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塘街道办事处普普通通的一天又开始了。
花言正在收拾东西，一个瘦长条中年男笑眯眯凑过来，“小花啊，今天跑外勤啊？”
花言把大文件夹塞进背包，微笑：“是啊，消防安全排查。王主任您忘了吗？这可您亲自布置的。”
各种上门排查是街道最累最烦的工作，谁都不愿意干，您就安排我去干，真是看准了我是老实人好欺负呢。
王主任露出猥琐微笑：“辛苦你啦。明天就是周末了，有没有打算和男朋友约会啊？”
花言心道不妙，却也只能微笑：“王主任，我没有男朋友。”
王主任一拍手，露出十分惋惜的神情：“小花正是大好的年龄，没有男朋友真是太可惜了。那既然不约会，周六就来看摊子吧。”
摊子。
说的是街道办事处定期在街头支起来的红色摊子。
每次都有主题，节日庆祝，福利发放，免费体检，疫苗推介，民间调解，法律咨询，五花八门不一而足。
这周六的摊子主题是反诈宣讲。
算是摊子里比较累人的一种。
花言笑不出来。
“王主任，那个，哪有跑完排查接着看摊子的。牛马也不是这么用的吧。”
王主任浮夸摆手：“怎么能说自己是牛马？小花明明是我们街道的栋梁。也许不用多少年，小花就是花主任了。”
花言龇牙咧嘴。
又画饼！
饶了我吧，比起这种虚无缥缈的饼，我宁可周六踏踏实实在家睡觉。
王主任握拳：“加油！”
话音落下，一个旋身跑了。
花言：……
她五蕴皆空，带着搭档出了门。
荷花塘街道是老居民区，多的是老单位房，建筑年代都在千禧之前。楼层是高的，电梯是没有的。
除了极限爬楼的身体挑战之外，沟通也很困难。
老人的问题是耳背、听不懂话，年轻人的问题是多疑、不愿配合。
搭档小刘又是纯纯新人，试用期都没过，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
花言很想上网发帖：在街道出外勤走访居民是什么体验。
……是原地升天见太奶的刺激体验呀！
不远之处的居民楼里，向怀谦起床之后就一刻不停看查看统计各个市场各种交易数据。
因为父亲的言传身教，他从成年以后没有一天是完全的闲暇，工作是每一天的基础内容。
工作告一段落之后，已经是下午四点十分。
向怀谦揉揉空荡的肚子，打算出门随便找点东西吃。
一打开铁门，对面的门也开了，一个阿姨探出头来。
“你是谁？怎么在兰姨家里？”
向怀谦顿了一下。
“我是她外孙。”
阿姨愣了一下：“外孙？”
然后想起什么似的，猛地一拍手：“你该不会是阿英的儿子吧！”
阿姨表情灵活，一下子露出懊恼之色来：“我听说阿英过世了？哎呀，怎么会这样。年纪轻轻的就。我跟她年纪差不多，当初总是一起玩的。她嫁了大老板，我们小姐妹都羡慕得很呢。谁知道……真可怜。你还好吧？”
向怀谦一下子心情糟透了。
他懒得搭理阿姨，直接大步下楼。
阿姨的抱怨声从楼上传来：“阿英怎么教育孩子的，一点礼貌都没有。难怪和亲妈闹成那样。”
糟透的心情更加糟了。
向怀谦两手插兜，缓缓走在老旧狭窄的街道上。
吃点什么好呢？
虽然很饿，但并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
他眼前浮现出一个女孩的样子。
只要提到吃，那双圆圆的眼睛就会突然精光锃亮。
被那双眼睛盯着，平凡的食物也似乎变得美味了。
手机铃声响起。
向怀谦看了一眼，是向国邦。
他握住手机的力道骤然加大。
哔。
威严的电子音流响起：“骨灰的事情处理完了吗？”
处理？处理这个词合适吗？
对父亲来说，这只是无数需要处理的事情中的一件吗？
向怀谦声音有些哑：“还没有。”
“这都几天了……为什么还没有处理好？”
“对不起。”
