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彦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的电梯，他呆愣在原地，看着电梯门缓缓合上。
在电梯门彻底关上之前，江彦听见了熟悉的，肆无忌惮的笑声。
江彦骤然涨红了脸，咬牙对着空气打了一套拳：“艹！又特么耍我！”
郁乔捂着肚子笑得停不下来，直男真是太好玩了。
他就是故意膈应江彦，江彦不是恐同吗？那就让他感体验一下被讨厌的同性恋盯得头皮发麻的感觉。谁让他小小年纪，满脑子都是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不过……郁乔笑够了，心里不免对江彦又有几分欣赏。
直男也有直男的好处，知道保护女士。
算了，那就不跟他计较了。郁乔略松了松领带，敛去脸上的笑意，恢复了郁总的优雅模样。
时间很快就到了玉河项目首开前的一晚。
万事俱备。
所有工作人员在活动现场集合，由陈知理带头，按照人员分工，实际走一遍场，同步再检查一遍所有的设备和材料，确保万无一失。
体育馆内外场地都很大，几十号员工排着队，拿着资料。紧张又兴奋地聊着。
这半年，项目员工个个工作量都非常饱和，核心员工加班到凌晨两三点，第二天9点又准时打卡上班更是常事。
所有人都绷着一根弦，所有人都在等明天。
郁乔西装革履，意气风发走到台阶前。
他清了清嗓子，接过陈知理手里的扩音喇叭，正色道：“各位，辛苦了大半年，我们所有的付出，收获怎样的结果，将在明天接受检验。请大家继续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打赢这场硬仗！我相信，大家努力了这么久，绝不会倒在黎明前的黑暗中！”
“想想提成！想想奖金！大家有没有信心？！”
“有！”
所有人的斗志都燃了起来。郁乔是优秀的演讲家，他明白，现在这个时间，鼓励的话不用再说太多，钱才是最能激励大家斗志的最强兴奋剂。
郁乔将喇叭还给陈知理，由她继续带领大家走场。
当然，也有金钱刺激不了的人，比如江彦这位少爷。
别人眼里都是对即将到手的金钱的渴望，而江彦，双手插着兜，跟没事人似的，一双眼睛清澈见底。
郁乔低声道：“注意你的表情。”
江彦装傻：“我表情怎么了？”
郁乔睨了他一眼：“怎么，大少爷觉得我俗？战前动员应该说梦想，说未来，不应该说钱，是吧？”
“我没这么说。”江彦撇了撇嘴，有点不服气。但他的表情已经说明了答案。
郁乔耐着性子教他：“不是每个人都像你，生在一个不错的家庭，不用为钱发愁的。”
“喏，你看那个老伍，他两个孩子都在上幼儿园，老婆没工作，家里全靠他一个人赚钱。明天，他这半年来费尽心力维护的客户，只要有2个下单，他就能拿到2万5。”
“这个小周，他爸生病住院了，动手术要很大一笔钱。明天，他能卖出去5套，就能凑够他爸的手术费。”
“还有……”
“好了好了。”江彦越听越不好受，赶紧阻止郁乔继续说下去，“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了。”
“真的懂了？”郁乔挑了挑眉，“不再觉得金钱是粪土了？”
江彦嘴硬：“我没觉得是粪土。”
“不是粪土，但是俗，玷污梦想，是吧？”郁乔微笑摇头，“你啊，还是太年轻了。出生就站得比别人都高，不低头的话，是很难看到别人的努力的。”
“小朋友，你要学的还多着呢。”
“你是老师吗？教育人有瘾啊！”江彦不耐地撇嘴，“还有，我说了很多次了，不要叫我小朋友。”
“你不过比我大几岁而已，老这么叫，总觉得你跟我爸一个辈分似的。”
“你占我便宜啊！”
郁乔眨了眨眼，还真的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如果江彦是自己儿子这件事。
结果是：算了吧。这种儿子也太难养了。
