这种台式电脑,主机在哪来着。” 宋逢林帮她开机,忽然有种自己更熟门熟路的感觉,又有些迷茫:“然后干什么?” 陈韵斜眼看他:“刚说完你了解我,马上犯迷糊。” 宋逢林顿时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你要追剧?” 陈韵理所当然:“对啊。” 那为什么不在家看,非得顶着大太阳来这儿看? 宋逢林其实不太能理解,但还是那句话,跟老婆一起的话上刀山下火海都无所谓。 他正好最近也在看网课,一打开流淌出来的都是知识的声音。 陈韵批评:“你这样显得我很不务正业,有种教导主任站背后的感觉。” 宋逢林被她这么一说,也觉得学数学跟这个环境格格不入,索性打开游戏。 各种花里胡哨的人物跳动,屏幕上闪烁着红橙黄绿青蓝紫的光,他的手在各个按键之间快速来回切换,有种运筹帷幄的松弛。 陈韵看着心想怪不得电竞文这么有市场,原来打游戏的男人还真有魅力值。 不过她多看两眼,宋逢林就有点慌乱:“我脸上有东西吗?” 陈韵伸手指抬起他的下巴:“有一点帅气。” 宋逢林像个毛头小子不知所措,最后憋出一句:“这里有监控。” 陈韵刚刚没说出口的那句话总算用上:“我们又不干嘛!” 顺势用指腹戳戳他的脸:“你都在想什么呢。” 宋逢林觉得自己想什么都是情有可原的,反握住她的手不吭声。 可他的眼神太炙热,陈韵实在无法品不出其中的情绪,只能提醒:“监控!” 宋逢林微不可闻叹口气,腾出手用力地按两下键盘。 陈韵想偷笑又憋住,不知怎么的眼神老是飘到监控上。 明明什么都没做,却总是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第84章 网吧这个地方,有一种神奇的魔力,那就是人坐下就得吃点垃圾食品。 陈韵发出减肥宣言不到24小时,不好意思那么快自打嘴巴,在边上假装看菜单:“以前都只有泡面吃,现在花样真多。” 不提,宋逢林都看得出她的目的,主动递话:“我还没在网吧吃过饭呢。” 要的就是这句,陈韵:“那我给你点。” 又勉为其难:“吃不下的可以给我吃。” 其实餐送到第一口是她吃的,吃完才想起来忘记装了,手在半空顿住。 宋逢林把可乐插上吸管递到她嘴边:“噎住了?” 如果有人日复一日无微不至地照顾你,那么总把自己当成女皇实在情有可原的。 陈韵理直气壮地出尔反尔,一个人消灭掉大部分食物,还在脸上贴金:“热量太高,不能耽误你减肥。” 宋逢林跟她说谢谢,结果被捶了一下。 陈韵爪子上还带着油花,在他的衣服上留下一点印记。 她道:“晚上我给你洗。” 宋逢林不是个很讲究的人,心想别人看见估计也以为是溅到水,说:“没事,反正也太大了,以后不穿。” 陈韵刚吃得饱饱的,听不得这个话,捂着耳朵:“果然别人的成功才最让人揪心。” 宋逢林光听这两个字,就好像有人在自己脑门上敲一下,心头泛起涩意,但又知道她不过随口一说,没有把他划在不相干的人里的意思。 道知道,只意味着从理智上可以理解,不能阻止感情上越发空虚。 时隔很久,宋逢林想起一位大学舍友的异地恋女朋友。 女生爱查岗,每天打好几通电话,消息回得晚一点就夺命连环call,因为芝麻大点的变化质问男友“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舍友很快疲于应对,没多久两个人就分手,知情的几个同学都说“是我早就受不了”,只有宋逢林不觉得,还企图帮女生说过话。 可惜他一个人的想法不能和群众抗衡,虽然没能被说服,却知道一个事实,那就是大部分人都会因为这样的情感索求窒息,然后挣扎着脱离套在脖子上的绳索,呼吸外面的新鲜空气。 宋逢林不想步那个女生的后尘,只好收敛自己,把一切判断为不合理的情绪都压在心底。 可他的基准里又不知道哪些是正常的,只能统统乱棍打死,装作没有这回事。 陈韵不知道他能想这么多,自顾自站起来活动身体:“我们等下去散步好不好?” 宋逢林理所当然:“好。” 陈韵觉得他说话有点无精打采,做了个过去几天最熟悉的动作,试试他额头的温度:“不烧。” 不过还是改主意:“算了,早点回去睡觉。” 宋逢林不想成为她的计划的干扰因素,说:“走一走吧,我也好几天没运动。” 他对减肥还真是热忱,决心和毅力都叫人钦佩,陈韵竖起大拇指:“不愧是你。” 她随随便便夸一句,宋逢林又支棱起来,仿佛是无上的恩赐。 他的喜怒哀乐本就是任由她操控的,半点也不为这种我命不由我的状态悲哀,反而乐在其中。 那些微小的情绪变化像流动的空气,陈韵伸出手好像能捕捉到什么。 她有点莫名其妙地眨眨眼,大概没太从直觉中推敲出任何有意义的东西,索性又坐下看电视。 看没多久,屏幕上跳出倒数计时的提示。 陈韵不禁感叹:“唯一没变的就是每次来都感觉时间过得好快。” 宋逢林:“下次还来吗?” 陈韵砸吧砸吧嘴:“炸鸡排还不错。” 宋逢林没忍住笑:“这儿不是餐厅。” 黑猫白猫,都是好猫。 只要饭做得 好,那不就是餐厅。 陈韵理直气壮:“我当它是它就是。” 宋逢林觉得非常有道理,点头表示赞同,拎起她的包:“走吧。” 两个人一起往外走,被室内室外的温差袭击。 