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底,攸县难得地下了场小雪,随着雪一同来的,还有州府和枢密院的嘉奖文书。
宋准生擒了彭十八,捣毁龙虎帮,水潭下的山洞也派人带着金刚伞前去探过,里面是山匪的地牢,因为与外界隔绝,里面的人还不知道他们的老大已经被抓了,见到有人上来还以为是自己人来送补给,并未以刀剑相杀。
这正给了官兵机会,将地牢中的山匪一并活捉,牢中关押的瑶寨众人和一些山民都被解救出来,还在地牢最里面找到了奄奄一息的阿贵。
审问过山匪和阿贵后,宋准又知道了一件不为人知的往事。
原来那阿贵原本是个孤儿,和他的姐姐相依为命,吃瑶寨的百家饭长大,但他姐姐年岁渐长,出落得越发美丽,就被寨中的长老盯上了。
长老为满足一己私欲,强行娶了他姐姐,他与众多寨民一样因为恐惧不敢和长老抗衡,长老为了堵住悠悠之口,便安排他可以干下山采买的活儿,这活儿平常只有特定的人能去做,有油水,又能与外界接触,阿贵便也趁机和山匪交接了消息,让山匪抢了瑶寨。
但他没有想到山匪并不是好糊弄的,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出卖了自己的族人,他都会被打作卖主求荣的奸人,于是即使他给山匪传递了攸县的城防,也得不到他们的信任。
问出这件事后,宋准一度很郁闷,他不知道应该如何给他们量刑,虽然他也没有那个权力。强抢民女这件事若是报官,长老至少会被判流放,而阿贵却选择勾结山匪,抢空整个瑶寨,这样一来,他的罪名也不会小。
宋准问过阿贵可曾后悔,阿贵却说:“死也不悔。您不知道瑶寨里的人都是如何野蛮,伤了他们根本,今后也为您少个麻烦。只是我对不起您和令狐先生,您二位对我的恩情,阿贵谨记在心,今生不能报的,来生做牛做马也要报。”
潭州知府赏了宋准一块亲书匾额,八十贯钱,枢密院的监司也很赏识他,着人送了些文房四宝给他以作嘉奖,攸县人人都知道宋县尉剿匪大功,许多孩子玩耍时也要扮作宋县尉,演县尉剿匪的游戏。
受伤昏迷的弓兵也都陆续转醒了,李二郎的伤已经好全,可以暂代宋准带兵巡逻。
县令也真的沾到了宋准的光,升迁文书已至,待明年任期满后就可升为益州通判,乐得他给攸县减了两成赋税,又要在酒楼给宋准办一场庆功宴。
宋准原本想拒绝的,耐不住县令“威逼利诱”他,最后还是同意去了。
除了他之外,城中有些势力的商人和世家旁支也都受邀前往,柳晏自然也在其中,令狐朝和许大夫作为救人有方的医师也受邀了,只是许大夫年纪大了,不喜欢热闹,也不能饮酒,便推脱掉了。
宴席上,宋准心里觉得尴尬,只规规矩矩地坐在县令身边,让他干什么他便干什么,抽空望着坐在对面的令狐朝和柳晏,柳晏一看见他在看自己,就做个鬼脸出来,逗得他想笑又不敢笑,只好低头吃菜。
忽然,豪强周氏的家主突然状似不经意间问道:“听闻,昨夜那彭十八的压寨夫人在狱中吊死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原本还算安静的宴席瞬间就喧闹起来,众人顿时议论纷纷,宋准的手在桌下,紧紧攥住了今晨柳晏送来的密报——那压寨夫人,是周氏的私盐线人。
县令放下酒杯说:“周员外所说确有其事,不过我等已经查过,她是畏罪自裁,并不是什么大事,我也将此事上报给了州府,大家不必为此大惊小怪。”
这个小插曲就这么过去,周氏家主也没再说什么,宴席也就这么结束了,宋准和令狐朝柳晏一同回家,路上他一直沉默不语,看着脚下的石砖。
柳晏同令狐朝撒娇的声音似乎离他很远,天边的惊鸟声荡在山间,月光如水,脸被冷风吹得发凉,却像感受不到一般。
“惟衡?惟衡?”柳晏在叫他,“想什么呢?是为那个豪强说的话?”
