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两个孩子的家庭,总是一下好一下不好的。
还没到家,陈昕阳就因为姐姐走路太快不等他闹脾气,手臂抱在身前不说话。
一直到进家门,他的注意力才被小汽车转移,玩着玩着跑进书房分享:“你看它会亮。”
嗯嗯嗯,会亮会亮。
陈韵架着儿子的胳肢窝,把他挪到客厅:“姐姐在写作业,不能进去吵她。”
陈昕阳被妈妈举高,权当也是游戏的一种,两只脚踢踢踏踏嘎嘎笑。
陈韵的胸口不幸被命中,惨叫一声。
她把儿子放下:“你踢到妈妈要说什么?”
陈昕阳从善如流:“妈妈对不起。”
大概怕歉意不够,露出个腼腆的笑容。
陈韵倒也没跟他计较的意思,揉乱他的头发:“没关系。”
陈昕阳对原谅这件事还没概念,只知道这是不会挨骂的信号,自顾自玩起来,在地上滚来滚去。
陈韵跨过儿子进厨房:“妈,你明天还去吗?”
刘迎霞一边炒菜:“咱抱佛脚也不能这么不真诚,好歹去个十天半个月的吧。”
又说:“以前还真不知道,素面做得还挺好的。”
陈韵是标准的肉食动物,听到素这个字往后退:“能吃饱吗?”
刘迎霞一比划:“我吃这么两大碗呢。”
她平常的食量没这么大,可见做志愿者全是花力气的事情。
陈韵:“是不是很累?要不我替你去。”
刘迎霞:“不用不用,反正我闲着也不干嘛。”
只有做过的人,才知道家务有多么的繁重。
陈韵:“哪天闲了,全家就数你最累。”
刘迎霞听到这句话就觉得值了,说:“趁我年轻干得动,多干点。”
又试探性问:“逢林最近怎么回来得这么早,是不是公司出什么事了?”
她要是知道真相,晚上一准愁得睡不着。
陈韵:“我让他多回来的,孩子想爸爸。”
刘迎霞倒也没起疑,把菜盛出锅:“那他今天回来吗?”
陈韵刚刚问过了:“不回,说在开会。”
刘迎霞可惜:“我还炒了鸭胗。”
陈韵:“要不留起来给他明天带饭,反正咱们都不爱吃。”
刘迎霞:“行,他天天吃外卖也不健康。”
吃得健康不健康,不是打工人的第一需求。
宋逢林这会坐在会议室里,只想地球爆炸。
张鹏比他更生气,文件夹一丢A4纸满天飞:“何虹,现在你满意了吧!”
何虹双手抱臂:“你又在发什么神经。”
对手越是淡定,越叫人生气。
张鹏:“好,好,好。现在蓝创的融资彻底谈不成,我以后不会再忍着你,有什么招你尽管出。”
究竟是谁忍谁,何虹:“融资失败是你无能,在这儿狂吠有什么用?”
骂谁是狗,张鹏没忍住,撑着办公桌往前一倾。
宋逢林看他额头的青筋红筋都跑出来,生怕出现什么暴力事件,赶紧拦一拦。
张鹏一肚子火,全冲着他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她也是一伙的。”
宋逢林这几天为了保持自己的中立费劲心思,现在已经没有周旋的力气。
他深吸口气:“冷静点吧。”
张鹏从他的语气里只听出“你别无理取闹”的意思,更是暴跳如雷:“没你的事!”
他动作幅度很大,体格也不小。
宋逢林整个人往后退两步,没站稳摔了一跤。
今天是所有的中高层都在场,有人赶紧上来扶:“没事吧宋总。”
宋逢林皮糙肉厚,摆摆手:“没事。”
他自己撑着地站起来,深吸口气不说话。
何虹一看到自己发挥的时候,赶紧挑拨:“公司的老员工到现在还剩几个?张鹏,你也不看看自己做的都是些什么事,太让人寒心了。”
确实寒心,宋逢林低着头看地毯。
他实在不想参杂在这些事情里,说:“如果今天要讨论的事情跟技术没关系,我就回去了。”
何虹忙不迭:“行,你慢点,如果不舒服记得去医院,公司报销。”
宋逢林只觉得自己被他们夫妻当夹心饼干,浑身上下只剩疲惫。
他现在谁的话也不想接,略显迟缓地往外走。
脚步一动,戳中张鹏的逆鳞。
他正是失去理智的时候,没想到还有人敢火上浇油,语气绷得像是老式打印机似的,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跳:“要是这么不想干,明天别来了。”
在这个时候,宋逢林居然还有打开录音的智慧。
他握紧手机,慢慢地回头:“张总的意思是开除我?”