八月的风里是盛夏的余味,太阳落山后热气还在从地面四散开来,连吹来的风都不带一丝善意。 陈韵啧一声,偏过头:“冷热交替,你要是不舒服一定要说。” 宋逢林不过生场小病,都快被她当瓷娃娃看。 他心里空缺掉的部分又被补上一块,说:“真的没事了。” 他的嘴,天塌下来也都说没事。 陈韵哼一声不看他,蹬蹬蹬往前走。 宋逢林跨步跟上,小声地叫她的名字。 空气黏糊糊的,他说话的尾音也像有个小钩子,若有似无把人缠住。 陈韵都觉得自己快被他拿捏住了,不过原来自然下垂的手臂还是微微往后摆,只翘起一根小拇指任由他勾住。 过了会觉得姿势有点不舒服,还是改成牵住他的手。 宋逢林顺理成章地扣住她的手指,一边找话题:“明天我跟你去店里?” 陈韵:“行啊。” 她手指头掐算着什么,马上改口:“不对,你明天早上要去星星学校交教材。” 宋逢林:“差点忘了。” 两个人讨论着女儿的开学适宜,路过广场的时候发现添了新装饰,停下来看广告牌。 宋逢林从左到右扫一眼:“手作空间的意思是卖那种小工艺品的?” 陈韵看时间:“应该是。正好明天晚上,来看看吗?” 宋逢林对什么工艺品的完全不感兴趣,他的艺术细胞几乎为零,涉及审美的领域对他来说就是异世界。 但他知道陈韵肯定喜欢,说:“那明天晚上我去接你下班,我们在外面吃,吃完过来。” 这次轮到陈韵说好,点完头才想起来问:“你明天下午有事?” 宋逢林:“振声说来参加会议,我去跟他碰个头。” 陈韵:“你们难得见一面,晚饭也一起吃呗。” 宋逢林:“就坐一坐,他赶着回去。” 这也太赶了,来去匆匆的。 陈韵:“放暑假还这么忙。” 高校对学生来说是象牙塔,但打工的人在哪都没有一片净土,谁都不轻松。 宋逢林:“是挺累的。” 陈韵附和两句真不容易,拉着他在广场溜达了好几圈才回家。 没有孩子的房子,空旷得说话都有回音。 陈韵好久没觉得世界有这么安静,仿佛这普通悠闲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从哪里偷来的,却又忍不住惦记和自己血脉相连的人:“孩子在的时候烦,不在又怪想他们的。” 几乎是一整天的二人世界,让宋逢林有些沉迷,难得地说一句:“这样也挺好的。” 陈韵也觉得今天过得不错,一高兴话就变得特别多。 她从孩子小时候的糗事聊到初中班里最癫的那位同学,被十二点的钟声拦住所有下文,扯过被子盖好:“不许说话了,晚安。” 宋逢林这会才找到开口的机会,问:“要不要喝水?” 陈韵还真有点口干舌燥,很理所当然地等着他出去端,但又觉得自己有点太使唤人,说:“不喝也行。” 宋逢林:“还是喝一点,不然明天该嗓子疼。” 陈韵想想也是,盘腿坐在床上等他。 她拿人家的手短,说谢谢的声音夹得自己都嫌肉麻。 宋逢林很吃这套,站在床边,空着的手摸摸她的头:“不客气。” 房间的灯没开,借着的是走廊的光,投射进来变成他的影子,从四面八方将人牢牢罩住。 或许是这种需要仰视的姿态和逆光中模糊不清的脸,陈韵的脑海里跑过好几本看过的小说剧情——不太正经的那部分。 光想,她都哇塞一声。 宋逢林:“你说什么?” 陈韵随意糊弄过去,把杯子给他自己躺下。 宋逢林也没细究,只觉得这么晚了,是该睡了。 第85章 第二天一早,宋逢林去实验小学给女儿交入学材料,顺便线下看分班表。 表是刚贴出来的,百八十号人挤着看。 他肯定是挤不进去的,只能隔着人头攒动一个班一个班看过去,到中间的位置才发现,先掏出手机拍张照发在群里并附文:【星星读六班】 孩子奶奶第一个回:“六六大顺好,吉利。” 宋逢林本来没想到这个,这么一听也觉得不错,给岳母回了个竖大拇指的表情包,然后找到一年级六班的遮阳篷,在别的家长身后排起队。 大概是觉得未来六年有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可能,又或者是光站着实在无聊,前面的家长转过头跟他搭话:“你们家男孩女孩?” 宋逢林:“女孩。” 又礼尚往来问她:“你们家呢?” 老太太:“是个孙子。” 怎么听起来有点像骂人,宋逢林只能接一句:“哦,男孩啊。” 顺着队伍移动往前挪一步,绞尽脑汁琢磨再搭句什么话好。 好在老太太很健谈,自己一个人就能撑住全场。 宋逢林只要在旁边发出些语气词,就足以让她源源不断地输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连儿子儿媳在哪上班都竹筒倒豆子。 说的人不觉得有什么,宋逢林听着都有点不合适。 但他得在这儿排队躲不开,又不好意思直接冷淡处理,脚心仿佛有蚂蚁爬过,咬得他抓心挠肝的,又往前挪一步。 这么一点一点往前走,好不容易到宋逢林。 他把要交的资料从档案袋拿出来,给老师看自己在女儿的证件照后面写着的名字,签字确认分班结果和校服尺寸,扫码缴费后加入班级群,把备注改成“陈星月爸爸”。 就这么几件事,对他来说是行云流水,对有的家长可以说是麻烦一堆。 有的忘了照片,有的纠结校服尺寸,有的把班级群的名字改来改去。 以宋逢林的耐心,都觉得比起坐着的几位老师自愧弗如。 