宋准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啊?嗯。”
“怎么了?县令不是说了这不是什么大事儿吗?怎么还这样烦恼?”
“你早上给我的那封密报,你可看过?那个压寨夫人是周氏的私盐线人,令狐兄不是也验过了,她并非自缢,而是被人掐死的。那周氏家主这么问,分明是在挑衅。”
令狐朝伸手在他后背上拍拍,说:“别想那么多,他挑衅让他挑衅好了,你会因为他挑衅就拿他没办法了吗?且让他嚣张一阵子吧,欲使其灭亡,先让其疯狂。”
“可是……”
“别可是了,外面多冷啊,快回家去烤火。稚言出来之前在火炉里放了几个红薯,回去正好可以吃。快走快走!”
这年的最后一个月也平静地过了。快要过年了,家家户户都喜气洋洋的,挂红灯笼,贴对联,令狐朝的一手好字让许多人都来求他写春联,一天不知道写了多少副,回来累得手都僵了,但他却乐在其中。
年三十夜,大家围在一起守岁,柳晏把他在城里安插的鬼樊的人都一起叫来了,不算白兔和青雀,还有另外五个,宋准一个也没见过。
柳晏挨个给宋准介绍一遍,白鹤、赤鸦、灰鹭、雪豹、小狼。宋准看着那一张张美得各有千秋的脸,只尴尬地笑笑。
“诶,稚言,为什么他们的代号都是鸟兽,唯你和令狐兄不一样?”宋准突然问道。
柳晏眯起眼睛,有些神秘地说:“你真想知道?”
宋准点了点头,还不等柳晏开口,令狐朝就凑过来说:“和我们一辈的都死了,自然只有我们俩不一样喽。”
“啊?”宋准有些惊讶,“不会还是被你们俩亲手刀掉的吧?”
他们俩一起笑着点了点头。
“哈哈……”宋准干笑两声,在心里嘀咕道:真是两个危险的人物,还好已经从良了,否则自己说不定也会在哪天无声无息地消失掉。
“你不会是在害怕我们俩刀掉你吧?”令狐朝问他,脸上露出了个奇怪的似笑非笑的表情。
“没有没有没有,怎么会呢,就算你们要刀掉我,那肯定也是我有错在先,你们惩恶扬善的,对吧?”
柳晏把脸凑到他面前,笑眯眯地点点头:“嗯,惩恶扬善。不过,恶人杀人可是没有理由的,你……”
“好了稚言,别吓他。”令狐朝伸手把柳晏的脸推远,又把宋准拉到榻上坐下问,“惟衡,从前你在家是怎么过年的?”
宋准思索了一阵儿,说:“从前在家……母亲会带着我们一起下厨做菜,我和兄长姊妹们大多在边上捣乱了,然后一起守岁,等到初一早上换上新衣裳去逛庙会。差不多就这样了。”
“我们在西凉的时候也有趣儿,外面下大雪,我们便在雪里打架,帐里烤着羊,有一年稚言被埋到雪里了,我挖了半天才把他挖出来哈哈哈哈……”
柳晏听到这儿,跪坐起身瞪着眼大叫:“晦言!你怎么能这么揭我的短?!”
“这怎么是揭你的短呢?你这不挺可爱的吗?”令狐朝手放在他脑袋上把他摁了下去,“不过既然说到这个了,我记得当时把你埋在雪里的,是那个叫洛言的?”
“嗯。我觉得他就没想让我再活着出来,真是往死里打我啊,还好,最后也只是手下败将而已。”
令狐朝捻起一撮茶叶放进茶壶里,没再回应柳晏的话,炭炉里的炭火被烧得噼啪作响,他面前的茶汤也滚了,外面又在飘雪,细小的雪粒,落在地上便化了。
宋准出了门,看着院子里那棵枇杷树,令狐朝方才那一问,却叫他有些想家了。前些日子母亲来了家书,说家中一切都好,家业不大,她打理起来倒也轻松,又问他何时得空归家一趟。
想到这儿,他叹了口气,那年他们举家从扬州迁居到绍兴的舅舅家暂住,受了不少他们家的白眼,他那时候虽然也就十岁,但也能看懂听懂大人脸上的不耐和语气里的嫌弃。
于是,母亲卖掉了她的一部分嫁妆,带着他和弟弟妹妹搬了出去,卫诚以住得近些方便教导宋准为由,替他们在临安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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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个宅子住下,一住就是八年,直到卫府被抄。
再后来,宋准考中进士,到临安县做县尉,一直都未曾得空回家一趟,也不知这么长时间过去,母亲是不是又老了些许,弟弟的学业如何,妹妹的夫家对她好不好。
“唉。”他深深叹了口气,听着屋子里白兔他们玩弹棋格五的声音,十分热闹,可他的心里始终觉得空落落的。
又站了好一会儿,令狐朝开门出来了,站在了他身边问:“可是想家了?”