“今天周五，这周末把事情办妥，没问题吧？”
向怀谦犹豫了一下，假意咳嗽了两声，“我感冒了，有点严重。这两天可能需要休息一下。我会尽快办妥的。”
手机里一时没有传出声音。
向怀谦几乎能想象父亲不满的表情。
还好隔着电话，如果是当着面，他大概会立刻无条件屈服。
“行，你尽快。”
通话随即断开。
向怀谦发现自己已经完全没有食欲了。
他在十字路口茫然站了一会。
街对面有一家奶茶店。
店面虽小，却十分显眼。整体是一种粉绿相间的梦幻色调，招牌上缀满闪闪的银色星星。
店门口有一个女孩踮起脚来，从店员手里接过两杯饮品。
女孩转过身，把其中一杯递给身边一个高大的年轻男孩。
她的笑容很熟悉，很灿烂。
……约会？
是约会吧。
向怀谦咬咬牙，想要离开。
识趣的话，就赶紧离开吧。
被她看到的话，双方都会尴尬。
赶紧离开。
这样想着，脚却像被钉在了地上一样。
目光也一直黏在那个方向。
娇小女孩和高大男孩面对面站着，齐齐把吸管扎进杯子，大口吸起来。
两个人都很满意的样子。
真好啊，从廉价饮料中就能获得如此快乐。
廉价的饮料，廉价的恋爱……
女孩一口气吸瘪了塑料杯，往旁边跑了几步，杯子扔进垃圾桶。
她一抬头，突然定住。
她绽开笑容，原地跳起来，大喊道：“向怀谦！”
向怀谦脑子里想着“廉价”两个字，脚却直接向着那个女孩走过去。
花言急忙阻止：“等一下！马上变灯了！”
绿灯只剩下三秒。
向怀谦跑起来，长长的衣摆飞起来，好像黑色的翅膀。
他飞到花言面前，停下。
花言仰着头，眼睛瞪得圆溜溜，几乎忘了呼吸。
小刘哧溜一下凑上来，“小花姐，男朋友？”
花言猛摆手：“不要乱说，是老同学！”
小刘笑眯眯：“我知道了，青梅竹马。”
花言大窘迫：“说了不要乱说了，不是青梅竹马，就是普通的同学。”
小刘主动伸出手：“你好，我姓王，是小花的同事。您贵姓？”
向怀谦看了一眼这个男孩，握手，“免贵姓向。”
小刘：“今天周五，向先生不上班吗？”
向怀谦笑笑，懒得解释。
花言微微皱眉。
向怀谦看一眼花言：“今天提前下班了？”
花言大叹气：“哪有～～～正忙着呢。今天是消防安全排查，我们刚排查完今天的二十户，正要回单位报告呢。”
她回头看看奶茶店，又看看向怀谦，总觉得有些不搭调。
她暗自好笑：“你也来喝奶茶？你想喝什么？我请你！”
向怀谦摇头：“我只是路过。”
小刘：“也是，那么帅气的大哥怎么会喝这种小孩子气的东西。”
向怀谦看了这个男孩一眼，没说什么。
他垂下眼，目光落在女孩的脸上。
张开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并没有话题。
他笑笑：“那你忙吧，我先走了。”
摆摆手，转身离去。
质地精良的羊毛大衣下摆飞起，在冰冷空气中划出优美弧度。
小刘看着花言笑：“小花姐原来是颜值党啊，只要有颜值，没工作也没关系。”
花言皱起眉。
小刘一脸推心置腹：“小花姐，你这样不行哦。男人最重要的是有上进心，只看脸的话，会被骗的哦。”
花言垮下脸。
“我给你脸了是吧？”
小刘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花言冷笑：“你，实习生。我，你上司。谁教你用这种口气跟上司说话？”
小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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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子尴尬住了。