不过老师的脾气好,对女儿总是有好处的。 毕竟家里的第一个孩子,当爹的每件事也都是跟着她第一次经历,完全没有经验可参考,却又事事想替她周全。 因此办完正事,宋逢林还在学校里溜达着看看环境,要不是实在不方便,连女厕所都想进去踩踩点。 实验小学够宽敞,校园设施也多,一圈转下来刚好到午饭的点。 宋逢林走路到的咖啡店,路过某家餐厅打包了两份牛肉面。 陈韵早知他要来,半点不惊讶,说:“我做两单外卖,你先吃。” 宋逢林把午饭先放桌上:“你做,我打包。” 也行,不然高峰期的外卖员催得厉害,陈韵不想耽误人家的事,毕竟她爸平常也在跑外卖。 她嗯一声没多分神,把手上几个单子一一送走松口气。 宋逢林才想到店里应该还有个人才对,左右看看:“潇潇呢?” 陈韵:“说‘突发恶疾,要去烤肉店看医生’。” 她这个规模的小店,给不起太高的工资,能招到方方面面都合适的员工不容易,平常她在店里的时候就让咖啡师自由点,工作时间不做太多限制。 宋逢林这人,某些方面是很老派的,比如听不得人家整天死啊病啊的挂嘴边,觉得说多了实在不吉利。 他道:“那也不用说自己突发恶疾。” 陈韵:“最近网上流行这么说。” 怎么不 流行点积极正能量的东西,宋逢林显而易见的不理解。 但他最多在心里嘀咕两句而已,说:“吃吧,快凉了。” 陈韵跟他打听早上交材料的情形,重点关注班主任看着是否面善。 宋逢林特意观察过:“许老师看着挺斯文的。” 又说:“一面也说不出来好坏,你不是说让星星先上着再说。” 为女儿分班这件事,陈韵还琢磨了好几天。 她对一年级的几位老师都有所了解,知道人家学历和能力都不差,只是教学风格略有不同。 哪怕是亲生的娃,一时半会也说不出来哪种更适合她。 因此夫妻俩思量再三,还是决定先顺其自然。 可有选择,又没人规定不能后悔。 陈韵开始发愁:“太斯文会不会镇不住学生?” 宋逢林不止一次进出过女儿的幼儿园参加活动,深深觉得不管什么样的老师都很难完全管得住这些有活力的小苗们。 他道:“七八年的工龄,比咱俩当爸妈的时间都长,肯定有经验。” 这话说的,还真是叫人无法反驳。 陈韵不再杞人忧天,只是看一眼手表:“你跟小张约的几点?” 宋逢林:“没定,我过去他就溜号出来。” 陈韵跟他这位发小并不熟,毕竟大家生活在不同的城市,但对他的事迹耳熟能详。 她道:“怎么说得跟逃课一样。” 宋逢林细品:“是有点像。” 又不自觉地笑:“他以前是逃课专业户。” 需要笑成这样?陈韵莫名有点酸溜溜的,不过也没说什么。 宋逢林倒是又提两句张振声这个人,吃完饭把垃圾收拾干净,看一眼手机:“我先走了,晚上来接你。” 陈韵挥挥手说“再见”,看着他打到车才把店里的投影仪打开看电视。 那边宋逢林坐着车拐过三个路口,在一家五星级酒店门口停下。 他来宁江这么多年,还是没习惯一些高档场所周到的服务,有人帮他开门他都带点局促,路过每个服务员都得到一句“你好欢迎光临”更是让他不安,仿佛不在这儿消费一笔就过意不去。 因此张振声刚找到合适的溜号机会从会议现场跑出来,就发现发小点了个下午茶套餐,三层的不锈钢架子上每一层都摆着小巧玲珑的甜品。 他道:“早知道你吃这玩意,我偷点茶歇给你。” 宋逢林:“咱能不说偷吗?” 张振声:“读书人的事情,怎么能算偷?” 又批评:“你这人,还是一点幽默感都没有。” 宋逢林承认没有,说:“这也不要钱的,吃吧。” 张振声来参加这些名字好听的学术会议的最大收获就是点脂肪回去,一点不客气,边吃边说:“也就是我没空,不然晚上得敲你一顿鲍参翅肚再走。” 其实从性格上,两个人几乎是南辕北辙的类型,但二三十年的交情已经让他们忽略这些差异性,即使久不见面也不生疏,坐下来就能天南海北地聊着。 聊没几句,宋逢林的手机响。 他从口袋里掏出来看:“我老婆。” 张振声给嘴巴上拉链,眼神里散发着“我倒要听听说点什么”的光明正大。 宋逢林没起身,接通后第一声“喂”,第二声“是吗”,第三声“行,我待会拿过去”,第四声“好,拜拜”。 统共四句话,还让他一脸春风荡漾的。 张振声没忍住吐槽:“你看看你那一脸不值钱的样。” 宋逢林随手把手机倒扣在桌上:“你没结婚,你不懂。” 张振声漫不经心扎回去:“你老婆就懂你?” 噎得宋逢林哑口无言。 张振声也没有吹响胜利的号角,把不知什么做的看上去花里胡哨像饼干的食物丢进嘴里,含糊不清:“你就跟她直说能怎么样?” 宋逢林坦坦荡荡:“我怂,我害怕。” 他自己都这么说,张振声反而不好意思骂,又拿一块甜品,评价:“不怎么好吃。” 宋逢林:“那你还吃这么多?” 张振声:“不浪费食物是我们搞学术的良好品德。” 宋逢林:“我看你也不是来搞学术的。” 张振声压根不想来,大吐苦水一百句。 或许是涉及到他人隐私的话,陈韵才回过神来。 她把刚揉好的面团放一边发酵,伸出小拇指把还在外放的通话中挂断,洗完手在围裙上擦擦,重复着这个动作想:宋逢林,原来你觉得我不懂你吗? 第86章 结婚十年,陈韵一直自认为还算了解宋逢林,从没想过有一天会从他人口中听到自己不懂宋逢林的评价。 也许她更震惊的,是宋逢林居然默认了这个说法。 