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1 章 飞行课
“不行，我需要休息。”阿兰妮斯想也没想就拒绝了她。
原本一会要花费一番口舌才能说服埃罗依，结果这人沉默了几秒就答应了下来。
“哦。”埃罗依坐在地上加快了速度，三下五除二把这个轮椅给拼接完全。
阿兰妮斯：“？”
怎么这么好说话？
但她懒得去想埃罗依为什么突然友好，人鱼小姐洗漱完就躺到床上，再读了两遍女巫给她的信。
阿兰妮斯越看嘴角笑意愈甚，心情也好了起来，她把信纸小心翼翼收好才躺下，盖好被子入睡。
唯一不习惯的地方大概就是这张床了，毕竟她在塞尔多拉都是直接睡在鱼缸里，不过在梅里亚城适应了几天，她已经勉强能睡着。
不知道是不是带着美好的心情入眠，她很快就沉出了梦乡，嘴角笑容未消，看起来睡得很香甜。
床单与枕上的鲛丝巾都已濡湿，长夜未尽，重重纱幔中的女人却突然坐立起来，失神了片刻，才掀开被单往身下看了一眼。
梦境让她晕眩。
春/梦？旧梦？还是……只有高级人鱼才能做到的入梦？
这究竟是她自己所思所想，还是某人有意为之？
并不寒凉的夜晚，实力强大、百病不侵的圣女殿下却猛然打了一个寒颤。她拍了拍自己的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梦境里发生的必定不会是真的，因为伯奇镇上时的阿兰妮斯毫发无损，别说伤痕了，身上更是一点血迹也没有。
一定，一定不是真的……
奥莉安娜翻身下床，在黑暗之眼的注视之下，匆匆走进房间旁边的偏殿之中。
那里是女神的神像所在之地，眼球们晃了几晃，最终还是没有选择跟着进去。
奥莉安娜的房间正下方，囚室之中，阿兰妮斯正盯着那串十字花猛瞧，她的眨眼频率和无数黑暗之眼的频率完全一致。
可怜的光明十字花，非但没得到光明元素的滋养，身边还时时守着一名魔族，这会儿又变得有些垂头蔫脑了。
魔族还要碎碎地念它：“真脆弱！一点儿也没有光明女神的风范。”
阿兰妮斯本以为，做了那样的梦，奥莉安娜很快就会来找她的，可没曾想这人不知是确实太忙，还是太耐得住性子，一直早出晚归，白日里不见人影，晚上要到深夜才回来，回来也不干什么别的，就专顾着睡觉，一醒又继续出门。
这样等了两天，人鱼只好再次入梦。
还是那个阴森的伯奇镇，科洛在前方英勇奋战，圣女大人却被人鱼魅惑住了，劫持到了一旁，人鱼的尾巴缠绕在圣女细弱的脖颈之上，尾巴尖尖轻佻地抵住她的下颔。
“奥莉安娜大人，跟我走吧。如今的教会还有什么值得您待下去的呢？背叛教会，背弃光明，选择我吧……我会让您体验到今生从未有过的自由与快乐。”
奥莉安娜那双总是清透的碧色眼眸中染上几层醉意，犹如红月的黄昏映在了她的眼底。
她还无力地挣扎着：“可是……可是……”
人鱼低下头，隔着柔软的羽纱，轻轻地吻她的耳廓，那种隔着布料的痒意反而更加细碎而不可忍耐，伯奇镇在她们身后骤然化作一片废墟，失去了一切声音与颜色，没有科洛，没有圣骑士，也没有影魔——
“没有教会了，也没有深渊了。殿下，您还不抓紧我吗？”
那只素白的手便依言紧紧扣上人鱼的皮甲。
圣女很忙。
即便是破天荒地留下了一名美艳的人鱼女奴，圣女也绝不是那种耽于享乐、行淫邪之事的人。
卡托里是个小国，圣女又身居高位，她很满意王国拍卖行的礼物这件事很快流传了出去，王室喜形于色，连日来奥莉安娜都在与他们洽谈修建分教堂、搜集拥有光系天赋的人才、培养圣骑士与牧师的事情，忙得不可开交。
教堂可不是说建就建的，教会也不是随便一个拥有光系天赋的人就能进的。对女神的纯粹信仰决定了力量的强弱，而许多平民其实都是泛信者，在偏僻的地方建立教堂，还往往需要从圣城抽调人手。
也就是奥莉安娜成为圣女之后，每年都会花大力气前往各个国家进行巡礼传教，信徒的数量才得以增加，教会的势力也才能够顺利扩张。
奥莉安娜在外交际奔波，阿兰妮斯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侍女贝琳是自圣城起就跟着奥莉安娜的老人了，忠诚度毋庸置疑，奥莉安娜也很信任她，有什么事都会将她带在身边，没有其他侍女能与她争锋。
然而，现在，贝琳的地位受到了威胁。
当然了，这并不是说，贝琳有多么看得起这个魔族——奴隶终究是奴隶，圣女大人即便好心不杀她，地位总也不会越过她去。
只是、只是，这名狡猾的人鱼，实在是太过诡计多端了！
忏悔室的审讯结束之后，人鱼向她的新任主人献上了一文不值的忠诚，然后仰着脸展示了一会儿自己的美貌，就逐渐摇晃起来，假惺惺地晕倒了过去，正正好倒在圣女脚边，压住了圣女的裙摆。
奥莉安娜没被吓着，洁白的衣袍沾染上魔族下等的血液，她也不曾皱一下眉头。还是贝琳匆匆上前，把阿兰妮斯的身体从奥莉安娜脚边挪开，心中正直呼晦气，就听到圣女大人说道：
“带她回圣女殿吧，住你旁边那个房间，好好看着。”红发黑角，一张带着明显深渊特色的脸，烈烈如同染血的玫瑰。
阿兰妮斯站在当今光明教会圣女身边。
当她的面容暴露在外的那一刻，数道惊艳而不怀好意的目光同时失神地射来，就连那风之塔的老者也隐晦地瞄了她一眼。
唤醒精神的圣辉洒落，回过神来的人们又开始唾弃起魔族：
一定是人鱼的魅惑天赋在作祟！
似乎是早有准备一般，同样从林荫大道的另一边，骤然窜出了一排装备精良的圣骑士，严阵以待，与风系魔法师呈针锋相对之态。
奥莉安娜也难得一见地强硬起来，语气高高在上：
“鲁斯敏阁下，我光明教会如何处置魔族，恐怕还轮不到你风之塔越权置喙吧？”
贪婪的目光在人鱼的身上一扫而过，老者鲁斯敏还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
周边传来哄笑声，鲁斯敏这是明摆着给奥莉安娜挖坑跳。
若她当众承认，便是坐实了流言，声望必定一落千丈；
若不承认，那鲁斯敏就有权力当场逮捕阿兰妮斯。
奥莉安娜却面不改色：“怎么，犹亚的这些学生，没有上过魔族课么？要是在一个人鱼面前都把持不住自己，将来还怎么前往深渊？至于她的身份……不用阁下代劳，她是教会的战俘，等回到圣城，自会交给圣裁庭处置。”
圣骑士们纷纷亮剑，一副沉重的禁魔手铐再次拷到了阿兰妮斯手上，科洛面色严肃、实则欢天喜地迫不及待地一把将阿兰妮斯搡进了早就准备好的囚笼中，临走还不忘送她一个挑衅的眼神。
人鱼，你的好日子结束了！
回到熟悉的牢笼中，阿兰妮斯熟练地调整好姿势，让自己坐得更加舒服，啼笑皆非的同时，也终于明白了奥莉安娜说话时的弱势从何而来。
——“我会带你一起回圣城的。”
搞半天，是以这种方式？
不敢反驳，贝琳低头应是，暗自咬牙。按照规矩，即便是魔族奴隶，平日里也是要关在牢中的，怎么能住进圣女殿，还要住在她的旁边？哪怕卡托里的圣女殿只是暂住，哪怕现在人手不足，由她来看管危险的魔族的确才是最好的办法……
矮小的侍女吃力地抱起高大的魔族，白色长袍立马被弄得一团糟，阿兰妮斯双眼紧闭，看上去颇为柔弱可怜——低级人鱼就是低级人鱼，承受不住光明元素的折磨，光是长得漂亮有什么用？奥莉安娜大人才不是那种会被皮相迷惑的愚蠢贵族呢！
贝琳内心骂骂咧咧、表面一本正经地抱着阿兰妮斯离开了奥莉安娜的视线。
作为圣女身边的侍女，贝琳自己也曾是圣女候选者，只是碍于现在的这位风头太盛，没有机会，她才放弃了等待，去到奥莉安娜身边随侍，说到底，她自己也不过是一名身体羸弱的光系牧师罢了。
真重！这样的人鱼，在床上岂不是会把人压死？
偷偷使用着重力术的阿兰妮斯自然不知道贝琳的想法。
刚一踏进圣女殿，“虚弱”的人鱼便悠悠醒转，睫毛抖了两下，睁开了那双深邃的眼睛，扫了一眼贝琳。
贝琳：“……”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阿兰妮斯就以一副唯恐避之不及的态度飞快跳了下来，在地上站得稳稳的，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哪里有一点重伤虚弱的样子？
该死的魔族，就应该被光明女神全部挫成飞灰！
奥莉安娜不在，贝琳给她穿小鞋自然是无比方便。魔族依靠黑暗元素生存、疗伤，但贝琳非但不给阿兰妮斯提供黑暗魔石，只让她凭借本身的恢复力恢复，还用光明元素在她房间门口上了一道锁——
看管魔族嘛，这多正常，就算是奥莉安娜亲至，也挑不出错来。
身上伤口早已以不正常的速度愈合，阿兰妮斯百无聊赖地在门口进进出出，跳舞一般，丝毫没把那密密麻麻的莹白色光线放在眼里。她换了一身皮甲，依旧是紧身的款式，火焰一般的红色，在外面松松垮垮地罩着那件白色长袍，整个人与教会神圣严肃的环境格格不入。
等到贝琳回来，她就坐在房间里，裹好衣服，冲着门外的贝琳笑，一副贼心不死、想要魅惑贝琳的样子——
女神坚定的信徒自然不吃她这一套。
贝琳在她门口停下，仰着头，厌恶地道：“奥莉安娜大人已经忘记你了。等到我们离开，我就将你送到审判军那里去。”
离开？阿兰妮斯心中一动。她从深渊过来卡托里到底还是用时太久，已经不太清楚深渊目前的动向了。
当然，她嘴上还是说着：“怎么会呢？没有人能够忘记我，哪怕是奥莉安娜大人。她一定会来找我的。”
内容听起来像个怨妇，语气却笃定而高傲，让贝琳对她的厌恶又叠了一层：“你——收起你愚弄贵族的那一套，这里可是教会，光明女神注视着的地方！”
穿戴整齐，戴上华贵首饰，奥莉安娜的手在饰品匣中顿了一顿，最终还是没有选择将摆在最里面的那样东西取出。
走出房门，她的步履逐渐坚定，笑容和蔼而庄严，又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圣女奥莉安娜了。
而地底的囚室内，阿兰妮斯则是难得地沉思起来。
人鱼入梦，说到底还是客人，在梦境的一些细节上，是可以反映出主人的心思的——而奥莉安娜的两个梦境，心态似乎有着完全的变化。
一个荒谬的想法窜进人鱼的脑海。
奥莉安娜……她，不会，不会把她当做梦工具人使了吧？
其实忽略这些害怕，在空中飞行的感觉实在很好，无拘无束，吹过的风很清凉，拂起她海藻一般漂亮的头发。
阿兰妮斯慢慢镇定下来，她慢慢飞行了一段距离，竟然真的克服了这种恐惧，她不再心悸，而是由衷地感觉到一阵畅快。
这种自由自在的感觉，仿佛让她回到了深海里，可以随意遨游，不会有任何限制。
她甚至还想再提升高度，体会一下高空的感觉
“不要再上去了。”
旁边忽然响起来声音。
阿兰妮斯转头看去，就见埃罗依随意坐在轮椅上，像是在调试着什么，那个椅子随着她的动作一高一低，又一种马上就要坚持不下去，散架的感觉。
看得人鱼小姐心惊胆战的。
“为什么不能上去？”她疑惑问。
“因为上面有魔法防御结界，我们撞上去是会被认为想要出逃然后处罚的。”埃罗依摊了摊手告知她。
“为什么你知道的这么清楚？”
阿兰妮斯是真的奇怪了，这个室友明明和她一起入学的吧，怎么跟在这里进修了很久一样。
第 102 章 亲嘴就好了
这是，阿兰妮斯不在的第十天。
遥远的塞尔多拉中心树屋里，亡灵女巫正在提取自己血液的成分。
好不容易有了空闲，她自然不会浪费，之前积压的事项都被她一一完成，现在唯一剩下的就是自己的问题。
或者说，人鱼血的问题。
奥莉安娜记下了阿兰妮斯的发情期时间，虽然次数太少，很难断定，但两次具体的日期误差只有一周左右。
在这个区间范围内，距离再一次被影响，只剩下半年的事情。
虽然她不一定还会被强制发情，但这种事情当然是有备无患的好。
尤其是那条人鱼现在还对她抱有越界的心思。
奥莉安娜皱眉，用魔法感知分离好的液体，
她的血液并没有受到人鱼血的影响，完全可以正常分解，并没有人鱼血那样免疫分离魔咒的烦恼。
