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冰的搪瓷缸摔在地上,“咣当”一声惊醒了趴在桌上打盹的杜燕。
她抬头看见村委会窗外晃动的火把,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快走!”
杜燕一把掀开办公桌后的蓝布帘,露出个狗洞大小的墙缝:
“杜老三带着民兵连来了。”
李冰的伤疤在煤油灯下突突跳动。
三天前他还在为杜家岔设计新型沼气池,现在却成了“偷盗集体财产”的嫌犯。
他摸了下帆布包里那沓辐射检测报告,纸页已经沾上了杜老三昨晚泼在他门上的羊血。
“我走了你怎么办?”
李冰的登山鞋卡在墙缝里,杜燕抄起铁锹就砸松了砖块。
远处传来杜亚明阴阳怪气的声音:
“李技术员,县里领导等着看您的扶贫成果呢!”
暴雨突然倾盆而下。
杜燕塞给李冰的手电筒闪着微弱的黄光,照出她掌心深深的指甲印:
“沿着排水渠跑到老磨坊,我在碾盘底下留了东西。”
当李冰滚进长满荨麻的水渠时,听见村委会方向传来砸门声。
雨水冲进他衣领,把杜老三栽赃在他包里的雷管引线泡成了烂面条。
前天的场景在脑海中闪回——杜亚明如何“偶然”发现他包里“藏”着生产队的铜线,杜老三又如何从沼气池工地挖出“失窃”的柴油机零件。
磨坊的朽木门轴发出垂死般的呻吟。
李冰摸到碾盘下油纸包着的笔记本,杜燕娟秀的字迹记录着触目惊心的内容:
“7月15日,第三批种猪死亡,症状与79年矿工相同...杜老三禁止送检...”
“砰!”
土枪的轰鸣惊起林间夜枭。
李冰扑灭手电,看见杜燕跌跌撞撞冲进磨坊,左臂衣袖撕开道血口子。
“他们封山了。”
杜燕甩了甩湿漉漉的辫子,从怀里掏出个玻璃瓶:
“这是你上次取的水样,我在里面发现了这个。”
瓶底沉着几粒闪着幽蓝的晶体,像困在琥珀里的萤火虫。
李冰的呼吸骤然急促。
这根本不是县里规划的磷矿,而是价值百倍的稀有金属矿脉!
难怪杜家岔宁可守着贫困也要赶走所有勘探队,难怪他们处心积虑要陷害扶贫干部...
“沼气池选址正好在矿脉上方?”
李冰突然想通关节,声音都在发抖:
“你们怕施工挖出矿渣?”
杜燕的嘴唇失了血色。
远处传来狼狗的吠叫,她突然抓住李冰的手按在自己心口:
“二十年前的地契就缝在我衬衣夹层里,杜老三他们...根本不是什么村民代表。”
暴雨冲刷着磨坊腐朽的梁柱,李冰在晃动的闪电中看清了地契上鲜红的指印——那根本不是杜家岔村民的签名,而是某家早已不存在的矿业公司印章。
当追捕者的火把逼近磨坊时,杜燕掀开了地窖盖板:
“这条暗道通着知青时代挖的防空洞...”
她的声音突然哽住:
“我爹就是死在这条洞里,因为他想告诉县里真相。”
李冰最后看了眼杜燕颤抖的睫毛,纵身跃入黑暗。
防空洞壁上用石灰画着的箭头在雨中闪着磷光,像一条通往地狱的引路线。
背包里的检测报告越来越沉,每一步都踏在前世记忆与今生现实的裂缝上。
在暗道拐角处,李冰摸到了刻在石壁上的日期——1979年8月17日,正是前世档案记载杜家岔“透水事故”的日子。
而现在,他怀里揣着的不仅是脱贫的希望,更是足以让某些人牢底坐穿的证据。
山洪冲垮最后一段暗道时,李冰抓住了垂落的电缆线。
腰间的玻瓶在湍流中发出诡谲的蓝光,照亮了洞顶那片异常齐整的爆破痕迹——这根本不是事故,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屠杀。
当李冰挣扎着爬出泄洪口时,晨曦正刺破云层。
远处杜家岔升起的炊烟依旧宁静祥和,仿佛昨夜的血色追逐只是场噩梦。
他摸了摸脸上结痂的伤疤,从防水袋里取出被泡胀的笔记本,杜燕最后添的那行字已经晕开:
“他们用贫困当护身符太久了。”
煤油灯在粗短的脖颈上投下跳动的阴影,杜老三踩着胶靴跨过满地碎瓷片。
墙角的狗洞被碎砖填平,蓝布帘子撕成布条扔在泥水里,李冰留下的帆布包敞着口,雷管引线像条死蛇盘在《沼气池施工规范》手册上。
杜亚明擦拭着金丝眼镜,镜片倒映着窗外晃动的火把:
“王县长还有二十分钟到。”
他顿了顿:
“您确定那小崽子带着证据跑了?”
杜老三从牙缝里挤出冷笑,手背青筋突起:
“他包里有县磷矿的开采证复印件。”
泛黄纸页拍在木桌上发出闷响,雨水洇开的公章下渗:
“杜家岔生产大队”的模糊字迹。
金丝眼镜闪过寒光。
1979年透水事故赔偿协议竟被翻了出来,杜亚明想起三十年前那个雨夜——他们用炸药炸塌省地质队的勘探巷道,钨矿脉就藏在扶贫沼气池的勘测数据里。
“让他跑。”
杜老三抓起铝制饭盒,盒底粘着的工牌照片上,杜燕的笑容刺眼:
“省城记者后天到,就说李技术员勾结村民盗取集体财产,畏罪潜逃时引发山洪。”
祠堂地窖的霉味混着血腥,杜燕数着墙上七道水渍。
铁链声骤然响起,马灯光晕里,杜老三的影子覆盖腌菜缸:
“燕儿,七九年矿难前夜,你爹在防空洞刻了日期对不对?”
铁锹尖挑起她下巴:
“他不知道那洞是我们故意留的逃生口。”
喉间铁锈味翻涌。
父亲失踪前曾指着防空洞弹痕说“这才是真相”,如今李冰包里的地契还沾着父亲的血。
“砰!”
木门碎裂声震落墙灰。
杜亚明举着冒烟的猎枪:
“那小子跑了!
省报记者团改道了!”
杜老三揪住杜燕头发往石墙上撞:
“说!李冰会去哪儿?”
血沫从嘴角溢出,女孩森然冷笑:
“他带着矿样去省城了,带着你伪造地契的证据......”
话音未落,她突然咬住对方手腕,腥甜在齿间迸溅:
“带着你给王县长送礼的账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