要知道,宋逢林这个人是无论什么时候都以维护老婆为第一位,哪怕别人是开玩笑和调侃也会一板一眼的纠正。 新婚那会,父母偶尔以“我骂了你就别说她”的手段来替女儿开脱,但宋逢林每次都是很坚定地站在她这边。 这样的他,居然在发小的话里沉默,那只能说一件事——他真的这么想。 这六个字反复跳来跳去,像锤子一下一下地敲击。 陈韵觉得心头闷,不知为何脑袋空空的,深吸口气订上个等面团发酵的闹钟,把靠墙放的折叠凳子打开。 凳子矮,她坐下的时候有种失重的感觉,又或者是真的有些头晕,两只眼睛不知道看点什么,慢慢失去焦距。 猛地晃晃头,陈韵回过神来,抓住一点脉络,可能找到宋逢林为什么这么想的理由-他在老婆面前没有太多的自我意志,所有的真实想法都藏在顺从之后。 小到吃穿用度,大的买房买车,这个家的一切基本是以陈韵的想法为主。 哪怕她每次都会问问家里其他人的意见,最后也无非是从不同人嘴里说出同样的看法。 大家是心有灵犀吗?当然不是。 陈韵自然知道在这个家里得到多少偏爱,像是自我安慰一样说:““应该是这样。”” 说完她自己也没多少底气,又怕内里还有藏得更深的缘由,忍不住鸵鸟心态:早知就不揉面团先挂电话了。 可揉都揉了,她也不好浪费粮食,闹钟一响条件反射站起来,因为有事情做心情不那么乱糟糟。 东一锤子,西一榔头的。 陈韵还没理出个大概,宋逢林就已经来接她。 他进来见店里客人多,吧台后又施展不开,跟老婆对上眼神后就退出去等。 哪怕他一个字都没说,陈韵也读懂了。 她心想难道这样还不算默契吗?一边冲洗着客人用过的杯子。 潇潇做完手头的单子:“姐你下班吧,等下我来洗。” 本来也是她的工作,只是老板平常有空分担一部分内容而已。 陈韵还想拖一会,不自觉地东摆西摆,好像跟手里的东西有多过不去,却到底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 她把杯子放在沥水架上:“我先走啦,明天见~” 潇潇冲她摆摆手,心里琢磨着自己的超混搭美式的新配方。 一看,就知道在神游太空。 但陈韵现在连枕边人都摸不清,更别提同事的想法。 她莫名地叹口气,沉重地推开店门。 宋逢林在跟蚊子搏斗,不知道的以为跟自己有什么深仇大恨,巴掌招呼到身上一点不客气。 陈韵看着都疼:“别动,我给你喷驱蚊水。” 有孩子后,她夏天随身都带着。 宋逢林老老实实地站好,像过安检一样双臂抬高,嘴巴抿得紧紧的,眼睛也闭上。 陈韵给他从头喷到脚:“下次还是进去等。” 宋逢林:“我看店里没空位了。” 陈韵:“站里面也好过被蚊子咬吧。” 大家都坐着,宋逢林干站那儿也觉得百爪挠心。 他特别不愿意人家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人群里唯恐流露出一 点一滴的与众不同,想都没想就要说“算了”。 但陈韵抢在他前头:“算了,你肯定更愿意被咬。” 宋逢林连点几下头表示赞同,问:“我们晚上吃什么?” 陈韵反问:“你想吃什么?” 宋逢林哪有什么想不想的:“我都可以,你定。” 陈韵偏要:“不行,你今天必须说一个。” 她表情认真,宋逢林不敢敷衍,揣测着她的习惯:“火锅?” 陈韵一听就知道是按照自己的爱好来,戳戳他的手臂:“选你想吃的,不是我。” 好端端的,为什么非要自己选? 宋逢林心想或许又是哪里让她有压力,越发的小心翼翼起来,按照一贯的饮食倾向给出答案:“那就涮羊肉。” 按照他的西北人口味严选,夫妻俩有常去的涮羊肉店,位于居民区的楼下,门口的招牌老远就看得到亮着灯,走进去炭火的热度几乎掩盖大匹数的空调制冷效果。 陈韵一路走过来都微微出汗,一进门更像是身上被糊了三斤油。 她挥着手当风扇,还没点菜先点一瓶可乐消消暑。 宋逢林见状:“要不我们换一家?” 陈韵喝一口冰可乐,由内而外的舒展开来:“为什么?” 宋逢林:“我看你都出汗了。” 陈韵:“那也不耽误吃涮羊肉啊。” 宋逢林反复打量她的神情,需要再而三确认自己的没有让她有丝毫的为难,心头的石头才能落地。 大概是太刻意观察他,陈韵好像能看出那些微小的情绪变化。 她心想原来他在她面前的压力有那么大吗?那句“好像在伺候慈禧”此刻仿佛也真成为一种具像化。 叫人忍不住心烦又心酸。 陈韵形容不出这么感觉,只知道他这样压根不让人高兴,却又知道他只是想让她高兴而已,脑海里天人交战。 宋逢林浑然不知,看着手机在点菜。 他有一阵没来吃涮羊肉,暂时忘记在减肥这个事实,手指头一阵乱戳。 就这劲头,比得上女儿去肯德基了。 陈韵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咬着吸管没吭声。 宋逢林看她一动不动,略显迟疑:“你是不是想吃别的?我们可以换一家。” 陈韵:“就吃这个。” 她语气听上去不太好,宋逢林:“你不用迁就我,我吃什么都行。” 陈韵觉得压根称不上迁就,有些头疼:“这句话我也想说。” 她像是在忍耐什么,宋逢林愈加不知所措,心想明明已经知道她不喜欢这种讨好怎么就是忍不住,头慢慢地垂下去。 