这无异于一种挑衅,张鹏找回上位者的尊严:“没错,除非你……”
后半句还没说完,被何虹打断:“他瞎说的,逢林你别放心上。”
她搅黄融资是为了保证自己的股份在公司的话语权,没打算让公司也黄了。
只是她越劝,张鹏越要唱反调:“还轮不到你做主。”
行,宋逢林推一推眼镜:“赔偿标准呢?”
涉及到切身利益的时候,张鹏其实是能反应过来的。
但他现在被架在这儿了,临时没办法撤回。
双方面面相觑地沉默,宋逢林居然读懂人家的想让他给个台阶的眼神。
可谁都是有尊严的,他道:“张总反悔了?”
有骨气,张鹏:“按法律规定来。”
原来定裁员名单,现在是自己被裁。
宋逢林居然觉得心情挺奇妙的。
众目睽睽之下,他在裁员通知书上提笔签字,大概确认赔偿金额没错之后把它收起来:“还有一个月的交接时间,明天见。”
说句实话,背影好酷,潇洒得不像样子。
但张鹏看着更来气,努力说服这个决定是对的。
当然,他能有这个身家不是傻子,反而自我反省:“今天是我太冲动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散会。”
大家乌泱乌泱散开,有几个腿较快的赶上宋逢林:“宋总,你真的要走?”
宋逢林双手插兜:“一时半会走不了,交接完我请大家吃饭。”
他看着云淡风轻,看上去没有任何影响。
心思重的已经开始想他是不是早就有下家,不然不会今天揭竿而起。
有人脱口而出:“那之后有什么打算?”
宋逢林:“休息一阵,带家里人出去玩玩,女儿要幼升小,给她补补功课。”
他还真打算老婆孩子热炕头,有人反应过来:“你还有竞业协议吧。”
宋逢林:“对,接下来两年可以不上班拿补贴了。”
怎么可能,一般人都不会相信,因为那点补贴跟他之前的收入相比简直是杯水车薪。
但再聊下去就会掌握别人的违法证据,大家不再聊这个,很有默契地各自回家。
搬到万江府之后,这条路宋逢林走了快三年。
他印象里自己好像总是步履匆匆,头一次耐下心左右看。
左边的写字楼灯火通明,右边的楼里居然健身房的牌子是最亮的。
宋逢林心想应该开家心理诊所之类的才对口,低头看一眼自己的肚腩。
他伸手拍拍,慢慢地又向前走,绕过乱七八糟停放的共享单车。
也是眼尖,他看到有一辆的锁没关上,秉持着助人为乐的精神给关上。
做完一件好人好事,他只觉得浑身舒畅,连脚步都轻快很多。
不过他本身的重量摆在这儿,再快仍然显得笨重,而且一口气容易喘不上来。
喘着喘着,宋逢林踢一脚路边的石头。
他心里其实还是有点憋屈的,过去十几年的事情像是流水般闪过。
更
何况人在一个地方待得久就会有感情,他本身就是容易被细微情绪打动的类型。
越是如此,背景音仿佛更加的萧瑟。
宋逢林难得想听首歌,戴上耳机选择最近播放。
他跟老婆共用一个软件会员,两个人平常在这件事上的审美也差不多。
但陈韵最近有新爱好,因此他被迫听了首陈之问的翻唱曲。
这位帅哥的唱歌水平是真不行,修音之后还有种提不起劲的有气无力。
宋逢林越听越自信,心想这水平都能出道,自己还有什么事情做不了。
面前的一切拨云见雾,在到家之前被消化殆尽。
起码陈韵没有第一眼从他面上看出异常,说:“回来得正好,晚上你给他们讲故事吧,我得给星星做个沙包,她明天要带。”
宋逢林:“好,我冲个凉。”
陈韵在灯下穿针引线,盘算着做完女儿的再给儿子做。
她也是养娃养出经验,心知不管出于任何缘由,只做一个明天肯定要大闹天宫。
宋逢林把两个孩子都哄睡,看她还在跟针线作斗争,说:“给我吧。”
陈韵无力地解释:“我明明缝得特别死,它就是漏米。”
宋逢林看着这坑坑洼洼的针脚,剪开之后从头开始:“嗯,是布的问题。”
陈韵:“你这样我要羞愧了。”
宋逢林笑:“我以为你刚刚就在羞愧。”
陈韵:“我脸皮厚,不知道这两个字怎么写。”
她进厨房倒杯水推过去,说:“我还以为你这个会要开得很晚。”
宋逢林手一顿:“有件事我没来得及提前跟你商量。”
没来得及的意思,大概是木已成舟。
陈韵心里一咯噔:“怎么了?”
宋逢林:“晚上吵起来,我顺理成章被裁了。”
这得是吵得多严重,陈韵:“指着你鼻子骂了?”
