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嬷嬷出去后,静室只有陈稚鱼一人,面对冷清无光的暗室,她神色戚戚,心空荡地有了回音。
她不明白,自己已经恪守本分,为何得不到一点点的自尊。
婆母威严,丈夫喜怒无常,公爹不问内宅,而她,一味做小伏低,今次就是受了委屈和冤枉,也只能匍匐在地祈求宽宥。
可谁能告诉她,她到底做错了什么呢?
有错可以改,做错也认罚,但像这样,没有一点预兆的,飞来横祸,让她躲都不知该如何躲。
温良恭顺这四个字,她自认已然做到了极致,但在陆大公子眼中,只要有一点令他不顺心了,便将自己视作无德无行的小人,她当初为舅父和舅舅家认下的婚事,成了他攻讦自己最大的理由。
与这样的人过日子,她不知要怎么才好了。
当初答应婚事,安心待嫁以后,她就没想过能与未来夫君举案齐眉,恩爱不移,只要能相敬如宾,便已是最大的不易了。
田嬷嬷去了很久才回,回来时脸色也沉得厉害,再见少夫人之前,嘴里还咒骂了几句,等到了暗室才收敛一些。
见少夫人呆滞地跪着,阳光从花格子窗撒在她苍白的脸上,心里一紧,暗道少夫人老实得太过,方才暗室无人,便是起来坐会儿又何妨?
快步走过去在她身边跪下,田嬷嬷深沉的说道:“少夫人虽不叫奴婢去问,但回来的路上碰到了平时伺候大少爷的喆文,奴婢还是多嘴问了一句。”
陈稚鱼微微拧眉,侧头看她。
田嬷嬷沉下口气,说:“喆文对奴婢说了实话,道是昨夜少爷回婚房前,见到了秋月,想来是因为她才会那般。”
陈稚鱼蹙眉:“秋月?是何人?”
田嬷嬷晦涩地看了眼少夫人,虽然难以启齿,但还是不加隐瞒,说:“秋月曾是大少爷屋里伺候的人。”
陈稚鱼微滞,是了,大家族的少爷,身边怎会缺了伺候房事的丫鬟呢。
“是通房?”
田嬷嬷摇摇头:“本是三年前为备婚事,给大少爷安排的试婚丫鬟,连通房都算不上,至今没个名分。”
试婚丫鬟,为主子婚前启蒙,并检查身体是否有暗疾。
陈稚鱼没有说话了,连问一句“为何因她的缘故不快”都没问。
半晌,突然笑了一声,笑声苦涩,她摇了摇头,似在嘲讽自己一般。
她这个夫人做得真是,表面光啊!
因为一个试婚丫鬟来的火气,在新婚之夜尽数撒在她头上,她也是无妄之灾。
见少夫人不言,田嬷嬷看她像是心灰意冷的样子,顿觉不妙,自己就解释起来。
“大少爷不待见秋月不是什么秘密,少夫人莫要为此人恼火,他们之间……”
“嬷嬷。”陈稚鱼语气里难掩疲倦,开口打断了她,才说:“我没怪谁,怨不了她。”
又不是那个叫秋月的丫鬟叫她受此屈辱,怨上她,怪没道理的。
该怨的人不敢怨,她也不能将那些火气发在一个同样没有人权的丫鬟身上。
田嬷嬷哑声,见少夫人这般,只觉心里没底。
怎能不怨呢?到底是在少爷身边侍候过的,还因她毁了大好的新婚之夜,少夫人怎会一点芥蒂都没有呢?