陈韵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掰开揉碎讲,只能先说:“我今天没有特别想吃的,吃什么都可以,你来点就行,反正我爱吃的你都知道。” 她的每句话,宋逢林都会忍不住在心里暗自揣度是什么情绪。 可惜他分析能力有限,想来想去也得不出结果,不自觉都有些紧绷,仿佛在参加面试。 陈韵不忍心,在桌子底下踢踢他,找个话题:“小张去机场了吗?” 宋逢林:“对,我俩一起上的地铁。” 陈韵:“来去匆匆,只能下次有机会再请他吃饭。” 宋逢林:“没事,我们不讲究这些的。” 世界上的好朋友,兴许都是娘家人心态。 他不在乎,但张振声是愿意从这些重视里得到一种态度的。 即使这些年里陈韵只见过张振声三回,却很敏锐品出他的不放心。 她仔细想想也可以理解,每次见面都拿出最高规格的接待,又像是一种无声的较量。 说来奇怪,宋逢林事事都敏感,唯独对此毫无所觉,仿佛每个做儿子的都不看出婆媳之间的交锋一般。 这个比喻,让陈韵自己都觉得好笑。 她笑出声,宋逢林松口气,把烫熟的肉夹到她碗里。 陈韵才发现上菜,蘸着麻酱吃一大口,突然放下筷子:“今天也减肥失败了。” 宋逢林还以为是菜不对胃口,往下坠的心又提回来:“改天再减。” 她一年四季都在说这件事,该吃该喝的一样没落下。 陈韵确实也只是嚷嚷两句,筷子动得一点都不慢,同时大脑也在飞速运转,把本来想说的话先憋回去,思考着到底要拿宋逢林怎么办才好。 第87章 有的事,陈韵不戳破,但也得见招拆招。 虽然她也只有个笨办法,那就是让宋逢林做决定。 宋逢林这个人,从前是很有主见的。 但那对他而言实在久远,远得现在每个思考的片刻都习惯率先以老婆的喜好为主。 偏偏陈韵的性格跳脱,她这一秒想做什么,上一秒的自己都未必能知悉。 宋逢林哪怕长在她肚子里,都不能时时刻刻跟上变化。 他猜不到,就像赤手空拳上战场还腹背受敌,没两天就忍不住,跟老婆请示:“我真的不适合拿主意。” 又不是买房买车这种大事,过日子本来就琐碎得都是鸡毛蒜皮,说破天去也只柴米油盐。 陈韵耸耸肩:“我觉得挺合适的啊。” 她是轻松惬意了,宋逢林倒如坐针毡,左右为难叹口气。 陈韵还笑呢,戳一下他:“慢慢就习惯了。” 慢慢是多久?宋逢林觉得绝非易事。 他太知道自己的性格,脑袋里那根弦绷得紧紧的,生怕哪一个主意跟老婆的想法略有偏离,不如她的愿。 明明没多难,叫他一脸的惆怅纠结,又怕这种“忤逆”叫人烦,先把表情收一收。 陈韵最近很认真观察他所有微小的变化,捕捉到这一丝转换,实在不解,拿出逼问的架势:“你要是能给我一个特别充分的理由,也可以跟以前一样。” 宋逢林自认很充分,可知道在她看来肯定无法认同,挠挠脸:“我……我没有。” 没有,那就维持现状。 陈韵抛出今天的问题:“中午吃什么?” 她朋友多,时不时的这儿那儿聚一聚,家里又有孩子,做父母的有空总以他们的成长为主。 仔细算来,宋逢林已经很久没有跟她如此频繁地单独吃饭。 要换以前,他肯定很高兴。 可“福兮祸所依”,他这会只觉得有一肚子的纠结,企图从老婆的脸上看出答案。 陈韵也看他,刻意地瞪大眼睛,有种恶作剧得逞的古灵精怪。 宋逢林苦中作乐,心想好歹是件能让她高兴的事,暗自排除掉几个似乎行又不行的答案,说:“吃西餐。” 三个字间隔都有一个故意那么长,用来观察老婆的反应。 可惜陈韵说不上喜怒哀乐,只是平平地点点头:“行。” 宋逢林都不知道这关到底过没过,焦虑得想咬指甲。 他就是如此的苏培盛心态,比伴君还如伴虎,有准信还得再问一句:“你想吃吗?” 陈韵就是不想给他倾向性很明显的态度,含糊不清:“可以吃啊。” 可以,在体面人听来有时候意味着勉强。 宋逢林判断不出真正的情绪,一律按负面来处理,改口:“或者吃小炒?” 陈韵还是一句:“也可以”。 稻草一根一根压下来,宋逢林都不知道究竟谁最后一根,几乎在爆发的边缘,眼里的小火苗又奄奄一息,有些自暴自弃:“那就吃小炒。” 脾气上来了,脾气上来了。 陈韵在心里鼓个掌,手背在身后比个耶:“走吧。” 吃的是离咖啡店不远的苍蝇馆子,老板仗着厨艺好,吝啬得连空调都不肯安装,只有两台老旧的电风扇摇来晃去,吱吱呀呀地乱叫。 陈韵抬头看一眼,想起某些恐怖故事的开头:“你说这个扇叶掉下来我们要躲哪?” 宋逢林:“你躲我后面。” 陈韵:“那咱俩会被一箭双雕。” 又觉得太不吉利,自己念念有词跟菩萨说只是胡说八道的。 宋逢林:“得亏妈不在。” 陈韵从小到大最常因为这张百无禁忌的嘴挨训。 她从前总爱说父母封建迷信,等自己生儿育女之后才知道什么叫“哪怕亿万分之一可能的不幸都不想让孩子碰到”,生怕老天爷听到这句口无遮拦,真的降下天谴。 说曹操,曹操到。 陈韵的手机正好响起,她接通她妈打来的视频通话,看着屏幕上跳出来的女儿的脸,问:“怎么啦宝 贝?” 陈星月跟妈妈说再见的时候那叫一个潇洒,实则黏人得很,一天不知道要打多少电话。 她大概也没有新鲜的话要说,车轱辘似的问:“妈妈你在干嘛呀~” 一早上问百八十遍,陈韵把手机一推:“妈妈跟爸爸在外面吃饭,你要不要跟爸爸说话啊。” 