她问出这句的时候心里已经有答案,骂骂咧咧:“他凭什么,明天我找他去。”
宋逢林赶紧安抚:“没有没有,算是我自己拱火。”
他这阵子下班就没有一天不苦大仇深的,陈韵半信半疑:“真的吗?”
宋逢林:“我不会骗你的。”
这句的可信度就高很多,陈韵:“那就好,不然我肯定跟他没完,让咱妈去拉横幅。”
宋逢林:“我以为是你要去。”
陈韵:“我脸皮还是有一点的。”
又问:“赔偿标准呢?”
宋逢林:“能拿15个月,还有两年的竞业协议补贴。”
陈韵当时被裁的时候没涉及到竞业协议这么高级的东西,十分好奇:“补贴多少?”
宋逢林:“税前两万多。”
陈韵心里算一遍,轻轻拍拍他的肩:“恭喜你,脱离苦海。”
又从冰箱里拿出啤酒:“喝一点吗?”
此时此时,是很适合小酌。
宋逢林捏着绣花针:“好。”
怎么说的,有一种张飞跟林黛玉混合的美感。
陈韵没喝先醉,嘎嘎笑得像只小鸭子。
第18章
宋逢林平常是个滴酒不沾的人,难得喝一次,第二天早上愣是没能早起。
陈韵也没叫他,自己把孩子们送到幼儿园。
她回家的路上绕个弯去买半斤羊肉烧卖,趁着热乎打包带走。
宋逢林刚醒,听见开门的动静一边刷牙一边探头看:“我睡迟了。”
陈韵把手举高:“不早不晚,正好是你的特供早餐。”
宋逢林生于西北小镇,即使多年不回去,环境仍然在他骨子里留下很多印记。
他道:“好香。”
陈韵:“那快点洗洗手出来吃饭。”
这话她对着孩子说顺口,一时没有转换过来。
宋逢林听着有点怪怪的,挠挠脸:“马上。”
陈韵进厨房倒刚打好的豆浆,热乎乎地还冒着热气。
宋逢林喝第一口被烫得五官扭曲,捶一下桌子:“要命。”
陈韵幸灾乐祸:“傻不傻。”
又把桌面上的手持风扇打开:“吹一吹。”
宋逢林吹得神清气爽,一边说:“从今天开始,我要准时上下班。”
他是公司高层,考勤时间定得十分宽松。
本来休息多是件好事,陈韵却忍不住思索:“那我得想想怎么跟爸妈讲。”
宋逢林倒没觉得是件大事:“我自己说吧。”
也行,反正父母不会给他太多的心理压力。
陈韵虚捏着拳:“加油。”
她越鼓励,宋逢林越有点心慌:“不会挨骂吧?”
不管几岁的人,对家长总有种天然的畏惧。
陈韵:“他们就是会担心钱不够用。”
这也是正常的,宋逢林:“竞业协议是个问题,我想过了,要是暂时没有合适的工作,我可以去送外卖跑滴滴。”
他说去干嘛?陈韵的眼睛慢慢睁圆:“你认真的?”
宋逢林迟疑道:“你觉得不好吗?”
陈韵用力地摇摇头:“我觉得你很勇敢。”
从高处往地处落,不是每个人都能适应的。
宋逢林备受鼓舞:“真的吗?”
他本来还有点担心别人的看法,现在反而觉得都不重要了。
他这会没戴眼镜,常年显得有点无神的眼睛亮晶晶的。
陈韵:“怎么感觉你还挺期待的。”
宋逢林:“十几年都做同一种工作,现在你让我去捡垃圾我都会觉得挺有意思的。”
人在其中的时候没察觉,乍然脱离之后才发现自己对外面的向往。
陈韵戳他一下:“你这样讲我真的会让你去捡垃圾。”
宋逢林就是打个比方,即使随口应承也不想做个说到做不到的人。
他道:“呃,我怕抢不过老人家。”
陈韵就是开玩笑而已,皱皱鼻子:“没幽默感,不跟你说了。”
又说:“我上班,你洗碗,拜拜~”
她火急火燎的出门,宋逢林在家里慢悠悠地洗碗。
洗完碗看时间还充足,顺便把地给拖了。
他做好事不留名。
刘迎霞拎着菜进屋,还以为是女儿干的活,给她发消息:“你忙你的,家务我自己会干。”
陈韵只当是宋逢林洗的那几个碗,想着解释还麻烦,索性冒领功劳:“知道啦~”
这孩子,老是跟长不大似的。
刘迎霞最近爱怀古,总是梦见二三十年的事情。
她为此心里特别不安,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毛毛的,左看右看也不做大扫除了,把菜归置好赶紧上庙里去。