原本不觉得有什么,令狐朝这一问,却叫他心里的酸涩瞬间化作泪水淌了出来,他点点头,泪水沾湿了兔子毛的围脖,蓬松的短毛绒打了绺,变成了深色。
令狐朝递给他一块帕子,在他后背上顺了顺:“一个人出门在外,都会想家的,来年得空了回家一趟吧。我记得你说过,家里还有母亲和弟弟妹妹,你长兄不在,你便要担起长兄的责任了。”
“嗯。”宋准点着头,他的声音哽咽,“自古忠孝难两全,从前在临安时离家近些,我想着该多建功立业,便已经鲜少回家,如今相隔千里,想回家……却也难。”
“你弟弟妹妹今年都多大年纪了?叫什么名儿?”
“都该十九了。他们是双生子,弟弟叫宋徴,妹妹叫宋瑾。唉,我这个做哥哥的实在是……”
令狐朝笑了笑:“你们家兄弟姊妹的名字都起得不错。稚言来攸县的时候不是在临安还留了些人吗,要不叫他们替你回家看看,你也好放心。”
“可以吗?”宋准转过脸,很欣喜地问。
令狐朝点点头,探头进屋把柳晏叫了出来,跟他说:“你让留在临安的几个人替惟衡回他家看看,能办到吗?”
“诶?当然能办到了,惟衡你怎么不早说?你若有什么想带回家里的东西,我也叫人给你捎去就是。”
宋准激动地只会点头了,擦干了泪水,立刻便回房收拾起了东西,令狐朝和柳晏都跟了上去,在他房里坐着等他收拾完。
直到他收起一个不小的包袱,有些不好意思地递给柳晏:“嗯……会不会多了些?”
“不多不多,给家里的东西哪里会多呢。”柳晏伸手接过,拍拍包袱问,“家书呢?家书写了吗?”
“啊!差点忘了!那日收到来信的时候就写好了,放在……”他说着,去书案上寻了半天,最后在几本书下找到了,厚厚的一叠。
他拿着那一叠家书,十分郑重地递给柳晏:“稚言,拜托你了。”
“嗯,放心,一定原封不动地交到令慈手上!”柳晏把那封家书放进了包袱里,又问,“你是不是给家里拿了不少银子?你自己的还够用吗?”
“自然是留够了自己的才给家里的,州里给的赏钱,我一文也没动,都在里面了。”宋准道。
柳晏歪着脑袋想了想:“八十贯?这怎么够,我再给你添点儿,凑个一百五十贯吧。”
“啊?这怎么行?这也太多了,家里也就我母亲和阿徴,要不了多久阿徴也要出仕了,哪里用得了这么多钱。”
“我钱多得没处花,就愿意给你。要出仕怎么能没有银钱疏通关系呢,你就别管了,啊。”
令狐朝也笑笑说:“是啊,你别管稚言了,他想给的东西,无论如何也会给出去的,鬼樊家大业大,这些钱对他来说也不算什么。”
“嗯……可是……”宋准还是有些犹豫,自从他认识他们二人以来,没少受他俩的照顾和恩惠,如今自己给家里捎东西,柳晏帮忙不说,还自己添钱进去,他实在是不好意思了。
“别可是了,我说什么就是什么,走,回堂屋里守岁去,一会儿还要出去放烟火呢。”宋准被柳晏拖着走了,外面已经有依稀的爆竹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动听。
在隔着几条街的小巷角落里,有两个人在交接着什么东西,从袖子里拿出来,又飞快地收回去。
“小心着点儿,别再让黄雀发现了。”
“知道了,少说几句吧。”