陈星月跟爸爸也要好,但因为他从前有份时间非常紧张的工作,大人们总会特别强调不要吵他。 她没有养成随时“打扰”爸爸的习惯,好像这时候才恍然大悟:“爸爸我给你打电话。” 就着这一通聊不行,非得掐断再专门往她爸的微信上重新打一个。 宋逢林很吃这种仪式感,接通后眉开眼笑跟女儿说话,也没多唠几句就问人家作业写得怎么样。 陈星月大声:“我都写完了!要等二姨起床才能检查。” 她不爱提这个话题,撅着嘴气鼓鼓:“爸爸讨厌。” 宋逢林半点不恼怒,声音都跟着夹起来,很有耐心跟女儿周旋:“怎么讨厌爸爸啦?” 陈星月叽里咕噜说着想说的话,很没有“你来我往”的精神,倾诉完径自:“爸爸再见~” 在话题变化之快,让人摸不着头脑这一项上,母女俩真是一脉相承。 宋逢林难得心里吐槽一句,看着一片安静的屏幕失笑,放下手机:“你点好了?” 陈韵:“下单了。” 到底是亲生的女儿,无意中也能帮爸爸减少一个决定菜单的艰难时刻。 宋逢林悄悄地窃喜,下一秒笑容凝固。 周围如此喧嚣,他还一字不错地听见陈韵问:“如果是我说讨厌你会怎么样?” 为什么要做这种假设,他手按在桌面上,短短圆圆的指甲好像想扣住什么。 陈韵都怕他弄伤自己,手放在他的手背上:“女儿说的你一点不介意,因为你能笃定她仍旧爱你。我哪怕开玩笑地讲出来,你都只会害怕。是我想错了,不是你太在乎,是我让你觉得我太不在乎。” 最后两个字跟服务员的上菜完全重合,有什么未尽之言都消散。 陈韵好像也没有继续的意思,反而拿起筷子:“吃吧。” 宋逢林哪里吃得下,下意识抓住她的手,充满即将被抛弃的惶惶。 不知道又脑补什么,整个人看上去都快碎了。 陈韵温和道:“我发誓,我不会讨厌你。” 她都不用多么声嘶力竭的告白,只要一句话就能打消宋逢林的所有不安,哪怕那只是短暂有效的安慰剂。 但没关系,陈韵已经知道该拿他怎么办了。 第88章 吃过饭,陈韵回店里上班,宋逢林去游泳,两个人在路口分道扬镳。 陈韵捡着阴凉处走路,被呱噪的知了唤起睡意,连着打好几个哈欠,强忍住犯困接着工作。 忙活没多久,周佩琳给她弹个视频过来。 陈韵接通后只看到一望无际的绿色,问:“到哪啦?” 大约是出门后见识到天地广阔,周佩琳的语气之中也一扫颓唐:“琼库什台。” 陈韵说:“认不出来,我看着都是草原。” 她揉着面团跟好友聊几句,周佩琳说信号不太好就挂了。 陈韵也没放在心上,等这一炉面包进烤箱,才想起来这件事。 她翻出手机上当年去新疆的旧照片,可惜时间真是如梭,两相映照实在没有多少共同之处,看半天都辨认不出,发给宋逢林也看看。 宋逢林正在泳池里扑腾,看到这几条消息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 他连头发都顾不上吹,先回复:【我也认不出来】 陈韵在跟熟客聊天,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嗡嗡两声,她拿起来一看:【游完了?】 宋逢林:【嗯,你忙完了吗?】 陈韵:【那你来吧,潇潇有事要早点下班】 【马上】 陈韵都能从这两个字里看出他的雷厉风行,赶紧补一句:【慢点,没那么急】 — 游泳馆跟咖啡店离得不远不近,宋逢林骑着自行车到时候,只剩下发梢的一点湿意。 他大概蹬得很用力,人站稳还没缓过劲来,微微出点汗之后眼镜跟着往下滑。 陈韵两只手给他扇扇:“都跟你说不用急。” 宋逢林就只是笑,慢慢地调整呼吸。 傻子,陈韵斜眼看他,转过脸:“潇潇你下班吧。” 潇潇还在做单子,看一眼挂在墙上做装饰用的时钟:“姐,我跟人约的五点。” 意思是不用那么早走。 陈韵:“没事,反正有人干活,你就当休息。” 有人?潇潇的雷达响起来,视线左右移动:“哦~” 拉个好长的音才接着说:“是嫌我做电灯泡啦。” 陈韵虚空点她一下:“给你放假还话多。” 不多不多,马上闭嘴。 潇潇挤眉弄眼,洗干净手摘下围裙:“我不在这碍事了,拜拜~” 这多出来的两个小时对她来说也是额外的好时光,走到户外还夸张地伸开双臂拥抱阳光。 陈韵在店内看着:“年轻真是不怕晒。” 宋逢林小声:“我年纪大,我也不怕。” 嘟嘟嚷嚷的,陈韵压根没听清,微微歪个头:“什么?” 宋逢林又重复一遍,被一巴掌拍在肩膀上。 陈韵:“咱俩才差多少,说你老就是说我。” 宋逢林老实认错,正好有客人推门进来。 他招呼:“你好,请问喝点什么?” 说起来,他的性格虽然很不擅长和陌生人打交道,但是在每个角色下的不同情景都能基本适应。 陈韵把活交给他是很安心的,进烘焙间看面发得怎么样。 烘焙间的门上有块小小的玻璃,从宋逢林的角度几乎能看见她的一举一动,让他光站着就心情大好,顷刻之间生出个念头——其实我以后在这儿上班也行。 不过他知道这不太现实,充满遗憾地去收拾桌子,让新来的客人坐下。 下午三点,正是咖啡店的营业高峰期,几张桌子统统坐满,堂食的机子不动弹,外卖的提示音时不时地响起。 宋逢林看一会网课就停下来做单子,冷不丁嘴边被塞口吃的。 陈韵把酥开得不好的菠萝包自我消化,说:“就给你吃一点点,这个是碳水炸弹。” 