普济寺的香火旺盛,还是个知名景点。
据说大殿始建于唐朝,几经战火后只剩下一座佛塔还是正儿八经的文物。
每天来看这座塔的游客络绎不绝,栏杆和标语都挡不住大家往里丢硬币的心。
如果不是做志愿者,刘迎霞也是要扔一个的。
但她现在可不能带头坏规矩,只能在佛像前虔诚祈祷。
她关心的人可太多,毕竟上有八十八岁的老母,下有三岁的侄孙。
一长串都念完,她才到厨房去帮忙。
普济寺的素面最近火得不行,光摘菜就有一二十个人。
刘迎霞来了几天,已经有可以一起唠嗑的伙伴。
她找把凳子坐下来,戴上手套边说话边干活。
一心两用,时间过得特别快。
就是好像有点累得慌,总有些提不起劲。
但她向来不爱给孩子们添麻烦,自己也不爱去医院,偷偷忽略这点不舒服。
大人爱逞强,小孩爱撒娇。
陈韵才做好一个蛋糕,幼儿园老师就给她发消息:【阳阳妈妈,阳阳说他肚子疼,校医测过了没有发烧,你现在方便来接他吗?】
自打女儿开始上学,陈韵学会一个词叫做交叉感染。
家长们更通俗的把学校称之为病毒集中营,有经验的都知道刚送进去的小朋友总得经历过几次感冒发烧流鼻涕。
次数多了,
陈韵不像以前慌张。
她把手洗干净,到外面去交代:“潇潇,我去幼儿园一下。”
这会没客人,潇潇在认真地刷剧,两只手比OK。
陈韵把围裙挂起来,在店门口扫了辆共享单车。
离得近,两个轮子转几圈就能到。
陈昕阳在保安室等妈妈,看到人全然没有病恹恹的样子,蹦跶着:“妈妈我在这儿。”
小萝卜丁一个,跳得比窗户还高。
一看就知道他没啥事,陈韵无奈地蹲在儿子面前:“肚肚还痛吗?”
陈昕阳陷入深深的思考,脑袋一下往左一下往右,然后高举双手大声宣布:“还有一点点痛。”
冲着这活泼劲,陈韵知道怎么回事了。
她捏捏儿子的脸:“给你买个酸奶吃,拉完臭臭就回去上课吧你。”
陈昕阳只听见前半句,拽着妈妈往便利店走。
他就站在人家店门口喝完,连盖子都舔干净。
陈韵用湿纸巾给他擦脸,领着他回店里。
这儿就是陈昕阳的半个根据地,他兴高采烈地找出自己的玩具玩,过了会自己跑进洗手间。
陈韵的“诊断”果然没错,再把他送进学校就是好端端的。
老师也习惯这些小朋友们的“反复无常”,跟家长在校门口完成交接仪式。
像这种私立幼儿园,一天的费用就是快三百,请假的话还不退。
陈韵还不到能视金钱如粪土的层次,尽量都让孩子们保持全勤。
陈昕阳也知道自己“排除万难”都要上幼儿园的命运,乖巧地跟妈妈挥挥手说再见。
搞定他,陈韵又回店里做面包,为周六的营业高峰做准备。
做到一半,潇潇推开烘焙间的门:“姐,外面有个女生来应聘暑假工。”
招聘启事还是昨天刚贴出去的,居然今天就有面试者。
陈韵揉到一半的面团总不能丢在旁边,说:“给她做杯咖啡,让她稍等我十分钟。”
潇潇:“得嘞。”
她是轻快,陈韵却急起来,恨不得把面团搓出火花。
可惜面团没有那么善解人意,她还是用十分钟才揉出点样子,放在一边发酵。
趁着这会,她到外面去面试。
应聘的是个大学生模样的女生,两只手在大腿上无意地搓来搓去,略显局促地看着四周。
陈韵率先打招呼,一边拉开椅子坐下来:“不好意思久等了。”
对面:“没事没事,我刚来。”
一看这样子,就知道没出社会。
陈韵先确认自己的猜测:“你是还在上学吗?”
对面:“对,我叫吴芳,在师范读大二,今年20岁。”
果然,年轻得叫人一眼就看穿。
陈韵莫名就笑得有些慈爱:“你是本地人吗?之前有做过类似的工作吗?”
……
招个暑假工而已,陈韵不至于提出多高的要求。
她跟吴芳聊了几句,因为惦记着自己的面团,主动结束话题:“大概做的就是我刚刚说的那些,如果工资你可以接受的话,在微信上跟我说一下就行。”
吴芳:“好。”
说完这句她沉默两秒,小心翼翼地提出:“我想再坐一会可以吗?”
