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夜下了好大的雨。
雨丝砸在窗户,从屋内往外看哗啦哗啦砸出深浅不一的涟漪,倒映窗外无人的漆黑夜色。
这是一家开在帝都星灰色地带的小酒馆,受雨势影响,店里生意冷清,除了雨声和女主播播报新闻的甜美音色以外竟再也听不见其他声音。
“皇宫对外发言人宣布太子殿下身体抱恙需长期静养,不再代表皇室出席近期事宜,并谢绝所有采访。”
“据悉,受太子殿下健康状况影响,皇室有意修改继承人法案,扩大继承人规模,太子将不是下届皇帝唯一人选。”
“气象局针对近期暴雨发布橙色预警,请广大居民减少出行,不去野外偏僻场所,保护个人人身安全。”
……
潮湿的夜风穿堂而过,没有掀起一点波澜。几条报道过后,播报的内容从国家动向转为社会报道。这是全网直播,突然见女主播的面容顿了顿,似乎有人递来了新的稿件。
“现在插播一条紧急新闻,一个小时前,帝都星郊区发生一起天然气爆炸,事发地点为地下某工厂废弃仓库,目前已造成19人死亡,33人重伤,事故发生原因还在调查中。”
放置在吧台桌面的女主播3d投影很快消失,紧接着被事故现场的监控录像取代,浓烟、粉尘,还有夹杂在其中猩红的火星,灰色的烟雾缓缓上升,像是一只来自深渊的巨手。
下一刻,一声刺耳的电流音划过耳膜,女主播的身影突兀消失不见。
“喂,怎么突然关了!”有人嚷嚷。
“哪是我关的,雨这么大,信号不好咯。”酒馆老板笑呵呵道。
“我看是你这个老东西舍不得换新的投影仪吧。”
“当然舍不得,这年头,我一个开酒馆的老头子哪有你们雇佣兵赚的多,”老板站在吧台后,老神在在,他用一块灰蒙蒙的布擦了擦酒杯内部,再满上两杯澄黄啤酒,推到今夜酒馆唯二的两名客人面前,“就是没想到你什么时候也开始关心帝国大事了,杰克。”
被他唤作杰克的胡茬男人大笑:“狗屁大事,老子只他妈关心钱!”
只要报酬到位,雇佣兵能帮雇主做成任何事。
今晚也和之前的每一夜相同,根本没有什么天然气爆炸,有的是一群雇佣兵闯进地下研究所大开杀戒抢走一件物品,新闻简直胡说八道,还“事故原因调查中”,简直笑死人。
“就这一单,我能赚这个数,”杰克猛灌黄汤,劣质的麦芽酒精让大脑飘飘欲仙,他大喇喇伸手比出一个数字,“等钱到手,老子就在帝都星买套大别墅,要地上的!天天晚上都能睡不同的女人!”
“嚯,”酒馆老板咂舌,“雇主够大方的啊。”
“那可不,傻子有钱呗,光雇佣兵就请了不知道几队,我们负责抢,运输由别人负责。”杰克嘀嘀咕咕,“忙里忙外好几天,为这趟生意我们队人都死了七八个,结果到最后什么金贵玩意我都没来得及看一眼。”
他只看见了一个巨大的钢化玻璃罐子,用遮光布包得严严实实,上方连接管道和监控设备,不能磕不能碰的,拆除废了不少时间不说,最后还得放在小车上三个人携手顶着枪林弹雨推着跑。
想到这,他手肘拐向一旁沉默的同伴:“托雷你拆的罐子,你看清里面装的东西没?”
同伴没有说话,而是咽了口唾沫。
“问你话呢!”
托雷今天格外奇怪,杰克想,他迷迷瞪瞪的,或许是还没有从前半夜的枪战和爆炸缓过神。
片刻后才见托雷缓缓抬头,乌黑的眼珠边缘有一圈扩散的红色光晕,直勾勾地盯着杰克。
等到杰克不耐烦,托雷声音喑哑:“我看见了。”
他轻声回答。
“那不是一个东西,是一个人。”
泡在营养液里。
银白的发丝飘荡。
睁开像血一样的眼睛。
美丽的,动人心魄的,不可直视如同神明的,人。
“他没有名字,但罐子有编号,我记得是——”
酒馆门前悬挂提示有客前来的风铃突然一声响。
雨声骤然变大,仲夏夜的闷热潮气扑面而来,与雇佣兵干涩冰凉的音调奇异共振,这家位于安全区边界近乎无人地带的小酒馆没想到今夜能迎来第三位客人,但现在托雷已经不在乎了。
“——实验体R-17。”
托雷双拳紧握,脸色煞白,好像说这几句话就费劲了他所有力气一样。他闻不到同伴身上的血气,也看不见酒馆老板藏在吧台底下准备黑吃黑的枪。
更遑论刚踏进门,坐在门口角落的第三人欲盖弥彰戴着遮蔽面容的头盔,却穿了一身足以买下整个酒馆的昂贵衣料。
他只是陷入回忆。
漆黑的房间,泡在宛若牢笼的罐中,可怜又无助的实验体R-17,无声地回望着他。
他是机械工种,为了这次行动,托雷比其他雇佣兵提早一周潜伏进研究所,有更多机会接触并观察任务目标。
他睁眼了吗?