贝琳来到地底，为阿兰妮斯补给黑暗魔石的时候，顺便给她蔫巴巴的小十字花补充了点营养，然后一脸得意地说道：
“看吧，我都说了，奥莉安娜大人不会再理你了。若不是有我，你这花肯定就要死掉了。”
阿兰妮斯自然不会在贝琳面前示弱，她眼珠一转，笑嘻嘻道：
“你怎么知道奥莉安娜大人没有理我？她最近每晚可都回来住呢。我们做了些什么，当然不会让你知道。”
果不其然，一听这话，贝琳的目光便狐疑起来：“你怎么知道她每晚都回来？”
“是啊，我怎么知道的呢？”
狱中的日子实在无聊，白天奥莉安娜不在，除了用黑暗之眼四处看风景、听八卦，逗一逗贝琳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没曾想到贝琳是个传声筒——不过好像也没什么问题——她前脚刚随口说完，后脚就让奥莉安娜知道了。
于是，在入狱的第十天，阿兰妮斯终于等到了奥莉安娜的到来。
彼时阿兰妮斯似乎正在睡觉，听见响动，便懒洋洋翻身，隔着黑色的囚室石柱望向奥莉安娜，明明囚室简陋，她却硬生生地睡出了一种雍容华贵的气势，整个室内都漂浮着一种属于人鱼的荼蘼香气。
奥莉安娜只犹豫了一会儿，没进去，阿兰妮斯就笑。
“怎么了，奥莉安娜大人不敢进来吗？我又不会吃了你。”
暧昧语气叫人联想起那些荒唐的梦。
奥莉安娜便打开魔法阵，进入囚室。
“你进入了我的梦。”不是疑问句，而是笃定的肯定句，圣女皱着眉头。
“殿下平日里就是这样审讯魔族的？这样可问不出什么来。”阿兰妮斯说，“不过呢，我是一个很配合工作的囚犯；那么，是的，我进入了您的梦，毕竟，伯奇镇的记忆若是只有我一个人记得，未免有些不大圆满。”
“那些梦都是假的——”
“当然，当然，细节上有一点小小的美化。”
“你的身份也是假的。”
“为什么这样说呢？”
一双眼睛对上另一双眼，双方都心知肚明。最终还是审讯者率先打破僵局：
“入梦是只有高级人鱼才能做到的事。”
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她为什么能被阿兰妮斯轻易地魅惑住——高级人鱼可不是什么烂大街的货色，上一次魔王派出的高级人鱼刺客，还是在六十年前，她在枕边刺杀了一名红衣大主教，致使那个位置至今空缺。
“高级人鱼可不会有我这样的角和尾巴。”
奥莉安娜却只自顾自说自己的：“高级人鱼的话，那必然就不会是黑暗之眼能派出来的了。你是魔王派出来的刺客，是不是？和伯奇镇上的那个影魔是同一批。”
她显然也很了解深渊。这是一个绝佳的刺杀机会。
牧师大都身体羸弱，即便是圣女奥莉安娜也不例外，她们的距离此时已然过近，以魔族的身体素质，哪怕阿兰妮斯只是一名低级人鱼，此时也足以瞬间击穿圣女的身体，铲除魔王心头的头号大患。
她是不曾注意，还是有所倚仗？
还是最为擅长扫兴的贝琳站了出来，提醒道：“奥莉安娜大人，当心传染。”
她本还想说当心阿兰妮斯的刺杀的，然而对方的演技只有自己见识过，奥莉安娜并不知情，只好咽了回去，又说：“我去给她找点黑暗魔石来。”便匆匆地出去了。
奥莉安娜还是站在阿兰妮斯的床前没动。她自然是不担心传染的，也不知道贝琳为什么要那样说。
和光明魔石一样，黑暗魔石可是稀罕东西，在卡托里就更是，虽然教堂一般都有存货，但也不多，以奥莉安娜的感知，自然能发现，这个房间里没有一丝使用过黑暗魔石的痕迹。
这病，纯粹是苦熬出来的。
阿兰妮斯此时神志不清，再度沉沉地闭上了眼睛，贝琳也不在身边，这让奥莉安娜得以低下头来，仔仔细细地观察人鱼的脸。
是漂亮的，张扬而妖冶，宛如一朵红宝石雕琢而成的玫瑰，发了烧，就仿佛清晨的露水落在了上面，让人禁不住想要伸出手去采撷。
即便是病中，也依然诱人……或者不如说，正是这一缕病色增添了她的美丽。
明明是一张完全不同的脸。
可是她为什么偏偏觉得熟悉呢？
贝琳回来时，看到的就是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向来生人勿近的光明圣女，坐在一名低级人鱼的床边，主动伸出手，去试探对方的额温。
“奥莉安娜大人，黑暗魔石拿来了。”贝琳出声，拿着魔石走上前去，试图让奥莉安娜起来，换自己来“服侍”。
然而奥莉安娜十分自然地伸手从她手里接过了魔石。
贝琳：“……”
被子被往下拉了一点，露出阿兰妮斯没有好好穿的衣服，白袍从肩膀上滑落，垫在身下，魔族强大的自愈能力让她恢复得很快，身上的伤痕已经愈合成了淡淡的粉色。
奥莉安娜看了一眼，便又把被子拉上了，将魔石抵在阿兰妮斯的额头上。
没反应。
完全不吸收。
说到底，她们也不知道魔族是怎么用魔石的……应该就是这样用吧？平时不都是拿在手上，一捏就碎了吗？
奥莉安娜换了很多位置，嘴唇，手心，甚至是人鱼头上那两枚尖尖的角，但阿兰妮斯就是毫无反应，黑暗魔石冒着黑气，让奥莉安娜觉得有些不快，偏偏又不能使用光明元素来抵挡，手心便开始发烫。
“没用。”奥莉安娜无奈地宣布，本想把魔石交还给贝琳，想了想，又还是自己收了起来。
“要我说，反正都这样了，还不如交给审判军。”贝琳小声嘀咕，“这真是我见到过的最没用的魔族……圣城那边在催呢。”
听到贝琳的话，奥莉安娜怔忪了片刻。半晌，她严厉地斥了一声：“贝琳！”
“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与他合作，您在伯奇镇上就该是一具尸体了。这一点您有想过吗？”
阿兰妮斯闲适地坐在床头，尾巴轻轻拍打着枕头，反客为主，等待着奥莉安娜的回答。
出乎她意料的是，奥莉安娜向她看来，眼神和言语都同样直白——
“我想过，但我没想明白。”
又在征求答案了，人鱼操心地想，哪有这样审讯人的？
她说：“有什么不明白的？爱——爱情是能改变一个人的立场的。”
“爱”，这样的字眼从她口中吐露，轻佻而又随便，没人会相信一名人鱼的真心。
就像刚一说完，阿兰妮斯自己都笑了出来，侬艳的眉眼弯起来，双腿交叉，愈发显得漫不经心。
不可捉摸。
但奥莉安娜想，她或许可以试着赌一把。赌一把——就凭眼前的人鱼错过了与影魔合作刺杀自己的机会，那几乎是她能够被杀死的唯一机会。
她说：“在圣城，你不会再有杀死我的机会。不过，我也可以保下你。”
“——只要你答应与我做个交易。”
堂堂圣女殿下，光明女神最坚定的拥趸，神在地上的使徒，与一名魔族做交易！
阿兰妮斯露出一个感兴趣的笑容，身体前倾：“好啊。是什么，说说看？”
「关于异化的解决方式：
1.消除法，用制作的药剂对人鱼血进行溶解以达到停止异化的目的，但后续的恢复需要少量多次地服用此药剂，并且需要严格按照剂量以及时间来饮用。
否则会导致异化进程迅速加快。
药剂配方：需要月影花根须三支，火蜥蜴的断尾一根，食蚁藤叶尖五片，长脚马血液三毫升。
制作方式为：先用月影花根须，食蚁藤叶尖辅以五十毫升水进行煮沸，析出其中汁水，并进行过滤。
再加入长脚马血液搅拌均匀，放置五小时后等待凝固。
然后点燃火蜥蜴断尾，放入凝固的半固态液体中进行融合，高度浓缩。
制作成功后加入中和剂，最后可得三十毫升的原液。
切记，只有早上日出后的十分钟内，以及晚上日落前十分钟内可以服用，一日只能服用两次。」
这个方法非常苛刻，奥莉安娜先阅览一遍，没有立刻动手，她习惯把全部事情都了解清楚之后，才会着手制作。
「2.融合法
人鱼的体I液，包括但不限于眼泪等液体，都可以产生出消解海之灵的物质，必要时候，可以请求人鱼提供眼泪，或者接吻」
啪——
奥莉安娜一哆嗦把卷轴翻过来拍在桌子上，用的力太重，手都有点震麻了。
她灰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颤动，好几秒后才缓缓压下。
第一种方法对她来说不难，奥莉安娜想也没想就把那个所谓的融合法忽略，开始制作她的第一份药剂。
疯了才会用第二个。
第 103 章 提笔难言
而远在梅里亚城的皇家魔法学院中，上完了一天的课程，阿兰妮斯在桌前幽幽叹气。
“你干嘛呢？”埃罗依再第不知道多少次听见她叹息之后，终于忍不住开口，皱眉质问她。
“埃罗依，你说要怎么才能让一个人不远千里来看你呢？”
阿兰妮斯把她恼怒的情绪直接过滤掉，自顾自地问出声。
这几天她和埃罗依逐渐熟了起来，在一同被教授骂的经历中玩出了坚实的友谊。
其实人鱼小姐也没有那么不听话，她只是实在不想听那些教授罗里吧嗦的说教。
埃罗依就更猖狂了，装都不装一下，直接在课堂上捣鼓她的小玩意。
一个走神，一个搞小动作，简直是各位教授里最烦人的刺头。
这些天阿兰妮斯也渐渐知道了埃罗依的身世。驶入闪金王庭，光明圣城已经遥遥在望。
在蓝月黛拉温柔的注视之下，一座纯白色的磅礴巨城映入阿兰妮斯的眼帘。
辉煌而神圣，光明女神的地上神国，将白昼化为永恒，黑暗无所遁形之处。
“哼哼！”
已经先一步回到圣城，出城来接驾的侍女贝琳叉着腰，俯身看向牢笼中的阿兰妮斯。
“别说圣裁庭了，光是住在这里，就有你好受的。”
“好久不见，贝琳。”
牢笼内带着禁魔手铐的人鱼却仍是笑眯眯的，还在嘴硬。
她甚至还直呼她的名字！
贝琳气坏了，忙问站在一旁的骑士长科洛：
“科洛，奥莉安娜大人有说什么时候带走她吗？”
“这个……”经过奥莉安娜的解释，科洛对阿兰妮斯的看法已经与贝琳有些不同了，这名魔族身上的确疑点重重，他迟疑着，“还没有指令下达。”
“一定是你没问，”共事多年，贝琳可太明白科洛什么性子了，在圣女殿下面前，他就是那种打一下才说一句的闷葫芦，“我自己去找殿下。”
贝琳风风火火地走上前去，等奥莉安娜与其他主教们交流完毕，就忙问道：
“奥莉安娜大人！贝琳等您好久了，听说您在犹亚耽搁了一阵。现在就将那名人鱼送往圣裁庭吗？”
她毕竟没有一路随行，不知道当时的具体情况，流言传来圣城——光明教会的大本营时，已经是第二个版本了。她只听说奥莉安娜他们在犹亚当众逮捕了一名作乱的人鱼，宣称要移交圣裁庭——
那不就是阿兰妮斯吗？
想来一定是这魔族又闹出了什么幺蛾子，圣女大人终于醒悟过来，对她出手了！
在贝琳期待的目光下，奥莉安娜愣了一下，似乎是才想起来有这么回事一般。
然后她以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我不就是圣裁庭的一员吗？”
贝琳一噎。
在名义上，圣女大人的确是圣裁庭的一员没错……
不祥的预感在她心中浮现。
果然，紧接着，奥莉安娜便继续说了下去，思路显然很是清晰，对自己的安排十分满意：
“圣女殿中的囚室一直空置不用，也不是个办法，就先把她关到那里去吧。另外，把里面的光明元素都抽干净，拿些黑暗魔石进去，在我有空之前，不必审问她。”
圣女殿作为圣女的起居之所，圣女住在主殿，而旁边的偏殿则由侍女居住，也就是贝琳的住处。
主殿内连接着许多房间，听从阿兰妮斯的建议，奥莉安娜将她安排在了离自己最近的位置。
但人鱼还嫌不够。车队离开卡托里王国，走出一段距离之后，阿兰妮斯才发现，原来她们的目的地不是西南无尽深渊，而是坐落在大陆中心偏东部、闪金王庭之中的光明圣城。
深渊异动频频，边境战事不断，巡礼之前，奥莉安娜才刚从圣城出来，她为什么这么着急回去，甚至还提前结束了巡礼？
圣城发生了什么事？
若是一般魔族，此刻早已经欣喜若狂了——能够埋伏在圣女身边回到圣城，潜入教会高层，这是个多么好的机会！
然而阿兰妮斯消极怠工。
她只是圣女身边一个小小的玩物罢了，能获得什么有用信息呢？
马车一路走走停停。虽然巡礼中断，但回去的路上，还是要尽可能地散布福音的，不用圣女亲自出手，贝琳和其他的圣骑士和牧师会完成这一工作。