哦哦哦,难怪她没动。
陈韵不好意思道:“没事,随便坐,那我先忙去了。”
吴芳腼腆笑笑,从包里掏出笔记本和书,看上去就是好学生的模样。
陈韵这两年越发爱摆大人的姿态,看谁都是长辈心态。
她让潇潇给人家拿块蛋糕,做完面包要下班才知道人家居然还结账了。
这弄的,陈韵:“有点像是强买强卖了。”
潇潇双手挡在胸前:“我才是被强的那个,拦都拦不住她。”
她性格就是这样,说话有时候很夸张。
陈韵好笑道:“是是是,辛苦你了。”
她背上自己的包:“明天见。”
潇潇:“你周六不都陪孩子吗?”
周日偶尔也不来,蛋糕只能跟别的店定,利润基本没多少。
陈韵:“明天有人陪,我来多做俩蛋糕,好给你发奖金。”
最近的生意都不错,她也不能总把钱给别人赚,更何况家里少一份收入来源,就是有存款也得早早的未雨绸缪。
来这儿上班,就意味着工资不多。
潇潇是典型的本地独生女,家里不能算是大富大贵,但多了一份选择的自由。
她道:“姐,听着好心酸,我都要哭了。”
会吗?陈韵还觉得是一种蒸蒸日上的表现。
虽然这是家小店,她也昂首跨步走出一种首富的姿态。
第19章
陈韵下班的点,宋逢林已经接上孩子到家。
他把大的小的打发进房间玩,因为不太适合这种严肃的开头,在客厅尴尬地咳嗽两声:“爸,妈,我有事跟你们说。”
就像一句“在吗”总会引来人的无限遐想,刘迎霞和陈勇忠被女婿突然的郑重其事齐齐吓一跳。
尤其是刘迎霞。
她胆子本来就不大,遇上点事夜里能翻来覆去睡不着,脸都白三分:“这是,怎么了?”
宋逢林也顾不上再措词,生怕丈母娘有个好歹。
他道:“没什么,就是我失业了。”
不是,这能叫没什么吗?
老两口面面相觑,试探性问:“就是暂时不上班啦?”
宋逢林:“可能会一两年。”
又说:“不过有一笔赔偿金,大概小一百万。”
就是再多,那也是坐吃山空。
刘迎霞半口气叹出声,被丈夫瞪一眼赶紧撤回,低着头掩饰表情。
陈勇忠眉头也不敢紧皱:“这事陈韵知道吗?”
宋逢林:“知道。”
年轻人的事,自己帮不上忙。
陈勇忠:“那就行,我跟你妈也有手有脚的,孩子现在大了,没啥过不去的坎。”
宋逢林:“爸,没这么严重,家里不会缺钱花的。”
他也不是充大头,只是认真算过账,做好一切最坏的准备。
陈勇忠没有他们能看得长远,只知道面对什么问题就怎么解决。
他心想自己以后送外卖可不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了,说:“你们夫妻商量好就行,我跟你妈还攒了二十来万,明天转给你们。”
宋逢林哪能要,连连摆手:“真的不用。”
双方推了两回,还是刘迎霞打断:“那妈就再给你们攒着,要钱尽管说。”
宋逢林点点头,自觉这事已经翻了篇,站起来:“我进去让星星写作业了。”
他倒是心头巨石落下来,压得老两口心事重重。
陈勇忠压低声音:“你晚上问问崽怎么回事。”
好好的工作,怎么说不干就不干了。
还能等到晚上,刘迎霞现在都快按捺不住。
她道:“我刚刚要问逢林,你还给我使眼色。”
那能一样吗?陈勇忠:“他没工作了心里肯定着急,再让你问烦了。”
闺女是亲生的,总该跟爸妈说出个一五一十来。
刘迎霞心想女婿看着可不像是会烦的样子,晚上人瞅着比前几天都有精气神。
不过她大事上听男人的,说:“行,那我炒菜去。”
陈勇忠也找事做,在客厅陪孙子玩小火车。
陈昕阳给每辆车都配音,一张嘴压根停不下来,自娱自乐得嗓子都快哑了。
陈勇忠:“阳阳,你喝口水。”
陈昕阳兴奋劲压不住,往沙发上一蹦跶,在上面手舞足蹈的。
陈勇忠心疼东西,赶紧把他逮下来:“跳坏了都。”
陈昕阳挣扎着要从爷爷怀里离开,下一秒手脚都像是被冻住。
陈勇忠回头看玄关处:“治你的人回来了才知道怕?”
陈昕阳趴在爷爷肩膀不说话,看上去别提多乖巧。
陈韵也没瞧出端倪。
她把抱着的快递们往地上一扔,直接盘腿坐下来拆。
陈勇忠哪容得她此时干这个,说:“崽崽,你妈叫你呢。”
啊?陈韵捏捏耳垂:“我怎么没听到。”
她手撑着地站起来,边扎头发边往厨房走。
刘迎霞一看到她,就跟做贼似的把厨房门关好:“逢林的工作是怎么回事?”