应该睁了。
他看向我了吗?
……好像是的。
他说话了吗?
……也许?
记忆一开始模糊不堪,但越是努力回忆,便越是清晰,大脑擅自将记忆往期待的方向美化,最终变成每一次他靠近关押R-17的水牢,每一次那双瑰丽璀璨的红眼睛就会望向他,嘴唇翕合,吐出一连串气泡,无声恳求。
“带我走。”
R-17说。
托雷猛地站起来。
力气大到高脚凳被直接带翻,连带杰克也被撞得一个趔趄,懵逼道:“托雷你什么毛病?”
“我要带他走。”
杰克:“?”
这一次语气更加肯定:“我要带他走!”
“什么狗屁,你带谁走?喂!托雷!你个傻逼玩意,你要去哪?”
我要去找运输小队,我要带R-17远走高飞。
到一个没有人能找到我们的星球,只有我和他。
只有我,和被我藏起来,只属于我的R-17。
托雷瞳孔涣散,没注意到自己的精神已经亢奋到一个危险的极限,他不管不顾地甩开杰克的手,想一头冲出酒馆,冲到雨中,冲到安全区外的非法港口,带走即将登上舰船的属于他的实验体。
正当托雷越过倒翻的桌椅,以一种肾上腺素飙升,超越人体极限的速度拉开酒馆的门,风铃撞击声戛然而止,一只修长白皙的手闪电般稳稳拦在身前,竟硬生生阻断他的行动路线。
酒馆内陌生的第三位客人不知何时闪现过来,他的身形颀长,一身绣满暗纹的白西装,却头顶一个不伦不类的摩托车头盔,声音温柔:“看来你知道运输队的行动路线,能告诉我吗?”
托雷:“……”
挣不脱。
杰克慢一步赶到门边,虽然不知道托雷在发什么疯,他本能护住同伴朝头盔男抢先发难:“你他妈谁——”
右手握拳不偏不倚砸向对方面门,而摩托男站在原地没有躲开,他偏了偏头,任由杰克的拳头擦过再转拳为爪,一把掀开他的头盔。
先是一头耀眼的红色长发垂落,而后是一双仿若宝石的暗绿的眼睛,无人在意头盔咚咚落地滚了两圈,也并非是被明艳的容貌冲击到失语,佣兵们受过专业训练,是绝对不会被仅仅一张脸迷惑。
他们哑然的是来者的身份。
红发,是皇室的象征。
即使是从来不关注国家大事的杰克声音也隐藏一丝敬畏:“……太子殿下?”
酒馆做的是灰色生意,远离繁华地带,是罪恶和酒色的腐烂天堂,谁也没有想过刚刚还在电视女主播口中出现,人类帝国目前唯一的继承人会出现在这里。
然而他的的确确地出现了。
不仅如此,新闻报道中重病缠身不得不静养甚至影响到继承权的太子此刻一点都看不出生病的倾向,他察觉到雇佣兵的审视,微微颔首。
“是我,”皇太子时闻歌得体地回应道,“晚上好。”
场面死寂,雇佣兵和酒馆老板都被这离奇的走向震惊,浑身僵硬说不出话。
只有时闻歌和托雷维持方才的举动没变,时闻歌耐心地再一次重复:“今晚我接到一份情报,名为R-17的个体对社会治安具备高度风险,希望你能配合我,告诉我运输R-17的小队行进路线。”
托雷双目失神,却不加犹疑:“我拒绝。”
“为什么,”时闻歌想出一个解释,“因为契约精神?”