于是，每当路经当地教堂，贝琳迫不得已离开的时候，主车上就只剩下了奥莉安娜和阿兰妮斯二人，以及两头在车前补充能量的光明独角兽。
奥莉安娜很安静，也很努力，她就当旁边的阿兰妮斯不存在似的，不是读书研究魔法，就是闭目冥想，不放过空气中一丁点贫瘠的光明元素。
阿兰妮斯就百无聊赖地注视着她的侧脸，也不修炼，把一个不思进取的人鱼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那目光有如实质，像一只猫儿催促着主人快来看她、同她玩耍一般，直勾勾的，却又不惹人嫌，只让人想要把目光也投向她，顺应她的期待，回应她的期望。
然而奥莉安娜纹丝不动。圣城的空气中没有一丝游离的黑暗元素存在，魔族在这里的战斗力被降至最低，只能靠黑暗魔石苟活，因此，在圣城内豢养魔族也是许多贵族与教会高层的爱好。
科洛带着队伍去骑士团报到了，这些来自各大主城的精锐骑士们，将会成为审判军、远征军、守卫军中的中流砥柱。
贝琳独自看押着阿兰妮斯往城内走。
因为没有威胁，所以显眼的禁魔手铐已被卸下，阿兰妮斯身穿长袍，头戴遮阳帽，跟在贝琳身边，没有一丝陷入敌方大本营的窘迫感，反而闲庭信步，贝琳侧眼一看，她的脸上竟还带着微笑，简直就像回到了老家一般舒适。
清咳一声，贝琳恶狠狠道：“不要乱看！这里可是圣城。你知道自己要被送去哪里吗？”
“不是圣裁庭？”
“就是圣裁庭。那里审判的都是高级魔族，说起来让你一个低级人鱼过去，都是浪费了囚牢的位置呢，那里的光明元素之浓郁，说不定你都熬不到审判日，就直接死在里面了。哼哼！而且你也再也不会见到奥莉安娜大人了。”
贝琳威胁道。
“啊，可是在上次离别的时候，奥莉安娜大人对我可有话还没说完呢。”阿兰妮斯慢吞吞、笑微微地说着，满不在乎地刺激着贝琳，“而且我看这条路，也不是去圣裁庭的方向嘛。你要带我去圣女殿？”
“当然……”贝琳猛然截住话头，神情一变。她突然发现，或许是身高腿长的缘故，阿兰妮斯不知何时已经走在了自己之前，看起来就好像正由她带领着自己前进一般——
“你怎么知道圣城的地图？”
这可是绝不能让魔族知道的机密！
“你猜？”阿兰妮斯的调子依旧慢悠悠的，听起来讨打极了，“圣城的地图而已嘛，深渊里大家都人手一份了。”
“你说谎！”
“我骗你干什么。”
阿兰妮斯步子轻快，依旧笑嘻嘻的。
她自顾自朝前走了几步，这才发现不对，转头就看见贝琳呆立在原地，以一种夹杂着仇恨、惊惧与恐慌的眼神瞪着她的背影。
她似乎都可以从贝琳的脸上直接听见她的心声了：
怎么可能，圣城的内部地图怎么可能让魔族知道？
“好好好，我骗你的。”见势不妙，身为囚犯的人鱼连忙上前，去哄她的看守，“我不知道地图，魔族也没人知道地图，都是我瞎说的。”
“那——那你怎么会知道路怎么走？”贝琳开口，连声音都变得颤抖了，竟然带着哭腔。
“这不就只有这么一条大路嘛。”
“你怎么知道自己是去圣女殿？”
“奥莉安娜早提前和我说了。”阿兰妮斯随口扯谎，还要习惯性地气一把贝琳，“她舍不得和我分开的。”
难得地，贝琳这次没有再气得跳脚，继续和她吵架，这位在阿兰妮斯看来算是小辈的年轻侍女，面上带着几分失魂落魄，沉沉地思索起来。
阿兰妮斯也没再言语挑衅她，而是乖乖地跟在她的身边，一直走向圣女殿地底的囚牢之中。
遭到冷遇，人鱼只好娇滴滴地开口，一把千回百转的嗓音，犹如浓郁红酒漫过脚面。
她的眼神瞄着奥莉安娜的那张柔软大床：“做戏就要做全套才是，哪有人宠幸一名人鱼，却不与她同床共枕的。”
奥莉安娜断然拒绝：“没可能。”
阿兰妮斯激将：“圣女大人难不成不敢？”
奥莉安娜不吃她这一套：“与敢不敢没有关系，我不喜欢别人碰我。”
“哦——”阿兰妮斯笑吟吟地拉长声调，“可我看殿下在梦里倒挺喜欢的嘛。”
那些午夜的绮梦就这样被阿兰妮斯提起，奥莉安娜胸中一滞，忙像急于撇清一般，怒道：“从今往后，不许再随随便便入我的梦了！”
“若是能与您同床共枕，潘自然不会再去那些虚无的梦境中找寻欢愉，您说呢？”手抚上柔软丝滑的鲛丝床单，只需轻轻倚在床边，人鱼的存在就能为室内添上一抹旖旎气息，她面上浮起一抹得逞的笑意，慢条斯理地道。
“再说了，殿下不太了解人鱼吧？常与人鱼亲近的人，身上便会沾染上那名人鱼的味道，你们人类或许闻不出来，但这在人鱼之中，可是铁证。”
“您要我去接近那些人鱼，但自己身上一点我的味道都没有，怎么能够取信于人呢？”
这是阿兰妮斯的杀手锏，奥莉安娜根本无法拒绝。
果然，奥莉安娜迟疑了起来：“真的？”
她说的好像很有道理，可为什么此前自己从未听说过？
“真的。若不然，您用个鉴谎术给我也行。”
鉴谎术是低级光系魔法，落在阿兰妮斯身上不痛不痒，奥莉安娜确认了她说的是真话，但同时也想起了另一件事——
“最开始在卡托里，为了接近我，你竟连受伤都装得出来？”
“那怎么能叫装呢？”阿兰妮斯眉眼弯弯，“我的血可差点要流干了。”
奥莉安娜抿了抿唇，没再说出什么斥责的话来。她想起在伯奇镇上时，自己小心翼翼地将光明元素铺在阿兰妮斯周围，就连回到圣城将对方下狱，也嘱咐贝琳提前抽干囚室中光明元素……
还不都是因为，在卡托里审问结束后，面前这个人直接就倒在自己脚边了？
“一定要上我的床？”奥莉安娜不死心，“就没有别的方法了？”
阿兰妮斯失笑：“我不会做什么的——只是让您身上沾上我的气味而已，离得近点就可以了。”
“多近？”
“不用特别近。”
阿兰妮斯一笑就止不住，整个人都发颤，压了雪的花枝一般，突然凑近奥莉安娜，在她发间轻嗅一口，呼吸洒在她耳畔，叫她痒得一下子往后退了半步，心中又莫名泛起一阵熟悉。
“就像这么近。”
该说什么呢？
她呼吸也慢慢放轻，只是看着这张纸，却像是被奥莉安娜注视着一样。
这是要写给老师看的东西。
好重要。
重要得她连第一个字都要斟酌。
斟酌好久，难以用文字来表达出自己的思念。
她只好先慢慢写下了一句题头：
亲爱的奥莉安娜女士。
阿兰妮斯忽然顿住。
只是莫名想起，自己连字也是奥莉安娜亲自教的。
第 104 章 废话
阿兰妮斯深呼吸了一下，才把自己激荡的心情给压了回去。
她怕自己要是再这样想下去，等落笔的时候就只能写得出奥莉安娜的名字了。
羽毛笔在纸张上悬停，终于有了落下的机会。
「亲爱的老师。」
呀，完了，她怎么又重复了一遍。
阿兰妮斯苦恼地看了一下自己写的东西，却不舍得改掉这句话，只好继续往下写。
写信哪里有这么多规矩，老师不会介意她格式的吧？
人鱼小姐哼一声，继续书写。
「我很想您。」
这样走过去，简直就像投怀送抱一样。
但奥莉安娜还是走过去了。
“可能会痛。”俯视着阿兰妮斯的脸，鬼使神差地，她说了这么一句，“控制好魔力，不要抗拒我。”
“我不会抗拒您对我做任何事。”
果然不出所料，阿兰妮斯笑盈盈地接话，末尾还是重音。
但真正听到这话，奥莉安娜的思绪还是飘忽了一瞬，随即升起的第二个念头就是——
若我要杀了你呢？
她也这么说了。
而人鱼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她，又把那句话重复了一次——那样暗火燃烧的眼神，让奥莉安娜想起她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阿兰妮斯似乎有很多话要说，最终却什么也没有讲。
她和一名魔族，能有什么话说呢？
奥莉安娜想着，微微垂目：“我说过，我将暂时保下你。”
深入人鱼体内的魔力回旋，那暗系元素的储量令奥莉安娜既厌恶又心惊，她的眉眼也渐渐凝固起来，阿兰妮斯的实力比她想象中要强横得多，远远超过六十年前她的那位高级人鱼前辈。
她居然真不反抗？——“主人，我饿了。”
一开口就是重量级攻击。
这的确是人鱼会用的手段。
饶是冷静如奥莉安娜，也禁不住打了个寒颤，终于停止冥想看向阿兰妮斯，表情微微有些凝固。百年来死在她手下的魔族不计其数，人鱼也也不例外，活着的、陪伴在人类贵族甚至是某些教会高层身边的也有，但这确实还是她第一次真正见识到人鱼的把戏。
“……别叫我主人。”
向来空灵的声音都变得干巴巴的，带着一丝乱了阵脚的慌张之意。人们叫她大人、殿下，这些称呼她已经司空见惯，但唯独“主人”……
说到底，在奥莉安娜的心中，还并未将人鱼当做自己的奴隶——人鱼真就没骨气到这种地步，如此甘愿在别人手下为奴为仆吗？
心中这么想着，奥莉安娜手上却很诚实地摸出了一块黑暗魔石，投喂给喊饿的阿兰妮斯。
温热的指尖如羽毛一般拂过她的手心，好像只是不经意的碰触，毫不拖泥带水地拿走了魔石。
“主人对我真好，”人鱼一声轻笑，斜斜倚在车厢中，嘴上叫着主人，姿态却无比闲适，魔石在她手上碎裂，化为氤氲的黑暗元素漂浮在她周围，“为了我还特地带了魔石出来，这在卡托里这种地方可不好找。”
“教会这点魔石还是拿得出来的。”奥莉安娜说着，皱了皱眉，一是因为身旁有如实质的黑暗元素让她本能地觉得不适，二是阿兰妮斯仍未改口，“你换个称呼吧，我不是你的主人。”
“哦，原来奥莉安娜大人没有这种情趣么？”
纱雾一般的黑暗元素中，阿兰妮斯的脸庞模糊不清，但那双眼睛还是毫无阻碍地向奥莉安娜看来，微微拉长的尾音满是戏谑意味。
她从善如流地更改了称呼，只是不和旁人一样，称呼奥莉安娜为“圣女大人”或是“圣女殿下”，而是跃升至了贝琳的级别，跟着叫她“奥莉安娜大人”。
过于亲密。
“没有。”
奥莉安娜却没来得及计较这些细枝末节，她平日里被贝琳这样叫惯了，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她飞快地回答了她，瞟了一眼浑身冒着黑气的人鱼，有些胸闷，便推开门走下马车，清淡的自然光照射进来，微风吹起长长的羽纱，流水一般消失在阿兰妮斯的视线里。
奥莉安娜下车后的下一秒，车内原本慢吞吞游荡着的黑暗元素便被立刻吸收一空，人鱼那张毫无病色的脸暴露出来。
阿兰妮斯的表情算不上好看。
只是一点游离的无主黑暗元素而已，对圣女而言完全没有威胁——
但奥莉安娜这就下车了，连一秒也不愿与她多待。
在车内磨蹭了一会儿，阿兰妮斯面上浮现出一抹恰到好处的餮足之色，便像是急于露脸献殷勤一般，也推开门下了车。
白袍吊儿郎当地挂在她身上，不系带子也不扣纽扣，像件披风一样在风中晃荡，完全遮不住紧裹住曼妙身躯的紧身皮甲。
附近几名守卫的圣骑士机警地向发出动静的马车投来目光，见到是阿兰妮斯，便面露嫌弃或憎恶之色，转头继续执勤。
阿兰妮斯停住脚步。
苍翠的森林边缘，教会车队停下休息，两头光明独角兽也得以解放，正一左一右地跪伏在草地上，将奥莉安娜拱卫其中，亲昵地晃着脑袋，发出嘶鸣。
奥莉安娜手上拿着一把角梳，正不急不缓地梳理着独角兽的鬃毛，熹微的月光仿佛一层纱幔，轻柔地笼在他们身上，静谧得如同一幅油画。
他们身周的光明元素无比活跃，光明独角兽天生就是女神的宠儿，它曾是祂的坐骑，也曾是祂的战马。它们是黑暗的敌人，没有魔族能够接近它们，哪怕一丁点黑暗元素在它们跟前也无所遁形。
人鱼似乎是踟蹰了一瞬，但为了讨好新主人，还是义无反顾地向着那个方向走去。
靠左的独角兽率先抬起头来，看向阿兰妮斯。奥莉安娜梳毛的手顿了一顿，继而又面色如常地继续梳了下去，假装不知道阿兰妮斯的靠近。
给她点教训也好……圣女大人如是想着。
阿兰妮斯的高筒靴在草地上踩出沙沙的声响，她冲看向她的独角兽露出一个善意的微笑，却因为过分张扬艳丽的容色，而显出了几分挑衅味道。
偷偷关注着这边的圣骑士们都攥着拳头，在心中想着：
踢她！快去一脚踹翻这个不知死活的人鱼，小八！
独角兽小八站起身来，而另一边正享受着梳毛的小九则是用水灵灵的眸子看了阿兰妮斯一眼，一副毫无兴趣的样子。