居然交代得这么快,也不提前对个口供。
陈韵若无其事拿出手机看,漫不经心:“就是裁员了。”
刘迎霞一辈子只打过零工,最怕的就是不稳定。
她心头突突跳:“那以后怎么办?”
陈韵:“休息一阵再找工作呗。”
她说得云淡风轻,刘迎霞半信半疑:“逢林说一两年不上班呢。”
跟大人说这么多,跟老婆只有一句【我跟爸妈说我离职了】。
陈韵抱着快递没来得及看,也不妨碍她脑子转得快:“所以说是休息,你看看他的样子健康吗?”
往前五十年,女婿的体格是福相。
但现在已经是二十一世纪,刘迎霞:“肯定不啊,天天熬夜。”
陈韵:“那不就对了,他要是再急着找工作,你女儿就要守寡了。”
又说:“放心,外头大把公司找他呢。”
刘迎霞:“真的吗?都说今年活难找。”
陈韵反问:“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女儿越是斩钉截铁,刘迎霞一颗心越能落地。
她不是什么有大智慧的人,更寄托于别的力量:“我就说今天在庙里老觉得心慌慌的,这肯定是菩萨的指示。”
甭管是什么封建迷信,只要能让她好过些都行。
陈韵:“那明天你多烧柱香,求求平安。”
对对对,是该这样。
刘迎霞的注意力成功被转移,琢磨着要买什么贡品。
陈韵无奈摇摇头,到客厅又跟她爸说:“没啥事,我什么时候让你们操心过。”
陈勇忠这辈子最得意的就是这个女儿,还真不怎么担心。
他道:“爸知道你有数。”
陈韵从小到大都有数,升学、工作、婚姻全是自己安排,一步都没走错过。
她笑笑没说话,扭过头逗儿子玩。
陈昕阳要给妈妈表演翻跟斗,费劲吧啦也只在地上滚了三圈。
陈韵捧场地鼓鼓掌:“真棒。”
陈昕阳信以为真,越发的来劲,恨不得拿出十八般武艺,还跳了一段儿童节要演出的舞蹈。
小手小脚动来动去,跟刚长出四只脚的小蝌蚪似的。
陈韵亲亲儿子的脸,语气夸张:“天呐,我们宝宝真厉害。”
陈昕阳大为满足,像模像样地鞠个躬:“谢谢妈妈。”
实在是可爱得很,陪他再玩一会进书房看。
陈星月在写新字,因为笨拙地模仿反而像画画,笔画完全的不按规则来。
初学者都是这样的,陈韵:“星星,我们尽量写在格子里可以吗?”
陈星月觉得有点难,扁扁嘴:“它都一直自己往外面跑。”
还赖上字了,陈韵好笑道:“那把它们都关进去,判个无期徒刑。”
小孩子对大人的正经话有选择性地忽视,陈星月只仰着头:“什么叫无期徒刑啊?”
陈韵盯着宋逢林看两秒,思考要不要骂他没提前跟自己说一声。
她道:“问你爸去。”
宋逢林被她看得毛毛的,想不出来自己干了啥。
他用口型问:“怎么了?”
明明这儿还有第三个人,陈星月很是不满意:“你们不许说悄悄话。”
陈韵按住她:“妈妈才不跟爸爸说,只跟你说。”
更不对劲了,宋逢林拽住她的裤边不吭声。
陈韵在他手背拍一下,心知他肯定觉得莫名其妙,说:“不禁逗。”
哦,这也是开玩笑的一部分,看来是自己太没幽默感。
宋逢林很善于自我反省,嘴角配合地扯一下:“吓死我了。”
话是真的,表情是假的。
陈韵心想明知他的个性,有些后悔不该随便吓唬他的,语气软和得像个刚出炉的牛奶馒头,戳一下他的脑门:“傻。”
宋逢林笑得是挺傻的,露出一口白牙。
陈星月却更加不乐意,横在父母的中间:“不许秀恩爱!”
她这是哪里学来的词,陈韵:“你知道什么叫秀恩爱吗?”
陈星月昂着下巴:“当然了?”