此事并非她陈稚鱼软包子立不住,而是她心里清楚,即便在秋月那儿受了影响,他昨夜说的话却是冲自己来的。
也许秋月只是个幌子,他对自己私心的不满才是真。
这些说与田嬷嬷也无用,只是不知这样下去,日子要怎么过。
……
打父亲书房回到止戈院后,陆曜本想找稚鱼将昨夜的事说清,本想说是醉酒之故,但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不信,那点酒不至于叫他醉的毫无德行,究竟是什么原因,此时他也不方便同稚鱼说清。
但因他心里那点隐秘的忌讳波及了她,也确实是他之过,该给个说法的。
昨夜那些行为,纵然有发泄的意味,但叫她害怕畏惧是真,今日清醒过来一回想起自己都觉懊恼,如何能对新婚妻子做出那些事?实在不该。
等他纠结半晌,才发现屋里并不见她的身影,连唤夏和田嬷嬷都没瞧见。
稍顿,问了下底下的丫鬟,才知她一直没回来。
陆曜一时蹙了眉,心知成婚第一日她不会单独出府,多半是还在母亲那儿没回,也无大事,便回了卧房,看了一圈正要出去时,脑海里突然蹦出一个画面。
昨夜二人在床榻间纠缠之时,他随手将垫在褥子上的帕子扯下扔了出去,那帕子…怕是叫嬷嬷收拾起来拿去交代了。
想到这一层,心里暗骂了一声,拔步往外走。
新婚之夜无落红交差,只怕母亲要误会什么了。
到了慕青院时,正是最热的时候,陆夫人畏热,解了衣裙回卧房歇晌。
陆曜来时,只见到了艾妈妈。
艾妈妈自然晓得大少爷为何而来,便按照交代的,笑着同大少爷说道:“少夫人且还要在夫人身边学习伺候,晚间就回去了,这样热的天,大少爷早些回吧。”
陆曜一看便知不是她说的这样,心里虽不快,但还是保持了冷静,好生与艾妈妈说:“这时候母亲也要歇息,若是学习伺候,便叫我先带回去,等母亲歇息好了再送来。”
艾妈妈到底是伺候老了的人,不用回夫人,自个儿便知如何打发。
“大少爷疼少夫人是应当,但少夫人伺候婆母也是应当,夫人喜欢才叫少夫人带在身边,大少爷还是莫要扰了婆媳俩培养感情。”
话说到这个份上,陆曜就不能继续下去了,否则将来婆媳之间有个什么,还是他在中间起了坏作用。
陆曜走后,艾妈妈向陆夫人回了此话,陆夫人歪在床上,听了会儿,苦笑着摇了摇头。
“还知寻过来解围,倒是叫我越发看不清这二人是个什么章程了。”
艾妈妈也说:“看着少爷对少夫人,还是上心的。”
陆夫人闭上眼,说:“既盼着他们对彼此上心,早日生下孩子来,又怕我儿真上了心。”
艾妈妈叹息不已,只想着那位温柔和善的少夫人,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连田嬷嬷都能为其说两句话,想来是个好姑娘。
可惜了在陆家。
……
晚间,陈稚鱼被田嬷嬷搀扶着回了止戈院,跪了大半日,只喝了几口水,此刻脸色苍白,浑身无力,到止戈院时,见书房那边灯亮着,便知大少爷还未睡,她只是看了眼,便说:“止戈院的西室可空着?”
田嬷嬷看着她点点头。
陈稚鱼:“那就收拾出来,以后我住西室就好。”
田嬷嬷立马道:“那怎么能成?您是正妻,又是新婚,理应与大少爷……”
陈稚鱼抬头看她,眼底的疲倦是上了妆都无法掩盖的。
“嬷嬷,我心里有数。”
田嬷嬷暗道:有数?有数怎会主动要求分房的?莫不是忘了夫人说的,要早日同房,一旦分房,那还怎么相处?
看田嬷嬷站着不动,陈稚鱼自知使唤不动她了,便叫了唤夏来。
唤夏这个丫头有一点好,即便她有时不理解姑娘在做什么,但只要是她吩咐的,便会照做。
她的东西搬来新房的不多,也就拿了两套衣裳和妆奁来,收拾起来格外方便。
正室有自己单独的院子,她的便是挨着止戈院的合宜院,只是新婚夫妻向来情热,搬院子也是在一个月以后,一来是为了夫妻能朝夕相处,培养感情,二来是为了早日要上孩子。
唤夏去搬东西,陈稚鱼才与田嬷嬷解释。
“并非是我心里有气故意为之,只是大少爷如今不待见我,我想着先搬去西室,不惹着大少爷的眼睛,也好叫大少爷能安寝,等哪日大少爷需伺候了,我从西室也来得及。”
田嬷嬷哑然。
陈稚鱼微跛着腿,慢慢往西室移去。
看她这样,哪里还能忍得下心?田嬷嬷沉着脸,帮着唤夏一道去搬。
陆曜回来时,才发觉屋里少了一些东西,顿时脸沉了下来,喊来喆文一问才知,稚鱼先前回来了,还将东西都搬去了西室。
“蠢东西!少夫人回来不知通传一声?”
喆文委屈:“您没交代啊……”
陆曜冷冷看他,喆文立马缩了脖子。
“她搬离主屋,你们都是死人,不知劝阻吗?”