阿兰妮斯迎着小八走上前去，在高大的独角兽面前，她摇曳的身姿似乎显得不堪一击。
他们的距离愈发接近，连奥莉安娜都禁不住放慢了手上的动作，半转过头偷偷去看。
毫无疑问出身深渊、照理说应当受到攻击的人鱼，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微笑着伸出手，朝光明独角兽的头顶探去。
众目睽睽之下，修长有力的手指缓缓拢住那根莹白如玉、坚硬无匹的角——独角兽纯洁的象征，非高级圣职者不能碰触。
“这就是光明独角兽的角啊？也没有我的好看嘛。”
奥莉安娜开始庆幸起来——毕竟，如果不做这一手准备来制约阿兰妮斯，她就相当于在自己的颈侧放下了一柄铡刀。
光明的种子在人鱼的体内凝结，核心刻画着一个精巧复杂的魔法阵，如同精密的齿轮，只需轻轻一推便能开始运转。
但这不是最重要的。
“你——”额间淌下一滴冷汗，显然，在暗系元素的重重包围中做这件事，让奥莉安娜很有几分吃力。
她的语气惊诧。
“你体内这是什么？”
“殿下看不出来吗？”
阿兰妮斯微笑着，好像在体内埋下炸/弹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一般，当然了，同样的事情她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
奥莉安娜撤开搭在阿兰妮斯肩头的手，后退一步，眼神晦暗不明。
“当然是魔王的诅咒了。”见她不说话，阿兰妮斯只好自问自答，她耸耸肩膀，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您不知道吗？哦，也有可能，毕竟迄今为止，落入您手中的魔族都已经死了。您不会以为，魔王派我们出来，会什么手段也不做吧？”
奥莉安娜还沉浸在那阴冷而暴虐的暗系诅咒魔法中无法回神，说起来，通过阿兰妮斯的身体这一媒介，这还是她第一次真正见识到魔王的实力。
“诅咒……会怎么样？”
“当然是会死了。”阿兰妮斯说，“您总是问这些过于天真的问题。”
奥莉安娜无暇去细究阿兰妮斯话语中“总是”这样的用词，她问：“若是无法杀死我，你……就会因诅咒而死吗？”
圣女大人轻轻地拧起了眉头。
阿兰妮斯微歪着脑袋，一副没正形的模样，她看着奥莉安娜严肃的表情，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坐正了，那张笑意盈盈的脸便凑近奥莉安娜眼前。
“您这是心疼我了？那么，若是如此——如果在将来的某一天，您要在某人手下死去的话，殿下，我希望那个人是我。”
她不是在说笑。
奥莉安娜想。
果然，刺客还是刺客……她伸手握住了一柄锋利的双刃剑。
直视着阿兰妮斯那双仿佛能够吸食灵魂的眼睛，奥莉安娜没有退却，低声说道。
“不会有那样一天。”
女巫眉头皱得更深了，心底浮出一丝不悦。
但她不悦得太早了。
下一秒，空气中又浮出一封卷轴，甚至还在颤动，显然是很紧急。
要不是因为魔法印记不同，她就以为是阿兰妮斯闲不住，又给她写了一封。
但不是，这封信显然是学院的专属印章。
奥莉安娜皱眉疑惑，接下信打开。
信里的内容让她倏然冷下眼。
「尊敬的兰切斯特阁下：
您的孩子阿兰妮斯在学院中对别的魔法师恶意攻击，已伤害到两人，还请您明日前往学院进行沟通。
——费罗兰」
第 105 章 烂摊子
学院里有一座废弃的尖顶教堂，曾经是教会用于宣讲的地方，但是后来划为学院的地界之后，就不再举行这个活动了。
再加上教廷的人不允许学院对其进行改造，里面的布置又不适合魔法师使用，所以慢慢就搁置在角落。
除了一些好奇的魔法师会来看看之外，几乎不会有人过来这个地方。
“所以她们就约你来了这里？”阿兰妮斯小声嘟哝着。
“可能觉得揍了我也不会被发现。”埃罗依鄙夷地补上一句。
“学院允许我们打架吗？”人鱼小姐疑惑问。
她根本就懒得看学生手册，对学院里的规则一窍不通，好在有温多林提醒和埃罗依带着，倒没有触犯什么很严重的律条。
“决斗和对决都可以，只是不能在对方不同意的情况下打斗。”
阿兰妮斯顿了一会，震惊看着她，“那你拒绝不就好了！”
阿兰妮斯完成了她的条件，自然就轮到奥莉安娜履行诺言了。
床上的禁制消失，想象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幕，奥莉安娜面上就有些不太自在，她试图逃避问题：
“我先去洗个澡。”
但话一出口她就有些后悔——她要做什么事，怎么还要和阿兰妮斯汇报不成？
果不其然，阿兰妮斯就跟着说：“我也要洗。”
“这里有浴室。”小八！
你在干什么，小八！
圣骑士们心中呐喊，就连奥莉安娜也终于松动了表情，微微张唇露出一抹讶色。
那可是光明独角兽，嫉恶如仇，魔族的绝对死敌——难不成阿兰妮斯不是人鱼？这怎么可能！她的尾巴，她的角，还有她刚刚吸收的黑暗魔石——
然而小八就是没有发动攻击，任由散发着黑暗气息的魔族握住了自己的角，清澈的眼睛扑闪着，疑惑而好奇地盯着阿兰妮斯看。
真奇怪，这个人怎么也长角？
让我再闻闻……
独角兽低头去嗅阿兰妮斯，从其他人的视角看去，这一魔一兽的姿态便无比亲昵，一根巨大的白色尖角和两根小巧的黑色小角抵在一处，颜色对比分外鲜明。
奥莉安娜眼神微凝，站起身来，正要言语，远处却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从小镇方向疾驰而来的圣骑士和贝琳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小八摇摇头，甩着蹄子不紧不慢地去找小九玩儿了，那个人很奇怪，但是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
贝琳翻身下马，动作对于牧师而言算得上利落，她瞟了一眼不知何故站在外面一副身体棒棒模样的阿兰妮斯，没有找她的茬，而是急匆匆朝奥莉安娜走去，附耳低声说了些什么。
圣骑士们也知道出了状况，严阵以待。
唯独阿兰妮斯孤零零地站在草地中央，无人理会。
看着贴在奥莉安娜身边、亲密无间的贴身侍女贝琳，善妒的人鱼暗暗磨了磨牙。
在奥莉安娜有条不紊的安排下，车队再一次整装待发，圣骑士分为两队，一队由贝琳率领，负责绕路押送货物，一队则由奥莉安娜和骑士长科洛带队，轻装前往前方隶属于法拉察王国境内、偏僻的森林小镇，伯奇镇。
奥莉安娜取道回圣城的路径十分神奇，不走大路，专走小道，就是为了顺路来这些偏僻的镇点传播福音。十几年前，她才在法拉察巡礼过，而像伯奇这样的小镇，难免有照顾不到的地方，据贝琳说，这里的教堂不过兴建没几年，而唯一的那位本地老牧师——
已经死了。
部下们行动起来，这时候，善于察言观色的人鱼才终于敢凑上前去，眼巴巴问道：
“奥莉安娜大人，那我呢？”
旁边的贝琳猛然呛了一口，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她才离开那么一小会儿，这个人鱼、这个该死的人鱼，怎么就连圣女大人的名字都叫上了？！
大人，你管管她啊！
然而奥莉安娜对贝琳内心的呐喊毫无所觉，她的视线正不可避免地落在阿兰妮斯身上。动作和语气都带着讨好意味，生怕被抛下一般，所以说话时身体是微微前倾的，紧身皮甲勾勒出完美的弧度，胸口那近乎刺目的一片雪白便拥挤地映入眼帘——
哪怕是及时转过了眼，那一瞥的风光也已经挥之不去。
“你……”奥莉安娜想了想。按理说，前方是真正的魔族刺客，针对她的陷阱，她就更不能将阿兰妮斯带在身边里应外合。但鬼使神差地，她居然问道，“你对影魔有了解吗？”
阿兰妮斯躬身：“当然了，大人。”
“那么你就随我一起走吧。”
似乎是自恃于实力，圣女大人还是决定将阿兰妮斯带在身边。再度启程的马车里没有了贝琳这个碍事鬼，阿兰妮斯和奥莉安娜相对而坐，她单手支着脸，笑吟吟地看着奥莉安娜，而不与其他人一般，连直视圣女的眼睛都不敢。
面纱之下，奥莉安娜的脸庞有些发烫，阿兰妮斯的目光虽然没什么侵略性，甚至有着令人讶异的平和，但不管怎么说，还是和贝琳、和科洛等人都不一样……
因为是人鱼吗？
定了定神，奥莉安娜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伯奇镇有影魔作祟，甚至那影魔，就是专为刺杀圣女而来的，这一点，贝琳和奥莉安娜早已轻车熟路，一眼就能看透。
年迈的老牧师惨死在教堂中央，手脚摆成十字形，干涸的血液转为黑色，这是对教会的示威。
被悬吊而起的牧师脚下没有影子，显然是影魔的手笔。
和人鱼一样，影魔也是魔族的特殊分支，他们是深渊的精英刺客，只要有一片阴影就能栖身。哪怕是应付过很多同样的刺客，影魔也仍然令教会头痛不已，毕竟他们是人，而只要是人，脚下就会有影子，即使是圣女也不例外。
奥莉安娜为带上阿兰妮斯找到了一个理由。
“人鱼的魅惑术可以应对影魔。”她说。
理论上而言，她是对的，只需要在黑暗处看上一圈，人鱼就能将不受控制的影魔从黑暗中拉扯出来——前提是二者实力相近。然而眼下，阿兰妮斯只是一名低级人鱼，而能被派出来刺杀圣女的，自然不会是什么喽啰角色。
可奥莉安娜非要这么说，阿兰妮斯也就煞有介事地点头同意，声情并茂道：
“您的命令就是我的方向；您的信念就是我的信条。”
“……不要引用圣骑士誓言。”
奥莉安娜乜她一眼，却是轻飘飘的，没有什么力道。
“那你去哪儿？”
“我去贝琳那儿洗，顺便给她交代几句话。”
阿兰妮斯拗不过她，只能目送奥莉安娜出门，那道故作镇定的背影一在视野里消失，人鱼便窃窃地笑出了声。
门外，奥莉安娜贴着墙壁，冷静下来后，自己也觉得荒唐。
她总不能一直去贝琳那儿吧？哪有主人被客人赶出家门的道理？
这就和她们在来圣城的路上时，在车上发生的事如出一辙……
总不能一直这样吧？
等奥莉安娜终于做好心理建设，磨磨蹭蹭地回到房间，已经是深夜了，本该漆黑一片的房间中亮着荧荧的灯，这种魔法灯是教会与火系魔法塔的合作专利，可以切换冷光与暖光，而此时，照亮房间的正是一抹暖橙色的光亮。
阿兰妮斯正倚在床头，修长光洁的腿曲起好看的弧度，姿态慵懒地翻着一本魔法书，人族语编写的《光明禁咒：神耀天国之失传之我见》。
看到这一幕，奥莉安娜的心不知怎么突地就松了下来，阿兰妮斯似乎聚精会神，没注意到她，她便走过去，问道：“你看得懂？”
阿兰妮斯这才合上书本看向她，眼中映照着魔法灯的暖意，答非所问：
“如果有深渊语版的就更好了。”
“这是光系魔法书，”奥莉安娜滞了一滞，“你看的还是禁咒。”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人鱼笑嘻嘻地，把书本放在一旁，一个响指便熄灭了房内的灯，拍拍身旁的枕头，“好了，不要站在那里，该睡觉了。”
视线一暗，哪怕以二人的实力都足以在黑暗中视物，但感官到底与白日时不同，夜一下子静谧起来，月光织就的床单之上，人鱼身体起伏的曲线神秘而诱人。
明明是主人，奥莉安娜却仿佛与阿兰妮斯的地位倒转了一般，小心翼翼地爬上床铺，四平八稳地躺好。
“离那么远干嘛，我又不吃人。”
奥莉安娜往阿兰妮斯的方向平移一公分。
“再近点。”
奥莉安娜再次平移。
“这样可不够的，我白天不是为您演示过了吗？”
奥莉安娜：“……”
她已经能感受到身旁身体的质量，热度，深渊恶魔的鲜血也是红色的，体温也是灼热的，会呼吸，有生命，活生生的另一具躯壳，若是忽略她的角、尾巴和属性，几乎与人类没有什么差别。