她一脸的挥斥方遒:“就是不许只有你们要好。”
要这么理解也行,陈韵给女儿整理头发:“咱们一家六口天下第一好。”
没错,就应该这样才行。
陈星月还待发表两句感言,被妈妈板着脸催促写作业。
写就写,小姑娘老大不服气地坐着,嘀嘀咕咕:“吃饭的时候我再说。”
可惜她忘性大,等坐在餐桌上她哪里还记得这回事,只顾得上跟弟弟分玉米粒。
这时候,她的学问就发挥出一点作用,能从一数到一百。
陈韵看他俩你一粒我一粒,已经见惯不惯。
也不止她,家长们都学会不随便发表自己的意见,毕竟他们吵一吵很快会和好,却会把大人们的一点点不小心的偏心一直记在心里。
二胎家庭,鸡飞狗跳是常态。
宋逢林曾经幻想过的长慈幼恭全然变成一场空,有时候都不知道他们究竟随谁。
好奇藏在心里好几年,晚上睡觉前他突然发问:“你小时候是什么样?”
陈韵抖抖被子,只当他是随口一讲,哄孩子似的:“是个无敌大仙女。”
宋逢林好笑道:“除了漂亮还有呢?”
陈韵斜眼看他:“光漂亮你还不知足吗?”
宋逢林:“仙女应该不止漂亮吧?”
居然被他绕回来了,陈韵想了一会:“其实挺普通的,调皮捣蛋,整天想着玩。”
这样的普通,在宋逢林的人生里却不存在。
他问:“玩得开心吗?”
那当然了,陈韵:“我小时候特别受欢迎,成绩好,零用钱多,大家都愿意跟我玩。还让我跳皮筋一直不用撑绳子,跳马可以不做马,拍洋画能多有一次机会……”
她说得眉飞色舞,宋逢林露出一丝满足,好像从她的轨迹里弥补了自己的过去。
第20章
隔天是周六,早上官方会发布第一批公立小学学生名单。
陈韵八点五十就坐在电脑前,一遍又一遍地刷新网页,为了缓解压力哼着歌。
宋逢林对流行歌曲一无所知,现在听的基本都是世纪初的产物。
他凑近点细细听:“这是什么歌?”
陈韵:“陈之问的新单曲《问之》。”
名字起得挺偷懒的,不过槽点不止这一个。
宋逢林:“他还能出单曲?”
不是,怎么还看不起人啊。
陈韵:“为啥不能?”
宋逢林客观道:“他唱歌破音。”
破出个索马里亚海沟都没关系,陈韵:“长得帅就行。”
帅吗?宋逢林酸溜溜:“还成吧。”
陈韵:“没关系,你不支持他,支持我就行。”
她说话的同时,又按一下F5。
大概是在线人数过多,网页已经提前卡住。
陈韵手戳着屏幕,提出个无理的要求:“你能黑进系统吗?”
宋逢林捏住她的手指:“不能。”
哦,陈韵鼓着嘴,趴在桌子上,头发柔顺地散着。
宋逢林看了心痒痒,给她绑个麻花辫,收尾的时候顿住:“你抓一下,我去拿皮筋。”
陈韵:“外头有俩跑腿的,随意使唤。”
宋逢林觉得两个孩子在外面玩得挺好的,放低声音:“就抓一下,行吗?”
怎么不行,陈韵爪子向后伸:“给我吧。”
这几句话其实有点好玩,宋逢林笑出声。
他安静地穿过客厅,生怕引起儿女们的注意,拿了皮筋像一阵风似的又进书房。
陈韵回过头看他,垮着脸:“网站彻底崩了。”
宋逢林:“再等等。”
他确实很有耐心,用手机拍张辫子的照片:“你看。”
陈韵一瞥,觉得一股子老电影里女主角的感觉:“挺好看的。”
话音刚落,她又按一遍F5。
页面终于肯给点反应,从上到下慢慢显示。
陈韵生怕看漏一行字,视线动来动去。
宋逢林近视还比她找
得快,伸手一指:“星星在这儿。”
陈韵兴奋地敲一下桌子:“果然是实验小学!”
她拿起手机给父母发消息,又跟认识的家长们相互交流。
宋逢林看她忙个不停,都顾不上跟自己说话,想拥抱的手又收回,沉默地坐在边上。
陈韵过了会才觉得有点安静,慢慢地回过头:“高兴傻啦?”
宋逢林半真半假:“看来我在你心里的地位,排在爸妈、辰辰妈妈和鱼儿妈妈后面。”
哦,闻见酸味了。
陈韵:“咱俩不是一块看吗。”
很有道理,却又叫人失落。
宋逢林心想也许是自己太计较,往好处想:“好歹星星和阳阳在我后面。”
跟两个学龄前儿童有什么好说的,陈韵:“差点忘记还有他们。”
自己还是被记住的那个,有什么不满足的,宋逢林:“不急着通知。”
又把她的碎发捋到耳后:“明天要去学校是吗?”