还真的是一点点,宋逢林都觉得咬到她的手了,抿一口像是什么都没尝到,却没由来地舔舔嘴回味。 陈韵:“是不是很好吃?” 她一脸的求表扬,宋逢林当然要满足她,搜肠刮肚地找些新鲜词汇。 有几个词像是硬凑的,陈韵反正没怎么听过,打断他的“口不择言”:“停,你现在可以想想晚上吃什么。” 这句话堪比世界难题,宋逢林的脑海里开始列出各个选项,考虑到今天的情况:“隔壁?” 隔壁是家轻食店。 他表情里带着的全是询问,话的尾音充满着不确定。 陈韵早想好怎么应对,只是看店里都是人有些张不开嘴,低下头打字,再示意他看手机。 是要说什么秘密吗?宋逢林疑惑地切换界面,眼睛慢慢地睁大,莫名地左右看来看去,连天花板都不放过。 陈韵没忍住开玩笑:“是看有没有鬼上我身吗?” 宋逢林下意识接话:“有我也看不到。” 什么意思啊,陈韵踩他一脚:“就不能是我自己说的吗?” 宋逢林:“能,当然能!当然……当然……” 有这么受冲击吗?陈韵都开始自我怀疑有没有打错字,低下头看手机。 【只要是跟你吃,吃什么都行】 没错啊,就是这十一个字,陈韵戳他一下:“我没有说过类似的话吗?” 宋逢林毫不犹豫地摇头:“没有。” 反而是他说得多。 在这方面,还是以他的记忆为准。 陈韵不再纠结这个,只是头一次觉得他的表情好难读懂。 宋逢林的反应好像迟钝 许多,在这一秒才意识到自己看到的是哪几个字。 那些准确表达给他的情感都被百分百吸收,多到他不知如何处理,整个人呆呆的。 陈韵挥挥手捞回他的注意力:“你在想什么?” 宋逢林还真回过神,浑身绽放出不一样的神采,想要大笑又憋住,两只手攥成拳头,叫她的名字:“我们晚上吃点好的,你现在有什么想要的,我去买。还是你想出去玩?我买票。” 哪一个影帝,估计都演不出来他这瞬息的变化。 陈韵猜到他会高兴,却因为是超出意料的情绪表达又有点不好意思,用尽量轻松的语调:“看样子还有不少私房钱。” 那还真没有,宋逢林:“我去挣钱,挣到都给你。” 他音量没控制好,吸引到两个客人的注意力。 陈韵从别人的表情都能猜出她们大概开始在脑补一些复杂的故事,心想自己又不是什么周扒皮,哭笑不得:“早晚把你卖掉你还给我数钱。” 宋逢林人高马大一个,笑得倒是挺娇羞:“你不会的。” 陈韵哈一声:“这可说不好。” 上下打量:“可惜现在瘦了,卖不上好价。” 宋逢林:“不可惜不可惜。” 他现在真的傻傻的。 陈韵不知道这种症状什么能缓解,本来还列了阶段一阶段二,这会觉得:算了算了,无需太多手段,他也是她的囊中物。 【END】 第89章 潇潇的事情没办完,半夜里给陈韵发消息请假。 这个点她已经睡得不省人事,早上醒来才回个“好”,然后左右寻找壮劳力。 宋逢林晨练回来,就看到餐厅明摆一副“鸿门宴”的样子。 他把水杯放在桌子上:“做早饭啦?” 陈韵两只手像拨开水花一样,只不过掌心是向上的,还礼貌性地坐着鞠个躬:“请用餐。” 宋逢林了然地拉开椅子坐下:“需要我干什么活?” 陈韵啧一声:“就不能是你有个好老婆吗?” 宋逢林:“能,本来就是。” 这还差不多,陈韵一手托腮:“潇潇今天不来。” 意思是什么宋逢林很清楚,一口咬掉半个三明治,用行动表达知情。 陈韵都怕他噎着,说:“你慢点吃。” 宋逢林忙着咀嚼,腾不出嘴来说话,点点头表示知道。 陈韵把牛奶推给他:“我先去上班,你慢慢来。” 宋逢林急着想说话,被食物呛一下,咳嗽咳得震天响。 陈韵拍拍他的背,哭笑不得:“你小心点。” 宋逢林缓过劲来,一只手摆摆:“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好。” 大概是他眼角挂着生理性的泪花,显得十分的可怜巴巴。 陈韵的拒绝说出口,戳他的肩头:“又不是小学生,还得手牵手一起走。” 宋逢林又咳两声,拽住她的衣角重复:“马上。” 生怕晚一步就被落下,唯恐迟一些被人嫌弃。 陈韵蹲下来,下巴几乎能靠在他膝头:“知道啦,会等你的。” 似乎对他的粘人有点无可奈何和放纵。 也许是俯视的关系,宋逢林突然有种自己能掌控她的错觉。 不过下一秒,陈韵就告诉他那不过是幻想。 她道:“慢慢来的意思不是让你在这儿发呆哈。” 宋逢林下意识地站起来,动作太大,膝盖骨磕在陈韵的下颌角。 陈韵没咬到舌头,但觉得自己的脑瓜子嗡嗡响,在惯力作用还往后一倒,摔了个屁股蹲。 明明很疼,她还是想笑,拍一下宋逢林要拉她的手:“看你干的好事。” 宋逢林丝滑道歉,摸摸她的下巴:“疼吧?肯定疼。” 陈韵借他的力站起来:“应该我来回答才对吧!” 宋逢林本来就不顶嘴,更别提现在是犯错状态。 他比孩子们闯祸被妈妈当场逮住还赔小心,头跟着往下耷拉。 陈韵拍一下他的后脑勺:“你再不快点儿,早上就有两宗罪了。” 宋逢林倒是想利落起来,迈出一步又回头看她。 这样的场景,陈韵只在女儿第一天上幼儿园的时候幻想过。 但父母给陈星月提前做过很多的心理建设,她走向人生新篇章的时候压根没哭,懵懵懂懂被老师牵着走,以为只是去一趟淘气堡,想大人了就跑到操场看栏杆外的爷爷奶奶再回教室。 老两口没能说服对方轮流站岗,搬了两张小板凳一坐就是一整天,陪着孙女度过学生时代的第一周。 