在此之前，奥莉安娜从未与谁同床共枕过。
窸窸窣窣地，一只手朝她揽了过来，不是尾巴，而是手，除此之外，阿兰妮斯身体的其余部位的确没有再接触她，她们泾渭分明，却像极了紧密相拥。
独属于人鱼的香气朝奥莉安娜的鼻尖席卷而来，质感是厚重的，如一层馥郁而强势的香料，这样压过来，却意外地有了几分安神功效。
“睡吧，”思绪飞速下沉，仿佛跌入一个柔软又轻盈的气泡中央，耳边阿兰妮斯的声音也低了下来，轻柔和缓，一如窗外的月光皎皎。
“我不会对您做什么的。”
奥莉安娜戴上那顶银紫色的魔法帽，把璀璨的金发都掩盖在帽檐下，身穿一件纤长的黑色大披风出了树屋。
她的领口别得整洁，面容端肃，脚步匆匆只是让她的衣摆稍微飞扬，却不影响女巫平稳的脚步和身影。
终于，她赶到院长办公室，垂眼推门而入。
晚风没有沾在她的身上，只是被推门的动作带进来了一点。
奥莉安娜一抬眼，本来是想和费罗兰打一声招呼。
可是不知道怎么的，她的目光第一眼竟然集中在旁边沙发的身影上。
海藻一般的红发很耀眼，这么一段时间过去了，再看也依旧惊艳。
她顿住。
视线忽然就撞入阿兰妮斯倏然亮起的璀璨眼睛里。
第 106 章 你还好吗？
“老——”阿兰妮斯下意识就想喊她，高兴都快要溢出实质了。
但奥莉安娜直接错开了视线，走进来看向费罗兰。
“费罗兰，发生了什么？”女巫解下披风，把魔法帽搭在腿上坐下，对院长女士询问。
她直接喊了名字，费罗兰也没有表露出什么不满，反而是叹出一口气。
“斯兰卡家族的那个孩子过来和我举报，阿兰妮斯在别人对决时，暗中对她进行了攻击，致使她受到重伤，同时还误伤到了另一个孩子。”
费罗兰的解释很客观，只是因为刚刚被阿兰妮斯顶撞过，语气上有些不悦。
亡灵女巫闻言回头，就看见那条人鱼坐在沙发上发呆，一见她望过来就马上回神，扬起笑脸对着她傻笑。
奥莉安娜：“”
她没看两眼就把目光收了回去。
试试就试试。然而另一边，阿兰妮斯却是贴心地用尾巴缠住圣女纤细的腰肢，悠哉悠哉地将圣女拖入了黑暗之中，远离战团，一副坐山观虎斗的模样，还火上浇油地高声提醒科洛：
“科洛，加油！他还要分神控制黑暗天幕和黑暗囚笼，他打不过你的！”
搞不清楚阿兰妮斯到底站在哪边，打斗中的两人齐齐一愣。
对科洛而言，阿兰妮斯“劫持”了奥莉安娜，无疑十分危险；但从她的话语中又可得知，这里只有影魔一个敌人，不存在什么黑暗法师……
对乌萨尔而言就更简单了，阿兰妮斯完全暴露了他的弱点！正面对战中，刺客本就打不过圣骑士，阿兰妮斯带走奥莉安娜，莫不是要留他与科洛苦战，好独自一人侵吞功劳？
自己先前还算计着阿兰妮斯的影魔，面色一下子变得无比难看（如果他有脸的话）。
作为奥莉安娜的亲兵，骑士长科洛的实力毋庸置疑，面对的又是无法爆发全力的影魔刺客，他的压制力展露无遗，哪怕乌萨尔的实力其实比他高出不少，二人仍然旗鼓相当，陷入苦战。
阿兰妮斯则是带着奥莉安娜，坐在了教堂高高的椅背之上，像摆弄一个听话的布娃娃一般，让奥莉安娜坐好。
“看，克制了吧？”阿兰妮斯自得地说道，“我不会让影魔伤害到您的。”
被魅惑了的奥莉安娜只是无辜地歪了歪头，如独角兽一般清凌凌的碧色眼睛望向阿兰妮斯。
她没有施法，光明元素在她身周逸散，战斗的强大余波却奇异地波及不到她，在二人身前便被诡异地抹去。
教堂被破坏得一塌糊涂，废墟之中，唯独她们所坐的高大椅背完好如初。
“别这样看我，”人鱼贴近圣女身前，在她发间嗅了一口，缠绕在圣女腰间的尾巴往上挑了挑，拨动着那薄如蝉翼的面纱。她轻叹出声，亲密宛如情人的低喃。
“若你有意识的时候，也能这样看着我便好了。”
余光瞥见这轻薄的一幕，激战中的科洛竟还有余裕怒斥出声：
“阿兰妮斯！离圣女大人远点！”
“啊呀，骑士长大人竟还知道我的名字呢。”人鱼讶异地挑眉，笑声悦耳。
而与他对战的乌萨尔显然不满极了，见科洛分心，愈发加大了攻势，磅礴的黑暗元素以礼拜堂为中心，席卷了整个伯奇小镇——见阿兰妮斯没急着带走奥莉安娜，他心中再一次嘲笑人鱼的愚蠢，爆发出全部力量压制住科洛，攻击狂风骤雨般袭来，试图将这位久负盛名的圣骑士斩于马下。
阿兰妮斯饶有兴致地眯起眼睛。
“乌萨尔的实力确实比我想象中要强很多啊，不愧是敢在魔王面前打下包票的人。”
然后她又开始攻击科洛：“作为你身边的亲卫，科洛的实力怎么这么差劲？阿雅，是不是教皇对你不好？”
奥莉安娜默不作声，只是静静地注视着面前发生的一切。
被人鱼魅惑了的人有很多种表现。若是本身就对人鱼有着好感，就会迫不及待地黏上来，和人鱼顺势共赴一场巫山云雨——然而奥莉安娜冷静得一如往常，这只能说明，她心中确实对阿兰妮斯没有一点好感。
一点都没有吗？
人鱼不禁感到有些挫败。
但当她将身体贴近奥莉安娜时，这位素以高贵不可侵犯而著称的圣女大人，却又没有一点拒绝的意思。
科洛已经无暇斥责阿兰妮斯的轻佻举动了，他本身实力就逊过乌萨尔，此时已经苦不堪言，这名魔族刺客的实力出乎意料的强横，甚至令他生出了绝望之感。
旁边还有一名人鱼虎视眈眈……
难不成他和圣女大人就将命丧于此，放任深渊入侵？
光明消散时的光景异常凄美，科洛浑身浴血，重重地倒在地上，只有一双眼睛死瞪着那抹混沌的黑影，明亮如同最盛时刻的天边红月。
乌萨尔怪笑连连，挥出一抹致命的攻击，凝结的黑雾如同死神收割生命的镰刀朝着科洛劈下——
然而，魔法波动从一个已经被他们遗忘的角落中泛起，一面黑色的小盾轻巧地凝在了科洛身前。
同属性元素的碰撞之间，余波湮灭于无形。
“你们影魔总是这么着急。”
人鱼婀娜的身姿从远处曼步行来，仅仅一瞬便加入了战团，站在了废墟之中。
阿兰妮斯看也不看身后一眼，一扬手，科洛便眼神涣散地倒了下去，然后慢条斯理地对乌萨尔道：
“你体内的魔力已经所剩无几了吧？”
魔族中实力最为弱小的人鱼，此时此刻终于露出了她的獠牙，明明面上温柔带笑，眼神中却是寒气逼人。
已经黯淡了不少、体内甚至夹杂着光明元素的光点的暗影滞了一滞，继而剧烈颤抖起来，乌萨尔显然气极，大笑出声：
“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想要渔翁得利，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
虽然在与科洛的战斗中的确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但面对一名蝼蚁一般的低级人鱼，乌萨尔自是自信自己不会翻车。
只需要注意一下她那诡异的魅惑天赋……
科洛身上的光明元素逸散，圣骑士残破的身躯被黑暗淹没，在这黑暗的寂静主场之中，光明却是生生不息，如同传火一般，一抹绝不应该出现的光芒在阿兰妮斯手边亮起，愈发炽烈，近乎到了灼目的程度。
远远地，奥莉安娜原本虚无的目光被吸引了过来，一眨不眨地盯着正被光明元素青睐着的魔族。
明明是从属于黑暗的深渊生物，在耀眼的白光中，人鱼却显得神圣无比，披在身后的白袍猎猎飞扬。
奥莉安娜的话语在她们之间打开一个缺口，阿兰妮斯的一切小动作从此有了正当的理由。
以圣女大人的身份，说出去的话，自然是收不回去的。
虽说是要消磨一天，但奥莉安娜可不会真就待在房中无所事事，恰好不必出门办事，她便想从柜中拿本魔法书看看。
阿兰妮斯拿着那本《光明禁咒：神耀天国之失传之我见》就凑上来了。
“说好的是与我消磨一天，”阿兰妮斯着重强调了某两个音节，“您不会躲着我吧？”
奥莉安娜不情不愿：“怎么会呢。”
她原本将自己沉浸在魔法世界中，利用光明元素逃避人鱼的想法破灭了。
目光投向阿兰妮斯手中拿着的那本书，奥莉安娜有些头疼。这本书的作者正是现任教皇默里·斯图尔特二世，虽然只是一本魔法研究论文，但即便是在光明教会中，也需要极高的权限才能阅读。
但这还不是重点。
二十年前，奥莉安娜第一次在教皇的桌前读到这本书的手稿，其中离经叛道、近乎渎神的言论令奥莉安娜与他直接争执起来，但是，书稿完成之后，教皇仍然将原稿赠给了她，被她放在了书柜的最底下。
是她的失误，没想到阿兰妮斯竟会主动去碰这样一本书。
“我觉得这书挺有意思的，”阿兰妮斯兴致勃勃，拉着奥莉安娜在书桌边坐下，“同我讲讲吧。”
“我没看过这本书。”奥莉安娜说，那里面确实一页她的笔记都没有。
“这书都翻成这样了，怎么会没看过？”人鱼眸中流露出一抹狡黠，把书摊开在奥莉安娜面前，肩膀还往她身边靠了靠，“看看这一段。”
为了躲避阿兰妮斯向她靠近的身体，奥莉安娜只能前倾，凑到书本面前，目光看向阿兰妮斯修长食指指向的那几行字。
只需扫上一眼，奥莉安娜就知道那段话讲的什么。她惊讶于阿兰妮斯不是做做样子，而是真把这本书看进去了——
就在这一页，在细致分析了神耀天国的法术原理之后，默里提出了一个惊人的假设——
“这一段怎么了？”即便看过许多次，奥莉安娜还是觉得如鲠在喉，她尽可能地表现得不屑一顾，“这很迎合你们魔族的想法，不是吗？”
看看默里都在里面讲了些什么！
“或许吧，”人鱼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不过我的确觉得他说的挺有道理。这本书的作者是谁？能被您这样特殊对待，想必应该是个重要人物吧。”
奥莉安娜听出来阿兰妮斯在调笑她。“特殊对待”——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将这本书压在最底下，刻意一点笔记都不做，却能一眼就知道哪一段在讲些什么。
她生硬地回答道：“一名渎神者。”
“教会内部的一名渎神者？”阿兰妮斯挑眉，似笑非笑。
“深渊也会出现叛徒，教会内部也会被黑暗腐蚀。”奥莉安娜说，“这很正常。”
是的，这很正常……哪怕那名渎神者本该是女神最最忠实的信徒，坐在那最高、最接近神国的位置之上。
“我想知道——”手肘撑在桌上，阿兰妮斯歪着头看向奥莉安娜，轻飘飘地提出了一个问题，“事到如今，您还仍然信神吗？”
这话可以称得上十足十的冒犯了。
但奥莉安娜却并未生气。
阿兰妮斯收敛了笑容，望向她的眼神沉静，她说“事到如今”，奥莉安娜不知道她究竟知道了些什么，但已经足够令人心惊。
这名魔族身上的疑团，不仅仅是“高级人鱼”一个身份可以解释的。
在阿兰妮斯饶有兴味的注视下，奥莉安娜微微掩下眼睫，颤了一颤，仅仅流露出了一瞬间的迷茫之色，继而又决绝地坚定了起来。
“我必须信仰神。”
奥莉安娜说道。
奥莉安娜？！她猛然抬头，看向那道门，连忙过去敲了敲。
“奥莉安娜？你没事吧？”她还深刻记得女巫当时情潮结束之后，对她冷漠又厌恶的模样，本能地把这两件事结合在一起。
阿兰妮斯脸刷的白了，既怕老师又因为这件事讨厌她，还怕奥莉安娜在房间里出什么问题。
提前的情潮和正常的阶段完全不一样，那是错误的进化，只会带来极端的反应。
她用力敲了敲门，再次询问，“你还好吗？”
门内，奥莉安娜直接跪倒在地上，得到的完全不是之前两次那样情潮的难耐，而是强烈的痛苦。
心脏处快速的跳动压迫着她的神经，每一次呼吸都会感到撕裂般的疼痛。
她抵唇轻咳两声，努力扶住床沿坐起来，浑身疼得无力，仿佛要心跳过速而死去。
女巫倏然明白过来。
自己好像忘记在日落的时候吃那最后一支药剂了。
第 107 章 有你亲亲就不痛了
奥莉安娜头也疼了起来。
她颤息压住自己体内澎湃的悸动，难得感到一阵绝望。
这个药剂服用错误之后的确有解决方法，但太过苛刻，以她现在的状态，很难做到。
女巫像是不愿相信一样，想再看一遍那张卷轴。
淡紫色的光亮从她手心浮现，很快把古旧的羊皮卷送了过来。
这上面的补救方法在这一段关于异化的描述之后。