“不,不是因为雇佣兵对任务的忠诚,而是因为,”
托雷张了张口,“我爱他。”
对啊,我爱他。托雷恍然大悟。
多么简单又明显的答案。
爱他才想要带走他,保护他,占有他,藏好他,只有我一个人能看见他,他也只能看见我一个人。
爱情就是这么疯狂,无论是谁都不能阻止,不管是杰克还是其他雇佣兵的同伴,是雇主还是帝国的皇太子殿下。无论太子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也对R-17感兴趣,这都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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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挡在他身前,阻止他走向R-17的人的结局都只有一个。
——死。
托雷突然察觉到心中迸发无限的勇气,他一只手腕被时闻歌抓住,另一只手却空闲。谁都没能预料到托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腰后拔枪,砰砰两下。
雇佣兵随身携带武器,多么正常。
杰克和酒馆老板至死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落到这样的结局,上一秒还友好对话的同伴和顾客下一秒便夺走了他们的性命,躯体倒地发出沉重的声响,鲜红的血液从眉心汩汩流出,染红不可置信瞪大的双眼,死不瞑目。
下一刻,黑洞洞的枪口就指向了时闻歌。
“我爱他,”灼热的爱意掏空身体,托雷的眼中仅存执着的疯狂和哀愁,“是你们逼我的,太子殿下,如果非要执着一个理由的话,那就是因为我爱他。”
爱。
他重复了好几次。
时闻歌在思考,这似乎是那个实验体R-17的能力,无需接触就能改变他人的器官变化和激素分泌,生理进一步扰乱记忆、思维和情绪,让人做出违反常理的举动,其表征为突发的暴力倾向和病态的执着,轻而易举让人做出意想不到的举动。
真是优秀的精神控制。
能让养病的太子殿下出现在这里唯一的理由就是他对所谓的超能力感兴趣。
他慢条斯理道:“因为爱,所以你现在打算袭击我?”
雇佣兵停顿了一下,说:“对不起,殿下,这是我的命运。”
“好吧。”时闻歌轻轻叹了口气。
下一刻——
咯!
托雷突然发现自己感知不到持枪的手,然而耳朵捕捉骨头挤压错位的声音尤为不祥,尖锐的疼痛过后,他断片了一秒,骤然意识到方才那短短一秒自己的右手竟被硬生生拧断!
传闻中病重到需要长期静养的皇太子,如今单手便将身经百战的雇佣兵提了起来,而后者发现自己竟然怎么也无法挣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视野迅速变化,从温润的太子变成斑驳的吧台桌面。
砰地一声巨响!
他被嵌进墙里。
血晕染开,托雷从半空坠落,将薄木板压成一片片碎屑。
他觉得浑身骨头快要炸开,面容因疼痛而扭曲,被污秽和血块覆盖好像一个恶鬼,枪也不知道丢到哪去了。
只有时闻歌依旧从容:“你意图刺杀孤,现判处你叛国罪和危害国家安全罪,另外你涉嫌帝国国民R-17绑架案,另有证据证明你与多起杀人案、爆炸案有关,数罪并罚,孤现依照帝国赋予皇室的权利要求你说出R-17的下落,一切合情、合法、合理。”
他提起托雷的头,强迫后者扬起下巴,被血染红的眼睛能看清时闻歌依旧温和的神情。
其实时闻歌长了一张令人脸红心跳十足心动的脸,精致到瑰丽的五官,高耸的鼻梁,还有代表皇室血脉的红棕发色和碧色瞳孔。在帝国民众认知里无论何时他都寡言而又优雅。
直到此刻他也依旧如此,和荧屏里,和认知里的太子形象所差无几。
“生命在遭遇威胁时人会爆发出强烈的求生欲望,会盖过爱情这种基于命令和服从的精神控制,这是生物的本能。”时闻歌捏住托雷的咽喉,“你觉得为爱能付出一切,不过是因为还未遭遇漫长的死亡威胁,求生欲望没能复写更改大脑的精神设定而已。”
美丽的脸在托雷眼前骤然放大。
他却无暇在意了,牙齿咔咔作响,四肢不受控制地开始战栗,又被时闻歌嫌麻烦似地卸掉腕骨,而后是关节和肩膀。现在胸口塌陷,肺部叫嚣着需要更多空气,他清楚地感知自己正缓慢地滑落向死亡。
会死。
真的会死。
托雷剧烈地喘息,他忽然意识到纵使太子殿下温润有礼又优雅,却至始至终没有询问过他的姓名,就好像他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棋子,一个没有姓名也不需要过多关注的玩具。
一直空洞无惧的面容终于变了,五官扭成一团,瞳孔放大——那分明是恐惧。
“你可以尽情体验究竟是生物本能还是精神控制更胜一筹了,不必担心时间,我们可以慢慢来,因为仁慈的神同样期待这个问题的答案。”
“不过出于好心,我希望你能早日认清现实并积极配合我的工作,告诉我R-17的行进路线。”
时闻歌注视着雇佣兵,依旧维持着得体的微笑,一点一点收紧箍住喉咙的力道,“那么,我再给你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
“——你还是爱他胜过生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