宋逢林的童年里,有过这样的时刻吗? 陈韵想:是没有的。 她不自觉地心软,说出他想要听的话:“我坐这儿等你。” 宋逢林快速冲凉,出来的时候衣服都没穿好。 他往身上套T恤,头灵活地从领口钻出来。 陈韵含笑抱臂看他,眼神上上下下地打量。 看得宋逢林心里发毛,这儿摸摸那儿瞧瞧的,最后忍不住:“我好了,可以走了。” 陈韵没吭声,穿上鞋才说:“你衣服反啦。” 还真是,宋逢林刚才没检索到正确答案,经她提醒才发现,两只胳膊往里缩,原地给衣服转个身。 陈韵评价:“你虽然不怎么幽默,但有时候真的很搞笑。” 这算夸奖吗?宋逢林就当作是了,像小鸡崽似的被她牵着走,走得慢悠悠的。 已经迟到这件事让人破罐子破摔,陈韵半点不着急,在小区遇见儿子同学家长还停下来跟人唠嗑,大家“执手相看泪眼”,共同的心愿都是希望能早点开学。 提到开学,继续上路后陈韵说:“开学后爸妈还是在老家住一阵,你ok吗?” 宋逢林:“没问题,本来就该我们自己带。” 他没有被倾力托举过,潜意识里自然不指望任何人,觉得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责任,从前已经是他们霸占长辈的空闲时间良久。 陈韵虽然对父母也感激,但没有多少负罪感,不过不妨碍她仍旧希望他们可以轻松一会。 她道:“别的还好说,就是中午你得去接女儿,我回去做饭。” 宋逢林倒是想大包大揽,可实力不允许,更何况学校午休就那么一个半小时,时间难免排不开。 他点头表示赞同这个安排:“我可以骑爸的电动车去。” 不提,陈韵都快忘记他爸有份兼职,说:“那你这两天有空把外卖箱子拆了。” 两个人边走边聊家庭琐事,到咖啡店各自上岗。 一直到快吃午饭的点,张颂菁忽然出现。 她最近在赶新项目的上线,天天几乎睡在公司里,陈韵都有一阵没看到她,问:“今天怎么有空来?” 张颂菁:“心情不好,旷工了。” 她跟宋逢林是老同学,说话不需要顾忌:“逢林,中午你老婆陪我没意见吧?” 宋逢林:“你们去吧,我看店。” 陈韵路过他的时候握一下他的手:“你自己点外卖。” 又拿包纸巾塞在口袋里,连包也不拎,招呼张颂菁:“走,请你吃饭。” 张颂菁跟幽灵似的飘在她身后,嘴巴没停下来全是抱怨。 她被工作摧残得可以,现在看全世界都不顺眼,在咖啡店隔壁的轻食店点完餐,追根溯源把很多年前就分手的男朋友都拉出来骂:“要不是何泰,我根本不会想要做女强人。” 云淡风轻地提起,证明恩怨两散。 陈韵:“好消息是你起码有很多钱。” 张颂菁没有婚育的束缚,自身实力又足够强,同届的学生里初开有几位碰上大机缘,还在打工的人里她的收入算头一份。 她也只靠着钱可以稍作安慰,喝口水:“不过何泰还是做过件好事的。” 天要下红雨了,陈韵:“你居然会夸他?” 张颂菁:“他起码给你介绍了个好对象。” 那确实是他大功一件,陈韵也不得不承认。 话到这儿,张颂菁正好提起一些往事:“我当时没想到你俩能结婚。” 毕竟两个人往那一坐,都能看出截然不同的性格。 陈韵吃一口面:“我自己也没想到。” 命运真是神奇的东西,连当事人都未必能理得清其中因由。 张颂菁感慨:“结果最好的反而是最不被看好的。” 陈韵:“我们还没到结果呢。” 什么意思?张颂菁:“你们最近吵架了?” 说有也没有吧,陈韵忽略掉这一茬:“人生还有那么长,以后的事谁说得准。” 她说到这儿自嘲笑笑:“我以前觉得天长地久这种东西不是人该琢磨的 ,大家合则来不合则分,现在没有那么洒脱了。” 张颂菁:“是不洒脱还是舍不得?” 单身人士,还给人家做起情感咨询了,偏偏说得还一语中的,陈韵无法反驳,只能小发雷霆:“我反悔了,你买单。” 张颂菁现在最多的就是钱和八卦精神,凑近:“你有点不对劲。” 陈韵坦然承认:“是有一点。” 爽快得张颂菁都无法调侃。 她大概是很久没说点矫情的话,清清嗓子嗯哦啊地组织语言:“虽然我没有碰到爱情,但我相信世界上还是有人拥有的。” 说完自己抖抖身上的鸡皮疙瘩,觉得有点肉麻好吓人。 这看上去像是相信的样子吗?陈韵:“你像是被人刀架在脖子上才说出这种话。” 张颂菁:“法治社会,谁敢?” 怨不得是能领导的人,哪怕东拉西扯在逻辑上也叫人无法反驳。 同一个大学出来的,宋逢林就没有这种应变,只会竖起手指发誓自己说的每个字都是真心实意,笨拙得只剩真心。 陈韵的幽默也不遑多让,举起手掌横在她脖颈上:“我敢。” 张颂菁嚷嚷着要报警,吃完这顿说说笑笑的午饭苦大仇深地回公司。 陈韵在树荫下看着她上车,回身对上宋逢林的目光。 他大概是怕流露出催促的意思,赶紧抬头看天空假装若无其事。 可陈韵手一招,他就能噌噌噌挪过来。 陈韵只是向前走一步,两个人的影子就重叠在一起。 她低头看一眼又抬头:“一中午不见,感觉你变帅了。” 宋逢林大概想破脑袋也不会知道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的意思,但没关系,他有一生的时间来破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