奥莉安娜已经控制不住按压心口，好像这样就能把那颗剧烈跳动的心脏彻底抚平。
没有什么用，她过去了这阵子剧烈的疼痛之后，同时又开始燥热。
没再继续和阿兰妮斯研究那本教皇的著作，既然阿兰妮斯喜欢读书，奥莉安娜就拿了一堆高阶光明魔法书来给她研究，多少有点儿赌气捉弄对方的意思。
你一个魔族，不是喜欢研究光明魔法吗？那就都给你看，给你掰开揉碎了细细地讲，不讲到天黑不下课！
在奥莉安娜的预想里，一名游手好闲、不思进取的人鱼，就算认真看了教皇写的那一本书，也说明不了什么，给她看连书页都散发着神圣光明气息的光明魔法书，一定能让对方叫苦连天，知难而退。
只是出乎意料的是，阿兰妮斯竟然学习得相当认真，并且悟性极高，那些七级、八级的光明魔法原理，她一个魔族，居然也能说得头头是道，若不是本身属性相悖，怕是都可以直接施展出来了！
“这个制裁之剑的法术模型，”阿兰妮斯指尖一动，稀薄的黑暗元素便凝聚起来，在她手上组成了一把悬浮的黑色小剑，再一晃，又变成了一柄尖锐的长矛，“置换一下不就是死亡之矛吗？但是死亡之矛的能级还比制裁之剑更高一些，您看，要是将这两个法术组对调……”
这不是一次授课，而是一场讨论。“咳咳！”
贝琳挥手吸收掉这里所有的光明元素，饶是早有心理准备，两人还是被囚室中的尘灰给呛得一阵咳嗽。
“这里多久没住人了？”连阿兰妮斯都觉得不可思议。
怕不是自奥莉安娜入殿以来，就没来过囚犯吧！
“一百多年……吧。”
贝琳语气微妙地回答。
风系与水系魔法是打扫卫生的最佳选择，但二人属性一光一暗，只得选择手动作业，等到好不容易打扫干净，让囚室有了点样子，她们身上的白袍都变得灰扑扑脏兮兮的了。
或许是因为在阿兰妮斯面前出了糗，贝琳这一次并没有再刁难她，而是留下了一捧黑暗魔石，又叫阿兰妮斯把衣服脱下：
“太脏了，我找人洗干净再给你。”
脱下宽松外袍的人鱼身材惹火，贝琳不禁有些羡慕地扫了她一眼。
就是这一眼被阿兰妮斯捕捉到了，她见贝琳情绪还好，便笑嘻嘻道：“怎么，想要吗？想要也不能给你，我的身体是属于奥莉安娜殿下的。”
果不其然，贝琳立马回过神来，反驳道：“奥莉安娜大人才不稀罕你呢！她不会再来见你了！”
“她会来的。”
阿兰妮斯好整以暇地在囚室的桌边坐下，从怀里掏出一朵光明十字花，挂在墙壁花纹的缝隙上。
贝琳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这名魔族真奇怪，竟然随身携带十字花。是不是为表忠诚，在见到圣女殿下的时候，她还要在身上点三下行礼？
“光是为了照顾这朵花，她也会来的。”
人鱼以一种极轻极轻的声音说道。
贝琳走了，将阿兰妮斯独自一人留在囚室之中，虽然好心地抽干了光明元素，不让她如普通魔族一般受慢性折磨，但这里仍然暗无天日，无人探访，待得久了，能让习惯了深渊的混乱无序的魔族们自己发疯。
魔族的心理问题，自然就不在贝琳的看护范围内了。
一走出囚室，离开了阿兰妮斯的视线，贝琳的脸色就沉了下来，加快了脚步。
对于阿兰妮斯的说辞，她还是不能放心，这件事事关重大，必须赶紧汇报给圣女殿下。
贝琳焦虑地咬住嘴唇，这个习惯与奥莉安娜如出一辙。
若是……若是阿兰妮斯说的话里有一半真的，圣城内部的构造真让魔族掌握了，那么，就意味着，在这个紧要关头，圣城或许将迎来一波史无前例的大清洗。
怎么能偏偏是这个时候呢？
奥莉安娜越讲越是心惊，越讲越是投入，尽管阿兰妮斯使用的是她本能排斥的黑暗元素，但她们的距离还是越挨越近，讲到激烈处时，两颗脑袋几乎要抵在一起，两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不断变换的法术模型。
天色不知何时黑了下去，桌前的魔法灯被阿兰妮斯点亮，聚拢的火系元素在其中散发着融融的暖意。
“不愧是圣女大人，”这是来自一名人鱼衷心的赞美，“一个下午的工夫，就把‘光明之矛’给研究出来了。”
奥莉安娜看着手心里小巧而凝实的光矛——结合了光明魔法：制裁之剑与黑暗魔法：死亡之矛，这是一个全新而强大的法术，仅仅是模型都精巧得令人赞叹不已。
她的心中骤然升起一种荒谬的感触。双月当空，万里无云，卡托里都城人声鼎沸，处处弥漫着喜气洋洋、欣欣向荣的气息，行道上车声辚辚，遮阳棚下大都悬挂着白色金边的光明十字花，没有资格入场的平民都在津津有味地谈论着今天城内最大的盛事——半年一度的卡托里金色拍卖会。
“这次居然提前了半个多月，是因为刚好赶上双月时分吗？”
“你傻了吗？双月虽然稀奇，但这次的拍卖会很明显就是为那位而开的！”
“那位不是说还要一个月才走吗，为什么需要提前？”
“那位大人的事，我们哪里知道？不过啊，好像听说最近深渊那边出了事情……”
载货马车轰隆隆驶过，车厢旁边刻印着卡托里王国的徽记，直往拍卖行的方向急驶而去。车架后面放置着一个蒙着巨大黑布的方形笼子，只在风的吹拂下隐隐露出笼柱的轮廓。有经过的魔法师突地驻足，惊疑不定地“咦”出一声：
“禁魔石笼和魔法封印……这是装的什么东西？”
卡托里王国拍卖行内，半年一度的盛会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气派开阔的拍卖厅内，遍布的风系魔法送来凉爽的气息，也彰显了卡托里的雄厚财力和魔法实力。红色丝绒幕帘之前，身材妖娆火辣的拍卖师正敲下小锤，掩嘴娇笑——
“恭喜五号包厢的客人，拍下这副珍贵的附加了土系三级防御魔法符文的精铁铠甲！稍后就会由侍女将您的拍品送入包厢。”
“那么，还请各位大人稍作休息，下一阶段的拍品更加精彩，千万不要错过哦。”
语毕，拍卖师便袅袅娜娜地走下高台，掀开幕帘来到幕后。一离开台前，她便仿佛完全换了一个人，语气恶劣起来：
“气氛正好着呢，为什么要中场暂停？还说要改换大轴拍品？原来准备的可是一瓶圣女大人亲自祝福过的圣水，还有什么能比圣水更加珍贵？”
底下的侍人轻声附耳，道：“下面连夜加急运送回来的货色，说是一定能讨圣女大人的欢心。将圣水改成压轴出场，也正合适。”
拍卖师还是脸色难看。圣女大人亲自祝福过的圣水，拍的价格越高，风头越盛，就越能展现卡托里对教廷的忠心，他们甚至还在底下安排了托，在必要时出来抬价，这份计划不容有失。
还有什么能来打乱他们的计划？
拍卖师面带怒气地扬手掀开那块厚重黑布。
透过坚硬粗壮的禁魔石柱，一双满是轻蔑的黑色眼睛向她望来。
“咕嘟”。
拍卖师保持着掀开黑布的古怪姿势，在原地僵硬了好几秒，方才回过神来，狠狠地咽下一口唾沫。
她忙不迭地又将黑布盖了回去，向后退了两步，定了定神，才说道。
“好吧，我同意……”
不是说，光明魔法是女神的恩赐吗？只有虔诚信仰女神的人，才能从她的神国中获取力量？
那么眼前的法术模型，又代表着什么呢……
奥莉安娜的眼神复杂，抬起头来，正正好就对上阿兰妮斯那张微笑着的脸。
一抹神秘的微笑。
她什么都不必说，奥莉安娜的耳边就已响起了恶魔的低语。
不论阿兰妮斯此举的目的究竟为何，有一个事实她必须承认——
“你是一位强大的魔法师，”奥莉安娜郑重地说道，双手在膝上交叠，“一位强者理应得到尊重。我为我之前对你的轻视道歉。”
阿兰妮斯的眼睛闪烁了一下，或许是魔法灯的缘故，那双眼睛亮得惊人。
她轻轻地扯了扯唇角，直视着奥莉安娜的眼睛：“我接受你的道歉。”继而又话锋一转，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变得真心实意得多，也打破了原本突然凝固起来的气氛：“既然如此——今晚您不会再跑到贝琳的房里洗澡了吧？”
人鱼的一大特点就是，能将一切正经的氛围变得很不正经。
书桌上的魔法书七零八落地摊开，提示着这里不久前刚刚发生了一场精彩的学术讨论。而阿兰妮斯就坐在那儿，撑着脸，一遍遍地去翻那本没有署名、笔迹却相当高贵优雅的“渎神者手稿”。
浴室门带着水蒸气打开，心不在焉的人鱼这才装作漫不经心地撇过脸去，看向来人。
“到你了。”奥莉安娜的眼神有些闪躲，就好像阿兰妮斯那双眼睛能透过她严严实实的长袍，看到些什么似的。
她明显是在浴室里待了很久才走出来，身上清清爽爽，没有一丝热气或湿意，尽力将美人出浴的旖旎感降到了最低，扔下一句话后，便表面镇定、实则步伐飞快地跑上了床，钻进了被子里。
一气呵成。
用被子将身体盖好，她终于可以摆起架子来，轻咳一声，开始赶人。
“我们说好了的，你穿我的衣服，今晚就不可以再上我的床了。你去旁边的房间睡。”
阿兰妮斯起身——奥莉安娜盯着她，心中紧了一紧，生怕她又说出些什么奇奇怪怪的话来。
不过还好，对方只是明显憋着笑意，躬身朝她行了一个极为标准的礼，像纵容一个小孩一样，点点头说道。
“遵命，殿下，祝您今夜好梦。”
还这样对待她，只是把她当成药来用吗？
“你根本就不尊重我！”阿兰妮斯腾然起身，气得眼泪又要冒出来，可是她这次不想被奥莉安娜看见这样脆弱不堪的样子，硬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
“你也把我当随时可以伤害的动物来看。”
她向来透露着澄澈情感的眼中，此时早就没有了往日的热情灿烂，只剩下失望和委屈。
奥莉安娜一愣，从来没有见过这条人鱼露出这种表情，她莫名有了一丝心慌，下意识想说些什么，“这的确是我的问题，如果你”
可惜她的道歉还没能说完，就被人鱼小姐打断。
“我很讨厌你。”
阿兰妮斯转身就走，嘭的一声把门甩上。
第 108 章 最初的归宿
昏暗的房间里倏然安静下来，只剩下亡灵女巫独自坐在床沿，向来冰冷的灰蓝色眼睛里，竟然流露出一分茫然。
她似乎做错了什么。
奥莉安娜皱眉，缓缓抬手捂住心口，不知道为什么，又隐约感到一些闷痛。
好不容易已经缓和的心脏，却又为了对方而生疼。
她没办法和阿兰妮斯解释，因为她就是清楚阿兰妮斯会因此而哭泣，所以才会使用这个方法。
女巫忽然惊顿。
没有什么，只是她恍然发觉，自己不过是太明白阿兰妮斯对她的喜爱，才如此笃定这个方法会成功。
换做任何一个人，她都不会这样做。
这的确是她的问题，就算是再情急的场面，也没办法忽视她其中的刻意。
奥莉安娜起床的时候，恍惚间都还能闻到那股馥郁的香料气息，像是将她整个人都埋了进去一般，萦绕在鼻腔久久不散。
果然，她就知道、她就知道，人鱼就是一个言而无信的种族！
昨晚，阿兰妮斯又溜进她的梦里来了！
甩甩头将那荒唐的梦境甩出脑海，奥莉安娜匆匆下床，就要去敲阿兰妮斯的门。
就像哪儿布置了眼睛似的，刚抬起手来，门就自己开了。
奥莉安娜原本酝酿出的一腔怒气被一瞬间戳破，阿兰妮斯穿着她那一身标志性的紧身皮甲，一门之隔，她们离得很近。
近到令人心虚的地步。
阿兰妮斯脸上是一抹恰到好处的惊讶：“好巧，早上好，殿下。”
“……早上好。”
奥莉安娜微微退后一步，眨眨眼睛。
即便是独处，阿兰妮斯也听话地收起了尾巴和魔角，因此，有那么一个瞬间，奥莉安娜几乎以为自己面对的是一个人类。
一个相貌过分耀眼的人类。
或许是清晨的月光作祟，让那头红发也映出了金色的光泽。
她一时没说出话来，于是，稍不留神就让阿兰妮斯夺去了先机。
“您的衣服，直接穿就可以。”阿兰妮斯将袍子递过来，奥莉安娜才发现这么大一块布料原来就一直挂在她手上——怎么会看不到？本该第一时间就发现的。
人鱼掩唇轻轻地打了个呵欠，仿佛清晨初醒的玫瑰舒展着枝叶，懒洋洋的，接着又道：“既然您一大早就亲自来了，也省得我多跑一趟。要是没什么别的事的话，殿下便早些出门吧，否则贝琳又要来找我的麻烦了。”
奥莉安娜：？车队一路往西北方向驶去，接连经过数座繁华的大城，愈发接近闪金王庭。
与此同时，也有流言逐渐四起。