“你什么表情啊？”江彦敏锐地察觉到郁乔的眼神不对劲，“你偷偷在心里骂我？”
郁乔微笑：“怎么可能。”
“我骂你怎么可能偷偷。”
“你……”江彦深吸了一口气，刚准备怼回去，忽然想到了什么，狐疑道，“郁乔，我怎么觉得你有点奇怪。”
“什么？”
江彦：“你今天好像话特别多。”
郁乔愣了一下，下意识反驳：“哪有，我……”
“哦，我知道了！”江彦忽然兴奋地睁大了眼睛，“你也很紧张是吧？”
“看你侃侃而谈的样子，我还以为你多游刃有余，结果你也很紧张是吧！哈哈——”
好吧，郁乔承认自己确实是有一点紧张，毕竟是关乎自己前途的项目，首开成绩几乎决定了这个项目未来的发展。
不过也不至于，紧张到胡言乱语。
但江彦显然不这么想，他觉得自己终于察觉到了郁乔“弱”的一面，隐藏在他高高在上的“郁总”身份之下。
原来那个总是看不惯他，总爱教育他的郁乔，也会紧张，也会担心，也会害怕。
江彦整个人莫名地兴奋，得意的眼神里，全是：“承认吧，我一定会笑你。”
郁乔就像在看一只莫名兴奋的小傻狗，无奈地摇头笑笑。
“好了，流程就是这样，大家还有不明白的地方就来问我。”陈知理带着所有人走了一遍场，接着说，“咱们查漏补缺，一定不能出纰漏。”
“应急预案也再熟悉一下，明天有任何突发情况，立即来找我，或者郁总，马总。”
“郁总还有补充吗？”陈知理问。
郁乔摆摆手。
陈知理：“好，那大家就先回去好好休息，明早7点准时候场。”
“策划部门的同事辛苦一下，房源条晚上10点送到，需要保密安装。我和你们一起。”
几个策划点头：“好的陈总。”
一切都准备就绪，郁乔估摸着应该没什么问题后，也离开回了酒店。
可惜，郁乔洗完澡，刚刚躺下还不到10分钟，江彦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郁乔，现场出问题了。那个叫孙妙语的小策划不敢找你，找了夏梦真，她又告诉了我。”
郁乔看了看表，快12点了。他努力压住保持冷静，一边起床换衣服，一边问：“什么问题弄清楚了吗？”
“不清楚，好像是房源条错了。”
“什么？！”
郁乔带上江彦，急匆匆地赶回活动现场。
一进去，郁乔就感受到了笼罩在整个场观内的惨淡气氛。
孙妙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旁是主策赵斌，颓唐地握着一只马克笔，正在往房源条上写着什么。
就连经过郁乔的疏导，负面情绪已经释放过一次的陈知理，神情都变得异常焦躁。
她正在打电话，语气很急。
“到底怎么回事？”郁乔站定，开口问道。
“郁总……”
“郁、郁总……”
几个人齐刷刷地看过来，眼神里有期待，有害怕，还有瑟缩……
陈知理递过来一张房源条，满面羞愧：“房源条做错了，缺失了所有房源的编号。”
郁乔接过来一看，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整个人都懵了。
没有房源编号，明天客户拿到手里，谁知道他要买的是哪一套房子？
郁乔竭力保持着冷静，走到赵斌的位置，问：“那你又在做什么？”
赵斌握着马克笔，小声说：“我，我想手写上去……将就一下……”
“手写！将就！”
郁乔蓦地提高了声量：“通江市的新房每平米普遍只需要3000元左右，我们卖给客户每平米9000多快1万！三四百万一套！”
“你给客户手写！！！你在想什么？你们都在想什么？”
郁乔简直要被气疯了。
什么风险都预想到了，什么困难都可以想办法解决，郁乔没想到，在最后的几个小时，他们居然犯了这么一个低级却致命的错误。
任何一个房地产营销人都不可能犯的低级错误！还是在首开前的最后一晚。
“广告公司的人呢？马上打电话给他们老板，重新校对重新出稿！”
“联系制作公司，重开机器，等新的稿子到了马上重做。务必在明天早上8点客户来之前送到！”
郁乔按着抽痛的太阳穴，一一安排。
但赵斌苦着脸说：“早就都联系过了，广告公司那边说是已经安排设计回公司，重新出稿。”