“我什么口气？嗨，我开玩笑呢，小花姐怎么一点玩笑都开不起啊。”
“玩笑？可是我不觉得好笑。不好笑的就不是玩笑。我明确说过了，他不是男朋友，不是青梅竹马，就是普通朋友。为什么你非要往那边扯？你这是性骚扰你知道吗？”
“怎么就性骚扰了？太严重了吧！我真的只是开玩笑。”
“你还车轱辘上了。我说了，我不觉得好笑，所以这就不是玩笑。这点事情你都理解不了？你真读过大学吗？你那张毕业证该不会是花钱买的假证吧？”
小刘的脸色狰狞了一瞬。
花言两眼一眨不眨盯着他。
小刘软化下来，干笑：“我真是开玩笑……我知道了，以后不会了。”
花言点点头。
“行。我们分开回单位吧。你一个人冷静下。”
她冷着脸看小刘走远。
向怀谦站在一旁马路牙子上，全程听完花言的发言。
然后看着花言转身，吓得原地起窜。
他笑起来：“我刚才想了想，还是想喝奶茶。你请我吧。”
花言满心混乱：“哦哦，好的。你喝什么？”
“你刚喝的什么？”
“蔓越莓芭乐奶绿脆啵啵。”
向怀谦怀疑自己听到了乱码。
他微笑：“就请我喝这个吧。”
花言从店员手里接过那杯粉粉嫩嫩的饮料，转手递给向怀谦。
“那个……刚才……我也不是总是这么凶的，主要是他踩了我雷区。”
向怀谦喝了一口。
意外的不错，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味道。
“你的雷区是什么？”
花言想解释，却发现有点复杂，很难一言两语说清。
脑子还在转呢，口一瓢，自动溜出一句：“是你啊。”
向怀谦：！
花言：！！！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
老天奶啊，救命！
向怀谦默默往旁边一步，“你是要回单位吧？我送你。”
花言用手捂住发烫的耳朵，默默跟上。
有磁性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凶一点挺好的。我本来还担心，你这样的性格，在单位会受欺负。”
花言加快几步跟上去，偷偷抬眼去看向怀谦的侧颜，“我这样的性格？哪样？”
“就是很好的性格。”
心跳乱得一塌糊涂，嘴巴开始不受控制。
“很好的性格确实就是会受欺负啊。感觉你根本不是夸我。我怎么不受欺负，我都要被欺负死了。这个破班，上得我寿命都要少二十年。”
奇怪，我说这个干什么。
太没边界感了。
他会不会困扰？
糟糕，明明是开玩笑的，可是话一出口，竟然真心实意感觉委屈起来了。
啊啊啊，真是糟糕透了。
向怀谦突然停住脚步，转头看着女孩。
“工作不顺心吗？我也帮不上忙……但是我可以听你诉苦。”
花言：！
一颗眼泪莫名奇妙涌出来。
向怀谦吓了一跳：“这么糟糕吗？你这份工作？”
花言用力摇头，笑出声来：“没有，没有很糟。工作嘛，都那样。但是我终究是女孩子啊，被一个帅哥满脸关心说什么可以听我诉苦，我招架不住的啦。”
向怀谦：……
花言抬头一看，白泥绿窗的小楼就在眼前。
“我到啦，谢谢你送我。”
向怀谦下颌绷紧：“我不是随口说的……晚上一起吃饭？我可以慢慢听你说。”
花言睁大眼睛，好像很怕对方反悔一样，迅速大声道：“好呀！”
向怀谦笑了，“那还是你选地方？”
“好的！我回单位好好选一个，选好了发你定位。那我先走了，晚上见！”
花言挥着手，像一只燕子一样飞走了。
向怀谦看着她的背影飞进白色小楼中。
真奇妙。
往常每次接完父亲电话，那种沉重感会久久不散，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可这才多久？
他已经完全轻盈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