他们说光明圣女在卡托里斥巨资买下了一名低级人鱼，花的可都是信徒们捐给女神的献钱；
他们说圣女被人鱼所迷惑，终日与人鱼一同待在马车里鬼混；
他们说甚至在巡礼的时候，那魔族都坐在车厢里，高高在上地嘲笑民众的愚蠢与无知！
科洛半跪在圣女身前，长剑撑立在地，紧抿着唇。
几名泄露消息的随队骑士已被遣返，无法前往每一个光明教徒都无比向往的圣地，但他们都明白事情的重点不在于此。
“是元素魔法塔，”科洛低头说道，“有人承认了他们与之有接触。”
“嗯，”奥莉安娜颔首，“黑暗之眼恐怕也有参与。”
“这怎么……”科洛下意识道，“不论是我们的骑士，还是元素魔法塔，都不可能与黑暗之眼接触。”
奥莉安娜却是抬了抬下巴，示意科洛往马车的方向看去。
在圣女的车厢里，的确如同流言所说，端坐着一名自卡托里而来的深渊人鱼。
奥莉安娜轻轻摩挲着指尖，这是她近来新增的一个小习惯，她自己都常常不能够发觉。
奥莉安娜垂眸：“她的战斗方式中有黑暗之眼的痕迹，某些施法习惯也是。”
尽管隐蔽，但仍非常好认，毕竟比起远在西南的深渊，奥莉安娜其实与黑暗法师势力——黑暗之眼交手更多。
闻言，科洛神情一肃，赞美道：“不愧是圣女殿下！只是……我不太明白，既然如此，为什么您还要留着她呢？”
“她很特殊。”谈及阿兰妮斯，奥莉安娜不愿意过多解释，只随便给了一个理由，“深渊这几十年来派出来的刺杀数不胜数，但像她这么弱小的还是第一个。比起直接处决她，将她带在身边会是更好的选择。”
“比起这个……近年来我忙于巡礼，或许是太久没有警告过元素魔法塔了。”
科洛的眼睛亮起来，他就喜欢干这种事情：“谨遵您的命令。”圣女又带着她的两名“侍女”，在周围不断的问好声中一路径直走去，没有人敢问奥莉安娜为什么出去只带着一个侍女，回来却带了两个，哪怕人鱼头上顶起的尖角是那样地明显。
阿兰妮斯注视着奥莉安娜的背影。
圣女金色的长发柔顺地披散在背后，头上的羽纱、面上的薄纱、身上的长袍将她遮得严严实实，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去，都神圣得令人无法亵渎。除了在初次见到自己时有些怔愣以外，其余时候都面无表情，行事冷淡，的确是高贵近神了。
谁又能想到，当初那个只能躲在自己身后的、脆弱的爱哭鬼，如今却成为了连魔王都忌惮不已、恨不能杀之而后快的光明圣女呢？
无尽深渊没有时间概念，也几乎与外界隔绝，但阿兰妮斯还是能偶尔听到奥莉安娜的消息。新任圣女上位，实力强大，信仰坚定，光明教会在她的带领下迅速扩张，甚至挤压了元素魔法塔的势力空间，审判军西征深渊，深渊的盟友黑暗之眼也在她的打压下苦不堪言……
魔王派出去的刺杀一波又一波，不是无功而返，就是杳无音讯。到了阿兰妮斯这里，已经是第七十六批。
单膝跪在魔王面前，阿兰妮斯接下了“杀死圣女”的任务。
找到圣女的弱点，制造丑闻，打击教会声望，直至将圣女刺杀。
杀死奥莉安娜。
那怎么可能做得到呢？
她只是一个实力低下、毫无用处的低级人鱼而已啊。
奥莉安娜与科洛在角落中谈事情，阿兰妮斯就扒着车帘，探出半个身子往那边看，对自己被冠以“深渊与黑暗之眼的双重奸细”的身份一无所知。
旁边，守卫的圣骑士之中，正爆发着一场争吵。
“看那人鱼的样子！真搞不懂圣女大人怎么会被这样的魔族给迷住？”
“那种女人，是你你不想要？”
“我才不稀罕！我的身与心都属于女神！”
“教中饲养魔族的大人们还少吗？不过确实有些令人失望，竟连圣女大人也……”
带着火药气息的窃窃私语中，另一名骑士加入了讨论，他正是在伯奇镇时，行走在阿兰妮斯身边的那一位。
骑士的语气中满是勘破真相的不屑：“你们懂什么！圣女大人这样做自然有她的道理。这个魔族和其他魔族都不一样，我亲眼所见，她根本不受光明元素的伤害。”
“真的吗？太可怕了！这不会是魔族研究出来的秘密武器吧？”
“我以性命担保！所以圣女大人才要将其带在身边亲自看守，研究她身上的秘密。那些跑去向元素塔告密的蠢货就等着吧，等回到圣城，她就一定会对这人鱼下手的。”
阿兰妮斯竖起耳朵，饶有兴致地听着骑士们的闲谈。
元素魔法塔……
在百年前，以风火水土四系元素法师所组建的组织，是这片大陆上最为鼎盛的势力，长期与光明教会拉锯。但等奥莉安娜上位，元素塔的势力便被飞速侵蚀，她搞不懂：
怎么还会有圣骑士跑去向元素法师告自家人的状呢？
这年头教会新人们的信仰看起来不太坚定啊！
来自深渊的人鱼小姐操心地为教会的未来发展忧虑着。
她呆呆地接过长袍。
别的事——当然有了，昨晚为什么……
“昨晚没睡好，”肆意进入别人的梦境作乱的人鱼又开了口，满脸理直气壮的困倦，“我先再睡一会儿，反正我也没别的事能做，不是吗？等到您需要我的时候，再来找我吧。”
她顿了顿：“祝您今日一切顺利。”
阿兰妮斯回身掩门，竟是要送客的意思了，就连面上勾起的一抹微笑，落在奥莉安娜眼中也满是敷衍意味。
奥莉安娜：？
门在她眼前关上，毫不留恋，和那个用尽手段爬她的床、入她的梦的人鱼判若两人。
她都还没来得及指责阿兰妮斯擅自入梦呢！
下意识地低头，奥莉安娜闻了闻手上的衣服——真的有味道吗？像梦境里那样盛放的香气，现在却闻不到半分，好像那份香气的的确确就是一场幻梦，让人不禁心生疑虑。
本来按照奥莉安娜的预想，阿兰妮斯不可能那样爽快地归还衣服，加上入梦的事，她肯定还要再调侃她几句、捉弄她几句，说不定还又要提一些暧昧的条件……
但是没有。
阿兰妮斯完全不按剧本出牌。
虽然她主动归还了圣女袍，行为也难得地乖巧顺从——但就是太乖巧顺从了！阿兰妮斯不应该是这样子的。前一天不还好好的吗？
穿上圣女袍的时候，那衣服上仿佛仍带着属于阿兰妮斯的体温，布料与肌肤相触时，就好像隔着数小时的时空，她与她裸裎相对。
还是贝琳的话让她晃过神来。
小侍女看着奥莉安娜那明显心不在焉的样子，敢怒不敢言，心中狠狠地将账全都算到了人鱼的头上，僵硬地道：
“奥莉安娜大人……罗比恩主教说今年从东方新到了一批茶叶，邀请您去品茶。”
奥莉安娜皱眉，对她这副样子不敢恭维。
但贝琳达说的确实不错，女巫又沉默了很久，才简略地说了一些前情提要。
“所以你是说，你在知道她喜欢你的情况下，还对她关心这个关心那个，然后因为不尊重她惹人生气了，所以就想买礼物哄好对方？”
贝琳达面色都狰狞了一秒，总结了一下女巫说的话。
但奥莉安娜显然不太赞同她的说法，张了张口想再解释。
“我的天啊，我想你现在最需要做的，应该是问问自己的心吧？”贝琳达匪夷所思地上下打量了她两眼。
“你是喜欢她吗？奥莉安娜。”
贝琳达的话直接得就像是一道惊雷，轰击到了女巫的心上，怦然炸开。
奥莉安娜灰蓝色的瞳孔一缩。
“不，我——”
第 109 章 只是好感
“我并不喜欢她。”
奥莉安娜眉头狠狠皱起，声音也冷硬许多，几乎是不经思考就否认了。
“这是不可能的，贝琳达。”她眉目里甚至露出一丝匪夷所思的神色。
“她只是我的学生，再多一点的关系不过是从小抚养而已，无论从哪一点出发，我都不可能对她产生这种感情。”
女巫坐得更加板直，指尖也不自觉摩挲起自己的手腕，语气又急又快。
“这太可笑了，且先不说我和她之间的差距，单纯从性格而言，我对她没有任何兴趣。”
“或许我的确有对她的欣赏，但那也仅限于在天赋和学习能力上。”
“爱情不是生活的必须品，更不应该出现在我和她之间。”
奥莉安娜深吸一口气，“我不可能喜欢她，我”
她抬眼，倏然对上贝琳达似笑非笑的眼神。
愉快地躺在奥莉安娜的大床上，阿兰妮斯从床的这一头滚到了那一头，把所有角落都打上了自己的标记。
鸠占鹊巢。
但有什么关系呢，奥莉安娜又不会知道，再说了，她临走前没再布下禁制，摆明了就是邀请她上去的嘛！
想到早上奥莉安娜呆呆的样子，阿兰妮斯低笑出声，这家伙本来就反应慢，一大早刚起床时更甚，没想到百年过去，这个习惯还是没改，被她一顿抢白，就连要说什么都忘记了。
也就是身处光明圣女的高位，才能让奥莉安娜保留这样的弱点了，若是在深渊……
若是在深渊……
阿兰妮斯闭了闭眼，想，她从来没有后悔过。
推开奥莉安娜，跃下深渊的那一刻——无论重来多少次，她都会那样选择。
手边摊着那本教皇的著作，阿兰妮斯却没看，披着光明元素伪装外衣的黑暗之眼蹦蹦跳跳，跳出房间、跳出圣女殿，经过无数人的脚边，这些内城总殿中的强大圣职者们，却都视若无睹，任由眼睛们一路骨碌碌地滚了出去。
很快，眼睛们追上了奥莉安娜和贝琳的脚步，其中一枚追得太急，直接从奥莉安娜的袍角下滚了过去，令圣女轻咦一声，顿了一顿——
“怎么了，大人？”贝琳马上问道。
“没什么，好像踩到了枚小石子。”奥莉安娜道。
“真是懈怠，”贝琳也不疑有他，小声抱怨，“现在所有人都心不在焉的，真是没有一点样子。”
“慎言。”奥莉安娜轻声，目不斜视。圣女的车厢，虽然布置舒适，但毕竟也只是马车，起居难免就显得逼仄。
更别说是和一名人鱼共处一室。
阿兰妮斯的病似乎是好全了，再加上攥着奥莉安娜的小把柄，举止愈发肆无忌惮，没有一点儿奴隶的样子，奥莉安娜闭目冥想以逃避现实的时候，她的尾巴就甩来甩去，试图往奥莉安娜身边蹭，眼神也直勾勾的，落在身上有着重量，让人根本无法静下心来。
可等奥莉安娜恼怒地一睁眼，情况只会更糟——人鱼的眼睛像是诱惑的深渊，嘴唇的弧度最适宜亲吻，整个车厢都被她的香气所浸染，与她的人一样，带着强烈的侵略意味，浓重而辛辣，将整个车厢连同奥莉安娜在内，圈占成为她的领地。
不试着触碰我吗？
不试着亲吻我吗？
阿兰妮斯不说话，但好像总有这样的声音在奥莉安娜耳旁低语。
不能让阿兰妮斯下车捣乱，奥莉安娜只能选择自己下车，骑到独角兽身上。与独角兽在一起，加上天边正是蓝月时分，她冥想的效率倒是提高了不少。
饶是如此，几天下来，骑士们也纷纷感到了不满。
为什么不丢下那该死的人鱼？为什么不干脆把她处决？竟要让他们尊贵的圣女殿下跑到外面，而自己却舒舒服服地坐在里面享受！
他们经大城、走大路，又是已然布教过的区域，自是受到了民众的夹道欢迎，人们见到圣女难得在外露面，还骑在高大美丽的独角兽上，圣洁的祝福随着她轻拂的衣摆洒落，就如同一场活生生的神迹降临，更是不吝于欢呼雀跃，将大把的光明十字花抛掷在车队之上。
有人觉得自己可能是激动得过了头，有点眼花：
要不然他怎么就看见，一只纤纤的手从圣女的车厢中探出车帘，攫去了一串莹白的小花呢？
光明十字花，穗形，白色金边花瓣呈十字状，花语“圣洁与祝福”。
阿兰妮斯漫不经心地坐在车内，原本属于奥莉安娜的位置上，感受着外面的欢呼声浪，尽管明知道不是送给自己的，但此情此景，也难免会让人稍稍昏头，产生这样一种易位的错觉。
圣女啊……
就和眼前的光明十字花一般，圣洁，美丽，光明教会的象征，甚至比教皇更得人心。
黑暗的能量在她掌中有一瞬的升起，包裹了脆弱的小花，人鱼面无表情，凝神盯了一会儿，几秒钟后，还是选择将能量撤去。
出得城外，奥莉安娜消耗巨大，还是选择回到了车厢内休息。阿兰妮斯抬眼看她：明明体内魔力十不存一，面上也有疲色，但在她的魔法感知中，状态却是出奇地好，和在伯奇镇时判若两人。
在伯奇镇上时，明明魔力充盈，奥莉安娜却无法出手应敌。
在魔族的认知中，刚刚在大城中进行过巡礼的圣女是最脆弱、最容易刺杀的时刻。
但事实果真如此吗？
那为什么这么多年来，都没人能够成功得手呢？
距离成功最近的一次，反而还是乌萨尔在伯奇镇上的公然挑衅……
奥莉安娜摘下面纱，轻轻吐出口气，一副累极的姿态，眉眼也松缓，似乎是毫无防备。她与阿兰妮斯也共处了这么些天，便难得地露出了平易近人的神态，加上阿兰妮斯在走神想事情，没来撩拨她，便起了兴致，问道：
“你什么时候拿了束花？”