“但设计从家里到公司也需要1个多小时。”
“问题是制作公司……”
“物料都是从溪城制作好送到通江市来，他们……他们说来不及。”
“没有来不及！”郁乔生气地打断赵斌的话，“这家公司不行就换一家，溪城不行就在通江市本地找！”
“不可能来不及！”
所有人都被郁乔的反应震慑了，尤其是孙妙语，她觉得郁乔好像变了一个人。
明明前两天，郁乔还那么温柔，看到她犯了错哭，还会安慰她，然后就像一个神一样，轻轻松松就解决麻烦。
可是现在，郁乔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怒意和冷厉，吓的孙妙语连哭都不敢哭。
赵斌似乎也憋着一口气，争辩道：“郁总，这个时间找新的制作公司，花费的时间会更多，根本来不及。而且，新的制作公司没有磨合过，他们出品的东西也不一定能达到我们的要求。我们……”
“所以呢？不找了？那你的解决方案是什么？拿着这支两块钱的马克笔在房源条上写上编号？”
“你的字值300万吗？！”
“你——”张斌张口结舌，面红耳赤，因为感受到了羞辱，整个人都在发抖。
郁乔本来不想在这种时候去追究问题的责任归属，但这个赵斌，推三阻四，毫无解决事情的态度。
“房源条上犯这种低级错误，策划的发送，广告公司的设计稿审核、复核、定稿，从执行策划、主策、销售经理、甚至是负责人！你们每一个人都有责任。”
“你们是刚入行的新人吗？”
“赵斌，你不止不是新人，还是一个有着7年从业经验的老人！”
这下，不止孙妙语，就连陈知理都被郁乔的怒火震得说不出话来，赵斌更是涨红了脸，无地自容。
郁乔有些压不住火气，他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平复了一下情绪：“但，我们现在不说这个，赶紧去联系通江市本地的制作公司。打电话、敲门，把人叫起来。”
“还有7个小时，来得及。”
陈知理点头：“好的，我马上让人问问本地的制作公司。”
“够了！”
江彦实在是听不下去，他站出来，高声打断郁乔：“不就是一个房源条吗？你至于把大家都当成狗来骂？”
“没听到他们都解释了吗？来不及，而且会出错。你就不能好好说？”
“还有，郁总。难道最应该反思的不是你吗？现在的豪宅项目哪个不是用电子预约的形式选房，这种老土落后，费人费力，又容易出错的开盘方式，一开始就应该否决。”
江彦觉得，郁乔实在是太侮辱人。
什么温柔安慰，什么细心疏导，都是假相。都是因为没有触及到他的核心利益，都是些轻松就能解决的小问题，他才伪装成了一个温柔和蔼的领导。
现在时间紧迫，错误没办法拯救了，他就原形毕露，装不下去了。
就这样，郁乔今天晚上还好意思教育他，要他去体会普通人的辛苦？
现在难道就不用体会了？难道赵斌家里没有小孩和老婆？
江彦走过去，拿起另一支马克笔，说：“我也来写。我的字虽然不值300万，但还是能认得清的。”
其他人已经呆住了，目瞪口呆地看着江彦这样顶撞郁乔。
郁乔也呆住了。
他之前只是觉得江彦幼稚，天真，但还算是一个聪明的孩子。
但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判断错误。
江彦就是个十足的蠢货！
郁乔倏然冷笑一声，随后直接上手，从江彦的衣兜里摸出自己的车钥匙。
“陈知理，现场所有人原地待命。通知来支援的同事明早提前一小时到场待命。”
“如果我没有准时回来，让主持人想尽一切办法拖延时间。”
“是，您放心。”陈知理郑重点头，“我会在现场负责一切调度。”
郁乔脸色稍霁，陈知理脑子还是清醒的。
“至于这个。”郁乔两只手指拎起一张已经写上了编号的房源条，扔给江彦，嘲讽道，“你们爱写就继续写。”
说完，郁乔转身就往体育馆外走。
江彦下意识地追上去：“你去哪儿？”
郁乔猛地回头，眼中怒火灼烧。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