陈韵:“对,还得交一遍纸质材料,要复核。”
宋逢林:“那我去交,我还没进去过呢。”
他也想提前看看女儿的未来六年要学习的地方。
既然他这么积极,陈韵:“我去店里了,你待会送星星去弹琴。要是有想做的事情,就把儿子送我那去。”
宋逢林愣了愣神,苦笑:“发现除了上班,我还真没别的事做。”
他连电子产品都不沉迷,生活色彩单一到极至。
忙的时候想不到这些,闲下来才值得琢磨。
陈韵:“在你交接的一个月里,可以好好发掘一些爱好。”
爱好?宋逢林人生至此三十五年,这恐怕是唯一缺乏的东西。
可是顷刻之间,他脑海里蹦出来一个身影,说:“我有。”
陈韵居然不知道:“是什么?”
宋逢林:“我带阳阳去店里找你。”
陈韵战术性往后仰:“你的爱好是看我带孩子?”
又怂恿着:“阳阳一直想去乐高体验课,不过他年纪太小得有家长陪同。你知道的,我一看这些就头疼。正好你带他去一次。”
宋逢林:“下礼拜再去。”
陈韵:“这礼拜不是也有空吗?”
宋逢林:“因为我想去店里找你。”
虽然儿子是捎带的,但偶尔让他成全一次爸爸的愿望也不过分吧。
直白得叫人受不起,陈韵不自在地垂下头:“我个人认为你可以有一些比较高雅的兴趣。”
宋逢林:“这样就很好。”
他小时候想做好,成年后想过好,汲汲营营到今日,才发自肺腑觉得过上好日子。
陈韵收敛掉所有情绪,头微微抬:“那你来,我给你做好吃的。”
又强调:“只给你,不给儿子。”
宋逢林替儿子说情:“分他吃一口行吗?”
陈韵唇齿之间用力:“不行,只给你吃。”
宋逢林争取过,心想自己确实爱莫能助,说:“我会躲着他吃的。”
陈韵想起上回老二扁桃体发炎,她只给老大吃了糖。
老大嘴上答应不让弟弟知道,结果很快就说漏,气得小的嗷嗷大哭,第二天嗓子彻底大歇菜。
当然,老公应该不至于犯这种错误。
陈韵对他还是比较信任的,点点头:“好,我走啦。”
大周末的,她出门去上班,宋逢林在家带孩子,完全是两个人从前的颠倒。
连孩子都觉得新奇,尤其是陈星月。
她已经七岁,时不时能迸发处一点智慧:“爸爸,你以后都不工作了是吗?”
别以为小朋友们傻,他们即便没有亲耳听见,也能从身边人的只言片语里推测出部分细节。
宋逢林;“暂时是这样。”
陈星月直指核心:“暂时是多久?”
宋逢林:“这个爸爸还不确定,没办法回答你。”
他是想着家里经济不紧张可以稍微休息几天,又不确定自己这种时时紧绷的性格可以躺多久,不能给女儿一个确切的答案。
好在陈星月也没有“死缠烂打”,只是快快乐乐地跳来跳去:“太好喽太好喽,以后爸爸就能一直接我放学了。”
宋逢林:“妈妈接你放学不好吗?”
陈星月先郑重声明自己无敌喜欢妈妈,才有些不好意思:“可是你来得比较少。”
物以稀为贵,宋逢林养她也七年,能摸透女儿的一点心理。
他很有自知之明道:“过几天你就嫌弃我。”
陈星月抱着爸爸撒娇:“才不会。”
有人抢的也是好东西,陈昕阳不甘示弱要挤在爸爸和姐姐之间。
姐弟俩把蹲着的宋逢林撞倒,他只听见扑通一声,夸张地想:这地都跟着震了。
陈昕阳顺势坐在爸爸的肚子上玩,毫不留情地差点把他的早饭给压吐。
宋逢林觉得自己像是刚背上壳子的乌龟,一时不知道怎么爬起来。
陈星月更懂事些,伸手拽开弟弟:“爸爸会痛的。”
她下手也没控制好轻重,陈昕阳也摔个狗吃屎,疼得哇哇大哭。
宋逢林头回知道“脑瓜子嗡嗡响”是有具体表现的,整个人呈大字型躺着。
他只给自己留一秒钟的缓和时间,马上起来哄孩子。
陈星月后知后觉自己做错了,加入到逗弟弟玩的行列。
陈昕阳的情绪来去都很快,没多久就开始哈哈大笑。
宋逢林才松口气,看一眼时间:“星星,得去上钢琴课了。”
陈星月对学钢琴完全没有积极主动性,要出门的时候拖拖拉拉,一双袜子穿了脱脱了穿。
宋逢林耐着性子:“宝宝,不要玩袜子了。”
陈星月总算没有我行我素,只是走路的样子很像是丧尸。
宋逢林左手牵一个,右手牵一个。
他很突然的生出不详的预感,那就是慈父这两个字马上就要跟自己相去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