阿兰妮斯这才回神，低头看不知何时被自己紧攥在掌中，已经变得有些蔫巴巴的十字花。
她不答反问：“奥莉安娜大人将这么一小串花，称之为‘束’？”
哼……
圆滚滚的黑暗之眼跟在她们脚边。
罗比恩·富勒尼主教在圣城的宅邸，相当富丽堂皇，这也与他管理着东部最为富庶的教区有关。
同时，他也是一个狂热的魔族奴隶收集者。
圣女登门，罗比恩的姿态还是要做足的，奥莉安娜到达前的前一分钟，得到消息的罗比恩便带着仆从站在门前等候。
他身后的仆从，是两名身材火辣、低眉顺目的低级人鱼。
在奥莉安娜出现在门廊前的那一刻，那两名人鱼奴隶都同时抬起了头，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相互对视一眼。
罗比恩没有注意，奥莉安娜却已将她们的反应收入眼底。
“圣女殿下，”胖乎乎的罗比恩满面笑容地快步走来，本想去握奥莉安娜的手，见她没有抬手的意思，便改成了行礼，因为体型过于庞大的缘故，礼行得不伦不类，“真是好久不见！您的风姿还是一如往日。”
“嗯，”奥莉安娜淡淡点头，“难得有机会在圣城内见到这么多人。”
“快请进吧，”罗比恩说，“刚巧奥巴代亚主教也在，真是太好了，今天的茶喝起来一定会格外美味。”
二人客套着穿过门廊与花园，走进罗比恩带有浓郁东部风格的宅邸。贝琳与两名人鱼稍稍落后，她们从前也打过照面，只是，令两名奴隶不解的是，一向痛恨魔族的贝琳，这一次居然难得地没有对她们甩脸色，只是淡淡地在她们身上扫了一眼，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黑暗之眼也沿着鹅卵石路蹦蹦跳跳地走过，甚至走在罗比恩与奥莉安娜之前，眼睛眨巴着没有睫毛的眼皮，用那满布着红血丝的黑瞳观察着罗比恩：
罗比恩这家伙，居然还没有死，真是稀奇。不过，他的皮囊已经皱巴巴了，头也秃了，身体散发出腐烂的臭味，实力更是毫无寸进……
看着艰难扭动肥胖的身躯、边说话边往奥莉安娜身边靠近的罗比恩，眼睛轱辘一下滚到了他的脚下，装作一颗凸起的石子，让他完美地摔了一跤。
奥莉安娜“没来得及”施法帮他，罗比恩就那样实打实地摔了下去，好在他皮实肉厚，脸皮也远超常人，拍拍手便没事人一样地站了起来，丝毫不提自己连个最基础的“法师之手”都没释放出来的反应力——
“您看，我也老了。”罗比恩露出一个有些伤怀的笑容，转头对奥莉安娜说道，“连距离女神最近的教皇冕下都没能逃过，我们这些人，又还能支撑多久呢？”
有人强行打开了屏障。
或许阿兰妮斯还在学院里？奥莉安娜怎么也不太敢相信这条人鱼真的想离开。
但这个时候太晚，除了尚在图书馆里翻阅文件的魔法师之外，很少会有人不休息，而且她方才就在图书馆，完全可以感知到对方生命力的存在。
再加上这条人鱼还没有到需要研究什么深奥东西的地步，她不觉得对方会在研制室里。
联想到阿兰妮斯在家里对她说的那些话，女巫隐秘的不安就抑制不住地冒出来。
如果出了城，她完全就能用魔法来寻找对方的位置。
奥莉安娜不再等待，而是直接离开了学院，可是她在梅里亚城内也只能使用马车赶路，并不能传送。
铜质马车里，有节律的马蹄声此时却听起来异常吵闹。
窗外是冷清的街道，这个时候通常都没有什么路人经过。
女巫的脸上露出了自己都不曾发觉的焦急，她的指尖微颤，越是接近城门，就越生出一丝恐惧。
像是在害怕面对她不愿意接受的现实。
——那条人鱼真的想离开她了。
第 110 章 海洋
女拍卖师换上营业笑容，再次娉婷地走上拍卖台，宣布了拍卖会的重新开始，好在，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内，气氛还是一如既往地火热，并没有低迷下去。
人人都在讨论他们通过小道消息知道的最后一件拍卖品：
圣女大人祝福过的圣水！谁都知道圣女大人如今就在卡托里，这瓶圣水一定是真品无疑。
当红色绒布掀开，光明元素的光芒一下子充斥了整座拍卖大厅时，人们的欢呼声瞬间汹涌得几乎能够掀翻房顶。
这浓郁的光明元素！他们确信，这瓶圣水即便就是单纯地放着，也能够净化他们的身体和心灵，带领他们前往光明女神的神国中去。
甚至有人的目光热烈地望向了楼上二层的包厢，拿出了一朵光明十字花，口中念念有词，直接开始礼拜了起来。
没人惊异于他的狂热，即便是在商业气息最为浓厚的卡托里，随着圣女大人的到来，他们对女神的信仰也变得更加深厚，对于圣水的疯狂竞价与追逐，更是证明了这一点。
根本用不上底下的那些托，圣水的价格节节涨高，女拍卖师脸上的笑容也逐渐夸张，心中大石落定，知道这一次必定能让圣女大人满意，光明女神的辉光即将照拂整个卡托里。
更何况，还有那个……
圣水的拍卖以惊人的高价圆满结束，人们以羡慕的目光望向头顶的二号包厢。谁都知道，拍下圣水的意义，不在于圣水本身，而是在于在圣女大人面前露脸，留下印象。
果不其然，二号包厢的房门打开，穿着华丽的贵族青年拿着一朵光明十字花，在嘴唇与双肩轻点三下，对着一直未曾竞过价、沉默不语的一号包厢，躬身行礼道：
“尊敬的圣女殿下，斯蒂尔·卡托里向您问好。明日我将前往圣教堂进行洗礼，不知能否得幸，亲见圣女大人一面呢？”
一号包厢无人应答。为着这一刻，阿兰妮斯已经等待了太久。
隔绝视线的黑布掀开，与圣女想象中不同，映入她眼帘的，不再是拍卖台上那样一双桀骜不驯、无法驯服的眼睛，而是一片沉静的黑，似乎是她的错觉，这深渊一般的黑瞳之中，还沉淀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温柔。
和所有与阿兰妮斯对视过的人一样，圣女也愣住了。
见到圣女久久没有动作，旁边的侍女上前两步，试探地问道：“奥莉安娜大人，是否要将这名人鱼带下去，交给审判军？”
这是教会一贯的做法，将收集到的魔族交由审判军和圣裁庭处置。因为深渊魔族的特殊性，普通元素法师很难将他们彻底杀死，只有光明教会才有办法对付他们。
圣女奥莉安娜凝视着面前人鱼的脸庞，闻言却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不用。她……我亲自带回去。”
侍女讶异地瞪大了眼睛，却没有多说什么，低头应是，目光瞟向笼中的人鱼，也是难掩惊艳之色。在奥莉安娜的授意之下，打开了禁魔石笼，将人鱼释放出来，甚至还解开了她的禁魔手铐。
显然，以光明圣女的实力，根本不会惧怕一名低级人鱼可能的刺杀。
强大的魔族，可以做到外表完全与人类无异，只有在动手时才会暴露身份。
“你叫什么名字？”
“阿兰妮斯。”
人鱼的声音犹如最香醇的红酒，打翻在地，为室内渲染上一抹更加奢华昂贵的气息。解开了束缚，她漫不经心地活动了两下手腕，当着两名光明教会高层的面，自顾自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肆无忌惮地展露着自己充满诱惑力的身躯。
果不其然，即便是见过大阵仗的光明圣女，也微微地偏过了头去，不去看这一幕。
“你不怕我杀你？”
“你杀不了我。”
奥莉安娜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和一名低级人鱼讲这么多话。她的目光在阿兰妮斯身上游移了两秒，回头对侍女说道：“给她一件衣服。”
一件白色金边、绣着十字花暗纹的教会长袍便兜头盖脸地朝着阿兰妮斯砸下来，落在她头顶的两个尖尖小角上。
阿兰妮斯倒也不抗拒，乖乖地将长袍穿上，性感的身体和身后的尾巴都被遮盖严实，只有头顶上两枚小角顶起了袍帽，细看上去就能发现端倪。
“光明教会的长袍？哎呀，这可还是……第一次穿。”
人鱼嬉皮笑脸。
奥莉安娜却不理她，皱着眉看了看她的角，最终没有说话。左右应该不会有人注意到的。收拾妥当，圣女便带着她的两名“侍女”走了出去，一路畅通无阻，乘坐马车回到了卡托里圣教堂。
自从登上马车后，阿兰妮斯便一直没有说话，掀开帘子，专注地看着车外的风景。
卡托里是个内陆小国，百年前还很贫穷，新王上任后终于与光明教会达成了合作，开通了商路，如今已然焕然一新，街边人群熙熙攘攘，集市贸易十分繁荣。
圣女这次出行极为低调，没有乘坐教会马车，只是一辆普通马车，因此，民众们也并不知道，自己刚刚才与他们的圣女大人擦肩而过，仅有一步之遥。
斯蒂尔也不难堪，直起身子微笑了一下，便收起花朵回到包厢了。
圣水的归属尘埃落定，人们都翘首以盼着拍卖师宣布拍卖会圆满结束。然而，台上的女拍卖师拍了拍手，便有两名战士抬着一个巨大的蒙着黑布的东西上来，拍卖师清了清嗓子，掩下恐惧，重新调动起那种激动兴奋的嗓音，介绍道：
“接下来，是我们卡托里拍卖行精心准备的最后一件拍品，世所罕见，独一无二——”
什么，居然还有比圣水更贵重的东西在后面？！
人群哗然。
黑布被猛地掀开，女拍卖师下意识地朝侧后方退了半步，把话说完。
“——来自西南无尽深渊的，一名人鱼！”
所有人最先看到的，都是一双写满了嘲讽与轻蔑、傲慢与不屑的黑色眼睛，正如同她出身的地方一样，漆黑如无尽的深渊，摄人心魄。
她有着一头张扬的红色卷发，鲜血一般的鲜红，皮肤白得出奇，好似能够反射光芒，在破损的紧身黑色皮甲包裹对比之下，更是让人眼球刺痛，却又分明移不开眼。
女拍卖师也是走妖娆妩媚路线的，容貌也相当漂亮，可站在这手戴禁魔镣铐、身上还有着伤痕与血迹的深渊人鱼身旁，就如同一瓶低级圣水之于圣女亲手制作的高级圣水一般，一瞬间黯然失色。
明明囚于笼中，任人竞价，她看起来却是高高在上，俯瞰众生。
场下沸腾一片。
人鱼，那可是人鱼！真正的深渊魔族！
对于远离西南深渊的内陆国家卡托里，这可是许多人终其一生或许都没法见到的稀罕货色。
许多人的心思一下子活络了：听说在深渊边境，许多贵族都以豢养、奴役魔族为荣，其中最令人称羡的，自然是拥有一名人鱼美姬随侍左右，她们拥有人类女性无法比拟的姿色与魅力，挑逗人心、服侍主人的功夫更是一绝……
但也有人想起了楼上一号包厢的主人，心头刚升起的火焰便被一瓢冷水浇灭了。在场大多都是聪明人，在刚开始的竞价过后，人们便反应过来：
有着光明圣女在场，这名人鱼女奴，哪里是他们能够随意染指的？
价格到了一个不高不低的程度，便逐渐停滞，和人们热烈的反应不成比例，所有人都默契地等待着一号包厢出手，将这份卡托里拍卖行送给教会的礼物拿走。
而一号包厢也果然不负众望。
一道空灵的女声响起，这道声音，在场众人都很熟悉，每周一次的布道会上，光明女神在地上的使徒都会用这道声音来净化他们的心脾。但每次听到，人们依旧会感到春风拂面，耳目一新，仿佛生长在地上的光明十字花，正随着它的神喷吐而出的气息轻轻摇曳……
“两百万。”
无人加价。
来自深渊的珍稀人鱼女奴被光明教会出手拍下，价格与刚刚拍出两千万天价的圣水差出十倍之远。
黑布被重新蒙上，厅内隐约响起唏嘘之声，人们遗憾地看着巨大的石笼被战士抬走，从后台楼梯绕进了二层包厢。
台前，女拍卖师正笑靥如花地宣布本次卡托里金色拍卖会圆满结束。而一号包厢中，两名战士低着头将石笼抬进室内，全程不敢抬头看上哪怕一眼，只敢用目光余光瞟向地面之上，那缓步移动而来的白色丝质长袍，以及上面精致的金边刺绣。
“你们出去吧。”洁白的光辉星星点点洒落，圣女随手送出两道祝福，温声道。
两名战士应声退了出去，得到了祝福，心中对女神的信仰更加坚定了。其中一人胆大，在退出时终于忍不住抬头，想要一窥圣女的容颜——
彼时，圣女正抬起手，勾下那块罩住禁魔石笼的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