喆文这下是真有理由,忙解释道:“这个少夫人说了,说夜里睡觉不踏实,喜欢翻身,怕扰的少爷您不好休息,便去了西室。”
陆曜拳头都攥紧了,冷着眉眼看他,看了半晌,拂袖出去。
西室安静,常年没住人,但离主屋比较近,是以也打扫得干净,陈稚鱼住进来才一个多时辰,简单地收拾一番便叫了热水来清洗。
甫一进浴桶,膝盖上的疼痛泡在稍微有些烫的热水里,叫她吸气了几下。
唤夏看的心疼,在一边候着,见姑娘头靠在桶沿,闭眸拧眉的模样,问了句:“是不是疼的厉害?奴婢一会儿给您揉揉腰。”
陈稚鱼“嗯”了一声,两人就安静了下来。
洗过了身子,又清洗了头发,一切收拾好,才被扶着从浴桶出来。
去了摇椅躺下,任由唤夏为自己擦拭头发。
边擦唤夏边说:“府上送来了几个机灵的丫鬟,说是要给姑娘用,奴婢看了下,都是不错的,您今日一天都没回来没见着,明天可要见见?”
陈稚鱼睁开了眼,抬眸看到她隐隐担忧的目光,心中稍定,才说:“明天再看吧,你都说不错,想来都是可行的,到时,也要放在你手下管着。”
这是要将一等丫鬟的位置留给她了,唤夏悄悄松了口气,她自己虽是陪嫁丫鬟,但到底不是从陈府出来的,也怕姑娘在陆家有了别的可心人,就将自己抛之脑后了。
如今看来是她多虑了。
“姑娘是没瞧见,那几个姐妹里面,有些是陆家家生子呢,也很是体面得脸,奴婢只怕管不得她们……”
陈稚鱼:“在我身边,就是伺候我的,除非长辈要求,否则,我说什么,便是什么。”
唤夏心里更定了,跟着这位主子,是真不会有委屈受的。
……
陆曜来时,田嬷嬷刚从里头出来,一见他就要行礼通传,被他拦住了,比了个“嘘”得手势。
田嬷嬷不言,规矩地站到一旁,看大少爷抬步进去,神色莫辨。
“嘶……嗯,轻点。”一声细微的痛呼从里传来,陆曜脚步一顿,呻吟婉转的声儿如同魔音一般,他鬼使神差地放轻了脚步,绕过门框,站在门边,将里头的情形尽收眼底。
陈稚鱼趴在软榻上,身上只穿了薄薄的一件凌白里衣,因是趴着,身体的曲线一览无遗。
背部薄而有形,腰若细柳,到了臀部,则是饱满圆润的弧度,一双腿修长笔直自然搭着,因为唤夏用过了力而微微抬起身,更叫她看起来妩媚、风情万种。
原是唤夏在为她按揉,看着她的手落在她腰间和臀部相接的位置,陆曜眼神一暗,抬步进去,毫不避讳。
倒是里头的人察觉了来人,猝不及防地叫了一声。
唤夏练过一些招式,动作极快地将旁边的毯子扯过来盖在姑娘身上,再一抬眼,对上一双不悦的黑眸。
“大少爷!”
陈稚鱼忙坐了起来,用摊子将自己裹住,眼里惊慌未定,看向突然出现的大少爷,动作不自然的行了礼。
陆曜只叫唤夏出去,唤夏看了眼包裹严实的姑娘,福身下去。
屋里只剩他们两人,陆曜朝她走近。
察觉到他要靠近,陈稚鱼本能的恐惧、后退。
陆曜便不动了,垂眸看她:“为何搬离主屋?”
陈稚鱼垂眸:“我晚间睡相不好,大少爷每日需早起上朝,不好扰了您好眠。”
“说谎。”他两个字,断了结论。
陈稚鱼头也垂下去了。
“我没有。”
陆曜咬了咬牙,朝她走近一步,拉过她的手腕往自己面前带,陈稚鱼已经稳住了心不在惊慌失措,但面对他的蛮横,还是使了力道抵抗,但终究是负隅顽抗,抵不过他。
“就这般抗拒?不愿叫爷亲近?”如愿地将她困在怀中,他出了口浊气,不甘的道。
“抗拒?大少爷误会了,方才所言句句属实,况且大少爷,府上曾有嬷嬷交过规矩,夫妻同床最佳是在初一和十五,其他时间该劝您修养身心。”她一板一眼道,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眼眸讥讽。
到底是谁抗拒?若是她,昨夜又怎会不成事。
她的害怕是抗拒?还是她的温顺是消极?
他总会以各种心思揣摩她,好不讲理。
陆曜有些不敢相信,她居然拿规矩压他,一时气笑了,松开了些对她的桎梏,垂面看她。
“爷生来,就不是重规矩之人,昨夜的事,是爷的不是,怪爷喝醉了酒不成体统,你若是为此事而恼,如今爷同你说清,该和我回去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